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39章 活人祭

  夜幕降临,寻常百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已经悄然入睡时,挽香楼华灯高悬,歌舞喧闹。

  故岑行走在楼内,只见处处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奢靡至极。大厅中央顶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如明月一般熠熠生辉;四周垂下层层叠叠的绡纱,风起纱动,如坠云山幻海,无数来此寻欢作乐之人便沉醉其中。

  他收回视线,转至楼上雅间,踏着舒缓悦耳的丝竹声入内,迎着晏谙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晏谙见状勾了勾手示意吹奏的姑娘上前,那姑娘便停下福了福身,柔声问:“公子有何吩咐?”

  “向你打听个人,”晏谙说,“你们楼中可是有个小丫头,十一二岁的,叫红袖?”

  “是,不过她年纪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不知公子问她做什么?”

  “我与她父亲是旧识,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将那丫头引来与我一见?”

  姑娘盈盈一笑:“这有何不可?公子稍等片刻,奴家这便去唤。”

  “有劳了。”

  不一会儿,红袖怯怯地推开门,她从未接过客,每日只在楼中做些洒扫的活儿,妈妈也不曾教过她,懵懵懂懂被叫到这里来根本不知要做什么。

  “红袖?”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红袖才敢缓缓抬头,这才发觉面前的男子颇为眼熟,她有些惊喜:“公子?是你!”

  说来也是巧,明明是要看着晏谨,却无意中发现了红袖。晏谙记起那个眼睛很好看的小丫头,想着帮人帮到底,这才专程来这儿寻她。

  “你不是和你娘还有弟弟投奔亲戚去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晏谙温声询问,顺便观察了两眼,大约是在挽香楼里吃饱了饭,脸色红润好看了些,不再是从前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身上的衣裳虽不是什么名贵料子,但胜在整洁,梳洗干净之后果然显露出与同年纪的寻常女孩不同来,是个美人坯子,再过两年样貌一定更为出挑。

  红袖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到了舅舅家,舅妈嫌弃我们多了三张嘴只吃饭不干活,便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她跟着人牙子一路走啊走,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到了京城,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姐妹站在屋子里供人挑选。潘妈妈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从一众女孩中选中了她留下。

  故岑意外道:“你娘没拦着?她知不知道你叫给人给卖了?”

  “知道。”红袖吸了吸鼻子,“娘说,灾荒年家家都困难,凭她一个人养活不了我们娘仨,若不能留在舅舅家,我和弟弟都要饿死。我走了,舅妈就愿意收留她和弟弟。”

  “怎……”故岑还想说什么,晏谙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想离开这儿吗?我可以替你赎身,放你回家。”

  “回家?”红袖诧异地抬头,她从未想过自己进来了还能离开。虽然想娘,但……

  红袖退了一步,“我……不想。”

  她在这里吃得上饭,不会被饿死;也有衣服穿,有地方睡,不必奔波流浪,即便像个丫鬟,也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回家再被卖一次,她还能被挑到这里来吗?红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更何况,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像楼里的姐儿一样,首饰衣衫随意挑选,珠光宝气,明艳动人,做个娇贵的女儿家。

  挽香楼里金玉堆砌,富贵泼天,她沉沦其中早已迷了眼。

  晏谙明白了,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这里。

  红袖目送二人离开,她还不知道今日自己的决定会致使她日后踏上怎样一条道路。只是还不等她出去,潘妈妈便出现在了门口。

  “还不曾挂牌接客呢,就想着攀上高枝儿、逃了?”

  “不,妈妈!”红袖惊恐慌张地摇着头,“我没有!”

  潘妈妈眼神阴沉可怖,抬手一推,合上了身后的门。

  出了挽香楼,故岑才道:“王爷今日算是白跑一趟了。”

  他实在替红袖感到惋惜和遗憾。

  “人各有志,”晏谙伸了个懒腰,抬头见月已过中天。

  “就当来听曲儿了,走了,回去睡觉。”

  晏谙先上了马车,故岑比他晚一步,上车前听人来报了消息,神色微变,掀帘而入,低声道:“王爷,出事了。”

  马车驶入一条民巷,最后停在了还在冒黑烟的院子前。

  火已经被扑灭了,万幸没有连累到左右街坊,只有这一家屋子被烧毁。

  晏谙缓缓往里走,墙角倒着两具焦黑的尸体,全身的衣服和皮肤都已经碳化了,看样子是被活活烧死的。他们至死都还保持着向天祈祷的姿势,加上皮肉被烧得收缩,动作说不出的诡异。

  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毛发和皮肉被炙烤的焦糊味儿。

  晏谙没碰他们,转身来到一棵被烧的只剩下一半的树前,地上还散落着几截断掉的麻绳,而树前只剩下一大片渗入泥土中的暗红色血迹。

  晏谙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这滩血迹似有什么形状,一股熟悉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一旁,故岑望着满院狼藉,“今晚的事已经惊动了官府,过一会儿大理寺的人便该过来查看了。”

  晏谙颔首起身,却仍逗留在此没有离开。

  故岑望着满院狼藉,“王爷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等大理寺的人来,”晏谙望着那滩血迹,“有些事情需要查证。”

  一个时辰前——

  夜风卷携着枯叶划过地面,被来人踏碎,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天早已经黑透了,偶尔有户人家门前挂着一只忽明忽暗的纸灯笼,便是这条民巷的光源。

  廉宇稍稍回头,不动声色地望向身后,逆着月光瞥见几道身影,一时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没完没了了。廉宇朝家的方向加快脚步。

