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八镇, 顾名思义,共有十二个人。
楚摘星猜的分毫不差,那七个春兰秋菊各有胜场的男子,的确均位于当下的四王八镇名单之中。
倘若没有这个名头的加持, 他们也不会有从众多爱慕者中跳出, 直面孟随云的勇气。
只可惜这股勇气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过如今万剑盟有长辈出面, 代替师风眠等人应下了楚摘星要求的比斗, 他们就算再无勇气斗志, 也得强打起精神来。
对于他们这些宗门弟子,尤其是大宗门弟子来说,如何在逆境中坚定信念, 远比如何在顺境中保持谨慎这门课程更重要。
既然享受着宗门特定环境加持, 所带来的无数顺风局增强信心。那么在远超想象的对手到来后, 直面便是应有之意。
允许颓丧与悲观, 但只能是一时的。
血与火, 反复的折叠与锻打, 方能铸就擎天之剑。
熬不成的, 那就只能是废铁,一块沉没成本十分高的废铁。
不得不说, 万剑盟如今的心气还是很高的。
灰衣中年道人许诺的话音刚落, 就立时有人御剑飞出, 去寻那此时并不在场的其余五人。
输可以。
避战,不行。
窦语与廖琪明便是在这种情况下, 被追随者通知,匆匆结束了闭关。
不过准确而言她们并非是结束了闭关, 而是被迫结束了躲人。
叹着气飞出洞府的窦语,迎面撞上了抱剑在胸似是专程等着她的廖启明。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只是很自然的合在一处,并排御剑飞行。
窦语是知道自己这个师妹的性格,于是先出言道:“她回来了。咱们还是没躲过。”
廖其明闻言显得很是淡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咱们当初不也没躲过吗?”
“唉。”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总之两人是齐齐叹了一口气。
两人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孟随云。
如果没有真的和天才同处一个时代,是永远也无法切实体会到,那种高山仰止和追赶时的力不从心的。
尤其是她还被海量的爱慕包围着。
同辈之人,爱慕其人者十之六七,剩下的十之三四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毫无胜算,才识时务地放弃。
至于她们,先是敬仰钦佩,后是爱慕依赖,再是嫉妒不忿,到现在则是能躲就躲。
不单是自叹弗如,还有随着年岁的增长,方觉当年的自己有多么的幼稚,比她们年岁还小的孟师妹,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在包容着她们。
受欢迎并不是孟师妹的错。不过是盟内那些家伙或见色起意,或满足表现欲孔雀开屏,或享受征服欲,试图抬高身价。
毕竟如今也是历练有成的年轻一代领袖弟子,两人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窦语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展颜说道:“听说了吗,孟师妹这回是带着个年纪还不到四十的绝世猛人来的。
打破常例入了英杰册不说,还得了个璇玑太岁的称号。
就是为人甚是狂妄。也不知刘师叔是如何想的,居然真允了她以一己之力挑战我等十二人的要求。”
廖琪明幅度很小的点点头,那张还能维持许久的娃娃脸上透着乖巧与呆萌,惹的窦语又想疯狂搓她的脸。
不过在想法变成实际行动之前,廖琪明说话了。
“孟师妹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太宠了。”
窦语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来了兴趣,连眼睛都比以往亮了三分,兴致勃勃问道:“廖师妹,何以见得?”
