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担

  仿佛丝毫没有瞧出对方态度有异, 打从那日起,弘曦每隔上几日便要带着问题前去请教一番。虽不说次次没空着手,但也着实给这个贫寒窘迫的家庭带来颇多转机。

  经济上暂且不提, 最为明显的是, 原本因着“犯官”的过往对他们隐隐排斥地四邻如今也变得面目和善了许多。戴家两个小儿子也因此成功入了学堂。如今家里靠着卖些字画还有弘曦明里暗里地接济,虽不说日子过的如何宽裕,却也实实在在在京中安置了下来。

  承了对方这般大的恩德, 戴梓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再过来时, 弘曦也逐渐发觉,只要不过多涉及枪支火器一类, 对方待他, 虽不说倾囊相授,却也不了差多少。便是一旁的安宏几人,心中芥蒂也少了许多。

  时间一晃便到了二月中旬, 有了戴梓这个本土学者的帮忙, 煤油的工业化提取很快便提上了进程。弘曦特意从中选取了一盏设计精美地宫灯献到了老爷子那里。

  底座硕大地龙纹栩栩如生, 同顶部的高高昂着的龙首交相辉映, 显得极是磅礴大气。中间镶刻着的玻璃经过弘曦的特殊设计,映照出的灯光亮度不减,却明显柔和了许多。从龙首上方的螺旋按钮处, 甚至可以调节亮度。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 比之以往用的烛火,此灯对眼睛的刺激性可谓小了太多。

  不出意外,康熙试过后果然大为惊喜, 这时候石油还未经过分开采, 价格不可谓不低廉。这回老爷子倒是大方, 给自个儿近来看中的儿子臣子们通通赏赐了一番。

  便是四爷, 因着最近差事得利,也从老爷子手中得到了两盏。不过不同于内里如何震惊地诸阿哥们,四贝勒府如今明显是不缺这些的。不过绕是胤禛也从未想到,不过小小的玻璃,短短时日竟能搞出这么些花样来。

  弘曦从不低估古人的创造力,即使没他刻意提醒,这些时日京中陆陆续续也出了许多玻璃的衍生品。其中横扫京中贵夫人的水银镜子便是其中一项。古往今来,女人们在这方面的素来是走在最前沿地。在那些个读书人还在大乎“妖异”之时,京中的福晋夫人们便已经开始隐隐以拿到银镜奉为得意之事。

  近日八福晋斥巨资拿下了高七尺之,足足有成人两臂之宽的“正衣镜”也让其在众福晋当中狠狠出了一把风头。便是在诺大的紫禁城中,热度也是居高不下。

  迎着众福晋艳羡的目光,郭洛罗氏近日不可谓不春风得意,连眉梢都高高扬起了许多。

  弘曦:“好大一只冤大头!”

  “我说四嫂啊,咱们女人家的,最是不能亏待的便是咱们自个儿,尤其是这张脸面。瞧瞧这些爷们们,整日里嘴上念叨着敬重发妻,体贴咱们的操劳,可倘咱们真入了心,当了真,一个劲儿的只为爷们们劳碌,什么好的玩意儿都舍不得,一味往爷们跟前堆,到头来这结发夫妻啊,也真真只剩下敬重了。”

  言罢郭洛罗氏颇有些得意地轻抚了下保养得宜地面颊。额首耳间血红地珊瑚珠子微微晃动。同大多数福晋们略显清秀的容颜不同,八福晋本就生的明媚,如今有意炫耀,刻意打扮下怎一个明艳照人。

  底下几位福晋心下过多或少地闪过些许不舒服。瞧着眼前得意不已的郭洛罗氏心下哂笑不已。

  旁人不晓得,还以为安王府待她这个孤女如何如何亲厚,视若亲女便罢了,嫁妆也这般阔气。否则八福晋哪里来的这般大手笔。然而他们这些作妯娌的,早前嫁妆也是有过攀比,谁还不知道谁啊!那些个玩意儿,瞧着贵重,实际上不过是面上光罢了。可见这份儿“看中”有几成分量,还犹未可知呢!

