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郁轮袍>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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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未明,石锦便出门周旋。沧州城里的人跑的跑、藏的藏,他街头巷尾转了一日,堪堪在日落之时牵了辆牛车回来。

  妻子哭着迎上去,嗔道:“怎么去了这一整日!”石锦去了多久,她便提心吊胆多久,生怕他在外面遭到什么不测。

  石锦从院里的水缸舀了瓢水,咕隆隆灌下肚,擦了擦脸,道:“城里的人急着逃难,就数这车儿马儿最是紧俏,我花了足足十两金子才买下这辆牛车。也是我赶得巧,再晚一步,只怕还买不到。”说着,抬脚往后院走,“爷白日里身子还好?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妻子绞着手帕道:“东西捡最要紧的,都收拾好了。爷却不太好,他虽闷闷的不说话,我送药去,见他连坐也坐不起来,想是病得厉害。恰好又是这当口,可怎么是好?”

  石锦也担忧他受不住路上的颠簸,犹豫片刻,咬牙道:“那蓍罗那人都打上门来了,也不敢教爷留在这城里。咱们路上行慢一些,车里多垫两床褥子,爷躺得舒服些。”妻子点头。

  隔着一道围墙,人声鼎沸如闹市。逃难的人擎着火把,把天际照得通红。

  夫妇俩一道进了上房,许若缺人醒着,侧躺在床上,身子圈出一块空地,满满当当装着个熟睡的渊儿。他亦面向许若缺躺着,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爹爹的一根指头,教人不忍惊扰。

  石锦有些为难,终是往前迈了半步,道:“爷,车和行李都备好了,咱们趁夜走罢。听闻蓍罗那的军队已近了,再耽搁怕是不好。”

  许若缺深深地望向石锦。这些年,不论他病得多厉害,这对眸子总是璀璨明亮,像宝石,时光也不能遮翳它光彩。石锦嗓子发干,心头冒起个隐约的预感。果然,许若缺眼睫颤了颤,眸光忽闪,轻轻道:“你们去罢,带着渊儿一起走。渊儿交给你们,我信得过。”

  石锦夫妻大惊失色,劝道:“爷,蓍罗那人残暴异常。沧州城一破,城中哪能有活口?你留在城里,会没命的!”

  许若缺坦然一笑,仍轻声道:“我走不了。我这样子,只会成你们的负累。”

  石锦断然不肯,哭喊道:“小的要真抛下爷走了,那岂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爷,我们一道离开,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死也只管死在一处!”

  许若缺失笑,“石锦,你是个做丈夫、父亲的人,还说这些淘气话。我不能走,也不想走。我好不容易才回得沧州,这里即是我的归处,我再也不要离开了。”

  争执间,渊儿被闹醒,四只手脚不住扑腾,长大嘴巴哇哇啼哭。许若缺于心不忍,抱起他来,托在臂弯里轻轻摇晃,温声细语地哄。他太虚弱,不过一会儿,渊儿的小身子便脱出他手臂往下坠。

  许若缺有瞬间的沮丧,但这份情绪很快便消散无踪了。他低下头,贴着渊儿的小脸蛋,温温钝钝的奶香散进他鼻腔,幼儿的皮肤比白云还柔软。他爹娘走得太早,那时他还不记事,他希望渊儿也不要记得他。

  “带他走罢!”许若缺仰起面颊,向石锦夫妇祈求道。

  渊儿仍哭闹得厉害,怀抱他的手臂越发无力,熟悉的温度正在一点点褪去。石锦低头哽咽,石锦妻踟蹰了片刻,把怀里的幼子放到一边的软榻上,这才走上来,小心托起渊儿的后背和屁股,慢慢接到自己手中。

  渊儿一只手还牢牢攥着许若缺的手指,察觉有人要将他们分开,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整个身子都憋得通红。他小嘴一张一合,啵地蹦出几个音节,正是许若缺日日教他念的“爹爹”。

  许若缺心如刀绞,脏腑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闭上眼,不看石锦妻子转身将渊儿抱出房门。不料,面前一阵风过,石锦倏然扑到他床边,一弯腰,轻巧地抱起他来,风也似往外走。许若缺大惊,浑身血液上涌,心头突突乱跳,险些晕厥。

  他掩唇剧烈呛咳,“石锦,你也疯了?!你要做什么?”

