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两端

  “直郡王魇镇太子, 谋夺储位,自即日起削去爵位,囚禁府中, 无诏不得外出………”

  不过数日, 随着一道道旨意下达,早前张扬煊赫的直郡王府顷刻间便门前冷落。早前出门儿恨不得眼睛长到天上的下人们如今却是一脸灰败。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面对眼前略显倨傲的传旨太监, 早前几近癫狂的直郡王胤禔如今却是神色平静的接了旨意, 连为这场莫须有的罪责分辩一句都无。

  一旁的“始作俑者”三阿哥胤祉只觉腿都软了。宫门外,众阿哥们眼瞧着老大挺直着腰背, 被一众禁军压着一步步迈向那座即将禁锢着终身的樊笼之中。

  空气中一片静默, 老九恨恨地朝着宫门口的石狮子狠踢了一脚,心口一股子热气儿憋的人难受极了。明明平日里胤禟最是瞧不得老大这幅张狂嘴脸,一样的庶出儿子, 因着早生了几年在老爷子那得了些恩荣, 便处处拿捏着大哥的款, 早前对他们这些“纨绔”阿哥们更是等闲瞧不在眼里。

  当然, 老九绝不会承认,早些年,小小的胤禟瞧着老大处处得皇父看中, 而自个儿哪怕撒泼打滚儿四处招惹是非, 连被老四剪了头发都没得来几句皇阿玛的几句关照。

  甚至连那句让老四耿耿于怀数十年的训斥,小胤禟早些年也是偷偷羡慕过的。太子同老大姑且不说,三哥因着不喜骑射皇阿玛素日便常常问起, 四哥年少性子过于喜怒不定皇阿玛会严词训诫, 八哥那一手字老爷子也时常敲打。七哥更是, 因着天生有疾, 老爷子生怕儿子被亏待了,连赐婚都是精挑细选,家世品貌力压一众福晋们。

  然而轮到他和老十,仿佛在前头哥哥们身上所有对儿子的期待都给耗了个干净似的。然而看着一旁受宠的十三十四,那时胤禟哪怕年纪小,但也是做不到自欺欺人的。

  当然,有些事,长大了便也明白了。

  可如今瞧着“受宠”的老大这般模样,胤禟心下非但没有丝毫快意,反倒憋闷的厉害。想着那日老大嘶吼着质问老爷子的场景,胤禟唇角溢出一丝轻嘲。

  他该庆幸吗?有些东西自始至终都不曾得到过。再如何,他总算不至落到老大这般的地步。

  拉着尚在怔愣中的老十,胤禟一眼没再看眼前这群兄弟,率先一步大步走出了宫门。

  一场闹剧,原是打从废太子开始,却没想到,最先落于马下的竟是昨日喧嚣无比的直郡王府。

  “四哥,经此一事,弟瞧着皇阿玛的意思,弟弟斗胆猜测,怕是离着二哥乃至十三弟离开宗人府之日不远了。”

  宫门外,众人相继离去后,胤禩面上残存的“悲意”很快消失不见,转成了习惯性的温润面庞,就这般极是自然的走在了胤禛身侧。

  看着眼前自来熟地某人,胤禛面色不动,仿佛并未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拢了拢袖口道,淡声吩咐人将尚还怔愣中的弘曦先行带上马车,这才转头对着来人道:“皇阿玛圣心如何,岂是你我随意揣度,八弟合该慎言才是。”

  “不过你我兄弟二人的闲时胡言,四哥又何至于此。”

  “既知胡言,八弟又何必开这个口。”顿了顿,见对方面色不改,胤禛复又道:“只听闻大哥当日进宫前八弟特意前去拜访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使得大哥当日这般冲动。”

  这般明显暗示的话语,八贝勒如玉的面色也是不变,连紧随着的脚步丝毫未有分毫停顿,只再开口却平白多了几分自责悔恨的意味来儿。

  “也怪小弟无用,当日得了消息想着大哥吗脾气变觉得万分不好,生怕大哥冲动之下做下什么悔恨万分之事来,特意前去阻止。然而………”

  胤禩旋即苦笑道:“到底是人微言轻………”

  这言到底是轻是重除了老大怕是没人得知,胤禛对此不置可否,而胤禩神情更是放松,显然并不指望这幅说辞能瞒得过对方。

  总而言之,经此一役,两兄弟对于对方的手段都有了更为深层的了解。

  马车内,胤禛食指微动,下意识摩擦起了手上的佛珠。一路上,弘曦也是罕见的没有说话。

  胤禛回过神儿看着一反常态,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弘曦,也只以为是受了今日刺激之故。大手在弘曦头上轻抚了抚,对着尚还有些稚气的儿子,用从未有过的严肃道:

  “伴君如伴虎,这皇室儿女,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这学的最多的便是分寸二字。便是你皇玛法再爱重于你,有些东西也是决计触犯不得的,弘曦你可明白?”

