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

  夜里, 营帐旁熊熊的篝火燃起,伴随着一阵欢悦的擂鼓之声,同紫禁城咿呀婉约的调调不同, 这里少女们尽情舒展的歌喉, 跃动的舞姿,行动间叮咚做响的银饰都带着高墙绿瓦间少有的狂放自在。

  无数珍藏了许久的好酒陆续被端了上来,伴随着羊肉被炙烤时发出的阵阵香味。弘曦朝着案边的梨花酿伸了伸手, 被一旁的弘晖淡淡瞧了一眼, 复又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拿起一旁侍女特意备下的果汁慢一口一口慢吞吞地饮着。

  不料这般模样瞧到旁人眼里竟又成了一桩事故: “这男子汉大丈夫, 怎的, 昭慧贝勒不仅不善骑射,如今竟是连酒都沾不得吗?”说着,还连同身后众人发出一阵哄笑之声。

  这不变着法儿骂他不算男人吗?白日的账还没同这位算呢, 这位还真拿他当软柿子捏了。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帕子, 弘曦淡淡地擦了擦唇角, 抬手止住了一旁几欲起身的弘晖。

  “请问这位公子, 你是?”

  “呦,昭慧贝勒当真贵人多忘事,咱们今早不是方才见过吗?哦, 对了……”策零玩味似的摸了摸下巴:“那位郡主阁下这会儿如何了?身上伤可好全了?”

  “哎, 说来也是怪本世子,早知道你们满族都是这些娇滴滴的女儿家,早前怎么说也该留上三分余地的………”

  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着至今还躺在床上的清媛, 弘曦蓦地握紧了拳头。不过面上依旧一脸淡漠的模样, 只上上下下打量了来人许久, 尤其在对方腰间的匕首间流连了一番,方才故作讶然道:

  “原来是世子你啊,倒是本贝勒眼拙了,这身衣裳一换,若非世子这把宝刀过于夺目,竟是险些认不出人来着了。”说着,弘曦还略显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也怪本贝勒着相了,不过汉人有句古话叫人靠衣装,俗称气质不够,衣品来凑。弘曦斗胆在此奉劝世子殿下日后出行还是打扮地隆重些个,说实话,就您今日这番………”顿了顿,弘曦看了眼对方身后跟着的几位侍从,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难为本贝勒瞅了半天,竟半响分不出个主次来!”

  “你………”策零直气的眼底发红,显然是被踩中了痛脚。其实论长相,眼前的策零远算不上磕碜,然而坏就坏在这人五官都过于平淡无奇,组合起来更是丢人堆里,都险些找不出来的那种。尤其同年过半百,尚且丰神俊朗的现任可汗策布阿拉布坦比起来,那对比,简直了……

  弘曦心下不禁好奇,那位英武不凡的准葛尔可汗大人,您就没有一瞬间怀疑过什么吗?

  许是弘曦眼神间疑惑之色太浓,很是戳中了这位一些不好的回忆,策零此时已然再无方才的淡定悠然之色,只眼底的阴鸷更为明显:“哼,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以勇武立世,只有那些个诸事不成的软脚虾子,才会跟个娘们一般斤斤计较这些!”

  好吧,弘曦无所谓地朝着对方耸了耸肩,表示你开心就好。这般行为,更是气的对方眼中猩红之色更浓,本来尚存的理智也近乎所剩无几。

  弘曦心下小人悄悄比了个耶,原本隐晦的眼神也愈发明目张胆了起来。

  “啪!”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却是眼前的策零突然上前一步,将腰间别着的弯刀猛地拍了上去。

  “既然殿下对它这般有兴趣,短短时间便瞧了这么些回,不如本世子就好心给殿下个机会,待会儿便凭实力来夺吧!”看了眼赛场上热火朝天的摔跤比试,策零低头看了看弘曦,一脸意味深长道。

  “不过………若是殿下连为心仪之物一博的勇气都无的话,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什……什么心仪之物,不过一把品相稍好些的弯刀罢了,这般品质的,小爷皇玛法处多的是。”话虽这般说,弘曦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弯刀。

  垂涎之色溢于言表。

  见状一旁策零的唇角微微勾起:“得教殿下知晓,本世子手中这把弯刀,名叫可汗刀,顾名思义唯有我准葛尔历代可汗方才有资格持有,乃极品中的极品,削铁如泥更是不再话下,而这把刀,就在今年由父王亲自教授于本世子。”

  说起这个,策零眼中带着极大的傲然,从此以后,他策零便是准葛尔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闻言弘曦眼中向往之色更浓,只嘴上还要强梗着脖子不承认道:“哼,任他什么宝刀,到了本贝勒的手中也不过一摊铁水罢了。”