  石锦坚定道:“爷,得罪了。要小的放下你去逃命,小的死也不肯听。”

  夫妇俩疾步将他们父子塞进车厢里,许若缺趴在垫褥上,咳得头昏脑胀,渊儿便在他身侧,手脚并用,黑暗里循着声响,向他翕翕窣窣爬来。石锦叫妻子看好他俩,转头又去屋里抱自家孩子。

  石锦妻尽管心中慌乱,此时仍找些话来宽慰于他。许若缺没有一丝力气,噙泪伸手,握住了渊儿的小拳头。

  车厢后方安置着箱箧,许若缺和石锦妻坐在车中,各自抱着自家孩子。石锦在外头赶车,小六也被牵来,和牛拴做一处。

  沧州城巷道狭窄,道上人流涌动,时不时从黑暗中蹿出几个人,自车前掠过。从家中至城门,这一截路驶得石锦心惊胆战,几乎是寸步难移。

  混乱中,石锦妻子掩口低声偷偷啜泣,石锦焦躁,也忍不住骂骂咧咧。许若缺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车身摇晃不已,颠得他骨酥体软。他攥着张手帕,堵在嘴边,热潮潮的血腥浸透了丝绢,一点一点渗出他指缝。

  终于,越过攒动的人头,石锦远远看得见夜色里高耸的城墙,不禁大喜,高喝一声:“就到了!”

  石锦妻欢喜不尽,揭开一线车帘。入眼是乌泱泱的行人,携妻带子,背负行囊,都朝着城门的方向挤去。怕忽来敌袭,城门大门未开,只在右边开了一道小小的侧门,满城的人都只从这一道窄门出,将通衢堵得水泄不通。

  石锦赶着牛车,慢吞吞汇入人流,叹道:“也不知轮到我们出城,该等到几时去了。”

  妻子拍着孩子的背,小声道:“出得去就好,出得去就好。”

  不多时,忽听得天际炸开一声响亮的响箭,一簇火光蹿上夜空,映亮了半爿天空。众人眼见耳闻,不明所以,仰头懵懂望着天,仍挪步往前挤。许若缺却一个激灵,撑起身子,断喝道:“不好,那是军中信令,有紧急军情来了!”说罢,他痛哼一声,又跌回褥子上。

  石锦一时也慌了,牵着缰绳踟蹰不前,口中道:“爷,你好好躺着,先别管这头的事。”

  “恐怕……恐怕是前方生变……你们当心。”许若缺蹙着眉头,断续道。

  石锦不知所措,忘了赶车,便堵在大道中间,渐渐的,身后有人不耐,七嘴八舌地骂:“别挡路,要走快走,莫耽搁我们出城!”说的是南音,石锦听不大明白,只闻得车中许若缺喘息声越发痛苦,又痛又急,立时红了眼圈。口中“驾”的一声,才赶着牛马要走,空中又接连炸开几道白茫茫的闪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尖锐利响破风传来,一连七声,呼啸着擦过人的耳膜。

  许若缺蜷在榻上,一双手死死杵进腹中,空茫茫睁着双眼,唇畔鲜血横流,“开战了……”

  他的喟叹太轻,毫无痕迹地淹没在人群的惊哗声里。视线穿过敞开的一扇窄门,只见天尽头升起几豆星星点点的火光。顷刻,那光点越来越密、越来越亮,正是一大片异国士兵,擎着火把火箭,掇着刀戟长枪,飞沙走石,轰隆隆扑向沧州城。

