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

  眼瞧着暮色将至, 弘曦正带着一众侍从紧赶慢赶地往内院走去。都怨九叔实在太磨叽了些,他早先可是应了额娘早些回来的。想到这里,弘曦迈着小短腿儿默默加快了步伐。

  因着走的着急之故, 未曾留意假山石后, 突地冒出个碧荷色的人影。

  弘曦脚步猛的一顿,这才将将避免撞到来人身上。

  来人似是被这突生地变故吓地一跳,待看清弘曦之时, 面上慌张之色更重了些。

  “钮………钮祜禄氏见过贝子爷!”

  对面之人一身碧荷色带着些许羊绒的夹袄, 瞧着不过十多岁的模样,眉目清秀, 本就有些圆润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身后还随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这会儿正同她们主子一般, 垂着头,白着张脸,肉眼可见地神情很是慌张。

  弘曦见状不由愣了下, 瞧这派头也不像是个丫鬟之流, 可他们这贝勒府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了。

  心里惊讶, 弘曦面上却不露分毫, 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了句“无事”,便如往常一般,大步往正院里跑去。

  待到弘曦一行人走了许久, 钮祜禄氏这才猛地一下虚软了身子, 斜斜地倚在了小丫鬟身上。

  “原来那位便是贝子爷,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势, 不愧是出身皇家。”

  紧抓着小丫头的手, 瞧着走远了的小人, 钮钴禄氏有些呆呆地想到。手上下意识地覆住了腹部, 然而下一瞬,想到除了刚自入府那日,连面儿都未曾见过贝勒爷,钮钴禄氏原本逐渐红润的面色又慢慢发白了起来。

  而另一头,弘曦很是狗腿地给自家额娘捧了杯热茶。

  “额娘………以后儿子定不会耽搁这么久,儿子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你呀,哪回不是这么说着的?”榻上坐着的乌拉那拉氏很是无奈地睨了对方一眼,在弘曦咧着张嘴,不间断地讨好下还是动手接过了茶盏。

  “晚膳可曾用了?”

  “嘻嘻,额娘放心,儿子再如何也亏不得自个儿肚子不是,已经在九叔那儿用过了。”

  乌拉那拉氏这才微微点头,弘曦想起方才之事,不免开口问起:

  “儿子整日呆在府里,竟不知咱们府上何时来了个生面孔?”

  “弘曦说的是两位新格格其中一个吧。”说到这个,乌拉那拉氏面色平静道:

  “那是前些日子你皇玛麽赐下的,这人已经来了大半月之久了,说来也算不得新面孔了。”

  “哈?这么久吗?”弘曦有些懵圈的挠了挠头。

  见他如此,一旁的乌拉那拉氏颇为没好气道:

  “还说呢,想想这些时日每每休沐你哪日不是一大早早早便没了影儿,晚间又是踏着昏时回来,整日这忙的,只差赶上你阿玛了。”

  “嗨……这不是,这不是有事跟九叔商量嘛………”

  弘曦挠挠头,面上颇有些窘迫地解释。

  乌拉那拉氏执起手中的热茶,斜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点出了他那点小九九:

  “咱们贝勒府虽算不得绝顶富贵,也是不差银钱的,别整日忙着鼓捣你那小金库,反倒被银钱浅了眼见儿?”

  小金库?额娘是怎么知道的,眼瞧着自个儿的秘密被这么被额娘这般随意点出,弘曦悚然一惊,一瞬间差点控制不住跌坐在榻。

  “呵呵,额娘这是听哪个奴才胡言乱语,儿子小小年纪,怎么………咳咳怎么………”

  弘曦着急之下没有注意到自个儿已经语无伦次了,然而在自家额娘一脸你编,继续编的表情中,弘曦只得恹恹地垂下了头,丧着肩膀,破罐子破摔道:

  “好吧,不瞒额娘,儿子确实存了点儿私房钱。”

  “不过咳咳,那个额娘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弘曦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家神通广大的额娘一脸好奇道。要知道,保险起见,他的小金库可是连贴身的琥珀都不让沾手的。

  “这还不简单?”乌拉那拉氏轻笑地瞅了自家儿子一眼:

  “九弟家的铺子里的玩意儿,包括这几日卖的火热的“自行车”,有哪件儿不是先从咱们府上走出去的?”

