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御书房, 康熙摩擦着手中的册子许久没有开口。弘曦这会儿难得端端正正地坐于下首,双手平放桌面做乖巧状,只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地往御座上偷瞄两下。

  春日里, 窗外不时传来几声鸟儿鸣啼之声。半响, 只听老爷子搁下册子,朝着下首弘曦开口道:

  “此书中所记内容可是为真?”话虽如此,其实于书册内容, 康熙这时候已经信了大半。无他, 其中所记,委实过于详尽了些。

  见老爷子终于发问, 弘曦悄悄松了口气, 忙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这本册子乃是子奕花费数年方才有所得。皇玛法您也知晓,子奕早前曾周游各地,所行之处几乎涵盖了整个大清。甚至在京这三年也从未放弃调查, 且绝大多数亲力而为。其论据之广, 数据之详实, 绝无虚假之说。”

  “如此说来, 这所谓亲上加亲于后代子嗣实乃后患无穷。”康熙摩擦着指间的白玉扳指,面上不动声色道。

  “可不是嘛!”弘曦闻言重重地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道:“还好发现的早, 这比旁的生生高出两成的概率委实也太吓人了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容易致畸, 还有随之而来的智力问题。前者在如今天罚之说盛行的时代,光是引发的舆论效应便足矣毁掉一个家庭。后者也不遑多让,一辈子被人耻笑还要连累家人亲族。

  不过说这话时, 弘曦总忍不住偷偷去瞧自家玛法的脸色, 毕竟如今宫里的佟贵妃, 还有早前备受玛法喜爱的孝懿仁皇后不正是三代以内的近亲吗?

  最重要的是, 孝懿仁皇后还有个早早夭折的女儿呢!而且要不是公主之死委实打击过大,当年孝懿仁皇后怕也不会早早没了人。

  偷觑着老爷子的脸色,弘曦这会儿生怕戳到了自家玛法那根敏感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伴随着一阵清雅的檀香,御座上的康熙双目微阖,许久没有说话。就在弘曦忍不住上前之时,只见上首老爷子突然开口道:

  “自古婚嫁之事本就为的是子嗣延绵,现如今如何能有本末倒置之理。李德全!”

  “奴才在!”

  “传令下去,传诏内阁诸位大臣,就说朕有要是相商。”

  李德全很快领命离去。

  内阁?下首的弘曦摸了摸下巴,这便是准备昭告天下,甚至以律法遏之的意思了?这不比他家九叔的那些个书局靠谱多了,弘曦双眸不自觉地亮了亮。

  “皇玛法您不愧为一代圣君,行事这般地果断凌厉,真乃天下百姓之福!”特意绕到御座后面,弘曦嬉笑着脸颇为熟练地在老爷子肩上按了起来。

  有赖自家玛法时不时赏下的好厨子,弘曦这两年可着实没少涨力气,这会儿虽手艺不能同宫里技师想比,却也着实称的上一句不错了。

  老爷子闻言轻哼了哼,微阖着眼睨着来人道:“这两年旁的没学会,嘴皮子倒是愈发溜了起来。”

  那还不是您老人家这些年脾气愈发古怪了么!弘曦心里悄悄腹诽道,手上动作却不慢。打从太子二伯出事之后,老爷子倒是愈发左性儿了起来,动辄翻脸是常态,连平日里对着阿玛他们都少有好脸色。

  据他所知,去岁良妃娘娘重病,八叔在殿外跪了大半响,都没能为自家额娘等来老爷子垂怜。可怜良妃娘娘服侍了老爷子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连个身后加封都没有,葬礼也办的差强人意。没瞧见素来温雅的八叔这几日神情都有些不对了,偏自家玛法却硬是跟没瞧见似的。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弘曦不由感慨道,就这一点来说,老爷子跟他家阿玛不愧是亲父子。

  好在弘曦素来不是爱纠结之人,祖孙俩一道用过午膳。透过窗户,远远瞧见了张廷玉的身影,弘曦很是识相地告辞离去。

  书房内檀香幽幽

  弘曦走后,康熙复又将桌上的册子拿在手中,同早前弘曦所担忧的不同,康熙第一眼虽震惊于此书观点,但下一刻,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却并非是敬爱有加的孝懿仁皇后,而是如今朝臣乃至家族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三代之内,血脉相连者不可娶同室之女,有些姻亲关系便是不能即刻断了,也总要分薄上许多………甚至日后,再也无需忧心于后宫成了一家之地……

  一派寂静中,只见上首之人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昭慧贝勒!”

