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攻心

  “曹大人, 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这一切俱是布政使康大人所指,然而众所周知布政司这几日可是忙得很,康大人更是从早到晚一应用度均在府衙之中, 连府门都未曾回去过。更不用说“悦来”酒楼了, 本官亲自前去查问过,康大人当日从未到过此地。”

  “我说曹大人啊!”瞧着眼前如死鱼般瘫在地上,再不复早前得意的曹二爷, 知府大人面带嘲讽:“您便是想要脱罪, 也该寻个好些的替罪羔羊吧!”

  “真是那姓康的出的主意啊!悦来酒楼是他约的下官,那篇文章也是他给的啊!施大人………下官这也是被蒙蔽了呀!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曹荃跪在地上, 拖着膝盖不停往前爬, 素来方正的脸上已是涕泗横流:

  上首端坐着的施知府闻言有些怜悯看向对方,微啜了口茶水,这才慢斯调理道:“曹二爷可曾知晓, 您那随从方才已经招认了………”

  “什……什么?”曹荃募的瞪大了眼睛, 这下是彻底懵了……

  弘曦见此微微摇头, 心知这里是决计问不出什么了, 这姓曹的当真是蠢到一定境界了………连身边人何时改了姓儿都不知晓。

  “走吧!”弘曦放下手中的茶盏,头也不回道,安宏两人急忙跟上。

  路上, 玉衡尚还有些不死心道:“这曹二爷虽蠢了些, 但倒也不像是随意攀咬之人,那位康大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能怎样?”弘曦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中折扇:“如今丁点证据都无,对方这明显是早做准备, 有心算无心之下, 连盘踞此地数十年之久的曹大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弟弟身陷囹圄。”

  倘在京城, 他们还不至于这般被动………这背后之人, 当真是好心思。弘曦心下暗道。

  一行人回到曹府,行至花园,刚巧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曹寅,对方依旧一身靛蓝色锦鸡官袍,头上还带着纱帽,瞧这方向想来是刚是从衙门里回来便去了老爷子那儿。

  弘曦眯了眯眼,率先出声道:“曹大人近来可好啊!”

  曹寅微微一愣,待看清来人,忙躬身一礼道:“弘曦贝子!”瞧着对方明显不大好看的脸色,曹寅略显憔悴的面容上很快闪过一丝苦色。复又拱手深鞠道:“承蒙陛下圣恩,不至降罪于整个曹府,然下官心下惶惶,前日便已向圣上上书,辞去江宁织造一职………”

  这般决断,便是弘曦都大吃一惊: “清官尚还难断家务之事,曹大人何至于此?”

  “弘曦贝子客气,奴才身为一家之主,启有推脱之理。”

  曹寅离开后,弘曦瞧着对方略显蹒跚的背影,对着一旁的小徐子问道:“曹大人最近几日都做些了什么?”

  “就奴才所知,曹大人好似去寻过江宁知府,只道一切秉公办理,勿要顾及于他。甚至陛下那里………嗯……”小徐子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好似奉圣夫人因着这个对曹大人极是不满,直言对方薄情寡义,冷眼旁观,置亲兄弟于不顾。”

  弘曦听后微微摇头。

  “这位曹大人倒是个一等一的能耐人儿,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妙极,可惜了………”一家子没几个智商在线的。至于那位奉圣夫人,说不得皇玛法看中的,便恰是对方这“不大精明”之处了。

  虽然晚了些,不过弘曦还是蹭上了老爷子的膳桌。瞧着眼前这琳琅满目的菜品,弘曦很是狗腿地伸手夹了块儿黄灿灿的鱼块儿放入老爷子碗中:

  “皇玛法,您尝尝这个,桂花鲈鱼可好吃了,孙儿觉得这江南菜还是在这边吃着对味儿,京里御膳房做出来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哦是吗?”上首康熙爷慢斯条理的将嘴边的鱼肉咽下。随即淡淡道:“弘曦既是这般嫌弃,那下回宫里在有什么好厨子,朕便不送去你那儿讨嫌了。”

  啊,这哪能啊!弘曦嘴角微微一僵,随即忙道:“不嫌弃不嫌弃,皇玛法一片慈心,孙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嫌弃啊!”弘曦打着哈哈,随即又夹起一块儿虾仁:“玛法,您尝尝,这个也好吃!”