  弘曦恍惚着点了点头,见眼前瞧着短短时日,眉间已经多了些许褶皱的阿玛。弘曦微低下头,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没问出来。

  回到府中,父子两人俱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已经得了消息的乌拉那拉氏也并无意外之意。这会儿还在担心大福晋,可怜张佳氏嫁进门儿这么些时日,尊荣好处没得多少,罪却是实打实受了的,如今好不容易过上了几年松快日子,如今………

  同为女人,又是素来交好的妯娌,见此情景,乌拉那拉难免忧心忡忡。

  晚间,府上燃着的灯火已然逐渐熄灭,明亮的月色下,弘曦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白日里八叔那意味深长的话时不时便要在他脑中翻腾一番。

  有些事,并非全然没有痕迹,更何况。很多事,阿玛他并未刻意隐瞒自己………

  辗转反侧之间,弘曦却突然听得门外突然传来几声低语。

  “三弟这会儿可是睡下了?”

  “大哥!”这么晚了大哥过来做什么?弘曦下意识从床上翻了下来,衣裳也顾不得披,随便趿着鞋子便望外头跑去。被迎面而来的大氅从上到下罩了个满身。

  “瞧你白日的模样,就知晓你这晚间必是要做这个夜猫子的。”仿佛没瞧见弘曦面上的急色,弘晖神色如常,将人从走到脚裹好,这才施施然拉着弘曦进了屋子。

  两兄弟素来感情好,如今这般,小院儿里一众内侍们面面相觑,到底也没敢多问一句。弘晖来时只带了两个提灯的小厮,这会儿子也老老实实守在外头。

  进了内室,两兄弟如小时候一般并列躺在床上,一旁连接好的电热扇带来阵阵暖意。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半响,还是弘曦忍不住开口道:“白日里,阿玛带我从宫里回来时遇上了八叔………”

  弘曦轻声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

  黑暗中,只听一旁的弘晖轻轻嗯了一声。

  “弘曦想问的是,阿玛在大伯这件事情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对吗?”

  弘曦点了点头。

  弘晖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反问道:“那弘曦觉得,大伯同二伯还有十三叔,这两方,哪一个在阿玛心中分量最重?”

  这还用问,肯定是后者了,甭说还牵扯到自小对阿玛多加照拂的二伯,就是十三叔,在阿玛眼里也必然是高过大伯的。想到这里,弘曦愣了愣,隐隐明白了大哥的言外之意。这时候只听弘晖又道:

  “倘若有一日,同样的境地之下,是你和二弟,哪怕有愧兄长之责,我也同样不会有分毫犹豫………”

  弘曦顿了下,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同样情况下,为了大哥,他会吗?

  答案是,他其实也是会的。

  天平两端,倘无法成全,素来便是要分出个高低深浅来的。

  早先皇玛法连连失子,大伯作为皇玛法头一个长成的儿子,其分量不可谓不轻。然而这份看中,比之发妻嫡子,比之从小亲自抚育,寄予厚望的太子二伯,比之自个儿手中的权利,却又实在浅的太多太多。

  同理,皇玛法对太子有多爱重,早年衣食住行无不操心非常,只瞧着太子出事以来老爷子头上愈发明显的白发,没人能比这几日常伴宫中的弘曦更加明白。然而出事前那几年针对着太子,老爷子手里的动作也从来未曾停下过,连弘曦这个局外之人,有时路过毓庆宫,都觉得里头的气息,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弘曦沉默良久,弘晖也不多言,半响过后才复又开口道:

  “不过,大伯一事上,阿玛其实不过众多推手中的一个罢了。连皇玛法,也不过顺水推舟。”

  涨其气焰,助其意满。他家阿玛素来谨慎,弘曦清楚,太明显的事阿玛决计是不会做的。

  “事实上,除去明显游历于朝政之外的九叔十叔等,当日殿中众叔伯,或多或少也都是出了力的………

  “而这其中,尤以八叔为甚,弘曦可明白为何?”

  弘晖轻轻拍了拍自家弟弟的额头。

  哪怕当日情景未曾亲眼目睹,仅凭所传出来的只言片语,弘晖也依旧将其中内情,猜出了八九不离十。

  弘曦细细回忆起当日的情景,面含忧色极力分辩的八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三伯,添油加醋的十四叔,不得不承认,大哥的猜测并没有错。

  为何?

  只能说,那金灿灿的龙椅,实在太亮堂了!想到自己那一知半解的历史,黑暗中,弘曦紧紧地攥住了自家哥哥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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