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这世上自是不乏有心之人, 再加上那日之事着实闹得不小,隐隐绰绰地便有风声传到了康熙耳中。

  弘曦过来时老爷子正半倚在榻上,对面坐着的正是太子无疑, 两人中间仍是一盘棋子零零落落, 也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弘曦抬眼,上首胤礽一身淡青色常服,身上并无太多累赘的配饰, 袖口处仅存几株青竹, 优雅闲适地好似不是身处这繁华热闹的曹府,而是湖边悠悠的小舟之上。

  明明是父子相和的场景, 弘曦不知为何心下却有些难过, 打从来了这江南,凡他闲暇过来时过来十有七八都能碰上对方。

  “皇玛法,太子伯伯!”敛下心中诸般心绪, 弘曦几步上前笑嘻嘻地行了个蹲礼。

  “起来吧。”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棋子儿, 指着他有些没好气道:“在京里瞧着倒还稳重些, 如今一到外头整日跟个猴似的四处窜, 等闲人影儿都寻不着。”说着斜睨了一眼:

  “方才这是又跑哪去了?”

  弘曦笑嘻嘻地坐到一旁,对此丝毫不怵,甚至还动手在桌上的点心上随手捏了一把: “皇玛法您老这听谁说的, 孙儿这可是冤枉死了, 除了这两日,前些时候孙儿可都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

  “便是方才,那也是有正事在身, 绝非出去玩闹。”

  “哦?”康熙挑了挑眉, 一脸不信:“那朕怎么听说, 你前阵子还使侍卫将倪总兵家的小儿子从酒楼里给丢了出去。”

  “倪总兵?”弘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嘴上一秃噜便道:“原来那个大傻子是倪总兵家的啊!”难怪那么狂呢,弘曦小声嘀咕着。

  “混说什么!”康熙旋即轻斥道:“人家小小年纪身上便已经有了功名,老倪平日里别提多得意了。怎么到你这嘴里,倒成大傻子了。”

  光长学识不长脑子,不是大傻子,那也是书呆子。弘曦扬了扬脑袋,赖皮似地摊了摊小胳膊:“反正打都打了,玛法总不至让孙儿给那书呆子道歉吧!”

  康熙爷闻言哼了哼,倒没在多说什么,弘曦见此嘻嘻一笑。老爷子别瞧着整日一副宽厚老臣,瞧着多看中君臣情义的模样,实际上对那些倚老卖老的玩意儿可别提多糟心了。

  一个奴才罢了,就如孙子所言,打就打了,能听他骨头一句说道已经是很给他脸了。一旁的胤礽见此,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依稀闪过些许怀念。

  不过,有些话该问还是要问的:“你怎么跟那小子起冲突了?”

  “哎,孙儿这不新交了两个小伙伴儿,也就出去吃个饭的功夫,那倪呆子也便跑来对孙儿的朋友多番羞辱………”弘曦将那日场景删删减减地道了出来。康熙没理会事件中心的曹硕,却是对弘曦口中才貌俱佳的谢子奕颇有些兴趣。

  “江宁谢家?”

  弘曦微微点头,又忙补充道:“不过旁支罢了,跟主家关系并不亲密。”

  康熙闻言却是不置可否,江南这些个百年世家,瞧着个个清高自诩,实际上对于家中子弟的前途规划从来是极聪明的。不拘清贵名声,还是权财地位,任哪一个他们都不愿放手。若那人当真如弘曦所言才名俱佳,还能引得众学子推崇,到了出头那日关系自会慢慢亲近起来的。

  想到这里,康熙又觉索然无味了些,这些个世家们于前朝甚至更早之前便盘踞此地,占据了最为肥沃的土地。偏生于读书人当中影响力极大,连他都要束手束脚,生怕触碰到了这些文人脆弱的神经。

  江南啊………

  两人走后,寂静的空室内,透过眼前明澈的玻璃窗子,康熙深邃地眸子直直地望着远处,仿佛听到了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还有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水稻。这是何等人杰地灵之地,打从他第一次过来,他便发下宏愿,迟早有一日,这江南人心之所向者,只会是他爱新觉罗玄烨……

