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有些发冷, 时佑安缩了缩腿,缓缓睁开眼睛。
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痛感传来,时佑安“嘶”了一声, 低头看向手脚,露出的皮肤被树枝划破, 有些伤口已经渗出轻微的鲜血。
只是不知为何, 身上竟然披着一件陌生人的衣服。
外面下起大雨, 洞口处啪嗒啪嗒地滴着雨水。
山洞内还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篝火,照亮了时佑安灰扑扑的脸颊。
这是哪儿?
时佑安站起身,却脚下一软, 顿时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大步走进山洞,一把将他抱起, 小心翼翼地放回草垫上。
时佑安忍着疼,抬头便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聂……”他轻声说出聂随的名字, 却下意识地后退几分, 与聂随拉开距离。
聂随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佑安。
似乎是察觉出时佑安的抗拒,他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退到火的另一侧, 一眼不发地坐下。
随后, 时佑安就眼睁睁地看着聂随脱下上衣,露出一截血淋淋的肩膀。
不知聂随从何处寻来了艾叶, 他盘腿坐在火前,烧着艾叶, 随后用石头研磨成灰, 用树叶小心翼翼地包好。
他再次起身, 慢慢走到时佑安面前。
时佑安蜷缩着腿,感受到头顶强烈的压迫感,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聂随忽然半跪下身,低声道:“殿下,让臣给您抹药吧。”
这句话说的又轻又淡,不带一丝别的情绪,让时佑安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聂随不是很讨厌他吗?
时佑安看向聂随手心的艾灰,又惴惴不安地瞟了眼他肩膀上狰狞的伤势,小声提醒着:“你还是……先给自己抹上吧。”
肩上的皮肉外翻,露出的肉已经有些发脓,看着让人揪心无比。
然而聂随却无动于衷,仿佛肩上的只是小伤:“艾灰不够,臣先给殿下抹。”
说罢,他径直伸手抓住了时佑安的小腿,掀开衣摆,沾着艾灰慢慢抹在伤口上。
时佑安忍着疼,自以为声音很小地深吸一口气。
聂随顿时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这样疼吗?”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这样轻柔地碰上伤口,像羽毛一般带着阵阵痒意。
时佑安摇摇头。
聂随这才放下心,为时佑安抹完了腿上的伤口后,又牵着时佑安的手,把掌心的划痕抹上了艾灰。
等到全部抹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艾灰了。
时佑安欲言又止。
聂随抽出一把匕首,在火上烧了烧,随即看了时佑安一眼:“殿下还是转过身吧。”
他故作轻松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带着点笑意:“你不会想看的。”
时佑安看了看他肩膀上带着脓水的伤口,屏住呼吸,乖乖地转过身去。
随后,他便听到匕首刺入□□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聂随压抑痛苦的低吼。
时佑安不敢再听,手脚僵硬地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随才缓缓从火堆旁起身,挨着时佑安坐下。
“殿下,”聂随喘了一口气,嘴唇带着些虚脱的白色,“是臣无能,眼下受了伤,不能带您出去了。”
他抱着时佑安跳崖后,为了替时佑安挡住地上的碎石,便垫在时佑安身下先着的地,肩膀被碎石整个刺穿,这才受了伤。
幸好高度不大,否则便是他这样垫着,时佑安也断不能如此安然无恙。
时佑安放下手,装作不经意地扫过聂随的伤口。
他已经穿好衣服,肩膀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了。
“现在那些人应该已经追过来了,”聂随说,“幸好下了场大雨,外面留下的鲜血脚印也被冲干净了,我们在这里等上几天,不出意外,应当就能躲过他们。”
想起在树林里遇到的那帮黑衣人,时佑安便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聂随眼神微沉:“为首的那人拿着一柄弯刀,若是猜的不错,应当是漠北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漠北会派人来刺杀殿下?
听聂随这样说,时佑安整个心顿时悬了起来:“漠北人?那岂不是……他们是来刺杀圣上的?!“
他站起身,没注意到聂随霎时有些晦暗的神色,带着点急切问:“圣上……有没有事?”
