没有宝船代步,叶归尘几人御剑返回宗门反倒更快,天尚未亮,他们就已经抵达斩星剑宗了。

  “累死了,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陆妙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天璇峰飞去。

  南宫道怜转头看向叶归尘,背上还背着吸收完灵气后再度沉睡过去的灵渊。

  叶归尘吩咐:“你带他回去休息......罢了,将他安置到我房中休息,我随后就到。”

  南宫道怜愣了片刻后,缓缓地点点:“弟子知道了。”

  见他带着灵渊离开,叶归尘转身去了天权峰上的宝库秘洞。

  “剑主。”守门的黑蛟见到叶归尘,老老实实地退到一旁。

  叶归尘微微颔首,走进了山洞中,随后怔楞在原地。

  虽然谢风华曾告诉过他,灵渊把密库来来回回整理了数次,但叶归尘已经许久没有踏入此地,倒是没有想到曾经乱糟糟的宝库已经被整理得条理分明,分门别类地做好了标记,丹药类、法器类、灵草类、灵兽类......

  他大略地看了一圈,终于在天材地宝的分类里找到了自己要取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足巴掌大小的琉璃盒子,透明的盒子里头装着不足弹丸大小的一撮蓝色粉尘,散发出明灭不定的幽暗蓝光。

  然而这小小的盒子却沉甸甸的,带着不符合它体积的重量压在叶归尘掌心。

  叶归尘仔细端详着掌心中的星尘,这是他的师尊玄玑老人留给他的。就这一点点星尘,就算是千万极品灵石也换不来。

  古书记载,天地日月星尘皆有灵气精华,天地之间的灵气可供修士汲取修炼,日月精华则是被妖修精灵所夺,唯独这星尘之力,从未听闻有修士或者妖物能借以修炼。

  每年初一,月亮不会出现,漫天的星光便会在这一夜至阴时刻凝结成一粒蕴含着庞大力量的尘埃。星辰的力量不分五行却又无限包容,无论是魔气还是灵气,都能被它所容纳。

  同理,若是以这些星尘打造出能同时压制魔气和灵气的法器,便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灵渊体内势如水火的魔、灵之气的争斗了。

  当初玄机老人将这盒星尘留给叶归尘时,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告诉他:“或许有一日,你会用到它,但为师却盼着它不会派上用场。”

  叶归尘不能确定,师尊所指,是不是今日。

  但是按照玄玑老人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实力,叶归尘其实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了。

  将星尘纳入储物戒中,叶归尘瞬间消失在了密库里。

  再次出现,便是在自己房间的门外。

  “你不是负伤严重么?”南宫道怜不满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灵渊笑眯眯地从他手里接过食盒,递给旁边的球球一只烤鸡,自己抱着一头烤乳鹿边啃边含糊道谢:“谢谢道兄,差点儿没饿死我!”

  他一路上吸收了大量灵气,勉强将体内的灵气和魔气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作为麒麟兽的本能让他感到饥饿,寻找食物补充体力是兽补充能量最简单方便的渠道。

  好在眼前还有个南宫道怜可以忽悠,他便怂恿着南宫道怜去隔壁天枢峰的厨房里讨了好些食物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受了重伤的人还能有这么好的食欲。”南宫道怜觉得自己被耍了,气鼓鼓地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道兄你不懂,药补不如食补,我此刻酒足饭饱了,这伤情也会好得更快。”灵渊厚着脸皮笑道。

  门外的叶归尘扯扯嘴角,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之后才缓步推门而入。

  见他进来,方才还颇有些小人得志的灵渊立刻丢开手里啃得精光的骨头,讨好地笑望着叶归尘:“剑主,方才多谢您救了我。”

  少年的白发已经在灵气的滋养下重新变成鸦色,丝毫看不出之前的颓靡萧瑟。

  叶归尘淡淡地抬抬手:“无妨,你且休息着,过几日再随我下山一趟。”

  听说叶归尘才回来,还没休息就又赶着要下山,南宫道怜有些忍不住了:“师尊,您也该好好休息才是。凭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总没有您休养身体来得重要。”

  灵渊也跟着点点头:“剑主,您还是听南宫道友的劝吧,总是这般奔波倒不利于您的恢复。”

  南宫道怜隐晦地瞥了灵渊一眼,递给后者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只是叶归尘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动摇得了。

  他淡淡道:“七日之后,辰时出发。”

  随后便将目光转向还站在房间里的南宫道怜。

  南宫道怜茫然地看着叶归尘。

  叶归尘漫不经心道:“那五卷......”