  翟峻生见他快步拉开一段距离,低声催促带来的人赶紧跟上,找个方便的地方好下手,自己却累了,停下脚步歇歇。

  这么多日过去,一想到自己因为他丢了职务,翟峻生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每被他爹为着这件事数落,翟峻生就有一股无名火要找人撒出来,没胆子找晏谙的茬,柿子挑软的捏就捏到了廉宇身上。

  轻而易举打听到他的住处,往院子里泼泔水浇透了晾好的衣裳、在门口丢些死猫黄大仙之类的东西出来一脚踩到……桩桩件件廉宇都忍了,可翟峻生并没有罢休。今日好容易逮着个机会,翟峻生叫来一帮人,势要叫廉宇好看。

  这些人追着廉宇的脚步消失在巷口拐角,翟峻生四下打量一番,只觉这偏僻的民巷阴森幽暗,阴风吹得背后阵阵发寒。

  “什么鬼地方……”翟峻生低声嘟囔着,往地上啐了一口给自己壮胆。

  明明不冷,却感觉哪里都冷飕飕的,翟峻生待得心里直发毛,不一会儿甚至开始在原地跺起脚来。

  应该收拾完了吧,要不去追追他们?翟峻生刚要迈脚,身后突然划过一声凄厉的猫叫,紧接着什么东西从脚边窜了过去!

  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翟峻生吓得差点叫出声,回过头只看到一抹黑猫的残影。

  “死猫,找死啊!”翟峻生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刚走了两步又看见一团黑影坐在角落里,尾巴大幅摆动,琥珀色的眼瞳在夜晚发着幽幽的绿光,瘆人极了。

  “再盯、再盯小爷我弄死你!”翟峻生强装镇定,作势抬手要打,谁知那黑猫竟弓着脊背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幽绿的眸光透着凶恶。它露出尖牙,尖锐的叫声刺穿黑夜。

  黑猫本就是不吉之物,再加上三更半夜的身处这么一个诡异的巷子,翟峻生一阵没来由的犯怵,彻底怂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想逃,结果还没迈动脚就僵在了原地——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身后似乎没有人了,廉宇频频回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甩掉他们。

  马上就到家了!廉宇步履匆匆,已经看到了院墙的一角,却在离巷口不远处刹住了脚步。

  八九个身量高大的人注视着他缓缓逼近,手里都执着长棍,廉宇后退着,手中空无一物,只是捏紧了拳头。

  翟峻生疯狂的惨叫声从一条巷子以外传来时,他找来的这些街头混混都抱着胳膊腿躺在地上疼得打滚。廉宇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从脚边捡了根棍子,没怎么犹豫就原路折返了回去。

  巷尾的某户人家院子里,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对着一名青年吟诵祷词。

  “……陨落尘世间的文曲星,无人识你;世人予你苦难,吾以鬼神的名义赐你解脱,救你于苦海,送你至极乐。救世红莲由你哺育,于此地盛开,你的功德将造福整个王朝……”

  他嗓音低沉,又着一身黑袍,整个人如同隐在了黑夜之中,看不真切。

  夜太黑,单从他虔诚的声音和举动来分辨,这仿佛只是一场略显简陋的祭祀仪式——如果忽略这绝非寻常的祭品。

  面前的青年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树干上,脸色苍白如鬼魅,已经昏了过去。鲜血不断流下来,积在他脚下,诡异地汇成一朵莲花模样。

  这是一场活人祭。

  身后的两个年轻道士谨记黑衣教主的叮嘱,看时候差不多了,拿着火把点燃了这个院子。

  黑衣教主退了两步,燃烧的火焰包裹住赤莲,火光照在他脸上,点燃了他眸中的野心和欲望。

  大门被猛的踹开,两个道士迅速扑上去拦截来人,但他们根本不是廉宇的对手。

  晕倒在角落了的翟峻生被浓烟呛醒,他早已经被吓破了胆,避着院子里的混乱,凭借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往外爬,终于爬到门口时被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救命……咳咳咳,救命啊!来人呐!”

  呼救声和冲天的火光终于惊醒了熟睡的人们,整条巷子的人都跑来救火,呼喊声、脚步声……院墙外一片嘈杂。

  黑衣教主见仪式已被打断,便不再与廉宇多缠斗,足尖一点越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而被他留下来的两个教徒却丝毫没有怪罪教主弃他们于不顾,反而一头冲进火海,在熊熊火焰中癫狂地放声大笑。任凭烈火灼烧他们的皮肤,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叫嚷着什么“祭鬼神”、“投极乐”,最终倒下去停止了挣扎。这骇人的场面唬得闻声赶来的人纷纷杵在原地,不敢踏进这个院子。

  “愣着干什么?救火啊!”廉宇吼道,再放任不管下去,火势蔓延起来,整条民巷都要遭殃!

  人们如梦初醒,张罗着取水救火,廉宇则扔了木棍,跑去救那个被绑在树上的青年。

  火已经围着树烧了起来,麻绳被火一烧,用力一扯就能扯断。

  手臂被燎得灼痛,烧伤的痛感使得安怀元从昏迷中醒了片刻,然而他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看人都带着重影,只隐约知道有个人拍灭了自己身上的火,把自己救了出来。

  闭上眼天旋地转,耳畔的声音也忽远忽近的,安怀元在一道道救火的吆喝声中听清了一声惊呼,说院子里的井里好像有人。

  他悲从中来,再度昏迷之前只喊出了一声:“娘……”

  众人都在紧张地救火,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人身量不高,应当还是个少年,兜着黑色的兜帽,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黑夜里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少年伸出极其白皙的手擦了擦被刺激出的生理性泪水,随后从容不迫地抱着怀里的黑猫离开了。

  一缕发丝从兜帽中飘出来,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