  这郭洛罗氏也就会打肿了脸冲胖子了。

  几位福晋这般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大福晋熟练地摸了摸微微凸起地腹部,微微垂下的眉眼恬静依旧。太子妃仍如往常般端坐着八风不动,连面上的笑意都好似拿尺子量过一般,标准的无懈可击。

  妯娌这么些年,彼此尿性知晓的那是透透的,如非必要,谁也不想惹上这么个咬上便再难松口的棒槌。倒是十三福晋不知底细,早前又颇受乌拉那拉氏照顾,这会儿见对方出口不善,忙替自家四嫂张目道:

  “八嫂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这些做嫡福晋的,体贴爷们儿,打理府中本就是应有之宜。更何况四嫂身下还有弘晖弘曦两个阿哥要照顾,多操些心思也是常理。”

  十三福晋抿唇温言道。

  到底年纪轻不知事,章佳氏诚心解围,殊不知子嗣这可是八福晋的雷区。涉及弘曦两兄弟更是硬生生往郭洛罗氏心口头插刀子。只见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郭洛罗氏面色唰的一声便掉了下来。

  若说八福晋缘何这般看自家四嫂不顺眼,其中弘曦两兄弟占了绝大数分量。两府不过一墙之隔,每日听着对面孩童嬉闹之声,再看看自家空荡荡的院子,郭洛罗氏心下便宛如刀割一般。尤其在见到自家爷脸上时不时露出的羡慕之色,更是生生将郭洛罗氏的心放在火上烤。

  不知想到了什么,八福晋面色阴沉的好似要低下水来。

  眼瞧着气氛逐渐安静,章佳氏这才明白自个儿说错了什么,登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众福晋暗自憋笑,谁让早前郭洛罗氏实在得意太过,这会儿子竟是连个圆场之人也无。

  乌拉那拉氏如今有子万事足,在加上弘曦风头过盛,平日便是于妯娌中也等闲不愿过分出头。原也本无意与八福晋争锋,只这会儿情形如此,也只得开口转移话题道:

  “昨个儿听下头奴才说起,听说这琉璃阁新进了一批大块儿玻璃,说是可以拿来定做窗子……”

  话音未落,众福晋皆被吸引了心神。论起窗子,这可比瞧自家妯娌笑话来的要紧的多。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的十福晋忙开口问道:

  “此话当真?四嫂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她家爷可是惦记许久了。

  当然从是自家儿子那儿,不过这话自是不好说的,乌拉那拉氏只道:“昨个儿使人过去询问银镜之时恰巧听到的,铺里伙计估摸着一时大意,说漏了嘴。”

  众福晋闻言不知信还是没信,不过四弟妹(四嫂)素来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如今既开了这个口,想必此事必然属实。

  除去几个府中宽裕的,一时间几位福晋不知是喜是忧。

  玻璃的好处众人也是见识过的,端看早前毓庆宫这宽敞明亮的房间,不用出屋便能暖乎乎的晒个太阳,她们哪个心里头如何不羡慕。更何况前些时候,上书房刚刚换上了窗子,府里的小爷们好地方住多了,甫一回来便各种嫌弃家中阴暗,等闲见不着光,看书写字都老大不舒服。

  五福晋,七福晋倒还好些,又不是从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他们去给一家额娘哭去。三福晋董鄂氏身下可是有两个亲子呢! 弘晴也就罢了,晟儿可是自小体弱,倘能住的舒坦些对身子必然是有好处的。当即便急着开口询问道:

  “那奴才有说这窗子何时能前去定做?这价值又是如何算的?”

  众福晋不由得支起耳朵,可这会儿乌拉那拉氏却也不愿多说,只摇头:“本就是下面奴才偶然听来的,这些内里的东西,咱们这些深宅妇人又如何得知?”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几位福晋当即也不再多问,只这心里头到底是承了事儿。手中的叶子排也早没了兴致。太子妃素会体谅人,这会儿也不多留。

  几位福晋甫一回去便着急地使人打听消息,紫禁城这么些皇子皇孙的,生怕晚了便挨不上自家。

  消息既然已经传了出去,琉璃阁倒也不遮掩,很快便将几块儿硕大地玻璃摆在了店中最显眼之处。

  眼前一块块儿明亮的玻璃摆在中央,明晃晃直晃得众人眼睛发晕。然而这价格,不出意料也晕人的紧。

  弘曦这会儿还在庄子上,听此消息心下也不由暗暗咂舌:“皇玛法不愧是做皇帝的,真狼人也,自个儿亲儿子都能这么宰!”