  话还没说完,南宫道怜忽然像是挨了烫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屋外冲,边跑边说:“师尊您先休息吧,我就回去了。”

  叶归尘懒洋洋地看着南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回头看向乖巧坐在床边的灵渊。

  灵渊双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叶归尘朝着他招了招手,少年立刻凑上前来。

  “把手给我。”叶归尘轻声道。

  灵渊老老实实地递上自己的左手。

  叶归尘轻轻搭在他的手腕间,借助灵气去查探灵渊体内的情况,不查不要紧,这一查倒是当真让他有些意外了。

  “你所运行的心法,是斩星剑宗的内门心法。”叶归尘抿了抿嘴角。

  灵渊弱弱地点点头,小心地观察着叶归尘的表情:“这是卿卿以前教我的。”

  叶归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你所言,你是在三十年前遇到我的,那么按照最低的时间来算,你修道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年?”

  灵渊继续点头:“正是。”

  叶归尘上下打量着灵渊,片刻后才又问:“所以,你在短短三十年就已经修炼至返虚期?”

  这修炼速度比他自己还快几倍,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哪怕灵渊就在自己眼前,叶归尘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事实上,他心底有一瞬间怀疑过眼前的少年是不是走了什么偏门,但灵渊的灵力纯净清澈,不像是掠夺别人的修为那般杂驳混乱。

  灵渊坦诚道:“卿卿不记得了,我父亲是个大魔头,他强迫了母亲后才生下我,母亲逃出魔窟后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但她乃是名门正派弟子,身怀魔胎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不止是她,便是整个门派都会蒙羞,故而她才偷偷将此事瞒下,十月怀胎之后便对外称生了个死胎。”

  叶归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握住灵渊手腕的手也微微用力了些。

  似乎是察觉到叶归尘的情绪起伏,灵渊反而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母亲的师父想让她将我杀了,但母亲于心不忍,我便被她藏在山门里长到了三岁,只是我年岁渐长,终究藏不住,母亲便只能将我送去下界,交给一户不能生育的夫妇抚养。”

  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将自己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娓娓道来,眉目间却不见半分戾气:“我养父母所在乃是一个小国,夹杂在两个大国之间,长年被战乱袭扰,在我五岁那年,一场大战爆发,那个小国一夜覆灭,我的养父母得了消息,带着全家提前出城了,唔,只是他们走得匆忙,忘记带上我了。”

  “许是我天生命硬,虽被破城的士兵砍了几刀,但却命大活了下来。后来我在人间流浪了几年,又遇到了魔界潜入人界的人,他们发现我与他们同族,便顺手将我带去了魔界。”

  “在魔界中,我的那位生父感应到我与他有血缘联系,便召我去见他,顺便测试我的魔修根基。他发现我还未开始修炼后,便把我扔下了无尽魔渊,还留下话说,我若能活着出去,他才会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说到这里,灵渊无奈地笑了笑:“我不稀罕做他儿子,但更不愿在魔渊地下做一个任人欺凌的小魔族。为了活下去,我开始修炼魔气,只是每每修炼之时,经脉之中便会有钻心剜骨之痛。只是那时我尚且年幼,以为这是寻常,为了活命便都忍受了下来。”

  见灵渊说得轻描淡写,叶归尘心底却涌出些微的难受。

  他曾经在书中见过,魔道双修之体若一生不入两道,做个普通人或可善终,但凡开始修炼,每进步一日,便离死亡更近一步,且日日都会遭受常人难以承受之痛,许多魔道双修之体便是因为难以承受这等痛苦而选择自尽。

  叶归尘不知道少年是凭着怎样的求生意志,才能忍下那般非人的折磨活下去。

  “五十多年后,我总算是修炼小有所成,从无尽魔渊爬了出去,也得到了父亲的承认。只是他派人来接我时我才知道,他的儿子有将近两三百人,我猜便是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他发现我天赋不错,对我倒是有所青睐,当然,我上头那几百个哥哥也为此记恨上了我。”