  “昭慧贝勒当真好生狂妄!”看着强撑着面子的弘曦,策零面上愈发不屑了起来:“殿下,这实力不济,胆小不堪只得放弃心爱之物虽传出去丢人了些,然而这般大话说出来,不仅图惹你了旁人笑话,更是会梗着脖子的。”

  “你………”眼瞧着眼前之人嚣张的模样,弘曦瞬间气红了眼睛,嘴上也愈发口不择言了起来:“说的好听,你可敢跟本贝勒赌上一赌。”

  见此情景, 一旁的弘晖突然亲自伸手,将一旁的酒杯执起,借着宽大的袖口的遮挡,掩下了唇角的笑意。

  摸着手中的宝刀,策零犹豫了一瞬。弘曦瞬间松了口气,原本忐忑的小眼神也瞬间变得得意了起来:

  “既然世子殿下胆小怕事,舍不得手上的好物,那这会就算了吧!”说完更是一副本贝勒深明大义,不同你为难的模样。

  可惜那一瞬间,弘曦眼中流露出的庆幸并未逃过这人的眼睛,许是对自家宝物委实过于自信,也许是源于对弘曦这人的轻视,和心下不愿服输的意气。

  策零最终一声轻哼,重重将刀子拍下:“好,本世子倒是要瞧瞧,昭慧贝勒您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昏暗中,弘曦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边动静这般大,终是惊动了上首被诸王公围着,正轮番接受敬酒的老爷子。

  “下头这是发生了什么?”

  “请皇玛法安,回皇玛法,方才准噶尔那位世子殿下正同儿子打赌呢!”被带到御前,弘曦半丝不怵,回话间更是暗暗给老爷子塞了个眼色。

  知晓这两人的恩怨,康熙这会儿也很是配合道:“哦,什么赌?说来给朕同诸位亲王听一听?”

  众目睽睽之下,策零此时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了,果然下一刻只听弘曦特意放大了声音道:“世子赌若孙儿不可能在不使任何火具炉子的情况下,将世子腰间的宝刀亲手废去,化作一摊铁水!”

  豁,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不由一片哗然。上首康熙更是一脸佯怒道:“胡闹,此刀乃历代准葛尔可汗代代相传之物,如何容得你们这般玩笑!”说着又同一旁的策布含笑道:

  “不过小孩子家家的玩闹罢了,如何做真!”

  瞧着底下低头不语的儿子,策布阿拉布坦一脸铁青,隐下眼中几欲喷薄而出的风暴:“我准噶尔的儿郎,一个涂沫一个钉,说出来的话,又如何能出尔反尔!”

  “策零,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刀呈上来,本王也想瞧瞧,传闻中智比诸葛的昭慧贝勒,是如何不费一丝火星,便能将这把吹发可断的宝刀折了去!”

  “阿布………”握着手中的弯刀,策零脚下如同沾了胶水一般,迟迟未能动弹。从一开始的刻意激怒也好,还是故意流露出对他腰间宝刀的渴慕也罢。若是此刻,他还瞧不出此人的刻意为之,那便是蠢了。

  “还愣着做什么!”随着策布一声怒吼,策零最终只能万般不愿地将宝刀奉上。

  弘曦转头,冲着对方露出了今日夜宴之上,唯一的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意。

  很快安宏和玉衡两人便各自极是小心的捧着一个有成人半臂高度的棕色玻璃瓶走了过来。期间不乏有聪明人注意到,这两人手上,身上穿戴着的衣物明显不伦不类,不似刻意为之,反倒像是在刻意防护什么。

  策零眼下阴霾之意更重,弘曦转过身,路过对方时还特意停下脚步道:“这批药水还是本贝勒今日下午方才配下的,尚还新鲜着呢!世子殿下当真有福了!”

  众王公大臣翘首以待中,弘曦又使人将早前备好的巨型敞口玻璃杯拿了上来:“后面可能气味会有些不大好,劳烦众位大人略做遮掩些个!”

