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聿和袁则两人平时都以表字互称, 尊重中带着一点客气。
不过随着两人交往深入,在金石鉴定上脾性相投,又有着楚摘星这同一个老大和夏峙这同一个敌人,感情进展飞速, 偶尔也会叫一叫对方无伤大雅的外号了。
譬如秀才和胖子。但两人自有默契, 这么叫的时候多半是觉得对方要倒霉, 提前幸灾乐祸一番。
得了袁则提醒, 庄聿才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满地的牲畜中抽离出来, 定睛一看正朝此处赶来的人,立时觉得头疼无比。
这哪里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小麻烦,分明就是大麻烦!
可恶, 现在跑路也来不及了。
时绍, 东海巡天司子队队正, 元婴后期修为, 月榜排名第四十三位。
不过比起这些能轻易把人弄晕的超长前缀, 他的另一个身份更为人熟知。
上次秋闱的亚元, 即第二名。
而且在成绩公布之前, 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定会是解元。
结果庄聿就像楚摘星前段时间登上星榜一样横空出世,以弱发秀冠之龄独占鳌头。
虽然从程序上来说, 庄聿什么都没做错, 但客观上的确是狠狠落了时绍的面子。
而且依照儒门的惯例, 只有一界解元才会被推举进枢汇司挂职,代表本界攀爬玉皇朝的权力体系。所以庄聿拿下解元之位, 还截断了他身价倍增的化龙青云路。
时绍是个性格和本事一样强的人,有些人甚至认为时绍的脾气比本事还要大, 所以平素得罪了不少人。
在他痛失视为囊中之物的解元之位后,那些被他得罪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落井下石的机会, 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时绍哪里受得了这个,大闹一通之后找关系到了东海巡天司,既为了证明自己,同时也想在东海这多事之地一刀一枪挣出个前程来。
来了东海之后,凭他的修为名声,很轻易就拿到了子队队正的位置。接着带着队员连破几个案子,很受上官的器重与赏识,多次暗示他在升迁方面不会亏待他。下属也尽皆拜服,很听招呼。
加之东海混乱,文风不盛,不过人口基数摆在这,真心向学和想借他攀上儒门这棵大树的人都不在少数,所以身边从来都不会少巴结和吹捧之人,让他找回不少昔年的感觉。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在东海吃着火锅唱着歌,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不过任谁也没想到,庄聿居然能放弃进枢汇司的青云大道不走,宁可拼着与本界所有大儒翻脸,也要自请来东海巡天司任职。
而且连个队正的职位都没要,甘为他人帐下一小卒。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时绍在院舍里当着手下们的面就把他最喜欢的一个花瓶给砸了。
这让他的面子往那搁!
于他而言,庄聿夺了他志在必得的解元之位这件事就是他的痔疮,不仅会因为各种原因时不时就疼一下,还没办法根治。
庄聿的到来更是让他像是每天都像是吃了三斤辣椒,疼痛感加倍不说,还流血了!
那些平素巴结他的世家大族就像商量好似的,全涌到了庄聿那争先恐后奉上厚礼,各种吹捧之词更如雪花一般在几天时间里就铺满了东海。
明明是庄聿不守规矩,自己放弃了进枢汇司的机会,令无数人扼腕叹息,徒自眼红。可那些世家大族偏能吮痈舐痔,说庄聿此举是刚正持节不贪权势,清心自守甘为干城。
他珍之重之,求而不得的东西,庄聿居然轻轻巧巧就抛弃了。而且抛弃之后还敢来东海,就在他眼前晃荡!
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门中那些大儒们的态度,就算庄聿离经叛道、不依古格、一意孤行,进枢汇司的的那个位置也会为他一直留着,他绝没有机会顶上去。
因为庄聿当年的文章被天道判定为镇界,可保一界安宁。
庄聿,你为什么要和我同榜相争。明明你当年还那么年轻,再等十年也不会有什么!
他太恨庄聿了,恨到贪、嗔、痴、慢、疑五毒攻心尚不自知。
所以在捕捉到庄聿的身影之后他就带着队员们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然而到近前才发现还有意外之喜。
这遍地牲畜,恐怕就是他最近苦查而不得的失踪人口了。
东海人不少,但累计上万人的人口失踪案绝非小事,背后隐藏的黑手是巡天司迫切想要知道的。而对于下面办差的修士来说,这就是一份足以让人丧失理智和道德底线的功劳和功德。
所以时绍几乎是在瞬间就拿定了主意:庄聿的面子他要下,这份功劳他也要抢。
你庄聿不是清高,口口声声说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行伍,愿从底层开始,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吗?
