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罗意来说, 十二月有两个非同寻常的好消息。

  首先,她通过了全国数学联赛,成功晋级到了最终的决赛中。无论决赛能不能跻身前六十拿到洛津大学的保送名单, 她都可以享受一定的降分政策,在高考时更占优势。

  其次,张家竟然破产了。

  罗意不常看后海微博,这件事还是师甜甜主动打电话告诉她的。

  事发突然, 接到电话后罗意足足愣了三分钟,这才后知后觉, 双手颤抖地打开了后海微博。

  热度榜第一条就是#张多意秦敬#

  罗意知道秦敬,他最近出演了一部仙侠剧《扶山月传》, 剧播出后观众们交口称誉, 盛极一时, 秦敬也因此成为了时下人气最高的男明星之一。

  就是这样一位年纪尚轻, 风光无限, 前途大好的优秀演员,竟于后海微博上主动举报天河集团董事长张子苓之子张多意强/奸未成年,聚众淫/秽, 非法传播淫/秽/色/情。

  秦敬发在微博上的是封遗书, 他称自己已经将全部证据都交给了警方, 除此之外,遗书上再未写其他内容, 只引用了两首词。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注1)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注2)

  任谁都能从这两句诗词里看出来秦敬患有十分严重的抑郁症,他消极悲观, 郁郁寡欢,一点也不想活了。

  脸上湿漉漉的,罗意在看到微博的刹那间就哭了出来,曾几何时,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和心理状态,因此无比感同身受。

  电话那一头,师甜甜听见她的啜泣声,主动安慰道:“你放心,秦敬暂时没事,他打算烧炭自杀来着,幸亏经纪人发现得早,及时送进了西林医院里,现在我、裴谨修、池绪,沈纭阿姨,都在医院里呢。”

  师甜甜问罗意要不要来医院。罗意果断地拒绝了,她和秦敬素不相识,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抑郁症也不是多一个人陪伴就能缓解的疾病。

  某种程度上,她去了反而更糟糕。

  秦敬是受张多意胁迫,挣扎不能,无力改变,以至于泥足深陷,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如今这个无可挽回的境地里去。

  可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她被师甜甜他们救了之后吗?张多意忌惮她身后的朋友,害不了她,所以才选择了秦敬?

  一想到这个可能,愧疚与负罪感就如附骨之疽般在她身体里肆意蔓延。

  抹了把眼泪,罗意连忙站起,她走得太急,差点把椅子撞翻。

  跪在家中的佛龛柜前,罗意重重地拜了三拜,真心诚意地向菩萨许愿。

  之前每次受张多意威胁,罗意都会在佛像前跪坐念经,祈求帮助,或许冥冥之中,菩萨真的听到了她的心愿,让她遇到了真心相待的朋友,得到朋友们的帮助,平安逃离无间地狱。

  现在,她更希望菩萨能保佑秦敬,保佑他此后否极泰来,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

  西林医院高级病房内。

  睁开眼的刹那,过往那些不堪与无望的记忆也瞬间回笼,秦敬痛苦地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拔掉静脉输液管和吸氧管。

  守在病床前的池绪连忙按住了他。

  秦敬反抗得更激烈了,他猛地拂开了池绪的手,用最大的力气怒吼道:“别碰我。”

  为了不再刺激他,一旁的沈纭开口道:“绪绪,我来吧。”

  秦敬这才注意到沈纭的存在,他愣怔了一瞬,神情彷徨,反应过来后,似乎是想将自己埋起般,团在了病床的角落里。

  沈纭隔着被子抱了抱他。

  秦敬恨不得钻到墙里,他瑟瑟地发着抖,努力离沈纭远了一点,小声道:“我……我……很脏,我有病……您别碰我……别碰我。”

  沈纭很轻地笑了一下,眼眶却瞬间湿润,她抱得更紧了,语气坚定道:“小敬,你不脏,你也没病。”

  心里陡然间升起了一线希望,秦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重重地点了点头,沈纭语带哽咽道:“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

  不同于先前的灰白死寂,秦敬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光,趁此机会,沈纭抛出了第二根浮木:“小敬,虽然你上次拒绝了我,但是我还是要再问一次,改签到‘桃李春风’来好不好?”

  秦敬张了张嘴,一滴泪自脸颊滚落,他仿佛刚学会说话一般,哽咽着,无比艰难地问:“我还可以演戏吗?”