  大殿外石阶之上,张廷玉颇是熟稔的打了招呼,继而眼中含笑道:“贝勒爷在此,想来万岁爷此次急诏多半是与您有关了!”

  “张大人果真聪明!”弘曦真心实意道。这份知机,无怪乎能在十年之内挤入南书房这等要地,连阿玛都对其频频称赞。不过两人本来交际不多,弘曦也没打算过多透露什么。仅淡淡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去。谁承想前脚还未踏下台阶儿,却突听那人开口道:

  “对了,不瞒贝勒爷,微臣早前应了雍亲王之邀,可惜今日这般情况怕是难以为继,微臣厚颜,还请昭慧贝勒代为转述歉意。”

  “待到来日,衡臣必将上门拜访!”言罢,张廷玉躬身一礼。

  迎着那人隐含笑意的目光,弘曦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一双黑亮的眸子也微微弯了起来:“张大人不必客气,大人放心,本贝勒届时一定会如实转告阿玛。”

  “对了!”弘曦好似才想起来什么:“张大人放心,皇玛法此次急诏,为的也非是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事关众多家族姻亲,方才诏几位大人过来聊聊。”

  家族姻亲么………弘曦走后,揣摩着这四个字,再想到这几日无意看到的册子,张廷玉不过几瞬便明白了什么。

  缓步走上台阶,张廷玉轻笑着摇了摇头:四爷家里这两位嫡出阿哥,倒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聪慧灵敏。

  ***

  这厢弘曦回到府中,远远便瞧见了等在客厅的谢子奕。见他这么一副春风得意地模样,谢子奕不需多问便知晓了答案,当即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只瞬间眉间复又带了几分伤感之色:

  “此事一旦公布,怕是会有不少女子日子不会好过。”

  “可倘若真相一直掩藏,对那些无缘无故便被灌注诸多罪责,甚至视为“不祥之人”的女子还有其子女又如何公平呢?”径自坐于一侧,弘曦不由宽慰道:

  “世上哪有诸般求全之事,更何况,便是不公布,日后一旦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还不是那些无辜女子。”

  就如今这般医疗条件,先天健康完备的孩子都难以成活,更何况基因缺陷者呢?说实话,哪怕有所准备,在看到那高出一大截儿的死亡(残病)率,弘曦都不由倒抽出一口冷气。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阻止更多人踏入火坑才是。”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水,弘曦轻啜了一口对着身旁之人道。

  “不过当真没想到,当日我不过随口一语,子奕你竟记得这般清楚………”还为此不惜付出这般大的心力。

  “子奕素知,殿下并非信口胡言之人。”迎着眼前人笃信的目光,弘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再者………”谢子奕执起茶盏轻声叹道:“那时也不过勉力一试罢了!”

  提到这个,弘曦登时不说话了,就为着那么丁点的可能付出这么些年的努力,这其中绝非一句性情坚韧可能形容的。

  早前谁能想到,互相扶持多年的知己好友,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曹公子那里………”犹豫了片刻,弘曦还是有些不忍道。

  “怕是经此一事,其琛更加放不下心结………”也更无法面对身为好友的自己。

  不过,摆脱了灾星,甚至刑克之人的枷锁,那人日后也能走的顺遂一些。

  这样也好………

  片刻,只见谢子奕面上露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笑意。一旁的弘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子奕接下来有何打算,此次子奕你也算是立了功的,皇玛法那里………”