  城墙内外,守门的将士见状大惊,扬声喝道:“关城门,备箭!关城门,备箭!”一人,两人……直至所有士兵加入这斩钉截铁的传报声中。

  两拨人马喝退平民,牵起城门两侧的铁索。“喝呀——”,士兵拔着铁链,浑身青筋暴起。但听得一阵娑喇喇的锁链响,唯一沟通城门内外的铁索桥拔地而起,轰地扣回了城门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还未出城的百姓不明所以,被从吊桥上赶下的人捡回一条性命,犹自惊魂未定,而出了城的望着滚滚而来的飞尘马蹄、悍将蛮兵,吓得四散而逃。侥幸的爬上吊桥,逃回了沧州;不幸的却一脚踏空、或失手掉下,扑通跌进深深的护城河里;而来不及躲开的,便被那面如厉鬼、身似铁山的蓍罗那武士举起利器,一枪剁下,砍草刈麦般结果了性命。哀嚎声里,血肉飞溅,眨眼间城门外尽成尸山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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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州城内,百姓已望不见外头的景象,而那哀哭声却惊天动地,浓稠的腥风从城墙上空漫进来。沧州城民自知死劫当前,彻底慌了阵脚,待醒过神来,便立即调转方向,往城内冲。

  甫合上城门,士兵便冲上城墙,备好擂木砲石、飞钩重弩。蓍罗那大军黑压压围在城外,咚咚咚放下壕桥,连接护城河两侧。便有撞车云梯驶过壕桥,风驰电掣冲向城门。

  “动手!”城墙上,为首的一声断喝,士兵应声松手,重逾百斤的擂木沿着城墙哐当滚落,向着敌方的攻城器械碾过,又有无数砲石凌空砸下,霎时间车毁桥倾,越过护城河的敌军化成齑粉,蓍罗那的攻势为之一阻。

  战势炽烈,只一墙之隔,街衢上行人横冲直撞,倾轧踩踏,乱成一团。牛车陷在人流中,被挤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石锦见势不好,忙躲进车厢里。妻子早已是泣不成声,而许若缺抱着渊儿,听着沸腾的哭喊声,只是目光空洞、神色木然。

  “别怕,别怕!”石锦展开双臂,把妻儿都抱进怀里,不住安慰道,“没什么事,比这更大的阵仗我们都见过,区区蛮子士兵,还差得远!”

  许若缺眉稍一动,冷不丁地问:“你何时见过?”

  石锦想也不想,便道:“七八年前,那时小的才十三四岁。奉京被攻打了三日三夜,从早到晚,四处都是杀声震响,一车车的尸体被推下城墙……火箭引燃了屋舍,整条整条街地烧。黑烟漫天,白日里也同半夜一样黢黑。小的家便在起火处不远,爹爹娘亲跪在地上,直拜神拜佛,求那火可千万别烧到我们家中……”

  话音未落,许若缺便猛地呛咳起来,血淅沥沥地喷了一地,溅得半边车厢斑斑驳驳。八年前,八年前,那是虞应容为了他强取奉京之时!而今时移势转,困在城中受战火催逼的人竟成了他自己。

  “爷!爷你怎么了!”石锦放开妻儿,扶住许若缺。他身子软得厉害,烂泥一般,甚至连咳的力气也没有,胸腹间一阵抽动,鲜血便顺着他颌角啪嗒滚落。石锦忙喂了他几丸药,抵住他下颌,不教他把药吐出来。

  许若缺和着满口血腥,把药咽下。他已气息奄奄,犹强睁开眼,涣散目光扫过石锦和他妻儿,叹息道:“若这是……我的业报……为何……偏偏连累了你们……唔!”他挺起上身,脖颈后仰,青白皮肤下青筋暴起,唇缝里又漫出几道殷红。

  “爷,你在说什么?小的不明白!”石锦以为他病得神志不清了,伸手摸他额头,果然滚烫得厉害。吓得收回手,抱着他软绵绵的身子,哭天抢地,“爷,这可如何是好!”