  转而便对自家两个伴读道:“咱们今儿便在庄上用膳,晚些再回去。”

  “主子爷,可是今儿这实验出了什么问题?”一旁核算数据的玉衡手上一顿,转而一脸慌张道。

  “无事。”弘曦微微摇头:“不过府上约莫要热闹起来了!”

  热闹,什么热闹?章佳玉衡仍是一脸疑问,倒是一旁的瓜尔佳安宏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弘曦前脚刚踏入正院儿,便听得一阵儿柔弱地哭泣声。这声音,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打发了两个伴读,弘曦有些无奈的揉额头,看来他还是回来地太早了一些。不过如今已然为时已晚,伴随着一声:“三阿哥!”,尚还在哭诉的妇人眼珠子不觉动了动。

  弘曦人刚进屋,便被一声凄弱的女生给刺了一身鸡皮疙瘩。瞧着眼前,一身素色旗袍,哭的跟披麻戴孝似的李侧福晋,弘曦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他阿玛这审美,着实有些堪忧啊!

  上首的乌拉那拉氏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近两年这李氏也不晓得犯了哪头的毛病,愈发喜爱哭哭啼啼。原先的娇柔美人活脱脱哭成了个怨妇一般,没瞧见自家爷这些时候除非为着孩子,等闲都不乐意往西院走了吗?

  招呼自家儿子过来,乌拉那拉氏这才对着下首的李侧福晋沉声道:

  “身为贝勒府侧福晋,整日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

  “福晋!”李侧福晋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不是妹妹爱生事,只弘昀的身子福晋您也是知晓得,他那院子又是朝向不大好,每逢阴雨屋里都比旁的湿暗些。他那身子骨儿,如何受得住啊!”

  李氏愈发的泣不成声,一旁的乌拉那拉氏闻此也沉了脸色。“怎么,侧福晋这意思,可是本福晋故意苛待你们母子了,要知道这院子早前可是你们自个儿选的。其中弊端,杨嬷嬷更是早前同你说过。没想到,这如今一个不好,倒愿到本福晋身上了。”

  李侧福晋闻言哭声一顿,那时候她那里会想那么多呢,心中只愿儿子能离贝勒爷近上一些。至于杨嬷嬷那些话更是半丝也听不得,只以为福晋私心怕自家弘昀得眼罢了。

  可这话如何说得,只这眼泪流的更多了些。一身素服,配上这纤弱的身子,瞧着好不可怜。这会儿巴巴地瞧着上面的两人,一脸欲言又止……

  乌拉那拉氏也只当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妹妹若不满意,改日本福晋同爷说上一声,给弘昀换个住处罢了。”

  这可如何使得,李侧福晋当即便急了眼色,旁的地方再好,终究比不得如今近水楼台。弘昀原就不比三阿哥受贝勒爷看中,若在远远离了去,这府上哪里还有她家弘昀站脚的地儿。

  看了眼上首面色不动的福晋,还有一旁昏昏欲睡的三阿哥。李氏咬咬牙,终于不再诉苦,转而期期艾艾道:

  “倒也不用这般麻烦,如今外边儿不是有窗子卖了吗?妹妹近几年虽不中用,倒也存下一笔银子,这手上还有些不得用的首饰,凑过凑过………”李氏抬头,偷偷看了眼上首,复又垂下眸子。轻声道:

  “倒也当用……”

  话音落,乌拉那拉氏这厢脸色是彻底沉了下来,倘府上沦落到一个堂堂侧福晋出当首饰,传出去可不被人给笑话死,便是爷们,脸上等闲也没个脸面。

  这李氏,早前倒是小瞧了她!