  弘曦刚想说什么,便见谢子奕淡笑着摇了摇头:“听说殿下手上有一个项目迟迟未有进展,子奕虽身无长物,这些年走的地方多了,见识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旁弘曦的目光登时便亮了起来。

  ***

  数日后,由内阁起草,康熙亲自授印的一旨诏书彻底打破了紫禁城的平静。

  晚间用膳时,当着弘曦爷仨三人的面,乌拉那拉氏不由神色庆幸地拉了拉身侧的两个儿子。

  “还好还好!”四福晋不顾仪态地拍了拍胸口,还好不论她那几个嫂子再多歪缠,她都坚持推拒了那几个侄女儿。若不然,只要一想到册子上记载的那些个体弱畸形,甚至神智不全的例子。乌拉那拉氏猛地打了个冷战,只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咳咳!”对自家额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弘晖轻咳了几声,示意对方留意一旁过于沉默的四爷。

  乌拉那拉氏这才想起,当年的孝懿仁皇后不也是‘’表兄妹相亲‘’的受害者吗?忙止住了话题。

  一旁的弘曦轻扯了下对方的袖口,旋即便将筷子伸了过去:“阿玛,您尝尝这个……羊肉炖萝卜,别瞧着简单,这可是儿子前些时日好不容易从皇玛法那儿挖开的厨子,阿玛快些尝尝味道如何?”

  “你皇玛法日里万机,别总去歪缠………”话还未说完,一块儿拇指大小的肉块儿便被弘曦趁机给送了进去。

  胤禛一时不妨被喂了个正着,神色不免有一瞬间怔仲。配上那副日常严肃的面容,竟无端显出了些许呆萌。

  弘曦心下小人儿乐翻了天。

  “嘻嘻,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心知对方独爱这道菜里的萝卜,对肉食素来不甚热衷,弘曦咧着嘴故意道。

  “胡闹!”将口中的羊肉缓缓咽下,胤禛方才出声轻斥道。

  这不痛不痒的,在自家阿玛这儿,弘曦脸皮厚实惯了,这会儿没有丁点不适的地方,反倒嬉笑着同一旁的额娘大哥眨了眨眼。

  不过经此一遭,胤禛心下淡淡地伤感倒也平息不少。曾经他不明白,难道如今还不明白吗?小妹之所以身子那般虚弱,除去血亲相合之外,宫中众人怕是没人真心期盼着她的到来,甚至连最该护着她的皇阿玛都没有………

  额娘与其说是因着公主之逝心伤绝望,倒不如说是看透一切后的心灰意冷。

  “好生用饭……”止住了一旁弘曦几欲作乱的小手,胤禛淡声吩咐道。

  “得令!”弘曦扬起小手做保证状。

  没过几日,便到了雅利奇出阁的日子,对身下唯一的女儿,四爷素来是极疼爱的,翻过年一早便上书请封了郡主。要知道这可是王府嫡出格格所出方才有的殊荣。枕边人如此,乌拉那拉氏也丝毫不小气,除去内务府出的那份儿,林林总总的嫁妆几乎堆满了雍王府整个后院,碍于规制,每个箱子更是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一个格格罢了,四嫂倒是大方的很!”前院里,陆续有宾客上门。只听着调调,便知晓这人是哪位了。

  瞧着眼前时刻喷涌着火星子的郭洛罗氏,乌拉那拉氏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到底是爷唯一的女儿,又是皇阿玛亲封的和硕格格,一辈子独独这一回,如何能减薄了去。”

  “四嫂说的对,格格又怎么了,总比有些人,身下什么都落不着的好!‘’接话的却是一身湘妃色旗服大步而来的七福晋那拉氏。众所周知,七福晋多年来身下只得一女,素来如珠如宝的待着,平日里最是瞧不得轻视女儿家的情景,常日带着自家四格格骑马射猎,连七爷有时候说个不是都要立时翻脸的。

  这会儿怼起郭洛罗氏更是毫不留情。

  “那也好过某些人,常夜里连自家爷的面儿都难瞧见一回。”