  叶归尘微微垂眸,神色复杂地听着少年给他讲述自己前半生的经历。

  灵渊忽然羞涩地笑了,偷偷地瞥了叶归尘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那些哥哥们我都认不全,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会针对我,给我下绊子。遇见卿卿那时,便是我某位兄长做的好事。”

  “他们将我重伤后抛弃到上界,他们认为上界的修士一见到魔修必然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正好全了他们一箭双雕的想法。”

  “一箭双雕?”叶归尘轻轻重复。

  灵渊‘嗯’了一声:“一来可借助上界修士之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二来,若是上界杀了魔域中域主之子,正好可以挑起两界纷争,让上界与魔界战火重燃。”

  “魔界想要与上界开战?”叶归尘的眼睛微微眯起,却依旧好看得要命。

  灵渊痴痴地看着自家卿卿的眼睛:“嗯。”

  他又把话头扯回来,眼神甜蜜地看向叶归尘:“还好我遇到的是卿卿,你不但没有杀我,反而救了我。你发现我只修炼了魔气却没有修炼灵气,便教给我一套上乘的修炼心法。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修炼灵气的速度反而更快,很快我体内的魔气与灵气就平衡了,修炼时也不会再痛了。”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开始魔道双修的缘故,到了后来,即使我不刻意修炼,魔气和灵气还是会自动钻进我体内,助我修行。卿卿你怕我修炼速度过快,最后会因为魔气和灵气的相互排斥而导致爆体而亡,便亲手替我封印了大半的力量,平日只保留了魔丹和金丹的修为。”

  听完灵渊的解释,叶归尘沉默了许久。

  难怪当日灵渊上山后,他吩咐谢风华带着灵渊修炼,灵渊却总是找各种借口逃避,要么就干脆跑去密库整理那些死物。

  却原来,他根本不敢贸然修炼。

  只是,叶归尘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好好休息,闲时多冥想修养,练一练养气功夫,有助于你稳固体内的魔气与灵气。”叶归尘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出了房门,眼看是将自己休息的房间都慷慨地让给灵渊了。

  灵渊置身于叶归尘的寝室,哪里还睡得着?

  他无比兴奋地在屋子里这里转转那里看看,要么撩拨一下房间角落里被人精心照顾的照玉雪鸢,要么变态地贴在叶归尘枕过的玉枕上嗅着上头残留的余香,旁边书架上摆放的几卷玉简也被他随手翻来看看。

  只是那里头皆是以秘法记载的内容,若不能掌握其中诀窍,翻开来看也只是一卷卷无字天书罢了。

  看得正兴奋时,灵渊忽然顿住了脚步。

  停在了房间的角落。

  那里,堆着几个看上去带着岁月痕迹的木盒,昔年红漆描金的颜色都黯淡了,但那上头熟悉的花纹却早就印在了灵渊心底。

  他缓缓地将那藏在书卷之下的木盒取出,打开一看,里头塞满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上面更是写满了字迹丑陋的文字。

  那些都是他自己亲笔写下的鬼画符,有的是誊写书上的词句,有的是他心血来潮写给叶归尘的情诗,虽然文字不通,却仍旧表白着少年人赤城而热烈的真心。

  这应该是叶归尘在当初离开之前,从他们的家中带走的。

  看着这一页页被人精心保存的纸页,灵渊的凤眸微微暗沉了一瞬,绝色的脸上却陡然露出几分冷漠的讥笑。

  他回头笑望着床头吃饱了酣睡的球球,自言自语道:“崽崽,你看你娘,还是这么会伪装。”

  装得他都快以为叶归尘的离开是不得已的选择,而非狠心的遗弃。

  漫不经心地将这几只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灵渊的脸上又挂起了一如往常的清澈笑容来。

  他不怨恨生母将他放弃,不怨恨养父母的不告而别,也不怨恨生父的漠视,因为从未期望过,所以便无所谓失望。

  然而,唯独叶归尘的遗弃,他却无法释怀。

  二十五年的寻觅,九千多个日夜的思念,每时每分的折磨,他怎能释怀?

  望着窗外交界如雪的明月,魔修少年的嘴角挂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被神明遗弃过的信徒,终究未能得到救赎,沦入黑暗。

  跋涉千里的信徒翻山越岭而来,不是为了虔诚膜拜,而是为了,让神祇也随他一同堕入炼狱。

  二人沉沦,总好过一人绝望。

  哪怕被恨着,也比他总是孤身一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