  一场春雨,院外的芭蕉树愈发地郁郁葱葱。弘曦踢踏着小脚丫子,随手折下一片肥大的叶子,放在手里把玩着。无意间转头,却见一旁的太子二伯依旧如往常般单手覆后,连脚步都像是精确量过一般,一举一动都显得尊贵有度,也极是规矩。

  想着来江南这么久了,也不见二伯出去转转,又不是同皇玛法一般,整日要接见那么些大臣。弘曦抿抿唇,突然开口道: “听朋友说,过两日便是江宁府一年一度的文会,据说到时候不止江宁本地的才子们,便是外头也有好多人学子们过来,猜字赛诗什么的可热闹了!”

  “太子二伯届时可要同侄儿一道?”弘曦笑咪咪地拉着对方的袍角,仰起小脑袋悄声道:“咱们到时候偷偷去,不暴露身份。”

  瞧着眼前眼睛晶亮的小侄儿,胤礽眉心微动,旋即又想到什么微微摇头,失笑道:

  “这般盛世,皇阿玛说不得也要过去,届时你我必是要陪侍左右。哪里容得你四处乱窜着去瞧热闹?”

  “啊……”闻言弘曦仿若天塌了一般哀嚎出声:“那还有什么意思?”

  预想的计划眼看要泡汤,弘曦一路上都是蔫儿哒哒的,叔侄俩路过花园子时,还好巧不巧碰上了不知何时等在那里的曹家二爷。

  打从知晓了曹硕之事儿,弘曦瞧着这张脸委实膈应的很,当下自是没个好脸色。好在太子爷在此,他这小不点也没啥引人攀谈的价值。

  “太子殿下!”来人一席墨色长袍,极是风度躬身一礼,眉目方正却掩也不住眼中的谄媚之色:“也是巧了,这里也能碰到殿下您,微臣这厢手上正好有些公务要殿下您来定夺。”

  胤礽闻言眉心微皱,牵着弘曦的手也不知何时重新覆于身后,看着眼前之人意味不明道:“倘孤没记错的话,曹大人执掌司库,素有直书君上之权。大人便是有不定者,也无需孤来插手。”

  曹二爷嘴角微僵,公务什么的自然不过是借口,原以为对方会顺势接下这个茬,他也顺势表达下投效之意,却不曾想讨得这般没脸。

  胤礽可不管对方如何尴尬,话都不愿多说便携弘曦越过来人径自朝前走去。只留下原地僵硬不已的曹二爷。

  这些年靠着能为的大哥,曹家二爷不管有哪里从来都是被捧着顺着地,便是众口称赞的八贝勒早年不也对他另眼相待,哪里有这般受挫之时,可瞧着眼前尊贵威严尤如高山仰止的太子爷,曹荃复又打起精神。

  心道这般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爷呢,哪像旁的那些,对他一个奴才还能这般好声好气的,为了什么,还不是心里没个底气呢!这般想着,曹荃理了理腰间地绶带,心里攀上这棵大树的心情愈发迫切了些。

  待走远了些许,弘曦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想到精明周全的曹大人,弘曦面上表情极是一言难尽:“二伯,你这曹家二爷,当真是曹大人的亲兄弟?”

  别是接生时不小心把孩子丢了,将胎盘给拿去养了。

  胤礽闻言却只是笑笑:“倘这位二爷真是个能为的,说不得咱们这位曹大人还到不了如今这个地位。”这老爷子用人,哪里会有十成十的信任。

  弘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么来说,曹大人还是挺幸运的!”

