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

  不拘众朝臣是何想法, 圣旨已下,太子之位已是板上钉钉。初初继任的礼部尚书章老大人满头大汗地应下来差事,好在有理亲王旧例在前, 倒也不至忙中生乱。

  真正令众人头秃的反倒是新太子宫室。按理来说早前的毓庆宫不论位置, 还是格局布置俱是上佳之所,旁的地儿总归差上了一些。然而且不说吉不吉利的问题。只一点,今上同那位殿下的何等亲近众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瞧得出来, 贸然提起只怕吃挂落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短短数日, 可怜见的章老大人几乎愁白了头,最后还是理亲王实在瞧不下去亲自入宫走了一遭。

  “左不过是个曾落过脚的居所罢了, 皇弟又何须这般介怀?”

  寒露刚至, 微拂过的秋风带来些许凉意。凉亭下,胤礽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却从始至终未从眼前之人身上离开过。

  胤禛没有说话, 只缄默着伸手, 将沏好的热茶递过。两人沉默相对也不晓得在打什么哑谜, 一旁的弘曦左瞧瞧右瞧瞧, 头一次恨自个儿情商捉急……

  许久才见胤礽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新建宫室所需花费如何?只说这这毓庆宫,便是勉强留下也不过徒增伤感罢了。倒不若重新翻新一番,给了弘晖侄儿………”顿了顿, 胤礽微微阖眸道:

  “如此, 倒也不枉皇阿玛当年一番心思。”

  胤礽这番话并非是没来由得。

  毓庆宫筹建之时,正值老爷子父爱爆棚之际,不仅一应选址格外费心不说, 连其中的园林草木, 雕栏画栋皆是由老爷子一一掌过眼的。毫不夸张的说, 连石栏上随意悬挂着的宫灯, 价值都不颇为不菲。

  别看毓庆宫同整个紫禁城比起来委实算不得宽敞,然而内里花费在当时委实可见一般。这才是众官员犹豫不决的原因,倘重新令建一所,有眼前这个珠玉在前,未免显得敷衍。然若按真按照毓庆宫的规格来,其中花费,不说旁的,如今的国库,也确实是羞涩的很。

  考虑到明年还要大力推广的良种事宜,总的来说,不宜大费周章。

  “这些个贪宦蠢吏,迟早有一日朕………”听出了自家二哥的言外之意,拳头恨恨地抵在石桌上,胤禛几乎是咬着牙道。

  形势如此,哪怕胤禛心下诸多不愿,最后仍点头同意了下来,然而这心头积压的火气却并非那么容易过去的。

  一连数日,金銮殿上的某人脸都是黑的,一众大臣们不由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这位。然而就在这种时候,偏就有人不怕死地往枪口上撞………

  早朝之上,依旧是一顿没营养的扯皮,就在胤禛心中不耐,正欲退朝之际。突然,大殿中央,只见一位双十左右的年轻臣子攸地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弹劾步军统领,军机大臣隆科多,此人卖官卖爵,随意收受贿赂不说,甚至胆大包天到向臣下索贿,言辞之猖獗………”

  说着,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来人脸色迅速涨红,任是谁都能瞧出对方眼中的羞愤之意。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众人很快便认出来,这人便是上一届的状元郎,作为一位难得满八旗出身,且身无外势的年轻才子,几乎一经入朝便得万岁爷重用,良种一事过后更是连升三级,小小年纪便升任御史台,真真可谓是前途无量。

  然而………众大臣不由摇了摇头,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不说隆科多其人权势手段如何,只说这佟家,这佟半朝的称谓可不是白来的。

  不说旁人了,便是隆科多自个儿,都未将这所谓“弹劾”当一回事儿,如鹰鸷般锐利的眸子轻飘飘地瞅了一眼来人,转而不甚在意地上前一步,近乎嗤笑道:

  “笑话,本官出身佟佳氏,打小虽算不得富贵至极,却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如厮地步………”言罢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就差没指着鼻子说,就你这寒酸样子,哪里值当他一堂堂军机大臣亲自所贿。

  这人话虽猖狂了些,倒也算不得错,众所周知,这位状元出身不过小有余财的普通人家罢了。入的又是没甚油水的御史台。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将人榨干了,也难出几滴油来………