  这一顿饭弘曦可谓极尽讨好之能事,连一旁布膳的宫人们都没了用武之地。然而对于孙子这般异常的行为,老爷子这会儿却是罕见地一句话都没在多问。弘曦只觉自个儿脸都快笑僵了,老爷子这才慢斯条理地放下筷子。

  一计不成,弘曦面对眼前的棋局,可谓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虐菜似的,不过片刻便将老爷子杀的片甲不留。

  看着眼前这一面倒的棋盘,康熙脸色隐隐有些发黑,眼神中还带着些许不敢相信。弘曦则是双手背后,滴溜些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眼前之人:“多亏了沈老先生,孙儿这几日算学又精益了些,如今竟觉得这棋如此之简单。”

  老爷子额前的青筋直跳,这厢弘曦却还在故作忧愁道:“唉,看来孙儿这是不能陪皇玛法下地尽兴了。”

  “呵!”康熙爷闻言重重将手中棋子扔下,对他这般说辞那是丁点儿都不再信得,便是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短短时日棋艺涨至这般地步,老爷子两眼微眯:“这般瞧着,弘曦往日里还是留了手的。”

  可不是嘛!弘曦心下泪流满面,这都已经不是放水了,放海都不过如此。他家玛法这虽不算臭棋篓子,但也绝对称不上个好字,天知晓每次为了恰若其分的输给对方,他那脑细胞那是噌噌的往下掉。也不晓得他家二伯是怎么受得了的。弘曦是由衷的希望,经此一遭,皇玛法莫要在找他玩儿这个了。

  弘曦偷偷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要不还是叫二伯过来吧,这对弈,还是得棋逢对手才是一大乐事!”

  “哼!”老爷子自尊心受挫,这会儿表示不想说话。顺带连倒霉孙子瞧着心下都不顺溜了:

  “朕记得临行前,你阿玛还交代你莫要忘了学业,未免老四惦记,下回朕再使人送信回去,便将你那功课一道带去………如何?”康熙抬眼,眸光淡淡的看向眼前诸般作态的小人儿。

  弘曦“………”

  当然不如何!这几日忙成这般,功课什么的早不知忘到哪重天里头了。

  “皇玛法,孙儿这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弘曦生怕留下再惹了老爷子的眼,忙麻溜地滚了下去。

  弘曦走后,半响,老爷子这才又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对着一旁的梁九功淡淡道:“九功,你说这人之智力生来便有高低之别,然血脉相连之人,竟真能差距至此?”

  梁九功在一旁呵呵一笑:“俗话道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论处政这能耐,陛下您已是人中之杰。可若是论及术数杂论一道,便是戴梓这般天赋异禀之人都差三贝子远矣。”

  “再说,如三贝子这般聪敏到过目不忘之人,普天之下,要奴才说,怕也没有几人了。”

  梁九功这话说的信誓旦旦。

  怎想康熙听罢却是微微摇头,“保成早年,虽算不上过目不忘,却也差之不远。”甚至不同于弘曦偏爱杂道,保成这孩子小小年纪对政治风向便极为敏感。他那时候多高兴啊,只觉有子如此,他大清三代可兴也!

  然而如今,康熙起身,看向一旁墙上由檀木作框,其间镶嵌着朱玉宝石若干,瞧着无比精致华丽的银镜。有赖如今的玻璃技术,镜中之人可谓分毫必现,尤其是那满是纹路的双眼,还有眉间处隐约稍透出的些许霜白。

  片刻,只听老爷子突然淡淡道:“这银镜成色不佳,拿下去吧!”

