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欢果然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 江颂接到了夏卿欢的一通视频电话,看他那边的背景像是在室外,夏卿欢独自一人蹲在一堵已经枯干到只剩下枝杈的花墙下面, 另一只手还夹着支烟。

  也没和江颂说什么特别的事,就说是他们在包厢里唱歌太吵, 夏卿欢有点受不了就自己找了个借口跑出来清静清静, 顺便问问江颂在干什么,催江颂早点睡觉。

  江颂原本还在电话里面信誓旦旦地跟夏卿欢说一定要等他回来再睡, 结果挂了电话之后没过半小时,江颂就开始有点犯困了。

  下午的比赛确实是消耗了太多精力,看看时间,原本决定再熬半个小时就睡,结果五分钟后任禹的一通电话又给他弄精神了。

  “江颂啊,睡了么?”

  ……

  这话问的。

  江颂嘴角抽搐了两下, 还是耐着性子淡淡回了一句:“没有任经理,睡了也接不着您电话啊, 醒着呢。”

  “噢噢, 那就好, 夏卿欢这会儿和你在一块么?”

  ……

  这问题要放在之前, 江颂可能还觉得无所谓,乖乖回答在没在一块就好了。

  可是现在。

  听到任禹这么一说,江颂直觉得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 慌里慌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 就好像真的是在检查夏卿欢在不在似的。

  回答的时候都有点口不择言的意思:“没有啊,肯定没有啊, 这深更半夜我俩在一块干啥啊……任经理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任禹让江颂给说懵了,寻思自己也没问什么很奇怪的问题吧, 怎么还能让他紧张成这个样子。

  思索片刻,任禹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夏卿欢头前儿和你说过什么了江颂。”

  “啊?”

  “不然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

  行。

  这个解释……总比事实的真相更能容易让人接受,江颂谢谢任禹。

  只是谢谢归谢谢,但该装的傻还是毅然决然要装下去的。

  “说……说什么啊,夏卿欢什么也没和我说啊。”

  “你少来了江颂,夏卿欢是不是把夏奥的事告诉你了你跟我说实话。”

  见江颂遮遮掩掩不实在,任禹索性就把这话给他挑明戳破,让这江颂想跟自己装傻都没处装去。

  江颂一听这话果然卡了两秒。

  虽然夏卿欢在临走之前也不曾嘱咐过他必须要保密,但江颂还是不想就这样把夏卿欢卖了。

  于是语气态度又坚定了几分。

  “没有。”

  “……”

  这下任禹没辙了,人家江颂抵死不承认自己横不能这会儿过去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点头,于是思量再三,任禹只好换了一种谈判方式。

  “那我现在告诉你一声,夏卿欢已经被赛方选做今年奥运会的刺客位首发了。”

  “6啊。”

  “……就你这反应还敢说夏卿欢之前没提前告诉你?”任禹都让江颂给气笑了,“之前你沈哥还说你这小模样长得多俊多适合当演员,现在看来还好你当时没听劝,就这演技进了娱乐圈给你自己活活饿死都不冤枉。”

  “任哥你有事就说事呗,总埋汰我干什么。”江颂有些无语地往床上一趴,“选上首发然后呢?”

  “然后刚刚我把夏卿欢叫来办公室和他说这个事,夏卿欢没同意,”任禹应该是在抽烟,江颂听他那边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后又长出了口气,“他说他不想参加,想要把位置让出来。”

  “……”

  “离谱吧。”

  江颂点点头:“离谱。”

  “江颂,”

  “嗯?”