他这位廖师妹长着张娃娃脸,一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实则修行的是极为艰深的通明剑法。
以明心见性,善能窥人私隐著称。
她说极宠,那定然是八九不离十的。
因是平素与自己相善的窦师姐发问,廖琪明也就没摆出自己最常用的那副“这件事不是很简单吗,你怎么还要问?”的表情。
只是用手指缓缓刮了刮脸,仿若一只树袋熊,嘴中缓慢的往外蹦着字节:“我记得,孟师妹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
仿佛知道窦语接下来要问什么,廖琪明继续说道:“我知道窦师姐你想说龙族以四百岁为成年,之后才会开始商讨婚事。孟师妹不足百岁,还不需考虑。
但非常人用非常之法,孟师妹就是那个非常人。
龙族往昔不愿,甚至连风声都不透露半分,不过是孟师妹实力尚弱,又慕者众多,想待价而沽,搞价高者得那一套。
如今又不同了。你我皆知龙族那位祝小龙君护孟师妹护得紧,现下更是成了龙族的少族长。
龙族虽尊其名而虚其权,平时并无多大用处,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协。
祝小龙君少族长这个身份在龙族可能并不能帮助完成什么事。可她要是不想别人干成什么事,那办法可就多了。”
窦语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这位廖师妹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段话,话中还隐隐带着些……兴奋?似乎在期待着一场好戏。
所以忙不迭的点头做着一名好捧哏,眼含希冀地看向廖琪明,期待她说出更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
廖琪明本也没有停口的意思,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剥去糖纸丢进嘴里后继续说道:“这一二十年里,孟师妹实力又突飞猛进,后发而先至。纵然不善征伐,你我当下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假使实力能够按这个速度增长,休说到四百岁成年,就是再过二十年,龙族那些老顽固,还能否能对甚有主见孟师妹的婚事一言而决都是未知之数。
如果龙族还想从孟师妹的婚事中分一杯羹,那么定然就在这三五年间。”
窦语一直在点头,可点着点着,就发觉了不对劲。
“廖师妹,你不是在说,孟师妹对她带来的那个年轻人宠得紧的事吗?怎么拐到孟师妹的婚事上去了。”
正在剥糖纸,继续往嘴中塞糖的廖琪明愣住了。
她到底是没忍住,神情疯狂变动后,定格成一张写满了“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太笨!”的脸。
可这是她的笨蛋师姐。哪怕是跪着,也要宠完。
顿了顿后,廖琪明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孟师妹是个不喜张扬的性子。这回却一反常态,大张旗鼓,恨不得广告天下,咸使闻之。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到这儿,廖启明停了停,偏头去看身侧的窦语。
很可惜,她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名为恍然大悟的神情,只能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孟师妹打着以我盟为介质,向龙族传递她已然心有所属的消息。”
“嗯嗯嗯。”窦语的头点动频率更快了。
“多绕了这么一圈后,她喜欢的那个人,也不会被龙族追索。”说到最后,廖琪明话中多了一丝羡慕。
那个叫做楚摘星的人,被妥帖周全的爱着。
窦语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心底随即腾起一股不忿:“所以咱们是成了跳板?”
一块她孟晗昭告天下的跳板?
“不是哦。”廖琪明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个叫楚摘星的,是真想打。孟师妹只算得上顺水推舟。
我先前觉得她选择打隐锋擂,是为了证明自己,让师风眠那些人绝了心思。
可她如今一开口,就要打我等十二人,定是真心邀战,且另有所谋。”
窦语急了:“那她在图谋些什么?”
“不知道。”廖琪明理直气壮的摇头,“还没见到她呢。”
窦语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只是长吁短叹,不住摇头。
惹上一个实力强大,还目的不明的对手,真是任谁也心里发毛。
廖琪明见不得师姐这幅样子,用自己的方式出言安慰道:“无论如何,她既上门求战,那就先打了再说。
总不能让她小觑我等,嘲我盟内无人。
我真的很好奇,处事滴水不漏,待人如沐春风,却在情爱之事上从来不假辞色的孟师妹,看上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她们很快就见到了楚摘星,脑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好漂亮,与孟师妹很配。
就是说的话与漂亮一词完全背道而驰。
“总算来齐了,所以现在可以开打了吗?”
