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114章

  时间倒回一天前。

  北斗门最外围的山林中。

  此时的北斗门整体气氛还算平静, 但以往祥和安宁的气氛已是荡然无存,最为热闹的秘境和演武场已经空无一人,弟子尽数被安排到各处防御就是明证。

  平静的表面下似乎隐藏着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只是还未到能够让这一切都爆发出来的时机。

  时当正午, 巡宗小队队长的柴宏柏挥手止住了跟在身后忧心忡忡, 脸阴得似乎能滴下水来的师弟师妹们, 透过莹白色的光幕看了看天之后伸了一个懒腰:“到点了, 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柴宏柏话说得十分轻松自然, 但跟在他身后的弟子们反应却一个比一个慢,良久才有人应了一声,十余人如同被唤醒一般, 一齐行动起来。

  然后找地方的找地方, 拢柴的拢柴, 点火的点火, 烤肉的烤肉, 众人各司其职, 很快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

  从动作来看明显都对这一套不陌生, 不然也不可能在全体神游的情况下还能做到有条不紊。

  橙黄的火焰舔舐着肉块鲜红的表面,很快就把肉烤成了诱人的焦黄色, 油脂从中渗出, 让表面显得亮晶晶的。而更多的油脂则是落入了火焰之中, 发出哔剥哔剥的响声。

  肉香萦绕在每一个人的鼻间,却没有任何人动手。除了油脂爆裂的声音, 也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

  沉默成了这片小天地的主旋律。

  柴宏柏的目光从一张张明显比他年轻的面庞上扫了过去,摇头一笑。

  果然都是从演武场中临时挑出来的生瓜蛋子, 想法和他这个巡宗的完全不同。

  然后从腰间取了小刀,自顾自从那烤得正好的大腿肉上划了一大块下来, 又在身后凝了一个大小,形状,软硬都恰到好处的土块,美美地把自己卡了进去,用塞满肉的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食堂这几天不开火,咱们整个队一天分到的物资和休息时间就这点。想吃的就快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现在不吃,等会饿了我可不惯着你们。”

  同行中有一名女弟子听到这句话,一直低眉敛目的她突然抬起了头,凤目含怒,死死盯着柴宏柏这位已经巡宗十几年的老前辈,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吃!这人究竟是不是宗门弟子,怎么能如此怠惰!现在这种时候不应该枕戈待旦,加强巡视吗?

  柴宏柏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要是宗门还安定,他会把这种刺头后辈带在身边,狠狠磨炼上一两个月,让她知道什么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头铁容易挨打。

  可现在已经没了闲工夫,所以他只能出言提点两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巡宗?不吃饱有什么力气挥剑画符?不吃饱别说到时候多杀几个,连跑都跑不了。

  而且你应当信任你的同门,在我们修整的这段时间内,相信他们会好好巡视,及时示警。真有变故你们连后背都要交给他们,现在又操哪门子心?”

  柴宏柏说完咽下了嘴中的肉,又偏头狠狠咬了一口,再度把嘴中塞得一丝空间也无:“我言尽于此,你们听也罢,不听也罢。咱们这些人,结局总是一样的。”

  柴宏柏自从接手他们这些临时编入巡宗小队的人以来,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语气也这么严厉的话。而且说得还很有道理,一时间把这些人的脑袋说得都低了下去。

  先前怒视她的那个女弟子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出于内门弟子的骄傲,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不过众人的动作都变得凶狠起来,纷纷对着那块炙烤好的肉下刀,学着他的样大嚼特嚼,好似这肉就是那些正围在宗外的玄元宗的人。

  柴宏柏没有表情的脸上这才多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埋头继续对付起自己手上那块烤肉来。

  脑中却不可避免的想起带他入门吴师兄的话来:巡宗弟子是宗门最外围的防线,一旦宗门有危,必然首当其冲,所以绝对不能亏待了肚子。毕竟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总得做个饱死鬼吧。

  吴师兄还真是应了昔年这番笑言,以尸骨无存为代价,及时向宗门示警,争取到了一天半宝贵的时间。

  现在宗门把一切防御都组织好了,只是这真能拦住势在必得的玄元宗吗?