  “我儿这性子,可是能吃亏的主儿?”

  想必里头这抽成,可不是笔小数。

  弘曦不由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额娘,儿子这也是没法子,别瞧着儿子挣得许多,可这花销也很是不小。”

  旁的不说,光是拜托九叔商队寻的那些稀有材料,便是好大一笔支出。许多还是万本无利的买卖,其中种种甚至一度连胤禟都为此瞠目结舌。

  都道他胤禟整日鼓捣这些,几近疯魔,那是没瞧见他家小侄子,可比他败家多了。

  说到这里,弘曦默默地搂紧了荷包,悄悄抬眼看了眼自家额娘,其中意味很是明显。

  小金库他是不会交的,死也不会交的。

  ”你呀,把你额娘当什么人了,可瞧的上你那些三瓜两枣的。‘’

  乌拉那拉氏轻饮了暖茶,抬眼便见自家儿子捂着钱袋子,一脸守财奴的德行,心下不由得气笑了。

  虽料到两人生意红火,赚得不再少数,然而乌拉那拉氏对其真正的营收并无太大概念。

  这会儿自是体会不到弘曦金山差点被搬走的担惊受怕。

  弘曦复又仔细瞧了眼对方,只见眼前之人眉间舒朗,似乎与以往是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就像是被注入生气一般,重新焕发了生机。

  倒不是以往的乌拉那拉氏死气沉沉,只是一个一心只在后宅一亩三分地儿,眼里头除了夫君便是儿子的深闺妇人家,眼中端庄许是有,慈和也有些,但到底少了些什么。

  弘曦转了转眼珠子,想到现代社会那些都市女性,又联想到打从今年初便时常过来府中‘’闲谈‘’的七婶子,还有他家额娘这些日子愈发大方的行径,心中不由有些明悟。

  本朝规定,旗人不许经商,但女人家管理自家的嫁妆铺子却是理所应当,旁人再不能挑出毛病的。再说到了她们这般地位,手下有的是忠心耿耿愿意为之卖命的奴才,

  想通了这些,弘曦不由得松了口气,七婶子这人,虽然他接触不多,但只凭对方身下唯有一女,却能压的府中三子一女的侧福晋大气儿不敢多喘一下,其厉害之处可见一般。不过………

  弘曦随手掰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有些疑惑道:

  “额娘您什么时候同七婶儿这般要好了?”

  知晓儿子聪慧,乌拉那拉氏也没再刻意隐瞒,只将早前原委一一道来。

  “说来还是为了你大伯母,年初那事儿弘曦也晓得,你七婶儿是个实心人,那事儿之后总觉过意不去,偏平日里又同大嫂无甚交集,索性便求到了我这头。”

  还有个原因,乌拉那拉氏没讲,虽说后宅的妯娌们互相凑个私房钱投点货物铺子算不得什么,但直郡王毕竟身份特殊,有些明面儿上的东西,不好显露人前。

  偏就大福晋这般处境,再没得手里握着些银钱更实心了的。于是这三人的生意,主要牵头的,也只能是她们两个了。

  弘曦理解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反而又将话题转到了两个新格格身上。带着些疑惑道:

  “玛麽怎么突然赐下人来了?”

  要知道于是因着不是自个儿打小养大的,德妃娘娘素来不如何插手府中之事,他阿玛又是个冷淡性子,且打从他和二哥立住之后,府里这么些年了,也没见有新人进来。

  怎么这般突然,还是一来来两个,其中还有个满族大姓,弘曦见此不由担忧道,莫不是额娘哪里不小心惹了玛麽不喜?

  要知道这人都是有对比的,有些事儿以前只有一个媳妇儿时尚不觉得如何,但两人比较下来心里头难免多了份账目。

  想想十四叔在玛麽心中的地位……弘曦不由皱紧了眉头。

  “你这小脑瓜子,整天想什么呢?”

