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三阿哥………”

  松室内, 上好的银丝碳火夹杂着些许果木香。扑面而来的热意直灼地人眼疼。进了屋子,弘曦如往常一般径自往炕桌走去,然而身后的瓜尔佳安宏却是迟迟未动, 半响更是直直在地上跪了下去。

  “安宏你这是做什么?”弘曦皱了皱眉, 这大冷天儿的。忙上前一步将人从地上拉起。眼瞧着短短数日,自家小伙伴儿便憔悴了许多,弘曦心下不由又将瓜尔佳府上狠狠记上了一笔。见眼前之人依旧满脸羞惭难安。弘曦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面上却是佯怒道:

  “二福晋是二福晋, 你是你,难不成安宏眼里, 小爷我便是这般不分是非的主儿?”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

  对自家小伙伴儿再了解不过, 弘曦强硬压下对方的未尽之语。转而开口关切道:

  “你回去这些时日,那府上可有人为难于你?”

  安宏没有丝毫迟疑地摇了摇头,想也是, 瓜尔佳氏早前那般地步, 安宏怕是阖府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巴结尚还来不及, 弘曦轻嗤一声。

  “想来你那阿玛能这时候放你回来, 也挺不容易。”毕竟也算是他那宝贝儿子身旁唯一一个还算值钱的保护符了。

  “不是……”瓜尔佳安宏摇头。

  “嗯?”见他否认,弘曦闻言不由疑惑,这瓜尔佳大人牛脾气可是出了名儿的, 这府里还能有人做的了那位的主儿。

  “不是奴才阿玛的主意。确切的说, 传信让奴才早日归府且劝服瓜尔佳大人的………”安宏抿了抿唇,继而斩钉截铁道:

  “乃是前太子妃,如今的二福晋。”

  “原来是她啊………”弘曦愣了下, 反应过来这……倒也不那么意外。安宏如今在他这儿, 自是比被强拉在府里有用的多。

  “那位可还说了什么?”

  “只交代让安宏安心服侍殿下, 诸事切以保全自身为要。”

  弘曦面前, 瓜尔佳安宏素来不愿不愿隐瞒。

  也就是说,为了保全家族后期的有生力量,万不得已之时,连瓜尔佳府,自个儿的同胞大哥,亲眷也是可以舍弃的。想到如今身陷囹圄的二伯,弘曦心下说不出的复杂,他这位二伯母还真是………

  其心性之绝决,怕是世间绝大多数男子也未有能及。

  沉默中,一旁的瓜尔佳安宏头愈发低了下去,不论宫里那位用意何在,他又情愿与否,然而自己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既得利者。无需以罪人之子的身份行走,日后不拘仕途还是旁的,都要顺遂许多。

  就是这般的“好处”,压的瓜尔佳安宏近乎时时刻刻喘不过气儿来。

  见他如此,弘曦适时止了这话题,转而笑着道:“大哥昨儿说了,经此一遭,这些时日怕是还要更乱些,等明儿玉衡来了,咱们几个这几日还是老老实实呆府里甭动弹了。对了,趁着这时候,将早前的记录好生规整一番………还有我这两日,刚多了个新的头绪………”

  炕桌上,弘曦一手支着下巴,歪在炕上喋喋不休。天马行空的思维创想很快驱散室内压抑的气氛,瓜尔佳安宏压下眼中热意,退在一旁一一认真记下。

  大哥说的对,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盯着,他这小短腿委实没啥作用,那些纷繁错杂的权谋算计。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便是再有十个脑袋也弄不出个头绪来。有这时间,倒不如折腾些自个儿擅长的。

  若是成了,也能为府里多添些保障。

  说干就干,弘曦素来是个行动派,没几日的功夫,便将诸事纷扰放在了一旁。

  弘曦两人埋头苦干之际,一切如弘晖所料,朝中这股风暴刮得更猛烈了些。

  到底做了这么些年太子妃,为先太子打理内务多年,哪怕一度同太子夫妻淡漠,情浅恩薄,瓜尔佳氏手上的东西也确确实实有些个分量。加之连身为太子“姻亲”的瓜尔佳氏如今尚存得几息恩荣,可见龙椅上这位显然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