散漫的态度,嚣张的话语,偏偏从此人口中说出,就显得无比协调自然。
仿佛她生来就如此矜贵。
真是看着就很欠揍。
直到脑袋被孟师妹毫不留情地呼了一巴掌。
“收起来。”
“哦。”
或许是这一巴掌带着魔力,嚣张矜贵的年轻人,瞬间就变成了活泼耍宝的邻家妹妹,竟还团团做起了罗圈揖。
只是如今与她对话交谈之人或是亲眼见过,或是在来的路上被追随者详细科普了一番此人是如何的恐怖,任谁也不相信她是当前这般人畜无害。
楚摘星之后的所作所为,更是完美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剑修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群体,信奉剑下见真章。
既然争斗双方已经聚齐,便无赘言,当即摆开架势。
“万剑盟……”
师风眠的话被楚摘星抬手阻住,不免气势一滞。
众人巨是大恼,不由拿眼去瞪楚摘星。
只见楚摘星的手在那漆黑深邃的剑柄上逡巡片刻,最终还是惋惜的摇摇头,突地将整柄剑抛给了远远在外观战的孟随云:“师姐,帮我看着点它。”
“你这是什么意思?”师风眠既疑惑又愤怒,不过碍于楚摘星先前那一步之威,他将情绪掩藏地很好。
楚摘星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只能绞尽脑汁遣词造句给出一个自认为还说的过去的理由:“我伤还没好完全,它最近又不乖,不敢用它,恐伤了你们。”
楚摘星没有说一句假话。他心脏不协的问题的确还没有解决。
定宸剑前番沾了昊天的神血,已有了诞生剑灵的苗头。最近可能是处在孕育艰难期,脾气大的很。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控住还真是不好说。
万一要是控不住,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那她今日恐怕走不出这万剑盟了。
毕竟说好了的,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可有时候说话之人再真诚,也抵不过这倾听者想歪。
楚摘星这番话落到师风眠等人耳中,自然而然就换算成了;你们这些人太弱了,不值得我用最为契合的灵剑,受伤只是借口,骗骗你们玩啦。
师风眠满口牙气得咯噔直响。
这还不算完。
楚摘星甚至没有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备用剑,而是煞有介事的四下搜寻起来,看样子是想在废剑堆中现取一把来应战。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里的都是弃剑,换而言之,它们的主人曾经都是万剑盟弟子的手下败将。
主人都败了,他们又被长期弃之于此,哪还有什么心气。
换而言之,楚摘星在寻一条断脊之犬,和他们放对。
十二人二十四只眼中齐齐喷出火来,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那楚摘星已经死了千百次。
楚摘星只能当做没看见,没法子啊,她的灵剑一向霸道。
尤其是当下这个关口,别说她带两把备用剑了。就是多看别人的配剑一眼,都要闹个不休。
也就是现在在师姐手上才消停点儿。
为了让自己在眼神构成的火海中少死两次,楚摘星迅速选定了一把剑。
暗金色泽,莲纹缠绕,剑刃不复雪亮,主打一个普普通通。
“来吧。”
没有任何意外,她的话被剑鸣声分割成了无数块。
因为对实力的差距有着预估,所以万剑盟一方发动了抢攻。
不过一瞬,便见六道剑光携着令人窒息的气劲自上而下压来。
楚摘星岿然不动,左脚画圆,身体重心下沉,带着那把平平无奇的长剑,悍然往下一劈。
“咔啦。”好似晴空中乍起惊雷,漆黑的细线沿着剑刃向两侧奔出,搅入雪亮的剑光之中。
霎时间爆裂的脆响不绝于耳,高大的山峰被逸散的气劲寸寸切削。
被卷起的飞沙走石形成遮天蔽日的尘暴,无数弃置于地的长剑也被连根拔起,几有末世来临之感。
本就站在极远处观战的众人,又忙不迭往后退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雪亮的剑光很快被搅碎吞噬,而漆黑的细线余势不减,直凿在一座山头之上,将那座山头从中完全劈开。
“断岳。”燕羽觞一脸复杂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曾几何时,楚摘星还打不过她呢,而如今的差距已经不可以道里记了。
“也不知楚师妹换上定宸剑会是怎样的光景?”相较之下,赵麓就要淡定的多。半点不见沮丧,反而兴致勃勃的地望向孟随云手捧的定宸剑。
“会死。”祝绪和程宁异口同声做出了回答。
“定!”一片昏沉之中有金光透出,宛如那末日中透出的曙光,彼此纠缠形成一个玄奥无比的符文,将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沙暴定住。
此时方可见得剑阵好处,人多再加上配合得到,往往能取得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啵。”似鱼钩被抛入池塘中的轻响,四把形态各异的长剑出现在了楚摘星的脚踝处。
一旦得手,丧失机动能力的楚摘星必败。