  胤礽不置可否,曹家这一窝子蠢货里头,好不容易生出个聪明人来,还能被皇阿玛看重,可不得是幸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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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这位被伯侄两个盖章幸运儿的曹寅曹大人忙碌了一日,这会儿却是连用膳的心情都没有。略显消瘦的指尖指着眼前之人,竟是有些微微颤抖,出口的声音也不似往常般温和有度:

  “二弟,大哥我早前就说过,咱们这当奴才的,尤其是主子爷的奴才,最忌一心二用。说了千百回离京中那些贵人们能远则远,你倒好,如今竟还主动往人跟前凑!” 尤其还是太子爷,曹寅心下微颤,主子爷何等耳目,尤其其中涉及太子,只怕如今他老人家已经早早得到了消息。

  曹寅这厢忧心忡忡,一旁的曹荃此时却还丝毫未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看着眼前一身莽服,尤其是胸口前还绣着地锦鸡图案,心下更添几分嫉恨。

  “大哥啊大哥,弟弟早前竟是不知大哥如此虚伪,瞧不得弟弟半点好处。说什么离贵人远着,当弟弟不知晓我那好侄子是受谁的指使,见天儿的往人三贝子跟前凑儿。”

  说到这里,曹荃不由冷哼一声。“合着咱们曹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弟弟我这百姓点灯了。”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都不放过,他这大哥钻营至此,倒有脸教他这个弟弟清心寡欲了。

  曹荃一脸不屑,曹大人只气地胸口生疼:“那能一样吗?”他这厢不过想给儿子留下个香火情,日后到了京城也好走动一二。这点小心思,便是主子爷知晓了也无甚大碍。

  可若涉及太子,他丝毫不会怀疑,但凡他有丁点想要改弦立章的想法,主子爷决计饶他不得。

  “总之,这两日你只需好生在房里待着,莫要出去惹事生非。待会儿我便让长远同你一道回去。至于衙门那里,自有人替你周全。”

  见对方还是这般不知悔改的模样,曹寅单手撑着桌沿,捂住逐渐有些发闷的胸口,沉声道。

  曹荃蓦地瞪大了眼睛。

  离开前,曹寅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阿硕这几日去了哪里,结识了什么人,不知二弟可曾知晓一二?”

  提到曹硕,曹二爷脸色不由更黑了些,一脸晦气地别开头: “那丧门星爱祸害谁祸害谁,大哥找我作甚!”

  瞧他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曹寅心下更灰了些,二房就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偏生………想到这里,曹寅再不想说什么,当即摆摆手令人退了下去。

  曹二爷气冲冲的回了房间,甫一进门儿,便将手边能瞧见的东西通通砸了下去。偏这还觉得不够。半响,复又朝着脚边收拾残局的小厮,抬脚狠狠踢了下去。

  这力道不可谓不重,偏生这小厮却好似丁点儿察觉不到一般。闷哼一声,便连滚带爬的凑了上去,嘴上却还谄媚道:“二爷,奴才身子骨儿硬的很,可别伤了爷您就不好了。”

  “算你狗奴才识相。”曹二爷冷哼一声,在小厮诸般恭维之下,心下怒气稍缓。

  小厮趁机开口道:“要奴才说,二爷您这才华能耐比之大爷也是不输什么的,也就少了个能登天的梯子罢了。”

  可不是吗?曹荃心下点头,要不是他娘偏心,打小什么露脸的好事儿都是他大哥的。他们二人同胞兄弟,这些年差距断不会这般的大。想到这些,曹荃心下刚熄灭的火气又重新点燃了起来。

  凭什么?

  小厮见此微微一笑,复又放低了声音道:

  “不瞒二爷,方才奴才出门给二爷办事儿时,碰巧遇见了康大人。二爷也知晓,比之大爷,康大人素来更为看重您些。”

  “他道是个慧眼识珠的!不似那般俗人。”曹二爷面上不屑,心下却对对方多了些好感。

  “可不是嘛”小厮见此使劲儿点头,”康大人知晓您的难处,便托奴才给爷带个话。说他这里有个法子,只要成了,保准爷您能搭上那通天之梯………”

  曹荃目光微动。

  通天之梯,除了龙椅上那位,能称的上天梯的,只剩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曹荃心口极速地跳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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