  这话一出,园子里几个妯娌脸色登时便不对了,碍于老爷子嫡妻未入,侧室先行的骚操作,在场诸位试问哪个没吃过侧福晋的苦,如今熬着的更是不在少数。

  就连如今琴瑟和鸣的十三夫妻,也是遭了难,这男人方才觉出来不同,早年兆佳氏受的冷遇可以说只多不少。

  这一波,几乎可以说是无差别攻击。不过片刻,郭洛罗氏身旁便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反倒是被直击的那拉氏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那张浓淡相宜的脸甚至无需过多修饰,此时淡淡瞧着你便足矣显出十二分的高华来。鬓间朱红色的宝石流光四溢,却不及这人半分风采。

  三十岁正是一个女子尤其是美人最好的年纪。

  一旁众人下意识将其同七爷府上那位极得宠的侧福晋对比了一番。哪怕这么些年了,心里仍不由道,这七爷眼瞎之症当真没得救了。

  只见眼前之人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朱蔻: “那又如何?左右这淳郡王府的主,本福晋还是做得的!”

  这话说的,好似有没有那人都无所谓似的。刚应付完前头带着几位兄弟过来的胤禛,瞧着一旁的七弟瞬间尴尬了起来。

  略微慢上一步走在后面的胤禩闻言脸色也变了三分。尚带着些重病刚愈的苍白,胤禩对着前头的七哥微微拱手道:“福晋她这几日心绪不佳,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七哥见谅。”

  这般态度,众阿哥们也没了计较的心情。

  有关老八两口子,在场诸位也非是什么都不知。若说那一纸诏令哪个最尴尬,可不是眼前这一位吗?八福晋出生安亲王府,身上也算留着宗氏血脉,虽已过了三代这个范畴,可册子上那些个血淋淋的案例实在吓人的紧。

  说起来,胤禩两口子没孩子反倒还是一件好事了。话说,便是真能生,这两位真敢尝试吗?

  “无妨!”七阿哥一贯好言,这会儿面上也瞧不出旁的神色。

  园子里,当事人七福晋则更是绝了,见到几人过来,丝毫没有说错话的自觉,反倒没事儿人一般对着来人淡淡点了点头。连余光都没往自家爷那多扫一眼。

  哪怕淳郡王面上并无异色,可乌拉那拉氏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莫名的凝滞。好在很快,来接人的新郎官总算上门儿了。

  前院,弘晖两人协着一众兄弟好生将人牢牢拦在院外,连小弘时背都挺得直直地。

  “我家姐姐温婉体贴,姐夫这么将人带走可不成?”弘曦颇为张扬地挑了挑眉,站在一侧率先开口道。

  “贝勒爷抬爱,奴才启有不应之理!”

  若说这叶赫那拉汉保不愧翰林出身,学识很是不错,不说应词喝诗对答如流,便是偶尔遇上些许刁钻的,面上也丝毫不带恼的。

  “多谢几位阿哥相让!”末了,这人还不失风度的向几人行过一礼。

  “瞧着脾气倒是不错!只会不会太聪明了些。”放过来人,弘曦拖着下巴若有所思。

  “聪明些难道不好吗?”一旁的弘晖不答反问。

  “也是哦…………”想到前些日子频繁造访的几位婶子,弘曦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蠢人的杀伤力才是最强的。

  “只希望这人能永远识时务才好………想到温柔中带着些许柔弱的大姐姐,弘曦低声道。便是再多的伪装,倘能装一辈子也与真性情没什么区别了。

  清漪阁,看着一身红衣被送入轿子的雅利奇,李氏扶着柱子几乎哭断了肠子。雅利奇虽是女儿,却也是李氏一手带大的,又是素来温柔懂事儿,对她这个额娘更是诸般体贴。这么些年除去弘昀那次,几乎从来都没让李氏有半分烦忧。

  早前人在时尚还觉不出什么,可瞧着大红轿子一点点将人抬走,尤其是踏出雍王府的那一瞬间,李氏心下仿佛一瞬间空了一大块儿似的。

  直到夜半十分,仍呆在大格格早前的闺阁不愿踏出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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