  诚如隆科多所言,哪里值当去做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想到这里,众人复又将目光投向了这位“苦主”。其中不乏看好戏的目光,毕竟当初的良种之事,这人委实拉了好一波仇恨值。

  御座之上,胤禛迟迟没有说话,弘曦则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对方一眼。因着良种一事,弘曦同眼前之人倒也算地上有几分交集。

  除去些许书生意气之外,这人倒也算的上难得心思清明之辈。若说对方信口开河,随意诬陷,弘曦是万万不会信的。

  果然,下一瞬,只见来人上前一步,将怀中硬币厚度的账册恭敬呈上。

  “回陛下,臣胆敢对天发誓,方才所言绝非心口开河之举………”郎佳玉平虽意气了些,然能得胤禛青眼,自然不是那等鲁莽之辈。心知所弹劾之人权利滔天,哪里又会大没把握的仗?

  一侧的隆科多见状眉心一跳,他自认做事隐蔽,素来不愿授人以柄,但是旁的人呢。突如其来的,隆科多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只见胤禛眉间蓦地沉了下去,旋即将手中的重重账册扫下,:“隆科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胤禛的声音既低且沉。

  被丢下的账册又好巧不巧正砸好在隆科多脸上。常言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此般情境下,便是猖獗如隆科多也未有躲闪。须臾,便见对方眼尾处隐隐滑过一丝红痕。

  足以见殿上之人怒气之重。

  众大臣见此,不由吓了一跳。震惊的同时心里不由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万岁爷如此勃然大怒?探寻的眼神不由在两人之间扫过。

  打从入了康熙爷的眼,隆科多这些年不可谓不顺风顺水,哪里受过如此屈辱。强忍着满腔忿恨将脚边的册子捡起。瞧着眼前熟悉的字迹。

  只一眼,隆科多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恼怒四儿行事不谨的同时,心下也不由疑惑,这种东西哪怕四儿再过疏漏,他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无权无势又哪里能寻来这要命的东西?

  莫不是?微微抬眸,看了眼御座之上,隐隐含怒的雍正,隆科多心下多种思绪交杂过,出口下意识谨慎了起来:

  “回万岁爷,奴才冤枉啊!”重重地跪在地上,隆科多失口否认道:“奴才自入仕以来,为先帝为陛下,无不倾力而效。陛下………”说罢,只见眼前之人重重俯首,微微霜白的鬓发带着难以言喻的无奈与悲怆:

  “现如今不过一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册子,陛下便要这般折辱于奴才吗?”

  “陛下啊!”只听来人声嘶力竭道。还别说,这么一来,还真叫不少先帝遗臣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御座之上,胤禛眯了眯眼,这隆科多,果真不是省油的灯。“佟卿多虑了,朕未有此意。”然而话虽如此,视线却缓缓落在了另一侧,躬身而立的年轻臣子身上。

  郎佳玉平很快又上前一步:

  “佟佳大人方才所言,请恕玉平不能接受。”微微勾了勾唇,只见这位年轻的状元郎突然意味深长道:“盖因为这本册子,乃是令公子所赠之物,而并非大人口中来历不明。”

  什………什么!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众官员们不禁惊掉了下巴,连一旁的弘曦都不由嘴巴微张。大殿中央,隆科多面色蓦地由青转黑,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旁的郎佳玉平缓缓伸出手。

  只见一张骨节分明的手掌之上,赫然是一块儿通体幽碧,其形若鲤的玉佩。

  “令公子寻来之时,虽面上做了些许遮掩,然陌生之人,给的又是此等要命之物,微臣人小力微,早前又受了大人诸般手段,哪里敢掉以轻心。不瞒陛下,此方玉佩便是微臣趁对方更衣之际,留下的凭证之一………”当然对方必然不会大大咧咧带在外面招人眼,郎佳玉平能发觉,还是意外使然。

  说来也是好笑,那岳兴阿之所以随身将这块儿宝玉带着,不敢随意放置府中,还是托了那位李侧夫人的福。

  “奴才虽眼拙,不识什么好物。”郎佳玉平微微躬身,带着些讽刺道:“却也知晓,这材质怕是并不多见………”