  应弘曦的吩咐,安宏先是将两种溶液按照比例混合,很快一股刺鼻的气味便传了出来。众大人刚才捂住口鼻,便见弘曦亲自带起手套,在一旁策零极是愤恨地目光中,将手中弯刀从上方置下。众目睽睽之下,随着一阵剧烈的气泡溢出,原先的铁刀很快便没了踪迹,甚至连上方的金饰都未曾避免。

  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吸气之声。

  众王公不由齐齐后退一步,这什么怪水,如斯恐怖,竟是连黄金都未能幸免。这要是用在人身上………只要一想,众蒙古可汗便觉不寒而栗,对堂下慢丝调理地整理着衣物的弘曦更添三分忌惮。

  传闻中智多近妖的昭慧贝勒,果真名不虚传。

  为首的策布见此狠狠剜了一旁的蠢儿子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大好的机会付之东流。这般人物,不说日后真正长成,便是如今已然便是他们准葛尔的心腹大患。

  “如何?” 不理会众人隐隐打量的目光,弘曦对着一旁的策零微微一笑,双眸如月牙般眯起,然而口中的言语却是半丝余地都不留:“应世子殿下之邀,本贝勒更是亲身实践了一番,就是不知世子殿下可否愿赌服输?”

  话音刚落,策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瞬间便胀成了猪肝色。心下更是梗着一口气如何上不去下不来,什么叫醒他若邀,分明是对方有意算计。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策零还得憋屈地低头认下。“未料到昭慧贝勒能耐通天,是策零输了………”

  最后的最后,只听对方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

  “哈哈哈哈哈!”略显淡雅的帐房中,弘曦径自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哎呀阿媛你是没瞧见,那人那张脸绿的呀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把刀我早前可是特意打听过的,于准葛尔意义不凡的紧,这下便是回了部落,可有那小子好果子吃呢!”

  “怎么样,哥哥我可是给你报了仇………咦,阿媛,是本贝勒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迎着对方专注的目光,弘曦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蛋儿。

  “没事!”床上的清媛似是想说什么,可迎着弘曦分外坦荡地眸子,瞬间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好了!阿媛你好好休息,我跟安宏他们明儿再来看你!”

  走出帐门,弘曦复又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蛋,对着一旁的两人狐疑道:“安宏,玉衡你们两个方才怎么都不说话,本贝勒脸上当真没有什么旁的东西吗?”

  安宏两人两厢对视一眼,眸中尽是一言难尽。

  与此同时,营地西北侧一处帐房内,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老可汗一双浑浊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自家儿子:

  “阿布见你白日同那大清的昭慧贝勒相谈许久,如何,我儿当真做下了决定?”

  堆满了文件的书案前,多西浑点了点头,面上并无丝毫犹豫。

  “可如此一来,日后我喀尔喀,甚至整个蒙古便要为清王庭所制。”老可汗微微阖眼,蒙古铁骑之所以能使人闻风丧胆,除去众多悍不畏死的儿郎之外。马匹更是重中之重,可绵羊的大规模饲养,必将严重侵蚀马匹的生存空间,再加上与中原交易带来的种种好处,届时他们漠北便如拔了牙的猛虎,只能成为那清庭的附庸。

  “凡事总有利弊!阿布,至少于眼前的喀尔喀,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多西浑一边处理着手中的公务,闻言只淡淡道。

  “唉!………”许久,看着眼前专注公务的儿子,老可汗不由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带着莫名的悔意:“都是阿布无用,我儿原该是天上展翅熊飞的雏鹰,是漠北最雄武的狼王………”

  而不是如如今这般,处处受制于人。越想,老可汗心下越发不是滋味。

  “阿布何至于此!”同老可汗的万般心绪不同,多西浑既已做出决定,便只会想着如何在其中谋求更大的利益,此时反倒成了最为淡定的那个。

  “漠北条件如此,本身水草便不若科尔沁丰硕,早前又有噶尔丹那等人物,阿布能守着喀尔喀,将其发展至此已是不易………”

  “阿布………”多西浑起身,当年尚还带着两分青涩的少年这会儿身量已然超越了自家阿布,更是小小年纪便成长了喀尔喀饱受众人爱戴的可汗。

  许久只听那人淡淡开口道:

  “比之成为草原上最雄武的头狼,儿子更加希望,有朝一日,我喀尔喀境内的所有臣民,不再遭受饥寒之苦,不再为疫病所侵………而这些……”多西浑缓缓转身:

  “受漠北环境所限,阿布做不到,儿子同样也不能………但有一个人,在不久的将来却未必不能办到。”

  “可是………”老汗王仍有些犹豫,就为了那么点可能,值得如此吗?复又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多西浑蓦然打断:

  “阿布,事已至此,与其多想无益,倒不若好生想一想接下来的战乱,喀尔喀该当如何应对。”

  “战乱!”老亲王蓦地瞪大了眼睛。

  多西浑点头,透过层层围帐,目光直直看向西北,手中把玩着的头骨飞速旋转着。

  “若儿子所料不错,准噶尔………很快便要乱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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