  “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

  “这几天,想办法帮忙劝劝夏卿欢呗。”

  这倒是江颂意料之外的一个请求。

  总感觉像任禹这样能说会道的人都拿这件事没辙,自己拙嘴笨腮的又能帮上什么忙。

  开玩笑呢么这不是。

  所以江颂多多少少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要如何回应任禹的这句话。

  “夏奥这件事有多重要不用多说咱们都清楚,世界赛放它跟前都没得比。所以江颂,你也别怪我说话直,但是现在咱们全队上下除了夏卿欢……”

  “没人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

  江颂当然不会怪任禹说话直,因为任禹此时说的,也正是江颂心里面所想的。

  他甚至想得比任禹还要更夸张一些,他觉得如果夏卿欢不参赛,中国队在赛场上甚至没什么胜算。

  别的赛区最近的春季赛,江颂也多多少少看了一些,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

  这样级别的赛事,真的就只有夏卿欢才能撑得起场子,不是江颂什么男友滤镜故意为全联盟的其他选手们唱衰,客观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任何承认不承认。

  任禹没有男友滤镜,想得不还是一样的事情。

  所以听到他这样说,江颂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江颂,如果夏卿欢真的提前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你的话,那他也一定和你过说了如果他弃权的话之后将会由你来接任这个位置,对吧……”

  江颂还是没有回答。

  今晚的江颂格外的沉默。

  但是任禹却能参透这其中的意思,于是就听他淡淡地叹了口气。

  “江颂,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我觉得在这样严肃的事情面前,我们还是要……”

  “哥我知道了,”江颂没让任禹把这话说下去,“我……会找机会帮队里好劝劝夏卿欢的。”

  “真的么?”任禹有些意外,本来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口舌在劝说江颂这件事情上的,毕竟……这其实多多少少也算是触犯到了江颂的个人利益。

  但意料之外地,江颂居然这么好说话,搞得任禹都有点不可置信了。

  “你真愿意?”

  “嗯。”江颂的语气笃定,“我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您放心,我不会这样拎不清的。”

  “江颂……”

  听到江颂的这番话,任禹难免为之动容。

  确实,叫江颂主动放弃自己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参赛机会,转脸还蹬鼻子上脸要他去努力规劝夏卿欢参赛……这未免有些太过残忍甚至是冒犯。

  但就像江颂刚才自己说的,任禹也相信他一定能够拎得清。

  “但是江颂,”

  “嗯?”

  “如果这一次夏卿欢非得不同意参赛的话,也没必要勉强……”

  “我希望你明白,队里如此执着于规劝夏卿欢,绝不是因为质疑你的能力,知道么?”

  “我知道,”江颂笑了笑,“任经理您多虑了,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是么?”任禹笑了笑。

  “当然,我一直觉得我自己挺牛逼的,但是说到奥运会……我也觉得夏卿欢去会更合适。”

  江颂在这方面的自我认知一直很明确,他甚至还为此而沾沾自喜过。

  “谢谢你,江颂。”任禹说。

  “这有什么谢谢的,为国争光的事,吾辈当然义不容辞。”江颂故意粗着嗓子来了一句。

  又随便聊了两句之后,两人就各自挂断了电话。

  房间内重新归于漆黑寂静,江颂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是随着暗下去的屏幕而渐渐褪去了。

  其实,不如聊点掏心窝子的话吧……

  虽然刚才江颂嘴上那样和任禹说,但心中所想实际上还真的是挺复杂的。

  一方面,江颂当然同意任禹所说夏卿欢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纵观全联盟上下,老的少的新的旧的加在一起,都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个会比夏卿欢更能撑得起这样声势浩大的场子的人了。

  但另一方面,说江颂对此一点不眼馋不羡慕是假的。江颂当然想去参赛,他想疯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简直有种要亲手把自己暗恋了多年甚至是即将要投入自己怀抱当中的绝世女神愣生生拒之门外拱手让人的辛酸和痛苦。

  不光拱手让人,他甚至还要七哄八哄,把嘴唇子磨破了将人家劝到别人的怀里面去。

  这可真他奶奶的刺激。

  原本以为自己只会单纯地为夏卿欢开心,结果直到现在才渐渐意识到,好像自己也并不那么纯粹。

  ……

  与夏卿欢在一起热恋得久了,难免会让江颂习惯性地遗忘了自己和夏卿欢之间,其实还隐隐地涵盖着一层竞争的关系。

  同行毕竟是冤家,更何况俩人时不时还会打相同的位置。

  所以当这种被自己忽略了很久很久的嫉妒与眼红心理在江颂的内心深处按捺不住地隐隐作祟之时,江颂自己都被自己给吓到了。

  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想!

