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一种尖锐的清爽，令人精神一振。这时期严峻的情况稍缓，小区附近聚集了一些摊贩，人声鼎沸。
这让贪恋清晨宁静空气的宋洛有点慌。
快步走过摊贩区，被一个卖豆腐的小摊吸引了视线。
最先入眼的是方方正正白如脂膏的嫩豆腐，旁边还有大锅装的豆腐脑和豆浆。摊上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精神矍铄，笑呵呵地同旁边摊位的老大爷说着什么。
豆腐看着怪好，见周围人也不多，宋洛上前去买一块。老妇正切豆腐的功夫，忽然呼啦啦围上来不少人，也要买豆腐。忙得老妇天也不聊了，只管收钱切豆腐。
给宋洛的那块豆腐被包在饭盒里套上塑料袋，一只枯树枝般的手拎着递给他。
“三块钱。”
宋洛接过，正好身上有零钱，就没用手机支付，在老妇的眼皮底下把钱放进钱盒子里，拎着豆腐准备离开。
“诶你这小伙子，买豆腐怎么不给钱啊？”老妇尖厉的声音拨开人群，直刺进他的耳膜。
“我？我给了啊……”宋洛有些无措。
老妇豆腐也不切了，把舀豆腐脑的勺子一摔，叉腰便骂：“我眼睁睁看着你拿了豆腐就走的，还能冤枉了你不成？我看你年纪不大，长得斯斯文文的，手脚怎么这么不干净啊？三块两块的便宜你都占，你爸妈从小没教过你要脸吗？”
这机关枪一样的骂，突突突，震得宋洛发懵。
“我真的付了！”宋洛掏出自己剩下的钱，“我只有五块钱零钱，现在就剩下两块了！”他第一次后悔怎么没用电子支付，好歹有个凭证。
“呦，你兜里的钱还不是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看得可清楚！”老妇提高嗓音，“大伙可都来看看，以后他要是去谁家买东西，可得看仔细了！别像我这么老实吃了哑巴亏！”
周围人的围了过来，视线和私语，像一个个尖利的钉子，把宋洛钉在原地，疼痛却无法动弹。
这样的场景宋洛太熟悉。
那种怀疑取笑的目光与夹杂着笑声的低语，交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以千钧之力压在宋洛身上。
——恐惧，却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像一只久居黑暗的吸血鬼，骤然被暴露在阳光下，刺痛，焦灼，战栗，避无可避。
“小洛？”
江随禾的声音汩汩流过来。
“怎么了？”他站到宋洛身边。
见来了人，那老妇音量更加高亢，“你是他朋友？那你可得擦亮眼了，他拿我豆腐不给钱！像他这种小偷小摸的二流子，可千万离他远点！”
宋洛的心仿佛被子弹击中，忙扯住江随禾的袖口，“我没有！”
江随禾愣了愣，随后笑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小洛付钱的时候您可能没看到。没关系，我们再付一份就好了，大姐摆摊也不容易，犯不上吵。”说完，他看看摊位上的价目表，摸出三块钱来，“您可看好了，这回可给您了。”
老妇面色缓了缓，“挺大个小伙子了，还得让别人给你擦屁股。行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让我抓到。”
宋洛委屈地咬紧下唇，心如死灰。
“有些事得先说好。”江随禾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宋洛，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嗓音温和坚定，“以我对他的了解，绝对相信他是付过钱的。我们再付您一份，不是心虚，是因为我们是小辈，不想让您不痛快。”
老妇坐回摊位上，小声嘀咕，“反正你们是一伙的，想怎么说怎么说呗，那就当我老眼昏花。”
江随禾点点上头的摄像头，笑着说：“您要是这么相信您的眼睛，咱们就去看摄像头。不过有言在先，要是我朋友确实付过钱了，您可得饶我们两块豆腐！”
“呦，你们可怪会打算。”老妇也笑了。见江随禾态度这么坚定，心里也有点虚。
难道真是看错了？
她拨了拨零钱盒里的票子，锁着眉头，寻思为了这点钱去调监控，还得耽误生意，不值当。咂咂嘴，软下语气，“那可能是我看错了，这小伙子交完钱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我啊，也不是为了这三块两块的吵，就是看不惯小偷小摸。这次是我冤枉你了，下次你再来我给你便宜！”
宋洛愣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
江随禾笑着接话，“好啊，那大姐下回可不能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
宋洛捏紧装着豆腐的袋子，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木然地跟在江随禾后面走。