楚摘星双腿猛然崩直,单腿跺向地面,借反震之力身化流光,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手中长剑连点,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首无比协调的乐章。
楚摘星顺利脱出了包围圈,心中却猛的一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高高跃起,同时将手中长剑荡成圆形。
“咻——”
“铛铛——”
又是不分轩轾的三道声响。
前者是一柄无光飞剑,没入楚摘星先前所站之地的嗡鸣。
后者是两柄飞剑被楚摘星荡开发出的声响。
楚摘星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万剑盟的剑道传承的确不赖,似其余宗门在师风眠等人的年纪,远未到接触飞剑的水平,万剑盟一下就出现了三个。
就是这感觉太怪了。
打着像六丁六甲阵的底子,却在具体施行时漏洞百出。
但偏偏还有模有样,应该是做出了改进,就是改得有点歪,还不如不改。
“还以为你们悟出了什么呢。”楚摘星摇摇头,轻啧了一声,看着随手挑出长剑上的豁口,准备破阵。
既是以六丁六甲阵为底,那么她就按照破六丁六甲阵的方法破。
其实六丁六甲阵说难破也难破,说好破也好破。
难破之处在于配合亲密无间,袭扰一处,往往会受到三人甚至更多人的联手抵御。
即便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也难免在层层阻击中阻断攻势,最终被硬生生的消磨而死。
说好破则是因为纵你配合亲密无间,我只猛攻你一处。好比那弓弦久张易弛,时间一长自然能打破这种配合。
前提条件是有久攻一处不躲的资本。
好巧不巧,楚摘星还真就有这种资本。
也就是在打之前师姐告诫她,不要打得太随心所欲,得收着点。
否则到时候就算阿余有心想为自己遮掩一二,也得考虑一下世人会不会信,四海会的金字招牌会不会垮。
现在见也见过了,玩也玩过了,再打下去,师姐恐怕就要担心她的身体了。
楚摘星随机挑选的对手,是正在寻找她心灵破绽的廖琪明。
廖琪明很苦恼,甚至陷入了一定的自我怀疑中。
因为举凡是人,就必然有情绪。
而且在战斗中这些情绪,还会因为无暇分心变得更加剧烈直观,更容易找寻破绽。
例如急躁者可示之以缓,淡然者可诱之以急。恐惧者行速攻,势在必得者兜圈子。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廖琪明遇见过许多对手,并通过自己的通明剑心胜多败少,积攒下了丰富的对敌经验。
可如楚摘星这般的,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因为她感知不到楚摘星的情绪。
确切而言,在她的感知中,楚摘心像石头、像大海、像草木,唯独不像是一个人。
沉稳的可怕,深邃的像黑洞。
只是她此时的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
因为楚摘星毫无征兆地找上她了。
剑这个东西,还得是看谁在用。面对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楚摘星,廖琪明只来得及顺应身体本能举剑一挡。
“嘭——”
楚摘星手中的长剑裂成无数碎片,而相应的,廖琪明的剑在重力击打下,弯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人更是宛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廖琪明感觉自己像是被下坠的流星撞了,过量的疼痛让身体迅速启动了保护机制,她瞬间3丧失了一切知觉。
不过她没有闭眼,而是竭尽全力保持清醒,死死盯着楚摘星。
按阵法部署,楚摘星已经彻底踏入陷阱之中,即将迎来三人的合围,之后会越变越多,直到落败。
只要能让楚摘星落败,那么她此时的出局就是极有价值的。
而她信赖的同门们也并未让她失望,在第一时间就完成了对楚摘星的合围。
楚摘星手无寸铁,又陷入包围之中,自然而然被视作待宰的羔羊,失去蚌壳的蚌肉。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所以万建盟余下诸人也未剑下留情,只是在攻击时,尽量不把剑往楚摘星身上要害处招呼。
真弄死了,麻烦就大了。
只是结果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在轻而易举地划破衣衫后,却不得再进半分。无论往剑上施加多大的力量,也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不好,快退!”施风眠不知楚摘星这副模样属于哪个路数,但这并不妨碍他招呼大家撤退。
同时主动留下来御使飞剑为大家断后。
“打完就跑,不好吧?留几个嘛……”
楚摘星如鬼魅般欺身上前,似一阵烟,脚尖恰恰点在了师风眠的飞剑上。
未见丝毫着力,就像是被风吹走改变了飘荡路径,横着往左拉去 。
五爪成钩拍向目眦尽裂的南宫巽肩头。
“抓到你了哦。”楚摘星弓步冲拳,直击腰腹。
南宫巽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楚摘星左脚一挑,地上又一把不知名的长剑落入掌中,她提着剑笑靥如花:“别跑嘛,下一个该是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