  柴宏柏看着那些似乎永远都不会穷尽的黑点落到护宗大阵的光幕上,的确如雪花遇到烈阳瞬间消散,但护宗大阵光幕也的确变得稀薄,没有最开始那么厚实。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散,到时候能作为抵挡的就只有自己这些人的血肉之躯了。

  柴宏柏仔细想了一下 ,发现自己并不害怕。性命虽是父母给予,此身却由宗门抚育。

  与宗同葬,得其所归。

  只是年已而立,却仍未实现少年时的梦想,成为像吴师兄那样强大可靠的人,想想还是有点遗憾。

  柴宏柏脑中走马灯一般把自己的,宗内的事过了一遍,还真让他找出一个好消息聊以慰藉。

  宗门最精锐的弟子都早早去外参加百宗大会了,倒不用担心宗门传承断绝。

  那位曾给了他筑基丹的掌门大师姐,一定能像帮自己这样,培养出更多的好苗子。

  所以还是蓄养气力,到时候多宰几个,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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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郢楚行,几十只小儿臂粗细的兽油蜡烛在房间各处熊熊燃烧,把房间内照得如同白昼。

  以往热闹非凡的坊市已是漆黑一片,远远望去竟然只有郢楚行这一家还有光亮。

  坐在厅中的陈茹不疾不徐地提笔蘸墨,待笔尖饱引墨汁之后,就在纸上一点点勾勒出栩栩余生的人像来。

  夏侯檀在房间的另一处,带着二十多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沉默地把一个个灰色的珠子塞入特质的空心圆球中,然后堆到墙角。

  若有懂行的人在此就能认出,这是三阶灵炮——金玉满堂。通常用在开辟灵石矿脉中。

  力能开山断流,每一发都不逊色元婴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从郢楚行目前堆积的数量看,能把整个仙坊翻来覆去炸上十遍。

  祝余则是坐在门口,借着一点余光磨着手上的玉质算筹,时不时举起来轻吹几口,把少得可怜的玉粉给吹去。

  直到蜡烛将要燃尽,陈茹砚中的墨水也完全干涸,陈茹这才出言打破了寂静:“夏侯师姐,等你带着他们把炮埋好之后就去找段师姐吧。”

  夏侯檀手中动作一顿,然后继续忙碌起来,闷闷道:“他们去就好,我和你们一起留下。”

  陈茹一边吹着纸上未干的墨迹,一边缓缓道:“宗门需要保留火种。没了你,他们挑不起大梁。”

  夏侯檀知道陈茹说得是实话,比起早就被各宗熟悉的北斗门自行培养出来的炼器师,她这个至今还挂着客卿身份的人的确目标更小,更容易逃过追杀,为北斗门留下火种。

  只是心中那道坎怎么也迈不过去,玄元宗,又是玄元宗!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玄元宗又来搅扰。而不管是在从前还是如今,她总是在被人保护,匆匆逃离。

  捏着腰间的乾坤袋,夏侯檀眼中几乎要渗出血来,她承认自己的确很想并入北斗门的道统传承,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想她夏侯檀何德何能,在这个年岁身上就带着两宗炼器的根本功法。这些年,郢楚行也的确待她不薄,这金玉满堂炮的炼制方式也是因为背后大老板楚摘星才得到的。

  陈茹并不往她这看,所言却如利刃一般扎入心中最深处:“段师姐还在等你,这帮孩子也需要你。”

  夏侯檀被陈茹这句话打断了脊梁,抽空了气力,先前还高昂的头颓然低了下去。

  她欠小漪太多了。

  在两次出护宗大阵试探均惨败而回,且最为精锐的后辈弟子离宗未归,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北斗门不得已启用了备份计划,把以往只能算作是二线的培养者集中起来,预备在破宗之后全力掩护他们撤离。

  段漪和她都在其列。

  夏侯檀默然不语,祝余也走了进来,他如今已是一个高大的青年,不过因为长期浸润在生意中,所以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令人很有好感:“夏侯师姐,这里有我和阿茹就行,您留在这,大材小用了。”

  夏侯檀听出了祝余笑言中的不容反驳,相信此人绝对能做出把自己打晕再往天乾峰上送的举动。

  看来无论背景有多深厚,能在这短短的岁月中把郢楚行发展成为坊市中最大的店铺,祝余这个明面上的大掌柜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好。”夏侯檀艰难的吐出了这个字,然后在乾坤袋中翻找了一阵,找出一个东西之后朝着祝余扔了过去:“子母人面灯,可保你一时无恙。你那算筹,还是能少用就少用吧,对寿元有碍。”

  祝余笑眯眯应了,不过夏侯檀也看不出祝余是真答应还是假答应,但坚决拒绝了祝余付灵石的举动:“我等着你以后给我。”

  夏侯檀带着一帮少年带着金玉满堂雷走后,祝余才去掩了门,帮着陈茹一起收拾已经画好的画。

  陈茹问道:“咱们的人都安顿好了?”

