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初十这日, 连绵数日的春雨过后,今儿日头倒是难得的明耀。天还未亮,雍亲王府里里外外便开始忙活了起来。而作为今日的新郎官, 弘曦更是一早便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

  编发绶带, 沐浴更衣,过程中弘曦全程微阖着眼任由着下头人摆弄,连眼睛都没睁开几下。约莫一刻钟后, 琥珀复又将眼前之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方才笑着使人抬上了镜子。

  屏风后传来几声窸窣之的声音。

  “瞧瞧咱们王爷,这两年倒真是越发的俊了!”一身湘色旗服的小丫头捂嘴笑道。 “可不是嘛, 尤其今儿这一身大红, 真真是好风采!”

  一旁小丫头忙复合道。

  “就你们嘴甜!”轻笑着摇了摇头,弘曦这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说实话除了略显深邃的五官,一双极为有神的眸子, 这张脸其实并无太多可陈之处。论颜值也不过中上的程度。唯一比较满意的便属身高了, 在这个人均不过七尺的年代, 他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 还甭说,往人堆里一站,还真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且也不晓得是不是看习惯了老爷子挥斥方遒的王霸之气, 再看着镜中的倒影, 弘曦下意识觉得,他这气质简直贵到不行。

  总的来说,哥走出去也是翩翩美男一枚呢!颇为满意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弘曦心下不由暗暗得意, 这般模样成功惹得匆忙赶来的弘晖数声轻笑。

  伴着阵阵锣鼓之声, 弘曦骑着大马, 一路顺风顺水行至目的地。

  都统府此时早已红绸遍地,哈达那拉氏不愧是满洲大姓之一,这一日光是前来道贺的族人此时便已站了满满一大院子。这会儿见弘曦过来,几名年轻男子当即便迎了过来。

  “奴才参见王爷!”

  “微臣参见昭慧郡王!”

  不比旁的皇孙阿哥,弘曦可是正儿八经有封号的郡王,哪怕早前因着自家女儿态度多有不快的那拉大人,这会儿也只能撑着一张笑脸,躬身相迎。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弘曦笑着回道。话虽如此,当事人却并未有丝毫起身相扶之意。众目睽睽之下,那拉大人身子微顿了片刻,旋即复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即便如此,原本喧闹的前院还是蓦地安静了一瞬。面对着众人诸般隐晦的目光,弘曦好似分毫不觉一般,依旧笑意盈盈地走在前头。几位年轻人原就摸不透这位年轻王爷的心思,这会儿更是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弘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带了出来。

  走出都统府的那一刹那,弘曦隐约感觉到,轿中之人明显松了口气。

  未及正午,雍亲王府此时早已是人潮涌动。弘曦贵为郡王,成亲之日一应规制自是不俗。为了今日,乌拉那拉氏打从年前便开始备了起来。不大的园子里,遍地奇植。娴雅如海棠,热烈若夏鹃,纤袅如木槿,乃至迎风而立的君子兰……各个时令的鲜花此时却在同一时节盛放,层层叠叠直教人眼花缭乱。众福晋们见状不由发出阵阵惊叹。

  “呦,妯娌多年,没想到四嫂这儿还藏着这一手呢!”带着丫头小小转了一圈,七福晋微微挑眉冲着来人佯怒道。

  “哪里………”迎着众人的目光,为首的乌拉那拉氏轻笑着摇头解释道:“这些啊,大多都是弘曦一好友前几日送来的,早前我们爷还奇呢,也不晓得那孩子究竟如何做的………”

  “能做昭慧侄儿的好友,想必也定是极有能耐的………”乌拉那拉氏话音刚落,一位宗氏福晋便忙接口道。

  “四嫂可莫要帮着掖着,这般人物,今儿可不得叫过来让咱们妯娌瞧上一瞧?”这语气一听便是八福晋郭洛罗氏无疑,不过话虽有些不怀好意,可不得不说众福晋们倒也被勾上了几许好奇。

  乌拉那拉氏唇边笑意淡了下来:“那孩子素来不喜热闹,今日并未过来………”

  什么不喜热闹,怕是身份太低不好说话吧,这般思量下,众福晋登时熄了心思。一旁的郭洛罗氏轻抚了抚手上的朱红色的丹蔻,轻哼一声道:“我说四嫂,弘曦侄儿如今眼瞧着也大了,哪里还能整日跟一群没根没底儿的奴才混迹一处,四嫂未免也过于宽纵了些。哦,当然了………”郭洛罗氏轻笑了笑:“若是四嫂两口子另有考量,那就另说了………”

