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起

  打从归鹤园回来, 弘曦似是想通了什么,对前朝后宫那些个是非愈发地淡了些,反倒将绝大多精力都放在庄子上。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出门, 好在人在宫外, 行事到底方便了许多。

  对此,便是八爷等人都未觉出稀奇,毕竟弘曦这些年也不是头一回了, 胤禛也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专心投入同八爷一党甚至太后的拉锯战中。

  雍正元年七月, 有御史上书云:“圣人有言:为尊者讳,今亲王阿哥等名上一字, 与御讳同, 应请更定。”

  上答曰:“朕同诸兄弟乃骨肉血亲,且名讳皆为先帝亲赐,岂有因身份变故, 便勒其更改之理………”这话一经传出, 自胤禛登基以来,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老三等人瞬间便定下了心思。

  无需摒弃自身名讳是为其一, 然更为重要的是,老四眼瞧着并未因着早前的争执相对容不下他们这些兄弟之意。

  果然,接下来对众兄弟的加封更是直白的表示了这意思:原本身为郡王的老七老十二人直接进封和硕亲王, 其下众位弟弟基本上都各有晋升, 甚至连老八都不例外。十三更不必多说,从原来的光头阿哥一跃成为和硕怡亲王,更是出任议政大臣, 可谓诸般风光荣耀汇聚一身………

  至于前头几位早早封了亲王的, 胤禛这厢也没亏待, 底下儿子或多或少给了爵位, 老五本就佛系,老三更不是个胆大的主儿,得了个修书的活计便彻底按下了小心思,每日不是衙门就在府里,连平日里常去的诗会酒会都推了去。

  而这其中最为出乎意料的反倒是胤禟,因着上头亲哥已经得了亲王之故,老九这儿委实不好升的太快。诸般考量之下,胤禛本欲加封其子,谁承想却被眼前之人一口回绝了:

  “还是算了吧!”养心殿内,胤禟一身紫袍端坐下首,闻言略显随意地摆了摆手:“臣弟底下那么些个儿子,成日里光是世子之位都险些抢破了脑袋,这时候又何必再抛个鱼饵任他们胡闹………”

  想到府里头那一团乱麻,胤禟颇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人到中年,身下没有嫡子的坏处可不给就给显出来了。每日里光是断这些兔崽子的官司,胤禟便已经烦不胜烦,这会儿一张利嘴更是毫不留情道:

  “几个眼界不过巴掌大些的兔崽子们还要什么爵位,有本事自个儿挣去,甭整天老想着往臣弟这个阿玛脑袋上褥………”

  这话说的,绕是见惯了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上首胤禛嘴角仍忍不住抽了抽。

  “万岁爷若要实在想赏臣弟些什么,不如就给我家四格格吧!好赖有个郡主的名头,日后走动也方便些………”略做思量了片刻,只见胤禟拖着下巴道。

  众所周知,郡主乃是亲王嫡女方才能有的待遇,早前为了大格格,四爷也没少费苦心,这会儿倒也约莫能理解对方的心思。四格格虽非胤禟唯一的女儿,却是身下仅有的嫡出格格,有所偏爱也是人之常情。

  左不过一个郡主而已,胤禛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得了准信儿,胤禟先是悠哉悠哉地往宜妃那儿溜达了一圈,方才哼着小曲儿踏出了皇宫。

  可想而知这圣旨一出,不说睿郡王府几乎瞬间便如水滴热油般炸开了锅,便是京中一众亲贵们,都被老九这一波神一般的操作给惊的回不过神儿来。众所周知,这嫡女便是再金贵,日后到底是要嫁到旁人家的,为此损了自家儿子的爵位,这可真是………

  “爷这可真是………”不说后院众侧室格格得了消息如何怨忿难言。正院儿里,董鄂氏身旁的老嬷嬷也不由面露忧色:“这么一来,咱们四格格可不得被府里这些个阿哥爷们恨上了,如今倒还罢了,这日后………”顿了顿,老嬷嬷没有说话,可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生怕日后四格格没了兄弟撑腰,被婆家人苛待了去。

  可甭说皇亲贵胄便不会遭遇此事,当今万岁爷的亲妹妹,当年被受宠爱的温宪公主,不也被那佟家给做践了吗?公主之尊,在宫里尚且安安生生的过去了十几年,下降佟家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若说这里头没个猫腻儿,谁信?