他早该想到的,这么久了都不见圣上派人来寻他,说不定真的……
“臣不知,”聂随解释道,“……臣……臣一路跟着殿下,在身后杀了一些刺客。”
他这次回京并没有皇帝的旨意,眼下解释起来也有些古怪。
幸好时佑安好糊弄,没听出他话里的心虚,而是全身心地想着戚长璟的安危。
而远在宫中的戚长璟,此刻已经在太医的汤药下昏睡过去。
他手上中了毒,当时骑马行至半路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倒在地上。
圣上遇刺,生死不明,围场一时间一片混乱。
还是戚长珩及时赶来,匆匆镇住了场子,简单了解情况后便迅速派人下山搜寻时佑安,而其他人则马上将毒发的戚长璟带回宫中。
得知时佑安失踪的消息后,太后匆匆忙忙从延年宫中赶来。
彼时戚长璟已经醒过来,双目发红,看着骇人无比。
他推开看守的羽林卫,拎着剑,就要一个人冲出去寻时佑安。
众人阻拦不得,只得跪下不住地磕头。
最后还是戚长珩咬着牙,抬手将戚长璟放倒了。
太后捂着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戚长璟一向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因为时佑安失踪这样发疯,可想时佑安如今的境遇……
月色被阴云彻底遮挡在后面,大雨瓢泼而下。
禁军首领推开门,疾声道:“回殿下,如今外面正下着大雨,氓山下方地形险峻,派出去的人……暂无郡王殿下的消息。”
戚长珩立起身:“再搜!”
“是!”
禁军首领一退下,羽林卫统领马上随之进门禀报:“殿下,那叛徒已经查清楚身份了,是外门看守,姓林,名玖平,如今已经将此人看押候审。”
“候审什么?”戚长珩上前一步,阴着脸,“行刺天子,当是诛九族的大罪,直接用刑,撬开他的嘴巴!”
羽林军统领被戚长珩言语间的怒意吓住,急忙领命退下。
这边戚长珩正忙的难分首尾,间隙中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薛鸿消失了。
他知道薛鸿当时跟着时佑安,本想通过薛鸿找到人,如今却是连这条线也断了。
戚长珩负着手在承乾殿来回走动,一会儿坐下喝茶,一会儿又起身行走,整个人无比焦躁。
直到太后忽然问了一句:“……倘若陛下醒不来,你当如何?”
戚长珩脚步一顿,旋即看向太后。
宗室无旁人,只有他一人算得上天子近亲。
承乾殿外的角落,悄一无声地看向手腕处黑色的花纹。
他不过是……这次没有跟着殿下一同出宫,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
“……聂随?“
时佑安弯着腰,犹豫许久后才慢慢伸手,摸上聂随的额头。
好烫。
他紧紧蹙着眉,只好俯身将昏迷不醒的聂随翻过身来,露出他那张汗涔涔的脸。
聂随的嘴唇一片灰白,脸颊却是浮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
这已经是他们在洞里待的第四天了,伤口长时间的不处理终于导致聂随发起了高烧。
时佑安刚凑过去,便闻到了聂随身上难闻的气味。
他咬着牙,缓缓掀开聂随的衣领,入目便是一片惨烈的烂肉,带着浓重的腥臭扑鼻而来。
时佑安呼吸一滞,猛地把衣服又放下。
“……聂随、聂随,”时佑安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你醒一醒……”
聂随大脑一片昏沉,在时佑安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慢慢撩起眼皮:“……殿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体出现了问题,一字一句平静地说:“不用管臣……殿下在这里好好待着就行……”
“可是,”时佑安局促不安地拧眉道,“你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我——”
“殿下不必理会臣,”聂随又重复一遍,“臣贱命一条……殿下尊贵之命,更重要……”
时佑安没想到聂随会这么说,闻言有些生气:“你这样自轻自贱,又将聂老将军置于何地?”
他俯身,作势要把聂随背起来。
然而聂随却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一句话来:“殿下,这条命,是臣欠您的。”
时佑安登时怔在原地。
似乎是说累了,又或是不想再提,聂随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时佑安就直接拖着聂随强壮的身体,艰难地托在背上。
“你不能死,”时佑安咬牙切齿道,有些消瘦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浮上一层粉意,“既然是欠我的命,你就得好好留着。”
只是不等时佑安将聂随背起来,洞口遮挡的树枝就被人粗暴地踢开,阳光霎时射进来,照的时佑安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身后的聂随被人拽开,一只手摸上时佑安沾着泥土灰尘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一个混杂着漠北口音的陌生声音响起,带着点戏弄与调笑道:
“抓到你了,小脏猫。”
作者有话说:
长珩:这个家终究还是要靠我一个人扛起(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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