  “有什么不可以?你又没有犯罪。”说罢,沈纭直接将提前准备好的合同递给了他,“看看?没什么问题我们今天就可以签约了。”

  秦敬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果断地拿起笔,拿起合同后直接翻到了最后要签名字的地方,规规整整,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当然信你……我当然信你,纭姐,我从小就是看你的戏长大的,我就是因为你才想演戏,我其实,我上次就想答应,我只是……”

  沈纭懂他所有的语无伦次,还有语无伦次背后的未尽之意,她笑着说:“是吗?那我们以后一定要多多合作。”

  这间病房是西林医院所有病房里最宽敞明亮的一间,窗边绿植鲜活苍翠,时近午后,一道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了病床上。

  冬日里少见的太阳,温度并不炽热,但却给人以光明的希翼。

  沈纭见他签完字,闲聊一般,随口说道:“小敬,我也很喜欢你的作品,还记得你演得《扶山月传》吗?”

  秦敬睫毛轻颤,瞳孔又流露出无边的愧疚感与难以自抑的悲伤痛苦。

  沈纭握着他的手道:“扶山月年少恣意,惊才风逸,却被奸人所害。他武功尽失,食不果腹,跌沛流离,可即使身份地位一落千丈,扶山月也从未放弃,反而因为在低谷时的那段经历,修得了无上剑法,参悟剑之一道最终的奥秘。”

  沈纭的用意很明显,她试图用扶山月的故事激励秦敬。

  虽然影视剧终归是影视剧,剧情里的主角大多都有光环,无论他们受多大的苦,经历多大的磨难,最终都会拨云见日,苦尽甘来。

  可现实却不一定,苦就是苦,难就难,关关难过,事事难熬,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的也不在少数。

  可与上帝视角的观众不同,秦敬是真真切切地演过扶山月,《扶山月传》真真切切地拍了一年,秦敬也真真切切地当了三百六十五天的扶山月。

  他为扶山月写过数十万字的人物小传,清楚扶山月每个阶段的心态转变。

  身在局中,扶山月并没有上帝视角,在他艰难困苦人生无望之时,随遇而安是真,坚韧豁达是真,淡然洒脱也是真。

  同为演员,沈纭太清楚角色能反馈到本人身上的力量,这不同于观众被故事激励,而是一层更深的触及灵魂的羁绊。

  苦难对扶山月没有任何意义,对秦敬更是,但事已至此,活下去才有未来。

  秦敬喜欢演戏,他心存梦想,有此生必须做成的事,这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也将是他对抗自身抑郁倾向最锋利的武器。

  心情好转了一些,沈纭带秦敬去做高压氧治疗,虽然秦敬的一氧化碳中毒只是轻症,但为了避免迟发性脑病,他还要再住院一段时间。

  病房另一侧的家属休息室内,裴谨修,池绪,师甜甜沉默地坐在桌旁。

  张家已经如计划那般分崩离析,轰然倾颓,但他们三个人的心情却都称不上好,尤其在面对受害者时。

  池绪忽然想起了初一那年,傅平春用同班同学威胁他,当天晚上裴谨修同他讲了一些话,那时池绪只听到了前半句,误以为他只要算无遗策,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后一句,他不是菩萨,度不尽天下所有人,更没办法除恶务尽。

  只要张家昌盛一日,那就永远都会有人受害。

  不是这个,也会是那个。

  他或许能防止穆家兄妹的事情重演,可世上总会存在千千万万个秦敬。

  不确定的概率落在确定的人身上,就是挣扎不得的泥淖,永夜无昼的深渊。

  如同史心悦一般,秦敬并没有出现在《豪门之抵死缠绵》这本书里,发现秦敬被张多意纠缠威胁的人既不是裴谨修和系统,也不是池绪,而是沈纭。

  那是一场综艺活动,沈纭在和秦敬组队时意外发现秦敬身上有伤

  人造的刻意的伤痕,皮破血流,恐怖狰狞。

  秦敬衣服穿得厚,颜色又深,因此并不显眼,如果不是距离过近,沈纭也不会发现。

  娱乐圈类似的事多得数不胜数,沈纭不知道秦敬究竟是自愿还是被人胁迫。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当面询问,而是让信任的人私下里查了查。