“没事的，那大姐只是看错了，误会说清楚就好了。”江随禾以为宋洛是因为被冤枉而不自在，出言安慰。
“嗯。”宋洛应了一声。
电梯正好在一楼，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摁下23层按钮。
封闭的空间让宋洛短暂地获得安全感，但依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
“你……怎么了？”江随禾注意到他的异常，握住他的手腕。
“……没事。”
江随禾心窍玲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再结合之前种种，得出一个结论，试探着问：“你害怕跟人在大庭广众下起争执？不……”
他其实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一开始觉得不是大事，以为宋洛自己能处理好。但是当人群围上去的时候，宋洛整个人明显就不对了，“你是害怕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宋洛浑身一颤。
第一次发生类似的事，就是在他看耽美作品被发现的时候，围过来的视线和笑声让他如芒在背，惊恐不安。
从那以后，好像就留下了心理阴影，每次被人群注视，都让他觉得自己赤裸着立于人前，身上的每一处都在任人指摘点评。
他也不是没抗拒过——
“你神经病吧？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眼睛看哪里啊？”
于是恐惧的程度只能被一次次加深。
大学时期，脱离了高中拥挤闭塞的环境，状况好了很多，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当时幸好有关系尚可的室友与他同行，帮他解了围。事后，室友锤了他肩膀一拳，玩笑着说：“喂！我说你也太怂了吧？你还是不是男人！”
那时的宋洛只能尴尬地笑笑，虽然明知对方并无恶意，可他的话还是在心里或多或少留下一点痕迹。
回忆结束，宋洛看着身边站着的江随禾，将心比心，想着清清白白的江先生，今天因为自己也被指指点点，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对不起，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江随禾一怔，轻笑，“道歉做什么？我还没谢谢你让我能买到折扣豆腐呢。”他握着宋洛手腕的手向下，接过宋洛拎着的豆腐，“为了感谢你的无私奉献，今天就做麻婆豆腐好了！”
电梯门在这时“叮”地一声打开。江随禾迈出电梯，回身对宋洛笑，“走吧。”
没有善意的调笑，也没有过度的安慰，一切都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厨房里飘来的辣椒味呛得宋洛连打了几个喷嚏。
上菜，一道麻婆豆腐，两碗冬瓜豆腐汤，两只煎蛋，再加上热腾腾的米饭。
“直播间的粉丝说我崩人设了。”看着这菜色，宋洛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江随禾不明所以，“嗯？”
“他们说我最近的伙食看起来一点都不‘贫民’！”宋洛抱怨，颇有点得了便宜卖乖的味道。
江随禾失笑，“那可怎么办？”
宋洛叹了口气，决心先把烦恼抛在脑后，把握眼前的美食要紧。
麻婆豆腐色泽红亮，原本乳白的豆腐也被辣椒染成了食欲爆棚的浅红色。最上面洒了葱花和香菜，怡红快绿，煞是好看。
豆腐嫩得需要用勺舀。
烫，这豆腐一入口，最先的感觉就是烫。滚烫的温度熨贴地滑过食道，留下满身暖意。
辣，辣椒的辣不算刺激，却很香，辣味掩盖了豆腐上惹人不喜的豆腥味，只留下辣椒富有层次的香气和豆腐的软嫩。热辣的触觉在舌尖肆意翻滚，香辣滑嫩。
嫩，虽然买豆腐时发生了点不愉快，但这毫不影响豆腐的鲜甜软嫩。豆腐入口轻轻一抿，就像奶油布丁一样，裹着火辣的芡汁，在嘴里融化了。
麻，豆腐咽下，回味是悠长的麻，勾得口水不停分泌，非得再吃一口才好。
与豆腐一起同样被芡汁包裹的还有肉粒和豆豉。肉粒被炸得酥脆，一咬就是满口肉香。黑褐色的豆豉油润光亮，味道咸香，口感软糯。
麻婆豆腐的咸香麻辣，如酒一般，似一个情绪的发泄口。配上米饭吃出了一身热汗，竟是酣畅淋漓。
煎蛋外焦里嫩，最后再来一碗冬瓜豆腐汤。
清淡，温度正好。冬瓜和豆腐都软得不像话，不用牙嚼，抿抿就能咽下。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舌尖与情绪的躁动。
“最近饭店和小摊都复工了，明天要不要出去走走？”江随禾揉了一下喉间小痣，嘴角含笑，“你现在不是人设崩了吗？要不要试试vlog？”
“……诶？”
江随禾，你特娘的就是个天才！
2021-02-17 14:4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