  这话一出,园子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要不傻,都能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无非为了长子世子之位稳定,特才故意放纵了嫡次子的仕途………

  这………几位福晋默默对视一眼,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说到底次强长弱到底不是好事,弘晖虽能为,但比之小小年纪便越过一众叔叔得封郡王的昭慧殿下,到底少了几分得天独厚………

  乌拉那拉氏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只还不等四福晋开口说什么,前厅处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见一丫头匆匆上前,附身在自家福晋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乌拉那拉氏原先尚还带着怒意的眸子瞬间便缓和了下来。环视了四周众相纷呈,再开口四福晋眼中甚至还带着隐隐地笑意:

  “是万岁爷身边的李谙达过来了,许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有劳诸位随我移步前厅………”

  万岁爷身边便是阿猫阿狗,也能自得几分尊贵,众人听罢自是不敢耽搁,在乌拉那拉氏的带领下,很快便陆续走了出去。园子里,瞬间便只留郭洛罗氏站在原地,迟迟不愿动弹一步。

  老爷子身边的人这时候过来,不用想都知晓是为了什么,哪怕对面从始至终都未置一语,未曾多看她一眼,郭洛罗氏仍旧觉得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自个儿脸上。

  事实证明,众人所料不错。

  宝贝孙儿的婚事,哪怕老爷子不方便亲自过来,还是派遣了御前最为得用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前来。

  “福寿双喜玲珑佩一对,极品东珠一匣,玉云龙纹炉一对,软烟罗十匹,玉如意一对…………”前厅内,林林总总的赏赐下来,不仅重宾客听的心思浮动,弘曦目测自个儿的小金库还能再肥一圈儿。

  “麻烦安达特意跑这一遭!”弘曦上前一步含笑道。

  “哪里哪里,能亲眼见着王爷胤娶亲,实乃老奴的荣幸才是。”大厅内,李德全双目微眯,笑的万分和煦,丁点瞧不出御前大总管的威风。瞧在有心人眼里又是一番思量。

  御史走后,席间气氛方才又重新活络了起来。只对于这位年轻王爷的圣宠,众人心下不免有了更深的认知。

  花厅内,一众皇阿哥们围坐一桌,不免想到了自家成婚时的场景,气氛难得有些沉默,老爷子这心眼子偏的,早前许是还有些顾及,这段时日也不知怎的,愈发不管不顾起来了。

  老三刚酸巴巴的念了半句诗,便被一旁胤禟一口白灼虾狠狠堵到了嘴上。滚烫的虾仁入口,登时将三爷烫的龇牙咧嘴,原本斯文的形象也没了踪影。

  好歹一大把年纪了,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儿,十四不由轻嗤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十爷一把拉了过去。

  几位小阿哥们眼观鼻鼻观心,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茶具,只当没察觉出前头几位哥哥的官司。觥筹交错间,八爷看了眼一旁笑意盈然,甚至还暗地里冲自家弟弟挤眼睛的弘晖,微微垂眸,沉默着饮下了杯中不知是何滋味的水酒。

  ***

  待两人拜过高堂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摸了摸有些抗议的肚皮,弘曦方才想起早前好似听人说过,新嫁娘这一日未出阁前是不能吃任何东西的,忙对着一旁的内侍交代了两句。

  只没过上一会儿便见小徐子复又去而复返:“王爷,厨房那儿说是世子福晋早前便已经吩咐过了,奴才过来时,点心都已经送过去了。”顿了顿,见弘曦没有说话。小徐子复又回道:“奴才特意瞧过了,都是些小巧精致好克化的………”

  “大嫂素来周全………”半响,只听弘曦轻呼了一声。

  后院里,弘曦向来不是个爱交际之人,往常能接触到的勋贵子弟们的机会几乎少之又少,这会儿不拘是为了套近乎还是旁的什么,前前后后来敬酒之人可以说络绎不绝。

  还好知晓自家弟弟的酒品如何,弘晖那是生怕自家弟弟新婚之夜出了问题,酒壶里装的几乎都是度数低的不能再低的果酒。就这,老“父亲”弘晖尚觉不够放心,竟硬生生替自家弟弟顶下了大半场。弘曦身边,安宏两人恰巧都不是个会喝酒的,这会儿人早已经被扶下去了。