  这一查,就查出来了触目惊心,耸人听闻的真相。

  秦敬是三年前刚进娱乐圈时被张多意相中的,那时的他才十七岁,张多意的年纪更小,刚上初三,也才十五岁。

  张多意最爱那种干净漂亮,清冷孤傲的少年少女。因此,娱乐圈一直以来都是他“狩猎”的猎场之一。

  早在签娱乐公司前,秦敬就已经是张多意名单上的猎物,一场针对秦敬的围剿陷阱,早在秦敬还没正式跨进娱乐圈时,就已经泛着寒光,埋伏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秦敬父母早逝,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张多意派人诱哄他签了昶盛集团旗下旭日未来影视公司后,就立马翻脸,用巨额违约金及秦敬的爷爷奶奶来要挟秦敬。

  孤立无援,无路可走,秦敬别无选择,不得不屈服于张多意。

  因此,综艺活动后第二次见到秦敬时,沈纭曾非常委婉地邀请过秦敬,询问他愿不愿意加入自己的公司。

  秦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于他而言,三年宛若地狱般的经历已经让他彻底绝望,浑身有如沉沉死气包裹着一般,彻底没了生机。

  随着时间流逝,慎明集团与祯河集团联合对付天河集团的计划虽仍潜伏在水面之下,但已隐有波动。

  沈纭毕竟是裴见深的妻子,裴谨修的妈妈,她不可能对此一无所觉,确定天河集团即将破产后,沈纭再一次找上了秦敬。

  开门见山,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报仇吗?”

  针对天河集团的计划其实并不需要秦敬的帮助,但于秦敬而言,张多意是毁了他人生的元凶。

  沈纭想给秦敬一些希望,让他做点什么,宣泄掉心中一部分的恨意后,再度鲜活起来。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的秦敬终于有所反应。

  此后数月,他一直与沈纭保持的密切的联系。

  秦敬周围的人都是张家与傅家刻意安插的,沈纭并不信任他们,趁着时机混乱,她想方设法地为秦敬换了一位经纪人,意在保护。

  正是因为经纪人恪尽职守,时时盯着秦敬,这才及时发现了不对,救下了秦敬的命。

  娱乐圈真假难辨,秦敬和张多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窥见其中细节,但起码在秦敬本人微博的评论区里、在#张多意秦敬#这个词条下,还是善意的言辞居多。

  至于那些不善意的,甚至是恶意中伤造谣的,刚好撞在了他们四个人的枪口上。

  后海微博虽然在裴家的控制下,但裴谨修本人却无意于宏观掌控后海微博的舆论倾向。他不会让任何想发表意见的人无法发表,但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打电话给了律师,裴谨修让律师一一截图取证。他抬眼,没什么表情地扫过窗外闻讯赶来的记者,声音无比凛冽道:“一个都别放过。”

  ·

  西郊。

  半露天的阳台上,张多千一边抽着烟,一边遥望着远处群山。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气温回到了零度以上,偶尔一阵冷风拂过面容,并不凛冽,反倒清爽宜人,好似能将一切从世俗那里沾染来的污秽与尘埃都吹尽般。

  身后传来一阵轮椅滑动的声音,张多千并没回头看,她摁灭手中烟头,嗓音沙哑道:“人送走了?”

  如释重负般,张多昌声音不再忧郁沉闷,轻快了不少。他“嗯”了一声,带着浅淡的笑意,轻描淡写道:“送到了M国。”

  张多千抿了抿嘴,没说话,她知道M国是个怎样的鬼地方,张多意更不可能不知道。他愿意去,是信任张多昌,可惜,张多昌从未真心待过他。

  事情都尘埃落定,张多昌也变得格外有倾诉欲,自顾自地:“我告诉他,M国会有人接应他,我给了对方足够的钱,够他下半辈子锦衣玉食,挥霍无度。”

  锦衣玉食,挥霍无度。

  张多千怔了一瞬,似乎已经隔空听到了张多意凄厉的惨叫,一遍遍的,徒劳无功地向亲手送他进地狱的人求救。

  似乎在寻求认可,张多昌轻声问道:“他活该的,不是吗?”

  重新点燃一支烟,张多千没对此做出什么评价,只平淡道:“你开心了就好。”

  开心吗?