  两行眼泪没入鬓间,许若缺暗暗想道:让我死了吧。

  石锦松了手,爬出车厢,奋力牵起缰绳,“爷,你撑着,小的这就带你回去!”他满脸是泪,勒着一头牛、一匹马,掉头往回。四处都是人,这又谈何容易。挣扎了半天,堪堪只能横在道中间。

  这时,又听得几声破风的箭响,城墙上方嗖地升起几点明光,如流星擦过,眨眼之间,簌簌扎进城墙。原来蓍罗那人见沧州防备森严,强行登墙不成,先用几发火箭将防军阵型逼退,再行强攻。这一发只有零星十几支箭。未及喘息,却见千百道箭雨齐发,照红天幕,铺天盖地落下。

  “不好了!火箭来了!”众人齐齐抬头,骚动四起,如潮水般争先恐后散去街道两旁的屋檐底下。那箭大半射在城墙上,仍有数不清的越过城墙、唰唰落入人群当中。几簇火苗从屋顶腾地烧起,石锦几人听得满街的哀叫声,不知是被箭射中还是被人流踩踏,心乱如麻。

  幸而眼下人群向两旁分开,恰好在街道当中让出一片坦途。石锦擦了擦泪,忙赶马往后走。哪知才行了几步,便有两三支箭擦着牛角,落在地上。那牛受了惊,梗着脖子、四只蹄只在原地扎紧,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行一步。

  石锦吹了几声哨,不管用,又气得连踢了这头老牛几脚,老牛索性蜷起腿儿,盘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六虽还镇定,可却拖不动这数百斤的黄牛,焦躁地打着响鼻。

  “哎呀,这畜生,气死我了!”

  石锦还要翻下车去拉它起来,妻子却从车里扑了出来,两只手臂将他紧紧拖住,哭喊道:“官人,求你了,你进来躲着罢!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这病弱妇孺的该怎么办?!”

  石锦听她哀告,也是泪如雨下。正僵坐着不动,车厢里,许若缺气若游丝地说道:“石锦,你进来……我不想再有……任何一人,咳咳咳,因我而死……”

  这几轮箭雨过后,城墙上四处燃起烈火,士兵也有死伤。守军一面忙着扑火,一面拖伤者下去,剩下的人便慌忙顶上来。

  城门下,蓍罗那大军森森列立,遥觑着城墙上业已松动的防线,为首的一撇手,一台巨型撞车缓缓驶出军阵,在箭雨掩护下穿过壕桥,矗立在城墙正门外。

  咚——

  士兵操动撞车,车前伸着一根几人合抱粗的巨木桩,削尖了头,便携着分山劈海的劲力,撞向紧闭的城门。霎时,城墙上的守军只觉得天摇地动,脚下如巨兽翻身,掀得他们人仰马翻。

  远处,蓍罗那首领面上浮起一丝冰冷的微笑。

  “不能倒!”有人厉喝。守军挣扎着站稳,又将滚石往下抛。然而那台撞车如小山一般,纹丝不动。

  咚、咚、咚——

  撞车势不可挡地冲撞,精铁城门与城墙相连之处,因此发出岌岌可危的碎裂声,细小砂石滚落下来,城门撼动的幅度一次比一次更大。

  敌军知道,守军知道,就连此时城内的百姓,听着这响彻四野、沉闷的撞击声,也都知道:沧州城已然势在倾危。

  此时,城门上方的守卫摇摇晃晃端上一口大锅,擎着双耳,锅口往下一扣。霎时间,锅内液体倾倒下去,那是一锅烧得红滚滚的铁浆,当头浇在撞车上。只听得滋拉乱响,撞车里传出几声哀嚎,攻势顿时停止。

  满城百姓吓得面无人色,此时听见撞门声停,都松了口气。石锦攘着许若缺手臂问:“爷,可是敌人退了?”

