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怀中玉>第29章 心结

  大嵛,允王府

  云川翎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盖了极厚的被子也还是喊凉,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降去些燥热,听清了喃喃呓语。

  “北贤渊……”云川翎费力从被子里伸出手,抓着覆在额头上那只手叫出一个名字。

  云川棠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胞弟,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这样郁郁寡欢吗?”

  “禀陛下,瑞王殿下自回府以来便是如此……”跪在地上的侍女低着头,如实说着云川翎的情况。

  从南月回来,云川翎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偶尔看到那人站在眼前冲自己笑,可伸手去抓,却又成了虚无,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道一向温和的瑞王殿下总是突然就将东西丢向虚无之处,丢完了,摔碎了,却又跌坐一旁默默流泪。

  扎的那秋千上总能看到云川翎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枚淡黄玉佩,一坐就是一天。

  此次的风寒也是如此引起,久吹凉风,寒气入体。

  病得昏昏沉沉的人不甚清醒,被云川棠抱在怀里便乖顺许多,往他怀中缩一缩,沉沉睡去。

  云川棠心疼地碰着胞弟烧红的脸,怀中瘦弱身体却一个劲将脸往他掌心蹭。

  听到那声“北贤渊”时,云川棠与万崇宁皆是一叹。

  看到此景,却是云川棠心中难受。

  他幼时学了写字,不小心手心沾墨,恰好刚会走路的翎儿来寻他,他还无力抱起弟弟,就去摸摸弟弟的小脸,汗湿了小娃娃的脸,染了墨,他慌了神,越涂越黑,胞弟却还冲他傻傻笑。

  那之后,谭竹便告诉他,写过字便用指背去碰弟弟,年幼的他记住了,从那之后便只会用指背摸弟弟的脸。

  看如今情状……翎儿养成的习惯,分明不是他给的……那又会是谁?

  “今日我不回宫,晚上我陪着翎儿,你住我从前的院子可好?”

  他的院子自他继位便无人居住,翎儿总是清扫净,为他备着。

  云川棠抱着人轻拍着哄乖了慢慢放回被窝。

  万崇宁说“好”,依旧坐在桌旁。

  “南月派使臣前来求和,父亲看过国书,难以决断,想必国书中的详细内容明日就到。”

  云川棠掖了掖被子,转过头。

  “南月刚获如此全胜,不攻反退,确实十分诡异。”

  万崇宁点点头,十分认可。

  攻下丹突,南月版图扩大,此番北贤渊亲自领兵突袭,伤亡不大,士气高涨,最应该一举拿下大嵛才是,如今边境毫无动静,却派使臣主动求和,很难让人不怀疑。

  云川棠守了一夜,第二日收到南月国书还没看,下人就来禀报说云川翎醒了。

  屋里暖融融的,云川翎半坐在被子里,长发披散着,看到云川棠走进来便红了眼睛。

  “又是边关的战报吗?什么时候开战?”

  云川棠手里握着还没看的求和国书,自然无法回答,只是坐在床边抬手擦去云川翎额头上的虚汗。

  “不要担心那些,好好养病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川翎眼眶酸的厉害,长睫低垂,眼泪就落了下来。

  “心口疼,哥哥,这里疼得厉害。”云川翎按在左胸的手被云川棠覆住,整个人都被拉进了怀里。

  “不哭了,哥哥在。”

  云川翎哭得哽咽,靠在云川棠肩头抽泣着问:“哥哥,喜欢是什么感觉,是这般疼吗?”

  云川棠想了想,回答“不是”,又问:“翎儿可是喜欢了什么人吗?”

  这番话实在是明知故问,但云川棠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没有……”云川翎否认道,可他哭得那样难过,分明就是有。

  哄着爱哭的胞弟吃了药,又喂了些饭,刚醒没多久的人便又睡过去了。

  踏出房门,冬日日光炫目,晃得云川棠有些眼晕。

  万崇宁将人扶在怀里歇了歇,笑着看他。

  “你还笑!”云川棠嗔怪的地锤了万崇宁一下,“翎儿心事重重,病也不肯好……我实在忧心!他自小便多病,如今还是这般……”

  万崇宁捏了捏怀中人的下巴,笑道:“依我看,翎儿这一遭,是丢了心,懂了情爱,与其苦苦劝说,倒不如,将那北贤渊擒来,丢给翎儿,任他鞭挞,如此才能结了他的心结。”

  云川棠闻言转过身,冲万崇宁皱了皱鼻子,轻哼道:“说得轻巧,你能擒到他吗!将他擒来我看看,若是你能将他擒来,我便许你……”

  后面的话是凑到万崇宁耳边说的,眼见万崇宁眉心一跳,春意跃上眉梢。

  “好”,万崇宁答应道。“明日便将他擒来。”

  边境沧康城,君后万崇宁亲自迎接,诚意十足,如今还不能确认南月是否真心求和,大军已做好准备,探子派了许多,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北贤渊临行前,北贤轩不放心,叮嘱了许多,还召了使臣要他们全力配合。

  “不管谈不谈得妥,千万不能打起来啊!不能动手啊!”

  使团出城时,北贤轩不顾众人侧目,毫无形象地挥手冲众人的背影大喊道。

  比起北贤渊,他显然更怕两国起战火。

  “见过君后!”北贤渊下马,尊敬行礼。

  “襄王有礼,平身。”万崇宁免了众人的礼,笑得温和。

  二人并肩往前走去,身后两国使臣依礼交换礼物。

  “襄王此来,竟未带随从,也不怕我大嵛扣押贵国使团,以此威胁?”