  “那是自然,倘本王没瞧错的话,此佩应为先帝所赐,乃缅甸特供之物。”一旁的老九突然开口道,论起眼力,在场之人加一块儿也未必及的上这位。

  睿郡王既然发了话,那约莫不会做假。众人目光瞬间便意味深长了起来。这么些年来,随着李四儿的猖獗无忌,肆意外出饮宴,风头尽出,隆科多宠妾灭妻的名声也几乎到了紫禁城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只是谁能想到,连亲儿子都能背刺………

  而这会儿,诸般证据之下,隆科多此时的脸色已然不能再难看了。

  岳兴阿初初被带入殿,便感受到一股几欲将人吞噬的目光,下意识的,岳兴阿身子抖了抖,脸色几乎瞬间便苍白了起来。

  一身单薄的青袍将人衬得愈发瘦削了起来。

  众大臣见状不由又是一阵摇头。

  好歹嫡长子呢!怎生这般畏缩之态。

  看着眼前熟悉的玉佩,岳兴阿无力地闭了闭眼,自那日回去发觉玉佩不见之时他便隐约有些猜测,而如今,不过是证实了………

  “回陛下,此事却是奴才所为。”

  事到临头,岳兴阿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无视自家阿玛杀人般的眼神,起身重重叩首道。

  “好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岳兴阿已被狠狠揣在地上。隆科多常年习武,这会儿又是狠下了心,力道自是霸道,一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岳兴阿方才弓着身子蜷在一处。

  “隆科多,你大胆,金銮殿上,启容你放肆!”一位鬓角发白的老大人当即站出来呵斥道。

  “咳咳………”朱红色的献血顺着唇角落下。迎着自家阿玛几乎吃人的目光,岳兴阿,这个几乎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突然疯了一般大笑了起来。

  眼泪混着唇角流倘而下的血水。

  青年明明是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然而眼前这人,却无端教人觉得暮色将至。

  此情此景,便是早前觉得这人忤逆不孝的迂腐儒士都不忍再看。

  “启禀陛下!‘’岳兴阿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随及重重地磕在地上:“不瞒陛下,此账册正是奴才从李侧夫人处偷出来的,其中所记之人奴才或多或少都曾在府中看到过。绝无造假之说…………”顿了顿,视线复又落到一旁的郎佳玉平身上:

  “至于这些时日对于郎佳大人的针对,皆是因良种之故,这份差事原是侧夫人想谋给二弟的,谁曾想,却被一无名之辈夺了去,侧夫人自是心头不愉。”

  “可笑!那佟佳玉柱一无功名,二无卓见才能,万岁爷何等圣明卓识,便是未曾选择奴才,良种之事也决计落不到这人身上!”想到自个儿便是因着这般莫须有的罪名,被一个女子使人诸般折辱,郎佳状元直气的脸都红了。

  更可笑的是,一个贱妾罢了,竟还能指使朝廷命官,对他堂堂四品大夫诸般排挤。

  真好一个隆科多,好一个佟半朝。郎佳玉平几乎咬着牙道。

  “陛下!”大殿之上,只见郎小状元重重跪倒在地:‘’那李侧福晋行事如此猖獗无忌,更兼贪婪无度,嫣知其后没有佟佳大人的授意?‘’

  “奴才斗胆,求陛下严查此事!”

  “求陛下严查此事!”

  “求陛下严查此事!‘’此时不推上一把,更待何时。佟家虽势大,政敌却也委实不少,加之隐约瞧出了雍正的意思,大殿之上很快便陆陆续续跪下了大半之人。

  声势之浩大,数里之外尚有余声。

  戏都唱到这种地步了,胤禛自是不会置之不理,微微低头,看着堂下直挺挺跪着地某人,御座之人最后一次沉声问道:

  “隆科多,你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话音刚落,众人原以为会听到辩解,谁曾想,这人只是一言不发地扣了个头:

  “此前种种,皆因奴才贪心之故。四儿不过一愚钝妇人,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众大臣“………”那李四儿,莫不是什么精怪转世的吧!还是说,他隆科多这般自信,陛下不会对佟佳氏出手?

  这一刻,殿中之人如出一辙地想到。

  然而此时的众人,谁都未曾料到,这两人的下限,竟还远不止这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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