  张多昌脸色有一瞬凝固,那一瞬里,他心里的仿佛有个黑洞般,吞噬尽了所有的一切,喜怒哀乐皆荡然无存,空余满身疲惫。

  他和张多意只差一岁,今年也才十八而已,如此短暂的岁月里,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得不坐在轮椅上。

  七岁那年,张多昌被绑匪绑架,绑匪以张多昌的命威胁张子苓,开出了五亿的高价。

  他被关在一个黑暗狭小的箱子里,吃喝拉撒都在箱子里,箱子边缘只留了一排气孔透气。

  一连七天,张多昌每天都盼望着张子苓来救自己,期望却一次次地落空,他给张子苓找了八百十个理由,他努力说服自己,父亲没有

  放弃他,五亿不是小数字,也许父亲还在凑钱。

  第七天时,绑匪终于忍耐不住,把他从箱子里放出来毒打了一顿。

  他的残疾就是从那时候烙下的,被一根铁棍打折了身体每一寸骨骼,痛得发抖,痛得想死。

  绑匪一边打他,一边怒骂道:“你个废物!!废物!!!本来是要绑你弟弟的!!你在那儿干嘛啊?!!啊!!老子盯了一个月的点!他妈的还绑错了人!!废物!!去死!!!”

  满地挣扎乱爬的张多昌顿时愣住了。

  他只有一个弟弟,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张多意。

  原来他们想绑的人是张多意。

  原来该被在箱子里关七天的人是张多意。

  原来该丧失尊严,沦为残废,性情大变的人是张多意。

  那天张多昌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最终还是幸运地被警察找到了,绑匪被当场击毙,浑身脏秽血污的张多昌在昏迷之前,看到的是眼中闪着泪光,满脸担忧地向他跑来的张多千。

  “姐姐,是你救了我。”

  张子苓并不缺这一个孩子,张多昌被绑架后,他甚至都没费心寻找,更不愿意出对他来说也在承受范围内的五亿。

  那时的张多千年近三十岁,她虽然没有孩子,但是骨子里还是挺喜欢小孩的。

  张多昌没出事之前性格乖巧可爱,姐弟俩关系也一直都很不错。绑架案发生时,张多千是整个张家上下最坚持救出张多昌的人。如果没有她,或许张多昌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再次醒来,张多昌浑身又痛又痒,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他脊髓损伤得十分严重,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张多意那时就在他病床前,带着理所应当的愧疚,显而易见的恐惧,还有掩饰得十分拙劣的庆幸。

  他们两个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年龄只相差半岁,所以同一年进的小学,并且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里。

  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每天放学时,家里的佣人会来接他们。

  出事的那天是个周五,本来该张多意做值日的,但是他忙着去打游戏,就拜托张多昌和他换。

  打扫完卫生后,张多昌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但来接他的佣人迟迟未到,考虑到回家只需要几分钟,他也就没有再等,直接回家了。

  此后,便是如坠地狱的一生。

  这一支烟又抽到了尽头,两人同时从回忆中挣脱,张多千吸了口气,问道:“他真的得了艾滋病?”

  张多昌哂笑一声,无不嘲讽道:“假的,骗他的。”

  实际上只是重感冒而已。

  松了口气,张多千并不希望看到张多昌为了报仇而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

  从前的事上他是受害者,可如果复仇行动不加收敛,岂非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施暴者。

  如今一报还一报,张子苓锒铛入狱,人人喊打;张多意颠沛他乡,生不如死;张家树倒猢狲散,钱财也尽数落在了外人手里。

  名利两空,全都罪有应得。

  临别之时,张多昌说他要出国了。

  这么多年,他心里藏着太多事,件件郁郁不能平,偏偏面上还要伪装得与世无争,温润如玉,或许是因为忧思过度,愁肠百结,张多昌身体并不好,走到现在,已经是绝症晚期,时日无多。

  临到终了,他送走了自己最大的仇人,下一步,也该送送自己。

  直到张多昌操控着轮椅走出别墅,张多千仍旧没有回头,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指尖火光明灭,好半天后,张多千才淡淡道:“进来吧。”

  她身后走进来一个女孩,十八九岁大,个子不高,容貌清秀。

  张多千这才转身,迎风而站,风将她的发丝吹得猎猎飞舞,凌乱却别有美感。

  一片寂静中,张多千出神地凝望着面前的女孩。

  如果张子苓在这里,恐怕就会发现,眼前的少女肖似他的一位故人。

  或者说,仇人。

  张多千伸手拢了一下肆意飞舞的头发,冲宋星澜勾了勾手,笑道:“澜澜,过来。”

  宋星澜却不为所动,仍站在原地,她神情复杂,带着一丝不明就里,清泠泠地开口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张多千笑了一下,像是在看明明生疏笨拙还自以为天衣无缝,计划高明的小孩般,风情万种的脸上隐含着似水般的温柔怜惜与包容:“澜澜,如果我当时我不救你,你打算去引/诱谁?”