  祝余脸色微变,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把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尽量把他们安排在了靠后的位置。”

  “不必自责,这样就很好了。”陈茹并没有怪祝余。

  现在宗门中之人都能看得出宗门支撑不了多久,所以连灵石攻势都不好使了。毕竟有命收灵石,不知道有没有命花。

  陈茹和祝余之所以能把手下的人安排到非一线的位置,是因为他们两个自愿坚守在坊市。

  “那有摘星的消息吗?”

  祝余脸色更差,只能把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是那样,宗门中接到的最后一道灵符就是掌门大师兄发回来请求宗门派人在半路接应的。没过两日,宗门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玄元宗的人给围了。想来就算是有消息,也进不来。”

  祝余看着陈茹袅娜的背影,把目光投到了别处,不知第多少次在心中叹气。

  小时候没开窍感受不到,可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遍历世情,哪里会看不出来阿茹对老大有着超越朋友的感情。

  不然也不会拒绝那么多青年俊彦的示好,在老大去定天城上任之后就一直苦练厨艺,只等着老大参加完百宗大会回来好好置办一场接风酒宴了。

  可老大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这几年又不在宗内,一点都感觉不到,还只把阿茹当姐姐看。

  照祝余的意思,阿茹喜欢谁不好呢,偏要喜欢老大。老大哪里都出类拔萃不假,可老大在感情上是块木头啊,根本没开窍。

  任谁喜欢老大,那都纯属是自找苦吃。

  祝余腹中的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了一句话:“这种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也许是祝余的话成功安抚到了陈茹,陈茹这才如梦初醒般嗯了一声,继续收拾起自己的画作来。

  祝余心中涌现出复杂的情感来。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面对今日今日的境况,还是不可抑制的想起老大来。

  并不高大却永远挺拔如松的脊背,并不宽厚却永远站在最前方的肩膀。剑是寻常长度,寒芒却夺人心魄,出鞘后予人能斩开一切的感觉。

  在祝余心中,老大就是一块不可被撼动,不会被摧毁的礁石。无论风多大,浪多急,在她面前都会被狠狠拍碎。就像当年即便一点武功也不会,什么也不懂,还是架住了那双足能夺取他性命的拳头。

  祝余也说不清楚自己是盼望老大回来,还是希望老大在外平平安安。但他十分确定,只要跟在老大身后,见到老大的身影,他这点胆怯、懦弱、犹豫就会荡然无存。

  怀揣着如祝余一般复杂心思的人不在少数,齐清和就是其中一位。她站在屋内,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轻摸着如今变得浑圆的肚皮低声说道:“孩子啊,你的爹爹,可能不能第一个抱你了,不过你千万不要怪他。他是个很好的爹爹,为你准备了很多东西呢。他只是太忙,赶不回来。”

  齐清和顺着制成婴儿摇篮百转竹细腻柔和的纹路慢慢摸了下去,逐渐泪湿眼眶。

  透过蒙蒙的月光,好似见到了当初那个憨厚的少年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她说道:“不……不用谢,我只是出城寻妖兽练手,救你是分内之事,应尽之责,举……举手之劳!”

  “我,我的名字?我,我叫聂栋,是碧涛峰的内门弟子,和你一样是驻守在定天城的弟子。不过我的任务是看守城外的药园,基本不往城里去,所以你不认得我。”

  明明比自己强那么多,被打的时候也从不还手,最多喊清和你小心手。后来更是去求了掌门,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宗门齐贺,娶了自己为妻。

  俊良真的很好,无论是为夫、为父、为徒还是为友,都无可指摘。

  只是这个孩子,当初认为是俊良回宗后最好的礼物,如今看来,却太不合时宜。到时候即便要撤,自己的目标也太大了。

  齐清和正自伤怀,突觉腹中一缩,腿上微热,心道不好,这是羊水破了!

  齐清和被听到响动冲进来的段漪扶到床上躺下时,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孩子是真随俊良,但见厮杀,必要凑凑热闹。不过这样也好,能更容易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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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初升,柔和的阳光无私的洒向大地,本该是采摘紫阳之气的大好时机,可北斗门中却充满了杀气冲霄汉,人尽执刀兵。

  为了征伐云州秘密打造的玄武舟头一次亮相却是为了抵御别宗进攻,不得不说命运朝北斗门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北斗门的护宗大阵,破了。

  与他们隔空对峙的玄元宗,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云烈上人已经持剑站在了最前方,高声喝道:“正邪不两立,吾辈当为先。今日之战,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齐刷刷的抽剑声响成一片:“宁死不屈,宁死不退,宁死不辱!”

  “死战,死战,死战!”玄武舟上发出了悠远的号角声。

  流影小世界中烈度空前的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