  反正她是信不得的,想到这里,老嬷嬷面上愁容更甚了些。反倒是一旁的董鄂氏一如既往的淡定,面上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有变化。接过素帕缓缓擦拭了下手心,只听董鄂氏淡淡道:

  “我知道嬷嬷心里在想什么,可你也瞧见了,咱们府里这些个人,今儿为了个没影儿的爵位尚能如此互下狠手,这般不顾骨血的玩意儿,日后如何又能指望的上?”想必爷也是看清了这些人,方才做下此等决定。

  “俗话道旁人有一石,不若我有一斗,起码有了这郡主这层身份,日后咱们四格格儿女也能跟着多沾上些光彩。”微啜了口茶水,只听董鄂氏轻声叹道:“只盼着咱们四格格也能有她宜尔哈堂姐那般的好运道………”

  “莫说十分了,便是七分也是好的……”

  “可不是嘛!”老嬷嬷也不禁叹了口气:“早前七爷府的福安格格执意要嫁个破落户,当初不知多少人笑话。便是那瓜尔佳安宏有爵位在身,跟着昭慧郡王瞧着也算有前途,可到底身后没有家族助益,额娘更是紫禁城里出了名儿的泼辣妇人………”老嬷嬷摇了摇头,这桩婚事,当初可以说没几人看好,更甚者直言淳郡王为了巴结当今,连嫡女都能舍了去。

  可如今再瞧呢?不说当今继位,昭慧郡王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就只说,在成婚三年多,身下仍无所出情况下,还能一心只守着福晋过过的男子有几人?便是早前以泼辣出名儿的瓜尔佳夫人,也不曾在外说过对方半句重话,每每说起只有维护的份儿。

  可想而知,如今有了身孕只有更好的………

  “这会儿,本福晋倒是有些羡慕七嫂了。”摩擦着杯盏,董鄂氏轻轻叹了口气:“这侄女儿女儿都有了好去处不说,日后也能互相帮衬着………”不像她家四格格,这会儿还没个着落。

  不过总算,她那阿玛还算有些用处。想到好不容易靠谱了一回的某人,董鄂氏心下安慰道。

  与此同时,京郊外一处别庄之上。

  被自家福晋称作还算有些用处的胤禟这会儿正靠坐在凉亭下,颇为无聊地往池子里丢石子。

  只听扑通一声,江间水花四溅,翻动的水浪很快惊起一池游鱼。

  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等的人还没回来,绕是胤禟今儿心情不错,这会儿也给生生熬出了些许火气。

  “这昭慧这是怎么回事?整日没个人影儿也就罢了,这会儿连庄上都瞧不见人了?”说着还将视线转向一旁低头沏茶的侍从,俊眉微挑,语气不乏好奇道:“来说说,跟爷说说,你们王爷最近都在忙什么啊?”

  到底皇家子弟,老九虽瞧着嬉皮笑脸的,可这一身威势等闲却不是盖的。

  “这……这……”小心翼翼地捧着茶壶,小厮闻言险些跪下:“这王爷办事儿,奴才们哪里能知晓?”

  “这么慌做什么………”一片寂静中,只见胤禟食指轻扣了扣石案:“你就说,你们王爷这些时日是不是经常不在庄上?”

  “这……奴才………奴才………”

  “呦,几日不见,九叔当真是威风了呀,瞧瞧人都欺负到侄儿我这儿了!”凉亭外,弘曦一身玄色长袍正急步走来,近看发间还微微带着些潮意,一看就是方才换洗过匆匆赶过来的。

  胤禟挑了挑眉,心下好奇心不由更重了些。

  挥退了一侧胆战心惊的小厮,石桌旁,弘曦看也不看来人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位置恰就在胤禟对面:“怎么九叔今儿特意大驾光临,总不能是来找侄儿我叙旧的吧!”

  胤禟轻哼一声没有回答,手中缓缓摩擦着茶盏,视线却早已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通,片刻只见来人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我说弘曦侄儿啊,整日在外头跑着挺受罪的吧,瞧瞧这小脸儿,怕是都险些晒蜕皮了吧!”

