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背弃,他可是发过毒誓——就算未曾有,若叫他背叛拏离,那也比被天雷劈死还难受。
蔺含章心念翻涌,与狂喜一同涌来的,却是淡淡一层恐惧。拏离面朝夕晖,长发被风吹起,在残阳中镀上一圈朦胧的金边。这场景美好得不似真实,在他们踏过的坎坷泥地上浮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即将要被收归天际。
这个想法让他产生了忧愁。万般挣扎过后,命运赠予了一份大礼,他却不知如何受用,而小心地捧着匣子不敢打开。就连拏离方才的话,也被他短时间内反复咀嚼了多遍,忍不住想到:
他师兄的确是不通情爱之人,怎就知这是真实的心意了。拏离对他是喜爱的,可他宗中那些师弟,不也颇得他的喜爱……
见他呆愣着,拏离扬了扬眉,反而牵起他的手,坦然道:
“难不成你是叶公好龙,只说着玩玩?小孩子好开玩笑就罢了,我这首座说的话,却不能不作数的。”
“我怎会是胆小的叶公。”
手心传来了触感让蔺含章回了神,随即就是一阵心荡神驰:
“阿贞只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一时失了仪态。师兄金口玉言,说话当然算数……只是这不相负,是如何不相负?”
牵住了他的手,蔺含章才算落到实处,干脆莽了一把,趁机逼宫试试——若能哄得他合籍,不就板上钉钉了么。
……若此事与他修行相悖,那就算没有名分,起码得他一个承诺。
拏离紧了紧他的手,却没有直接回答:
“待回了峰中,我便上报宗门。你我晋了真人位分后,也不必再迁宫,依然住那赤阳洞一隅。或将洞府修葺一番,扩些场地,阿贞就搬来与我同住吧……”
他说来说去,都是些宗中事务,也不提合籍之事。蔺含章惴惴看去,正撞上拏离眼中狡黠:
“你也是大人了,什么事都等着师兄安排,还不会自己争取么?”
“师兄……!”
蔺含章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强抑着温婉一笑,故作拘谨道:
“你以前从不戏弄我的。”
“非也,只是你不曾察觉。”
“是么?都怪阿贞太过愚笨……”
他挨挨蹭蹭地挤着拏离,又说:
“我这榆木脑袋不会转,日后师兄有什么心事想法,都不能藏着,要同我明说才好。”
“若是你这顶尖的阵法师都是朽木,世上便没有一个能用的脑袋了。”
“在师兄面前,我只恨自己不能再蠢钝些,免得东想西想,让师兄看了笑话,要嫌我多事。”
“我在你心中是那样的人吗?”
拏离一停,定定瞧着他猝然收敛的愁情。待蔺含章有些慌张神色,欲开口解释时,才轻笑道:
“痴儿!我何时对你真置过气。既说长伴,难道你就要这么战战兢兢地伴着么。”
“那——”
蔺含章心头一跳,眼睛一转,手指摩挲着他掌心纹路,意有所指道:
“我做些什么,师兄也定不会怪罪了。”
“自然。不过……”
拏离语气微变,笑容有些意蕴不明:
“待来日……我搜罗些采战修补之术的书籍让你看看;省得你什么也不懂,就嚷嚷着做这做那。”
他说着,神情更是难以收敛,低笑道:
“哪里要这么用力地……撞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付仇人。就算我不疼,难道你也不疼么?”
这下蔺含章脸上红白交加,真不知作何表情。早知道拏离这人特殊,没想到他是特殊在方方面面。连采战双修之事,也能说得如此坦荡。
可转念一想,对他师兄而言,这事那事,说不准都只是换个法子修行罢了……倒显得他那点旖思遐想愈发不雅,只能暗暗咽了下去,低声说:
“……师兄教训得是。”
拏离当他面薄,含笑拍了拍他手背,似乎还为自己的教导感到满意。
教吧,谁能教得过你。蔺含章心中腹诽,面上婉转一笑——改天就让他领教一把,什么是‘天老教轩皇’。
这条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也终于出现了第三个人。二人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敛起了气息。
数百米外,一老人赶着牛车,正往他们身后的小路而去。而诡异的是,他们两个金丹修士,竟都察不出对方的灵脉。
不知深浅,便感受不到强弱。二人对视一眼,此时虽恢复了部分灵力,离全盛却还差得远。加上那雷台之上,瞬间就被抽走力量的体验……
与其说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灵力,倒不如说是某种东西,隔绝了他们对灵气的感知。
这也是为何他们在山中感受不到灵蕴,现在却又能依稀分辨出五行之气。而那老人,探不到灵脉,却有着几乎均等的五行气息。就仿佛自然中的一部分,却又超乎于自然的存在。
分秒之间,蔺含章蓄势待发的附肢便开始涌动。只是他此时要驾驭阴阳蛛还有些困难,顷刻额前便沁出了冷汗。
“莫要勉强。”
拏离握了握他的手,并不打算发难。而那老人走近了,见到两个生人,脸上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用一块汗巾擦着面颊道:
“你们从困龙山后来的?顺着这条路,就能走到城里了。”
他说的话,居然也和州中大同,只不过口音有细微差别。拏离点了点头,并未说话。直到那老人慢悠悠赶着车远去,方才收回视线。
他松开蔺含章的手,理了理身上衣冠,冷不丁道:
“这是幻境吗?”
“大概不是。”
蔺含章手中空了,还有些不习惯,又握住师兄腰间系着的流苏。
“若是,起码阴阳蛛会有所察。”
“外界都传说,这玄明洞天是桃花源。阿贞,依你看呢。”
就他们进入时的架势,是血肉窟还差不多。蔺含章也望着那老人背影,缓缓道:
“此‘人’有古怪。”
拏离也道:
“虽然他话中并无什么不妥,态度却不像。就算见惯了外来人,哪有看见两个男人手牵手,却不感到奇特的。”
他这角度,就是蔺含章也没想着,只接道:
“倒像是早就等着我们。”
拏离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好来一场,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