  江颂狠狠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恐怖的想法给从脑子里面直接甩出去。

  原本昏昏欲睡的困倦感也被任禹这一通话给搞得烟消云散,愣愣地坐起身来,后背贴着床头,双臂环住了自己曲起来的膝盖。

  窗外的雨雪已经停了,但是寒风却依旧猎猎作响。

  江颂听着这风声吹得玻璃都发出响动,魂游象外的思绪才终于慢慢回笼。

  拿出手机来点开了夏卿欢的微信头像。

  “我好困,就不等你了哦。”

  “外面在刮大风,黑漆漆的,你回来的时候慢点开车小心一些,注意安全。”

  “晚安,夏老板。”

  ……

  消息里说是睡了,但其实江颂这会儿跟本毫无困意。

  而之所以会选择跟夏卿欢这样说,是因为江颂知道每当自己这样说完,等夏卿欢晚上回了基地之后,就会因为害怕打扰便不来房间里找自己了。

  江颂这会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卿欢。

  莫名觉得现在的自己超级卑鄙也超级虚伪,夏卿欢明明已经对自己已经那么好了,已经倾其所有竭尽所能地在体贴自己了。

  可是自己……刚刚居然还在因为奥运会的事情,而暗搓搓地嫉妒他。

  如果夏卿欢要是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的吧。

  江颂接受不了自己这样的想法,也大概也是他人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极度厌恶自己的感觉。

  但偏偏他又控制不了自己。

  ……

  夏卿欢的消息约莫是五六分钟之后才回过来的。

  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宠溺,却让江颂心里面的愧疚感翻着倍地往上涨。

  “嗯嗯,我知道了,晚安宝贝。”

  “明早见,好想你。”

  ……

  完大蛋,更愧疚了。

  -

  转眼到了第二天。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夏卿欢拎着买好的热腾腾的早餐用江颂房间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屋的时候江颂还正赖在床上没醒。

  夏卿欢便将早餐随手放在了桌上,而后转头进了江颂的卧室。

  江颂睡觉很轻,夏卿欢怕会一不小心吵醒他,所以只好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来到了江颂的身边。

  江颂均匀轻浅的鼻息是此时此刻房间里面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

  夏卿欢轻轻躺到了江颂的身边,侧身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不敢碰江颂,还是怕会吵醒他。

  两人面对面地躺在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又做了什么梦,江颂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连带着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颤抖。

  白嫩的脸颊被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阳光勾了一层细细的金丝边,仔细看,夏卿欢甚至能看得清江颂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

  熟睡时的江颂,五官还是会莫名显出几分软乎乎的稚嫩来,薄唇软得像果冻一样,夏卿欢实在没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在江颂的唇上点了一下。

  比春燕掠过水面的力道还要轻柔。

  夏卿欢很喜欢像现在这样静静地陪着江颂,看着江颂帅气的小脸,会让他感觉无比的心安和愉悦,虽然说需要极力克制将江颂拥入怀中的冲动这件事于夏卿欢而言有些辛苦,但是夏卿欢觉得他还能努力克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就连夏卿欢都躺得有些开始犯困了的时候,江颂忽然伸了个懒腰,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明显没想过一觉醒来后身边居然还能多出一个人,江颂先是被吓得惊了一下,等到看清那个人是夏卿欢,这才又放松下来,不由分说直接一个猛子钻进了夏卿欢的怀里。

  “这么早啊。”

  “都快九点多了还早呢少爷,”夏卿欢笑着拥住江颂,在江颂的头顶落下了一个吻,“再不醒,你的小油条都凉了。”

  “你等了很久了吗?”