  乌拉那拉氏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温言解释道:

  “此次大选,你十四叔府上倒进了不少人,其中满洲贵女不知凡几,娘娘许是不愿厚此薄彼,教人说嘴罢了。”

  “ 再者,你额娘如今这位置,哪里又犯得着在乎那些?”

  乌拉那拉氏轻笑着摇了摇头,便是满洲八大姓又如何,她占着名分膝下又有二子,哪里需要这般斤斤计较,反倒失了体面,平白使自个儿不快,让旁人笑话。

  这样啊,弘曦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想到自家十四叔那狗性子,如今府上又多了几位出身满洲的格格,啧啧………还愁不热闹吗?弘曦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心道皇玛麽平日里何等自持,哪怕亲儿子亲孙子之间都尤为懂得分寸之人,怎生到了十四叔这里,竟也如此失了理性。

  瞅出了弘曦眼中的不解,乌拉那拉氏没有开口,只随手捻起案上放着的糕点,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这女人的心思,尤其是后宫女人的心思,自来便是最为没有道理的。

  ***

  忙忙碌碌中,等弘曦他们的“自行车”生意彻底走上正轨,时间已经来到了冬日,弘曦小儿的身子,素来不怎么抗冷,自然早早裹上了厚厚的狐皮大袄。

  里头还是乌拉那拉氏亲手缝的里衣,最是厚实不过,尤其一出门儿,好家伙整个人显得跟裹得跟个保护动物一般。

  马车内,乌拉那拉氏几乎控制不住面上的喜色,一路上不断双手合十。

  眼瞧着离那事儿都要一年了,大嫂这儿可算有好消息了,阿弥陀福,只求莫要再生出些波折才好。

  许是早前有交代的缘故,乌拉那拉氏携着弘曦甫一进门儿,便被来侍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正房。

  也不是头一回来了,乌拉那拉氏自是轻车熟路,一路还不忘大致扫了眼院中四处走动的侍从们,不说旁的,比之年前,瞧着规矩反倒愈发好上了许多。

  这么看着,大嫂虽对大哥心冷了下来,但精气神儿到底未曾落下去。身处内宅,该握住什么大嫂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穿过长长的回廊,一处直通正房,一侧便是直郡王府演武场所在之处。明明一处内院。一处身处外院,可偏生两者距离并未很远。

  可见修建此府之时,先福晋也是用了心思的,不拘丈夫儿子,总要离得近些才好。

  可惜斯人已逝,如今仅这一墙之隔,内外两者却是比之陌生人还不如的存在。

  路过此处,弘曦下意识往演武场那里瞅了一眼,明明是大冷的冬日,呼口气儿都是一团白雾的时节儿。偏弘昱这熊孩子仿佛半点不觉得冷似的,这会儿蹲在特制地“自行车”上,卖力踩动着。

  经弘曦两人改造过的车子速度自是不若。

  不时穿过的冷风将熊孩子的脸打的通红,一旁众嬷嬷内侍急得面色通红,几乎想死的心都有了。

  世子爷本就身子不佳,又是郡王爷的心头肉,若是出了事儿他们便是九条命也是赔不得的。

  “世子爷,瞧着外头冷的,咱还是回屋里吧!”

  “世子爷,这玩意儿改日还有的玩儿呢…………”

  “奴才的世子爷啊………”

  众内侍嬷嬷苦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然而当事人弘昱依旧我行我素,哪怕红着个鼻头,手冻得僵硬也非要呆在外头。

  既然见了,孩子这般模样,乌拉那拉氏做婶子的也不好孰若无睹。当下便携着弘曦上前劝道:

  ”弘昱,听婶子一句劝,这外头冷的很,咱们先行回屋可好。‘’

  弘昱下意识撇了眼一旁跟着的弘曦,握着车把的手微微一僵。这车子的来源紫禁城内谁不知道,自是眼前这位好堂弟所作。平日还好些,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儿,弘昱几乎从脚底板犯出一股儿羞耻来,一直蔓延到脑门儿之上。