  ***

  清梧院,弘曦目的没能达到,这会儿不觉有些垂头丧气,巴巴地趴在桌上神游天际,小脑袋瓜里也不晓得究竟在想着什么。

  对面的胤礽甫一抬头,便瞧见对方这般模样,窝心之余心下不由有些好笑。素手在对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下。

  “小孩子家家,整日多思可是要长不高的!”

  “嗷!”弘曦故作夸张的捂住了脑门儿,鼓着嘴巴气呼呼道:“二伯不看侄儿这是为了谁?”这辈子他可还想要大长腿呢,才不要当长不高的小矮子呢。

  胤礽微微抬眸,清冷的眸子再难瞧见第二种情绪,一身石青色长袍愈发显得清淡了几分,连语气都带着几分平静无波,仿佛被人算计甚至如今为君父所忌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一遭,总是会有的,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后日……弘曦大可不必替二伯担忧。”只要他尚在太子之位一日,他和皇阿玛之间都不可能真正相安无事。哪怕在对方面前,二人都极努力做出一副自在模样。

  然……到底是不一样的,胤礽微微垂眸。

  “啊!可太子二伯你明显是被那些人算计的呀!弘曦都能看明白的,皇玛法他……他……”说到这里弘曦就觉得气地慌,这都什么事儿啊!

  是啊,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妥来,但那又如何呢?

  众学子不拘为着哪种原因,那篇《归德赋》极受推崇是为真,万千学子,未来的国之栋梁愿意为他下跪请命是为真……

  有了这些,旁的孰是孰非还重要吗?这分明是赤裸裸的阳谋。

  胤礽转头看向窗外,三月里,最是江南好风光,从这里隐约还能瞧见天空上飞动的纸鸢。哪怕身后尚还有根线在拉扯着,起码瞧上去还是自在的。

  不像他……胤礽唇角微勾,眼中淡淡嘲讽一闪而过。此计……

  “ 意在攻心。”紫禁城,直郡王府。八贝勒淡淡一笑,对着上首的直郡王拱手贺道:

  “恭喜大哥,此之后,这些都是将是根植在皇阿玛心下的一根刺,拔不得,碰不得,时时刻刻如梗在喉。”有什么能比自个儿一力拉拔的心腹,一心想要收复的江南仕者,更能让皇阿玛忌惮横生?

  胤禩微微一笑。

  哪怕口口声声全是算计之语,眼前的八贝勒瞧上去依旧是极温润可亲的:“倘弟弟所猜不错,待到回京之后,皇阿玛对于二哥防范只会更重,届时太子等闲动弹不得,这朝堂之上,还得大哥您为皇阿玛多多分忧才是。”

  言罢胤禩微微拱手,举手投足间满是谦恭之泰,好似对方此刻已然成了那人上之人:“弟弟这厢便先恭贺大哥了!”

  直郡王听罢朗声一笑,心下极是舒爽,直拍着对方的肩膀道:“八弟放心,待大哥事成之日,决计是忘不了八弟你的!别的不说,一个铁帽子亲王是少不了的!”

  这时候推拒便有些假了,铁帽子亲王,胤禩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却做出一派欣喜之泰。“胤禩多谢大哥提携!”

  看着八贝勒离去的背影,一旁的直郡王府谋士神色微敛,对着眼前尚还在高兴的直郡王委婉提醒道:“这八贝勒,无怪乎能以如此身份得万岁爷重用,这般心机手段当真是厉害至极。”

  “确实,不亏是奴才秧子肚子里爬出来的,这钻营的能耐,确实不俗。”直郡王闻言轻声嗤道,显然对于素爱征战的胤禔而言,哪怕有用,对这些阴诡手段,谦卑的姿态,他打心眼里也是瞧不上的。

  见自家主子这是完全没将对方放在心上,谋士不由有些着急道:“主子爷,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怕什么,就他这身份,还能上了天不成。”直郡王听罢只无所谓的摆摆手:

  “本王比你们都了解皇阿玛,不说旁的,只他爱新觉罗胤禩这出身,凭他再如何能耐,除非咱们兄弟都死光了,否则老爷子这关……”直郡王轻哼道:

  “他这辈子都过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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