  声音从夏卿欢的怀中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那要看和什么比了,和盼成望夫石的姐姐比我还差点意思。”

  江颂被逗笑了。

  “想我了么?”夏卿欢一边说,一边伸手勾着江颂的下巴,让江颂抬起头来看自己,与自己对视,“嗯?”

  “嗯,想了……”江颂点点头,“昨晚几点回来的?”

  “一点半吧,把他们各自送回家去之后我才回来的,”夏卿欢说完,撒娇似的也往江颂怀里躲了躲,“累死我了小江……抱抱我。”

  “那小江是不是也太坏了,”伸手抱住夏卿欢,江颂忍不住在夏卿欢的头发上像是摸小狗头一样地揉了两下,“夏老板都这么累了,一大早还要去给小江买早饭。”

  “那才不是,”夏卿欢摇着头否认,“给小江买早饭那是享受,那是快乐,那是最放松的事情了,谢谢小江愿意给我为你买早饭的机会。”

  “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越来越会舔了夏老板。”江颂啧了一声,一脸狐疑地看向夏卿欢,“跟谁学的。”

  “有么?”听到来自江颂的肯定,夏卿欢笑得相当得意,“那小江被我舔得舒服么?”

  ……

  “嗯?”

  艹……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夏卿欢这话什么意思?

  因着这么一句话,江颂不知怎的就莫名就想到了在数天之前,在那个不可告人的夜晚,他们两人发生的那件不可告人的事情。

  夏卿欢舌尖柔软濡湿的触感还那样深刻地烙印在江颂的心里,甚至都没几下就让江颂当场闷哼着缴械投降。

  夏卿欢真的是太坏了。

  明知道江颂在这种事情上脸薄得跟张纸似的,却还偏要故意用这样的双关来使坏撩拨他。

  更何况堂堂一个大男生,早上刚起来的时候本来就容易鸡动。

  现在被他这么一搞,江颂感觉自己又有点要顶不住了。

  “啊啊啊你说什么啊,起开!”

  一边挣扎一边要推开怀里的夏卿欢,可谁承想夏卿欢居然抱得那么牢。

  “不起开,”夏卿欢哼唧了一声,甚至还贴得更紧了,“小江不告诉我舒不舒服我就不起开。”

  “不舒服!小江现在就非常不舒服!”

  “我不信,”夏卿欢笑了,“小江舒服着呢,小江就是嘴硬。”

  “小江现在不光嘴硬!!”江颂像只刚被钓上岸的大鲤鱼,来回来去地乱动,“夏卿欢你一大早就整这个,你是猴子变得吗!”

  “奇怪了,明明现在是小江比较上劲啊……”说着,夏卿欢故意坏笑着伸出手去探进被子里,摸了摸,“怎么这会儿偏偏还要反过来说我呢?”

  “我靠夏卿欢你别……”

  不好。

  江颂的呼吸蓦地粗重了一下,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一把攥住夏卿欢作恶多端的那只手,咬紧牙关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再不老实小心我X你一手……”

  “没关系,又不是第一次。”夏卿欢凑近江颂,根本没有被威胁到的意思,眼神里甚至还闪过了一丝期待,“小江想吃小油条,我想吃小江……”

  “夏卿欢你个老变态!!!”

  -

  俩人在卧室里折腾了个一六八块,最终竟还是以江颂缴械投降告终。

  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在夏卿欢这扳回一局,感觉这个事情对于江颂来说简直遥遥无期。

  江颂甚至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被夏卿欢给玩废。

  夏卿欢从床上起身的时候,随口叫江颂给他从床头递一张纸过来擦擦手,结果激愤中的江颂完全不配合,不给,让他自己拿。

  只是有句老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一听江颂毅然决然说不给,于是下一秒,就见夏卿欢坏笑着抬起手,用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此湿漉漉的指尖。

  艹!!!