  结束时天已经大黑。

  有赖老哥足够给力,进屋时,弘曦人还是有几分清醒的。贴着大红色喜纸的雕花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几位丫鬟刚想上前服侍,便见弘曦摆了摆手:

  “不用伺候,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丫鬟很快应声而下。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鲜红的盖头下,清媛手中蓦地握紧了几分。

  夜半时分,室内安静的吓人。都说灯下看美人,清媛本就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尤其长开了之后褪去原本的稚嫩。鸭蛋小脸,淡扫蛾眉,一双杏眼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澈,细看下却又带着几分明媚多情。

  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弘曦下意识想到: 很好,看来他日后的子女总算不用同他家阿玛一般,从小便要操心样貌问题了。

  放下手中的红盖头,弘曦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呼,这一天的,可累死爷了!”

  挥手将床褥上铺满着的的桂圆花生扫落,弘曦旋即一屁股仰倒在了床上。一旁的清媛忍不住眼睛微弯………

  两人不说青梅竹马,却也是妥妥的年少相识。弘曦到底不是那等心思敏感之人,这会儿尘埃落定之下也少了几分拘束。眼前琳琅满目的头饰晃得人实在眼晕,微微侧了侧身子,弘曦忍不住开口道: “阿媛我瞧你这头冠挺重的吧,要不帮你拿下来吧?”

  许是受对方影响,清媛本来紧张的心情这会儿也松下了许多。昏暗中,只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两人合力将颇显笨重的头冠取下。足有人半头高的头冠上,光是东珠都有数颗,嵌入的宝石更是不知凡己。弘曦甚至还上手掂了掂:“霍,早知道这么重,早前便应该同内务府说一声,起码让那些人换个分量轻些的。”

  另一头的钗环半卸的清媛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还好,这辈子只用带这么一次。”

  话音落,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

  婚后的日子,说实话比弘曦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两人都不是惯爱歪缠的性子,几年下来对彼此的喜好性子也算的上颇为了解,几乎不需过多磨合便很快融洽了起来。

  常日里,弘曦大多往庄上和畅春园两头跑,清媛同样也有自个儿的铺子需要打理。也就是在这时候,弘曦方才知晓,自家福晋当日那颇为不菲的嫁妆,除去早前生母留下的,大多也是对方多年经营所得。

  弘曦约莫也明白了七婶儿的顾虑,不论自家福晋有没有同对方撕破脸,毕竟从仅有的两次见面来看,那位那拉大人委实不是个靠得住的。倒不是说能力如何,身为一旗都统,他那位便宜岳父自是不可能是那等庸碌之辈。然而可惜的是,在对方眼里,家族利益甚至官位名声都比眼前的女儿要重要的太多,倘将来有利可图便罢了,若是………

  弘曦摇了摇头,从下人手中接过帕子:“不过话说,以岳父大人的知机,怎么也不可能任阿媛你这般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粘连的走出都统府才是………”倒不是弘曦自我感觉良好,实在是往常想要攀附之人实在不在少数,而很显然,那位便宜岳父也并未免于流俗。

  软榻上,正在翻账本子的清媛闻言手指微顿,旋即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清嘲道:“妾身那阿玛倒是算盘打的倒是极好,可怎奈府上夫人却不是个配合的。”

  “哦?”弘曦不由坐直了身子:“怎么说?”

  “其实也没什么。”翻过书页,只听对方状似随意道:“妾身只是同那位夫人说了,说是妾身的嫁妆姑母这些年已经备好了,只要对方在陪嫁人手上松松手,让妾身将额娘留下的的旧人带走,府里的东西我便不会沾染一分,这件事更不会教阿玛知晓。”

  “厉害!”听罢,弘曦不由竖起来大拇指。“怪不得了………”随手捞出一枚干果,弘曦不由喃喃道:“难怪那日咱们回门儿,岳父大人态度如此奇怪………”

  “话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放下手中的帐册,清媛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这也不奇怪,毕竟我那阿玛可不是笨人………”不过那又如何呢,自从她踏出都统府的那一日,是恩是怨便已经了结了个干净。

  “哎对了,阿媛。“对面的弘曦突然道:”忘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爷我这些时日研究的玩意儿已经有眉目了,我跟你说啊,到时候…………”

  一说到研究,弘曦便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一双眸子更是熠熠生辉。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夫君,再想到那些时日所听到的,族里诸般打算。清媛此时愈发地感到庆幸:

  “还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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