  北贤渊闻言笑了笑,答道:“君后为人坦荡,陛下光明磊落,大嵛兵甲向来与人为善,以民为上,想来不会率先发难。”

  万崇宁与北贤渊并肩走着,状若熟悉的寒暄了两句,好奇道:“说了这么多,襄王就不问问翎儿如何?”

  北贤渊收起笑,看向万崇宁,严肃道:“无需问,我知道的,近日染了风寒,病得厉害。”

  万崇宁虽已料到,却还是惊讶于北贤渊的坦诚,“你会如此直白,我倒真没想到。”

  使团要在城内休整,名为休整,实则却是大嵛的严格检查。

  北贤渊扫了眼远处的人群,转头看着万崇宁,“此番前来是实实在在的求和,自然要有许多诚意。”

  万崇宁点点头,试探道:“你率南月大军攻下丹突,南月疆土扩大一倍,若想拿下大嵛也是指日可待,何需向大嵛求和,此番求和是假,图谋不轨,才是真吧?”

  北贤渊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其中许多缘由如今解释不清,我只问君后,若今日攻下丹突的是你,你可会再攻南月?”

  万崇宁正色摇头,说“不会”。

  “丹突多年来恶事做尽,劫掠我城邦子民,抢盗烧杀无数,这其中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若非你先一步将其拿下,我大嵛也早晚容不得它,但南月不同。”

  说起来,大嵛与南月百年前本属一国,百年来也算相安无事,明宣帝在时还偷了南月的护国明珠,本该是大嵛十分理亏,应当主动求和才是。

  北贤渊点头称是,又道:“君后既不会在得势后再动南月,南月自然也不会。”

  万崇宁深深看着北贤渊,半晌后移开了视线。

  两人交过手,山临营救云川翎时就被这人使计暗算扑了个空,如今主动求和,即便他说得再如何有理,万崇宁始终都是存了警惕与怀疑。

  “若已查验过,可否尽快赶路?”

  乱成一团的人群分了两波,可见是没搜出什么东西。

  两个多月未见,北贤渊担心着云川翎,想早点见到人,紧紧地抱一抱。

  “襄王请。”万崇宁撤开身,让开了路。

  北贤渊心急,急着赶路,原本一天半的行程,一天不到就到了。

  使团被安排在驿馆休息,北贤渊脚不沾地的往王府方向去了。

  临行前,北贤轩千叮万嘱,此次前去定要以和为贵,一切依照礼数来。

  说这话时,北贤轩手里握着一大卷礼册,像个迂腐的老学究。

  虽说唠叨了些,但北贤渊还是记住了那些话,也知道此次若再无理强迫,若再擅入王府,不管他的翎儿愿不愿意,云川棠首先便能治他的罪。

  “追老婆呢,要有诚意,要慢慢来,要温柔对待,要让对方看到你的态度,要非他不可,要矢志不渝啦!”令人厌烦的聒噪声音响在耳畔,北贤渊记得每一句话,下马扣了扣门,请人通报。

  “南月襄王北贤渊,求见瑞王殿下。”

  下人不知朝中事,慌忙行了礼便朝府内奔去,云川翎正被嬷嬷哄着喝药,好不容易端起了碗,被冒失的下人冲进来禀报。

  瓷碗应声而碎,汤药溅了一地。

  “我不要见他!”云川翎无甚力气,怒吼着摔了碗,眼中立时便涌起了泪。

  嬷嬷忙将人赶出去,又命人进来打扫。

  病中人最不能生气,云川翎吼完那一句便咳了起来,被扶着靠着软枕,好半天才恢复了些。

  门口的北贤渊命人拴好马,一步不挪地站在原地。

  冬日渐深,大嵛都城还未见雪,后半夜却飘起了雪花。

  北贤渊身着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金冠束发,黑色皂靴嵌着金丝,隐在大氅中看不清楚。

  王府门口有奴仆匆忙跑出来,执着一把伞跪着递过来。

  墨发被雪浸湿,北贤渊不接,只是问:“殿下叫你来送的吗?”

  奴仆只是弯着腰,不肯回答。

  北贤渊接过伞撑开,奴仆留下的灯放在地上,融了半指厚的雪,照着一方雪白格外耀眼。

  夜深了。

  北贤渊叹气,吐出些白雾。

  生着病,怎么还不睡,既然心中有怨,又何必送伞。

  北贤渊目光柔柔地望着紧闭的木门,仿佛能透过门看到那个缩成一团不肯睡的小人儿。

  翎儿怕他,怕他的聪明和利用,可翎儿也爱他,爱的纠结又痛苦。

  为这把伞,为这一夜的陪伴,北贤渊下定决心,往后定不会让翎儿再落泪难过。

  一场大雪来得突然,都城中人都称其为祥瑞之兆,北贤渊抖了抖伞上的积雪,收了伞抱好,才转身离去。

  寝殿内,嬷嬷端来温好的药,又拿了果脯站在一旁。

  昨夜小殿下一夜未睡,靠着床榻看了一夜的雪,发了一夜的呆,病着的人这般熬着自是不妥,嬷嬷擅作主张叫太医加了些安神的药物,只盼小殿下喝了能好好睡一觉。

  “他还在吗?”

  嬷嬷正要开口劝,云川翎先开了口,声音自是虚弱无力,脸色也十分苍白。

  嬷嬷心中叹气,柔声道:“才走不久,等了一夜。”

  云川翎垂了眼,整个人都十分颓废。

  喝过药,大约是安神药起了作用,云川翎裹着被子睡得极沉,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生怕有一分一毫的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