  “住口啊老色魔!舔什么啊!!”江颂当即丢了一盒纸抽给夏卿欢。

  冲夏卿欢脑门去的,但是被夏卿欢坏笑着一歪头躲开了。

  -

  按照原计划本来九点就能吃上早饭的,结果俩人愣生生在卧室里折腾到了快十点才出来。

  江颂一头黑线地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脸上旖旎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腿都是软的。

  但是夏卿欢却已经在十分坦然地为江颂把早餐从袋子里面拿出来了。

  一边拿,还一边佯装无事发生似的与江颂说话。

  “对了小江,有什么很想吃的店么?晚上我妈请客,让你随便挑地方。”

  “让我挑?”

  “当然,”夏卿欢笑了笑,“请你吃饭肯定是要以你的喜好为主。”

  “……”这可是让江颂犯难了。

  和长辈吃饭挑饭店是江颂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回回逢年过节老爸老妈要请家里面的亲戚们吃饭,江颂是永远都不会参与任何意见的,从选饭店到点菜,他通通不知道,只管跟着去就好。

  “我也不会挑啊……”江颂挠头,“阿姨有什么忌口么,还有叔叔……叔叔会去么?”

  一提到这,江颂的语气当场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因为想到之前夏卿欢曾暗示过他和他老爸的关系并不太好,连比赛都不来看,像今天这样的活动……也不知道会不会赏脸。

  结果夏卿欢对此倒是表现得稀松平常,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会吧,我妈没说他不来。”

  或许这个问题于夏卿欢而言并没有江颂想象中的那么敏感吧,江颂忽然这样想。

  于是抬头看向夏卿欢,拿起一小根油条来:“对了……昨天在赛场,你不是说等回来的之后会告诉我你和你爸之间的事么?”

  ……

  没人知道江颂究竟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说出这句话的。

  但昨天在会场时,夏卿欢的确这样答应过江颂。

  像夏卿欢这样信守承诺言出必行的人,江颂这样提醒他一下,大概也算不上是冒犯。

  果然,夏卿欢听完之后并没有介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将离江颂稍远一些的小米粥拿起来递给了他:“小江真想知道么?”

  “当然……我家的事你都知道很多了,也该让我来了解了解你了。”

  “那小江答应我,我说的时候你就当是个故事随便听一听,不要多想也不要担心什么好么,”夏卿欢垂眸看向江颂,“因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已经习惯了。”

  “好,我答应你。”江颂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小江应该知道我是高二那年决定出来打职业的吧。”

  “嗯我知道,你一边上学一边参加的青训。”

  “对,”给江颂弄好了小米粥之后,夏卿欢自己捧了杯豆浆在手里,“其实当初我的本意是直接休学去打甲级联赛的,但是奈何我爸不同意,所以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青训。”

  “啊——”

  这种事,放在全联盟来说倒并不见得有多稀奇。

  毕竟国内大部分的家长肯定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这才是真的有出息。不好好上学跑去打什么职业赛……太拿前途当儿戏了。

  这一点,江颂倒是理解。

  “但是因为我在青训队的成绩一直都很拔尖,参加了几次线下的比赛,很快就被当时HSG的经理提拔进了职业队。”

  “嗯……这事我也知道,”江颂点点头,“HSG建队以来唯一一个青训期没修满就去打职业的选手。”

  夏卿欢笑了一声,自当江颂刚才那一句是在夸奖他。

  “不过因为职业队的性质特殊,不能再像青训一样兼职训练,需要24小时在基地……所以,我就自作主张退学了。”

  “那叔叔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么?”