  这身家性命在前,不少官员心下犹疑不定,不过数日的功夫,老爷子一番连消带打之下,早前朝中煊煊赫赫的太子一党便已然再难成气候。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老爷子仿佛才回过神儿来,想到还有几个被波及的倒霉儿子还在宗人府受着罪呢。一道旨意下去,除去确定罪责的太子同十三两人。京中各个贝勒王府瞬间便活了起来。

  四爷回来那日正正是天边晴好时,连日霜雪过后,初生的日头照的人身上寒意渐消。乌拉那拉氏携着府中众人迎在大门处。

  弘晖兄弟几个一大早便领着跑去接人,稍显素淡的青石马车上,这会儿正围着四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当然确切的说,这会儿聒噪的只有弘曦一个。

  四爷素日来奉行的便是“严父教育”,便是面对亲儿子,再多的老父亲心到了嘴边也只剩下诸般严词训诫,在加上长日里挂着的冷硬面容,委实教人难以亲近。

  即便多日不见, 弘晖激动下尚还存着几分克制,只一五一十将朝中情形一一道来,一旁的弘昀红着个眼眶,神情激动却也半天说不出个亲近话来。在座的唯有弘曦,仿佛憋久了似的,一上车便小嘴巴巴的说个没完。诸如皇玛法这几日饭都用少了许多,大哥整日带着二哥哥都不理他这个可怜的弟弟了,那姓佟的在宫里如何看不惯他,偏皇玛法每每遇上还要冲他赔着笑脸,装作一副不计较的模样,别提多别扭了。

  “浑说什么,佟大人乃朝廷命官,素得皇阿玛看中,当日又是你无礼在先,如何能做这般轻言调笑之举?”

  脑袋上挨了一脑蹦子,弘曦心下暗暗翻了个白眼,当对方那暗戳戳的小动作他不晓得。一个臣子,整天一副皇亲国戚的派头,如厮桀骜,也不晓得皇玛法看中他什么。

  “切莫大意,隆科多此人能在短短时日便扶摇直上,便是沾着佟佳氏的恩泽,心性能力也绝非一般,不可等闲视之。”

  许是看出他心下所想,胤禛当即板着脸斥道。

  弘曦撇撇嘴不说话了,见此情景一旁的弘晖忙开口道:“阿玛放心,三弟行事素有分寸,再则皇玛法在,那隆科多决计不敢妄动。”

  至于暗地里那些个不痛不痒的针对,一时气急上头便罢了,倘在多下去,在皇阿玛那里怕是难保恩荣。

  “佟大人虽桀骜了些,却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想来不会瞧不出这一点。”

  眼神安抚住一旁快要炸毛的弘曦,弘晖这才淡淡道。

  瞧着眼前短短时日,愈发从容端雅的大儿子,胤禛心下宽慰中又多了些许难言的酸楚。

  复又看了眼从方才起便紧随着兄长的弘昀,这孩子自幼身子弱,偏又心性敏感多思,还有个扲不清处处裹乱的额娘。府中出了这般大的变故,胤禛原还有些忧心,如今瞧着………倒与往日无甚差别。

  想来也是弘晖这些时日时时带着之故。

  “弘晖这些日子辛苦了………如今阿玛回来,晖儿也能松快些。”

  大手拍了拍儿子尚还有些稚嫩的肩膀,胤禛缓下神色,难得温言道。

  弘晖闻言蓦地红了眼眶,原本从容的神色也瞬间没了踪影。

  炉子是早早温好了的,早上几人得到消息不及用膳便匆匆跑去接人,这会儿父子四人一同挤在不大的马车上,一人手捧着一晚热汤,在如今这般纷乱的局势下,倒也难得几分温意。

  贝勒府门前,胤禛被几个孩子簇拥着下了马车,转头便瞧见了一身青衣,被身边奴才扶下马车的八贝勒。两兄弟各自站在府门前,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还是八爷率先俯身一礼,神色温煦一如既往,好似早前被关了个把月,受罪的不是本人一般。

  “这些时日多谢弘曦侄儿照拂。”说罢于兄弟几人中着重看了眼弘曦,温言道:“有子如此,四哥当真好福气。”

  府门外,弘晖面上笑意不变,倒是弘曦颇为不耐扯了扯嘴角。

  收了他的照拂,虽然不过是顺带的,但转头还能面不改色,一脸善意的坑他。他八叔这人,弘曦也真是服气了。

  同几个孩子的不动声色相比,胤禛便没那般好脾气了,都这时候,也无意遮掩什么,只冲着来人淡淡地点了点头:

  “到底不及八弟运筹帷幄。”

  一语毕,胤禛再不想多言一句,率先转身,领着弘曦一众大步迈进了府里。

  “阿玛,八叔同您这是………?”彻底撕破脸面了吗?晚间,弘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按理说以对方的心智,绝非如此冲动,更别提当着阿玛的面儿,这般地轻言挑拨。

  “迟早的事!”提起这个,胤禛倒是神色平静。老八此人,所谋甚大。而两人执政理念素不相同,对上从来只是时间问题。更遑论,其中还牵扯到二哥……

  这一点,不止是他,相信老八早有所觉。如今这般,不过将一切摆在明面儿上罢了。

  见阿玛心中有数,弘晖也不再多言。虽有三弟时不时过去敲打,但人被关了这么久,到底还是遭了罪的。弘晖私心也是盼着阿玛能多松快两日。

  主子爷归来,诺大的贝勒府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临近年节,府中复又逐渐热闹了起来,丫鬟婆子们也开始陆续捡起了红纸红布。务必趁着年前好生热闹一番,去去前些时候压抑着的惊惶。

  连素来没心没肺的小胖墩儿弘时,这天满院里撒欢儿的笑闹声都大了不少。

  “三哥,三哥,阿玛都回来了,三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庄上玩儿啊!三哥早前可是答应过的………”

  “弘时要去玩飞飞,要开大车……三哥……”

  五岁的小胖墩儿撇着嘴艰难地趴在桌上,时不时抬起胖爪子在弘曦眼前晃荡两下。被打了也不生气,没一会儿复又巴巴的凑过来。

  这蠢兮兮的憨样,弘曦无奈放下手中资料。

  “带你嘛,也不是不行,只侧福晋那里………”弘曦摊摊手,表示自个儿概不负责。

  “放心吧,额娘这会儿才没空管我呢,阿玛回来,额娘肯定要看着二哥功课。”弘时小脑袋一扬,表示这事儿不大。

  哟嚯,弘曦眉头一挑,看不出来啊,小胖子还有点子精明。

  见自家三哥点头,弘时嗷的一声便冲了出去,带着一串儿孩童清脆的笑声。小小年纪嗓门儿大的满院都听得到。胤禛皱了皱眉,这种时候到底没说什么。

  前头尚还有几个聪明机敏都不缺什么的兄长,弘时一贪吃贪玩儿的小孩儿,便是望子成龙如李氏都未曾指望过什么。

  一墙之隔的八贝勒府,胤禩瞧了眼被奶娘抱在怀里,在冷风中冻得不轻大阿哥,大格格。对比方才所见,眉间微不可见的蹙了几分。

  “大阿哥他们还小,这寒冬腊月的,又何必抱出来遭这一桩罪。”

  话音落,郭洛罗氏原本激动的神色立马便落了下来。

  “怎的,爷是觉得妾身这做嫡额娘的苛待了大阿哥不成?怎么爷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这做儿女的不该迎上一迎,尽尽孝道?”

  “爷没说不该如此,只这到底天寒,小儿家的身子骨儿弱,如何能等的这般时辰。”

  “瞧爷您这话说的,难不成这寒冬腊月里在这儿等着的只他们么?妾身一早便等在门外,就盼着能早些瞧见爷,这些时日更是费尽心思,外出诸般周旋为爷筹谋。如今到好,爷您这一回来,妾身倒做的不是人了。”

  “爷若嫌我这没福分没生养大可直说便是,何苦这般埋汰人!”

  郭洛罗氏眼眶通红,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眼前之人,打从这两个孩子出生起,憋在心口的那口恶气终于忍不住宣泄而出。

  胤禩见罢,想到福晋这些年求子的苦楚,心下到底怜惜占了上风。上前一步将人拥住:

  “福晋知晓爷没那个意思。”胤禩忍不住轻声叹息:”爷早前说了,不论何时,你我二人夫妻一体,哪里又是旁的比的上的。”

  靠在自家夫君身上,郭洛罗氏近日来漂浮不定的心绪总算是落在了实处。

  夫妻二人这厢自有一派温馨,一旁还抱着孩子的奶嬷嬷僵硬地动了动双腿。摸着怀中的小儿带着少于温热的脸蛋难免心下凄凉,可怜大阿哥,大格格在在头等了这么许久,到底没能教自家阿玛多瞧上几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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