  知晓自个儿此言必然会惹恼福晋,李氏神色愈发小心了些许。这会儿子也不哭哭啼啼了,反倒一脸殷切的瞧着福晋身旁的弘曦。神色前所未有的慈和:

  “三阿哥如今是愈发的出息了,福晋也不想弘曦阿哥出去被人说道。只顾自个儿享乐,丁点儿不管亲哥哥死活吧!”

  “混说什么!”提到儿子,乌拉那拉氏眉间一锁,当即便厉声道:“弘曦所用,皆是皇阿玛亲手所赐,谁敢乱说些什么!”

  不过话虽如此,乌拉那拉氏神色到底松动了许多。甚至内里已经在暗暗盘算着府中现银。

  相处这么些年,李氏哪里看不出对方的意思,当即便心下一喜:

  “福晋仁慈,妹妹这厢也不敢多求,只肖姐姐能顾着些弘昀便好。”至于还在喝奶的弘时,还有年岁见长的大女儿,李氏虽也疼爱,但到底不敢得寸进尺。

  然而乌拉那拉氏却不会如对方这般想当然,无论大小都是庶出子女。既然装了,如何能这般厚此薄彼。花了银子,日后还白白落了埋怨。

  李氏好似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生怕自家弘昀没了着落,这会儿竟主动上前道:“弘时不过一周岁的小儿,如何用的起这般贵重之物,大格格过些年也要出阁,便是破费了,也用不上几年。”

  此话一出,不说乌拉那拉氏了,便是弘曦也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复又转头看了眼还在嬷嬷怀里抱着的弘时,心下不由为对方默哀了几秒。

  涉及大笔银钱,乌拉那拉氏到底没能做下决定,李氏倒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复又说了一大堆好话,将弘曦两兄弟夸了又夸,这才施施然抱着儿子离开主院儿。

  李氏走后,弘曦这才转头看向自家额娘,将早前同阿玛来往的大笔银子一一道来。复又傲娇地仰起脑袋:

  “额娘放心,这窗子虽贵了些,咱们府上也是出的起的!”

  乌拉那拉氏听了,倒也未曾多问其他,只点了点眼前的小脑袋,神色半是骄傲半是无奈道:

  “你呀!人小鬼大。府上这些杂事儿,哪里用的着你来操心。”

  弘曦嘻嘻一笑,口上应的飞快。心里却想着,有空得同那德克哈说道一声。可不能凭白赚了府中的银子!这玻璃的成本如何,他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便是没这一遭,关于西院那位二哥哥,他也要同额娘提上一嘴的。当年的好友口中的死一个生一个,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他家大哥已然避过了劫数,同窗这么久,又是亲哥哥,便是心肠再硬,也不能眼瞧着对方出事无动于衷吧。

  只不知他这位好友口中的败家弟弟,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弘曦心里暗暗想到。

  府中另一侧,西院内,弘曦方才念叨着的二哥弘昀这会儿得知自家额娘方才去了正房,又是这幅泪迹未干的模样,哪里还猜不出对方的举动。

  登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额娘,三弟四弟方才还在,您如何……如何能这般做态。”

  弘昀垂下头,只觉脸涨的厉害。

  他虽年纪小,却是实打实读圣贤书长大的,四爷对府中子嗣又要求严格。如何能明白李氏行为如何不妥当。偏生,弘昀心里也明白,额娘所做种种都是为了他好。旁人如何哂笑都无妨,他却是万万不能心生埋怨的。

  要怨只怨他身子不争气,看着一旁脸色红润的四弟,倘他能如四弟般康泰,额娘何苦遭府中人笑话。

  想到这里,弘昀越发觉得透不过气来。

  李氏倒非完全不知事之人,若非如此,也断然到不得如今这个地步。只自家儿子,又是小小年纪,谁会想那么多

  小孩子到底要脸的紧,大了就明白了,跟颜面比起来,这里子可重要多了。

  当下也混不在意,只一味拉着儿子高兴道:

  “过些时候咱们弘昀也能用上玻璃窗子了!听说那白日里啊,可是亮堂了………”

  李氏还在兀自滔滔不绝,弘昀垂着头,将眼中的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脸色,愈发苍白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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