  “张子苓吗?那个快六十岁的老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走向宋星澜。

  哒哒哒的声响,高跟鞋仿佛踩在了宋星澜心上。

  宋星澜脸色一白,既羞又恼,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张多千就知道她刻意接近她的目的,却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让她的一切筹谋与计划都好似跳梁小丑一般,惹人发笑。

  叹息一声,张多千停在宋星澜面前,怀揣着万般温柔,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瞒你。”

  宋星澜本就比她矮一个头,又穿着平底鞋,衬得张多千一时间格外居高临下。

  少女仰起脸,眉目凌冽,毫不掩饰的恨和怒。

  心蓦地痛了一下,张多千见惯了宋星澜平时温柔备至的模样,纵使一直以来她对宋星澜的一切都心如明镜,此刻也难免感到心痛如绞。

  只怔了一瞬,张多千挑起嘴角,轻佻地笑了笑,明知故问地问:“这么恨我?”

  宋星澜眼眶通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憎恶道:“当然!你爸逼死了我妈!你们全家都是刽子手!”

  宋星澜是当年凤岭酒业董事长宋凤的女儿。

  在凤岭酒业被天河集团恶意并购后,宋凤在整个津苏地区都再无容身之所,她被逼出国,在国外生下了唯一的女儿宋星澜,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宋凤去世的时候,宋星澜才满刚八岁,本该是不知事的年纪,但这八年来,她每一天都活在母亲的哀怨不甘与愤恨嫉世中,自然而然地秉承了母亲的遗志,立誓这一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张家人承受他们应得的报应。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过境迁,张家人已经成了新闻报纸上的人物,高高地飘在天上般,并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可以触碰到了。

  宋星澜为接近张子苓想了很多办法,就在她快要得逞的那次,她遇上了张多千。

  比起张子苓那个下流恶心的糟老头,张多千明显要好得多,且对她也有兴趣得多,宋星澜没有犹豫,立刻把目标改成了张多千。

  此后,就是陪在张多千身边的三年。

  她回洛津时才刚十六岁,没有学上,在社会上漂泊无依的打着工,来到张多千身边后,张多千反而安排她进校园读书,要她努力考上洛津大学。

  名义上,她是张多千的小情人,实际上,张多千确确实实地把她当女儿养,从未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

  睫毛颤动了两下,宋星澜截断思绪,心想:那又如何。

  上位者的小恩小惠,伪善罢了,如果这么简单地原谅仇人的女儿,日后九泉之下,她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的母亲?!

  风声猎猎,她与张多千面对面而站,距离极近,有那么几个瞬间,张多千的长发被风吹拂,清浅地掠过宋星澜脸颊,呼吸间,尽是曾几何时无比熟悉的洗发水香味儿。

  好半天,张多千才“嗯”了一声,淡淡道:“那就继续恨吧。”

  她自宋星澜身旁经过,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话:“桌上的东西留给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赵律师,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弱。

  人走远后,宋星澜才恢复知觉般,失魂落魄地来到桌前。

  桌上摆着几份文件。

  第一份是名下资产自愿赠与协议,宋星澜一一扫过资产类别,上亿的现金,张多千曾持有的各大集团的股票,名车房产甚至珠宝藏画,现在全都是宋星澜的了。

  第二份是由祯河集团签署的协议书,承诺天河集团破产重组后五年内,推出新产品凤岭酒。

  第三份是一份劳动协议,只要宋星澜能如期大学毕业,获取学位证与毕业证,她就将被祯河集团录用,并且永不辞退。

  怔怔地看着这三份协议,宋星澜仿佛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般,蓦地摔倒在地。

  分明大仇得报,一切皆如所愿,宋星澜内心却无悲无喜,只余茫然无措。

  一阵风吹过,脸上冰凉刺骨,宋星澜随手一抹,才发现泪如泉涌般,一颗接着一颗地砸落于地。

  空旷寂静的室内,压抑悲戚的呜咽声愈来愈大,随风盘旋,袅袅散去。

  同时带走的,还有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