  “怎么可能!”涉及自个儿的容貌,颜狗弘曦当即便炸了起来,下意识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随口道:“琥珀每日回去都是上过药的…………”

  哎不对,弘曦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对面的胤禟登时一脸玩味:“也就是说,这些时日侄儿你其实并不在这庄上,起码不在你那堆实验室里………”

  “我说呢!”胤禟斜睨着来人:“眼瞧着万岁爷这几日跟老八都打出火气来了,侄儿你竟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起身一屁股坐在弘曦身旁,肩膀轻轻在对方身上碰了碰,只听胤禟刻意压低声音道:

  “说吧,老实交代,侄儿你这小脑袋瓜子,这些时日都在暗戳戳地策划些什么呢!”

  余晖下,弘曦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

  “九叔既然这般有本事,不妨猜猜看啊啊!”

  猜的着算他输………

  胤禟:“………”这侄儿真是越大越不好玩儿了。

  一口气封赏了诸兄弟,胤禛被额娘弟弟耽搁的声名总算是好上了些许。起码这时候,除去老八一党,其余众阿哥已经再无意同当今站在对立之处。

  其后更是占着身份的便利,一番连消带打之下,哪怕胤禩再聪明,只身份上便吃了大亏,一时间声名赫赫的八爷党,竟被打压到寸步难行。

  然而平稳的日子没过上多久,次年六月,随着太后的重病,胤禛复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下。

  一时间有关今上上位不正,气病生母甚至苛刻臣子的传言在民间,甚至士人学子之中传的愈演愈烈………

  严重的连弑父杀母都传了出来……

  “嘭!”只听一阵脆响,御案之上,也盏天青色的茶盏应声落地:“好………好一个苛待臣子,贪酷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清楚地知晓幕后之人意欲何为。

  狠狠丢下手中的折子,只见胤禛薄唇微勾,眼中尽是一片森然冷意:“些许流言便想辖制于朕,可笑!”

  “总之,这银粮上落下的亏空,朕今日是非清查不可!”

  “皇兄息怒………”见自家四哥气的委实不轻,一旁的十三忙开口道:“那些人,早被先帝的宽纵养大了心思,如今不愿配合清查也在情理之中,只这样一来………”十三轻轻地叹了口气:“老八那里,刚消去的气焰怕又要趁此机会死灰复燃了………”

  这世上,哪里有不求回报的追随者,大多由利而生,因利而导。而如今于这些官员来说,四爷便是悬在头顶之上的拿把刀,自然而然便会向着“温文尔雅”的八爷靠拢。

  “这些个老东西!”御案前,胤禛冷哼一声:“只要朕一日不放弃肃清吏治,这些人迟早会投效老八,甚至于旁的什么人………”

  “常言道事缓则圆,皇兄此次是否操之过急了些。”更糟糕的是,还偏生碰上了太后重病,硬生生给了那些人众多生事的借口。

  “十三你接触的少,不懂………”

  顿了顿,只听来人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目光幽深道:“朕自藩邸之时,便曾暗自算过,每年大清光是铁轨之上,收益便可达百万之数,京都织造这些年更是收入不菲,然近几年来,户部仍旧是连年亏空………”便是有新式武器消耗过重,也决计到不了如今这般地步。

  “嘶………”胤祥听罢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这些人………胆子未免太大了这………”这一刻,十三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明知可能引起诸般纷乱,四哥仍旧这般义无反顾的缘由………

  有些腐肉,早已经到了非除不可的时候。

  “倘有能及之处,臣弟必然义不容辞………”

  良久,只见十三突然躬身一礼道。

  与此同时,京郊一座常年密闭的庄子之上。田野间,弘曦一身玄衣同谢子奕并肩而立,一阵微风吹过,金黄色的稻浪荡起阵阵波纹。

  “马上便是揭晓结果的时候了,子奕你………你就丝毫不担心吗?”看着眼前众人忙碌的背影,弘曦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神色淡定好友。

  “担心什么?失败吗?”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谢子奕轻轻叹了口气:“子奕不才,这十几年来,连累殿下听到最多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这回不一样………”弘曦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 “子奕,相信我,这回一定,一定是不一样的。”

  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远处,弘曦语气莫名笃定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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