那这份功劳你应该会很在意的吧。
这世上还有比抢走死对头珍视之物更爽快的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不过是敬陪末座的区区亥队而已,他想收拾还能翻起浪来不成?
在儒门中他还要忌惮三分解元公的名头,可这是在东海。
拳头在东海即便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解决七八成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想到能解心中郁气,时绍就激动地浑身发颤。眼中几要冒出火来。
这一幕全落在了庄聿他们眼中,袁则本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当即对着一脸郁闷的庄聿挤眉弄眼道:“怎么样,秀才,我早给你算过的,你避不开他的。命中注定,冤家对头。”
庄聿烦躁地直搓扇子:“胖子你别贫了,赶紧地给我算一卦,该怎么避开他,事成之后我把玉面陶鱼俑借你把玩几天。”
袁则毫不犹豫拒绝了,还摇头晃脑道:“事到临头再卜无益,秀才你还是勇敢面对自己的命数吧!”
“早知道就不听师傅的话参加那一届的秋闱了。”
庄聿不是个喜欢与人争斗的性子,他幼时读书只是为了回应父母期待。可他在这方面的确是天赋惊人,过目成诵,倚马可待。明理之后又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得师傅指点后想要做出点实事来。
所以即便他一直知道时绍对他耿耿于怀,成见极深,也是遵照和为贵的处事准则。抱着只要不和时绍碰面,那就能避免争斗的想法。
没成想今天头次出门,就和时绍来了个顶头碰。
更没想到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时绍对他已经到了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地步。
眼见是避无可避,他也熄了躲的心思。
总是要解决的,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时绍要是还念香火情,他也不介意把面子上关系维持下去。要是存心来找他的茬,他就要按儒门修士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时下的儒门弟子,虽学文好赋,可论及胆气壮勇,哪怕是武门的修士也不敢说一定就能胜过。
谁让他们的祖师就是个绝世猛男呢,一个人拎只笔就敢挡千万魔族。而且不仅挡住了,还在万军中取了十位指挥大天魔的首级。
儒门的地位之所以能后来居上,有八成都着落在最初几代的儒门修士太猛太能打上了。
庄聿把折扇插回腰间,拿出了自己紫毫笔。
袁则把自己手中的铜钱不断抛起,好奇问道:“秀才,你当年去参加秋闱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把他挤下来?我观此人面相,人中太短,眉长而细,是个睚眦必报的,惹上他麻烦少不了。”
庄聿脸上露出烦躁的神色:“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候师傅只和我说我读书的火候到了,要我去参加秋闱拿个功名回来。我遵循师命去了,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拿到头名解元。
我要是早与胖子你相识,得你给我占卜一卦,我就算被人给打死,也不会离山和这种小人儒相争的。”
袁则沉默了,他难得沉默。
倒是刚给自己包扎好伤口的夏峙开了腔:“庄道友,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在军中是很容易被打死然后切片风干的?”
庄聿面露尴尬之色,袁则则是发出了缺德的笑声。
难怪人时绍恨你呢,这话说得连他们这两个局外人听了都很想打他。
商尘梦从布兜兜里探出半个老虎脑袋,好奇发问:“阿夏,真的啊?”
商尘梦被夏峙护了一路,现在对夏峙也没那么抵触了,对夏峙口中描述的切片风干肉很感兴趣。
因为风干的肉真的很好吃。可惜长老们说她要修功德,最好少吃血食,对那个味道只能想想,除非以后有神祠,被人供奉香火。
对庄聿这两个,夏峙能夸大其词描述一番,因为这两能分得清什么是玩笑,什么是事实。但对商尘梦夏峙就不敢这样了,梦梦真把这个当真她罪过就大了。
所以她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并不丰富的词汇尽可能详实的描述:“其实不全对。挂起来切片风干的话他们的确是经常说,但他们想要挂起来风干的人没有一个被抓住过,所以就发生不了这样的事。”
“真的?”商尘梦不愿意相信,风干的肉多好吃啊,想想都流口水。
夏峙没办法,只能拿自己举例子:“我升校尉的时候也有人想把我切片挂起来风干来着,现在还不是好好站在这。”
商尘梦闷闷把脑袋缩了回去:“哦。”
没有肉吃,差评!
袁则缺德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明白了,队里一镖下去还不知道会扎到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