  许若缺闭着眼,道:“不……没那么容易……”

  得了喘息之机,守军立刻重整旗鼓,架起重弩,对准沿着壕桥奔涌而上的敌军。一轮疾射之后,壕桥上卧满了蛮兵魁梧的尸身,但仍有许多冲过箭雨,扑向沧州城门。一时,有人甩起钩爪、软桥,挂住城墙便往上攀爬,有人又再度控过撞车,向城门撞去。

  眼见城破在即,守军绰起长枪,只待与敌方短兵相接。此刻,东边突来一道锣鼓响,如晨曦照入。蓍罗那人先吃了一惊,依他们战局布置,来者绝不是援军。守军精神一凛,犹辨不清是敌是友,却也分神去看。

  火光映着鲜红的旌旗,恰如夕照当空,来者玄甲黑衣、银枪如雪,胯下战马嘶鸣,飞沙走石而来。迤逦数十里,赫然是大昭军士。

  “是嘉南军,是援军!嘉南军来了!”守军欣喜不尽,霎时斗志重燃,再度引弓搭箭,百箭齐发,朝敌阵中射入火箭。

  而嘉南军亦如飞矢掠入阵中,长枪一荡,猝地旋起一片血花。蓍罗那军为攻城,早已将阵型拍成了东西走向的方阵。乍然东侧遇袭,中部及西翼的士兵难以施展。但听得哀声连连,展眼东面已被杀得溃不成军。

  首领高喝一声“变阵”,蓍罗那军匆匆转换阵型。然而事出仓促,又腹背受敌,竟被这支出其不意的嘉南军冲成一团散沙。

  拼杀声持续了整夜,蓍罗那军毕竟人多势众,形体又分外魁梧,虽遭奇袭,吃了些苦头,到底还是小胜。鏖战过后,暂且退至城外五里之地,与东面扎营的嘉南军成犄角之势。

  沧州解了燃眉之急,围困仍未解除。城里守军不过两三千之数,昨夜折损了上百人,可谓元气大伤。

  正值破晓时分,晨光照亮城门内满地的狼藉。士兵匆匆上下城墙,搬运伤员尸体。又有一拨携着几名军医和民间郎中,挨个查看卧在道上的百姓。若是死的,便拖到公堂内,以备后续联络家人、登名造册;若是伤者,便就地包扎医治。

  石锦远远见了军医来,一瘸一拐跑上前去,拉着人不撒手:“大夫!我家里人病得厉害,快救救他!”

  那军医有些年纪了,须发着发灰,精神倒还健朗。拂开他的手,指着路上的横七竖八的人,劝解道:“小兄弟,这都是人命,救也得等我挨个来救!”

  “等不得了!”石锦急得快要掉泪,不分青红皂白,拖起军医的胳膊,半强迫地往牛车方向拽去。他毕竟年轻,军医又无士兵随行,此时奈何不得他,只能随他去了。

  石锦妻子退出马车,抱着自家孩子怯怯地等在一侧。石锦一手牵着军医的袖口,不让他走,一手打起帘子,从里面掏出一只苍白的腕子,硬递到军医手中,“快,大夫,快救救我哥哥!”

  “哎呀,你真是……”军医一面摇头,还是妥协地搭上病人的腕子,“你这哥哥是受了外伤还是……”

  石锦正要回答,忽见他顿住了口,脸上神色变幻,十分怪异。

  “莫非,这莫非是……”军医喃喃几声,蓦地扯开帘子,探身进了车厢。石锦阻拦不及,却见许若缺恍惚地睁开了眼,目光正对上那名老者。

  “你……孩子,你怎么……”老者须发乱颤,震惊得说不出话。

  许若缺气息促乱,轻哼了声,嘴角略略勾起,仿佛是个微笑:“殷伯伯……”

  石锦想挤开那人的手登时垂下了,他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扫视,讶然道:“爷,你认得他?”

  许若缺来不及回他,只见那医者倏然便红了眼,眼角泛出一层浑浊的泪水,他沙哑地哭了几声,揽着许若缺肩膀,哽咽道:“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