  “嗯,我爸知道之后非常生气。他当时人已经在国外了,所以就被气到直接乘了趟红眼航班特意飞回国来打了我一顿。”

  夏卿欢一边说,一边轻轻撩起衣服来给江颂看,腰部偏后面的位置有一道浅浅地伤疤。

  “这……是叔叔打的?”江颂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毕竟从小到大,江颂也就只有在幼儿园的时候因为不遵守纪律而被老妈打过几下屁股,再长大点之后,江颂的父母就没再跟他动过手了。

  所以眼前这个伤疤对于江颂的冲击力简直可想而知。

  面前的夏卿欢点了点头。

  “这……下死手啊!”

  “其实也不怪我爸,因为当时那会儿我的学习成绩也确实挺不错的,他生气……倒也应该。”

  夏卿欢懒洋洋地托着脑袋,感觉平时好像很少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自信中带着点装B意味的话,怎么办,还有点爱听,

  “我退学之前,班主任和我说,如果我坚持学下去的话……等到高考,清华北大不敢说,别的211,985随便挑。”

  “……”

  “所以就因为这一件事,我爸就一直非常不认同电竞这个行业,他觉得我的前途被这一个游戏给耽误干净了。”

  “啊?”

  什么什么什么?

  这话江颂就多少有点听不懂了。

  联盟顶薪挣着,冠军奖杯拿着,千千万万的迷妹迷弟追着,被赛方和俱乐部像是捧大爷一样的捧着……

  前途被耽误干净,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如果这叫做前途被耽误干净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正坐在夏卿欢对面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废物吗?

  不可回收垃圾吗?

  还是有害垃圾。

  温室气体制造机?

  ……

  反正大概连个人都不能算是了。

  越听越迷茫,江颂甚至有理由怀疑夏卿欢这是在刻意羞辱自己。

  夏卿欢一定是拥有一个非常非常优越社会地位极高的精英阶层家庭,所以才能让他爸爸对于自己亲儿子世界赛三连冠都可以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甚至还要说是耽误他儿子前途。

  人比人气死人,江颂决定不比了,乖乖听着夏卿欢说话。

  “所以从我开始打职业的那天开始,我爸就一场比赛都没来看过,有时候我叫我妈来看的话,被他知道了他也会非常生气。”

  哦——

  江颂恍然。

  所以当时在会场,夏卿欢才会说他爸爸永远都不会来看比赛啊。

  怎么感觉夏卿欢的爸爸和夏卿欢的性格一点都一样,从夏卿欢的形容里,江颂甚至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随和。

  “那你这几年打职业……家里面的阻力很大吧。”江颂弱弱地问了一句。

  “他们不在国内的话就还好,”就像夏卿欢之前说的,他对于这件事似乎真的很看得开,嘴角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只要我什么都不和他说,什么都不和他讲就没事,我不惹他,他就也不会干涉我。”

  “但是打职业这种事……家里面的支持不是很重要么?”

  江颂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瞳孔轻颤了两下。

  说真的,他无法想象这几年的职业生涯里,夏卿欢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孤独与无助。

  那种不论拿到什么样的成绩也依旧换不来老爸的半点笑脸的感觉……江颂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话,那该会有多失落。

  听到江颂的这一句提问,原本还面带微笑一脸释怀的夏卿欢竟然也沉默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

  江颂觉得自己好像从夏卿欢这短暂的安静当中读懂了什么。

  看来……他也并不是真的释怀了吧。

  不得不说,夏卿欢的演技,可要比自己高明得多。

  江颂缓缓放下了一直拿在手上的小油条,又擦了擦手,而后回身拥住了夏卿欢。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事小江,”夏卿欢终于是又笑了,只是笑容中却凭添了几分苦涩,用手轻轻拍了拍江颂的后背,“你愿意了解我,我很开心。”

  “你真的开心么?”

  江颂微微蹙眉。

  尤其是感受到夏卿欢在听完自己这话之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江颂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夏老板……”

  “嗯?”

  “我们不想这件事了……”

  下巴轻轻地搭在夏卿欢的肩膀,安抚似的抚摸着夏卿欢。

  “既然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我们就不想不纠结。”

  ……

  “以后就让我来疼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