  本就冻得通红的脸色愈发红了几分,然而骄傲如弘昱,便是此时此刻握着把手的手却半点未曾松开。

  弘曦眼神儿微动,这车子当真如此有吸引力吗?还是为了旁的什么…………弘曦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不到两秒的对视下,弘昱率先移开了眼睛。

  乌拉那拉氏似有所悟,刚想说道些什么,便听二门处传来一声:

  ”爷,您回来了!‘’

  这府上,能称的上爷的还能有哪个?弘昱手脚微动,一旁的乌拉那拉氏心下微微一叹,心道这两父子之事还是由他们自个儿解决吧。

  旁人哪有插手的余地。因而只微微一笑,便带着弘曦退了下去,转头往正房处走去。

  仿佛看明白么什么,弘昱蓦地垂下头,神色间再看不出半分早前小霸王的模样。

  而另一头,直郡王甫一踏入府中,顺手将马鞍扔给一旁的小厮,第一句话便是:

  ‘’福晋今日身子如何,腹中胎儿可有闹腾?‘’

  ”回郡王爷,今日太医已经把过脉了,说是胎相已经大稳,只管好生将养便是。‘”

  胤禔听此眉色一舒,面上当即带了七分喜意。

  哪怕再糙的男人,心里对自家福晋的态度也非是半点成算都无的,这一年以来,日日对着‘’温顺得体‘’的面容,眼里却半点温情都无的福晋,想到当日种种,这些时日胤禔心里头也不是不难受的。

  这一年来,直郡王想的法子,自以为做下的弥补不在少数,然而都在对方规规矩矩,不软不硬的态度下碰了钉子。

  许是世间男子身上总归是有些贱骨头在的,愈是如此,不知何时起,许是胤禔自个儿都不清楚,自个儿心中张佳氏的地位愈发重要了起来。

  都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胤禔不乏天真的以为只要这一胎顺利落地,两人关系也不是没有修复的可能。此般情景下,可以说打从传出好消息是,胤禔便时时注意,丁点儿不敢大意。

  这会儿听的好消息自是高兴万分,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管家略显为难的脸色。

  ‘’ 只是……只是…………‘’见自家爷高兴如此,一旁的管家愈发觉得难以启齿,略有些吞吐的开口道:

  然而这般犹豫不定神情,却是让胤禔完全误会了什么,还以为福晋那头出了什么不可控之事,脑门儿一冲之下也不愿听对方支支吾吾了,直接大腿一迈,以近乎常人小跑的速度快速往正院走去。

  一旁的总管心下一凉,连忙快步跟上,然而对方素日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比的上时常习武的胤禔,没两步便被甩到了后头。

  王总管见罢知道不好,不由狠狠甩了自个儿一巴掌,复又气喘吁吁的追了上去。

  不过多时,便经过了弘曦方才停驻的回廊。从回廊这头,刚巧能瞧见演武场,也就是弘昱他们所在的地方。

  一众内侍见此面色一喜,便是一旁弘昱紧握着车把奋力踩着的动作都无端慢了多少,好似无端在等待着什么。

  许是一声严厉的训斥,训斥他不爱惜身子,也许是将他拽起来直接往屋里扔去。也许是好言相劝,问他是不是给他不痛快了。

  他阿玛,哪怕待旁人甚至旁的弟弟再威严冷漠,待他也是不一样的。

  弘昱心中不乏笃定地想着,然而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打从继福晋传出身孕起,弘昱心中便一片空落落的。

  究竟在害怕什么,怕是连弘昱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对方脚步匆匆,一步步离的越来越近,弘昱踩车子的动作也愈发慢了起来,一旁的嬷嬷们甚至已经迈开步子,往回廊边奔去。

  然而令众人失望甚至不敢相信的是,来人竟是一步未顿,径自越过回廊往正院里走去。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不曾往这厢看过一眼,哪怕是一眼都未曾。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测完核酸回来的比较晚,码着码着不小心睡着了。

  最近病毒好像又严重了起来,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