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的这番话让江颂的内心极为不平静。
老妈应该是知道自己今天有比赛的, 因为江颂事先有将赛程提前发给过她。而按照江颂对老妈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在明知自己有比赛的情况下还执意打电话过来的。
那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除非。
除非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得不尽快告诉江颂,也就根本顾不得什么比赛不比赛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就不太秒了……
自从上次老爸深夜犯心脏病给江颂和老妈双双吓破胆那一回开始, 江颂就好像又在开始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
这会儿盯着手机屏上的备注,后背莫名有汗渗出来。
电话回过去的一瞬间, 举着手机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老妈接通电话的速度很快, 江颂颤颤巍巍的声线活像是被谁从胸腔里面塞了个筋膜枪。
“……妈?”
“颂颂……”
果然。
就和刚刚周忱说得一样,老妈这会儿的情绪十分不对, 应该是刚哭过。
江颂闻声,那颗原本就已经悬起来的心像是坐直升机一样从嗓子眼又直升到了天灵盖。
“妈?……你怎么了?”
江颂边说边不由自主地紧紧扶住了面前的一把椅子,攥着椅背的那只手骨节都有些泛白。
“颂颂你今天,有比赛对吧……”
“我没事你说就行了妈。”江颂听得有点急。
身边,江颂讲电话的态度也让队友们察觉了不对劲,于是纷纷扭过头去看向江颂, 一脸疑惑。
就连准备趁着比赛间歇开个小会的田钟泽都因此而停下了思路,用嘴型问了江颂一句“怎么了?”
江颂没来得及回答, 全神贯注听着老妈讲。
“你爸……你爸他刚刚进抢救室了, ”电话那边, 老妈原本努力收敛起来哭声立时变得格外明显, “心脏病突发,医生刚刚下了病危……”
“你说什么?!”
“怎么了江颂?”陆闻锦离得江颂最近,闻声赶紧凑过来。
“你没事吧江颂……”祁念昭也在旁边问了一句, 将手搭在了江颂肩膀上。
剩下几个队友也都不禁蹙眉, 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坐得最远的夏卿欢。
江颂强忍着动荡在心中的恐惧与错愕, 朝着几个队友摆摆手摇摇头表示没事,而后赶紧举着电话一路小跑地出了休息室。
“是什, 什么时候的事?!”
来到没什么人的小楼道内,江颂终于没忍住放大了声音。
“就是刚才你在比赛的时候……”
“怎么会……之前不是已经住院观察过确定没事了吗?!”
“还不是都怪你爸自己么……”
浑浊的哭声里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埋怨,叫江颂在这边听得心脏像是被谁正用锥子扎。
“当时住院的时候就没按医生说的住够时间再出院……觉得自己好了就要走,谁也劝不住!根本劝不住,真是太气人了……”
这事江颂知道,老妈前段时间只要一和江颂通电话就会忍不住愤愤地提及此事。
上次开幕式候场的时候陈之昂的老妈还在劝诫江颂,说他老爸这样不好,容易出危险。
可即便如此,粗线条的江颂也依旧还是没有多想,觉得不管怎样,老爸这么大岁数的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总归还是心里有数的。
现在看来,纯属是对他信任过了头。
“你爸他就是自己对自己太不负责任,太不负责任了他!”
老妈追悔莫及地抱怨声还在继续,这对于江颂来说简直比用小刀一下一下片他肉还难受。
“妈你先别激动,现在有谁在医院呢?”
边说,江颂已经转身准备往休息室跑:“我现在就买机票回去妈,你别急,我这就回去……”
“别回来小江,你别回来,”江妈妈啜泣地阻止着,“你别回来,你爸现在在抢救,一会儿你姑姑你小叔和你舅舅就都过来了……妈这用不着你,你好好比赛……”
“这还比个屁的赛我爸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回去你开玩笑吗!妈你别管了!”
“颂颂你听妈说,这事你听妈的你知道么……”江妈妈用力擤了下鼻子,听得出已经努力在跟江颂保持镇定了,“你爸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医院也容不下这么多人看护……”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这就订机票。”
“你爸万一要是醒了,看到你赛也不好好比匆匆忙忙回来一趟就为了看他一眼,到时候你爸又要生气!”
“妈我真都不明白了,你给我打电话不就是为了叫我回去么?现在又拦着我是什么意思?”
“打电话那会儿妈是吓昏头了……而且这是大事,妈知道你的脾气怎么敢就这样瞒着你……”
为了劝住江颂不要回来,江妈妈这会儿甚至已经极力将哭腔给憋了回去,声音沙哑着:“你们那儿才刚开赛不是么……你爸当初那么支持你去打职业,要是他后来知道因为他的原因耽误了比赛,你说你爸醒了之后会怎么想?”
“几场常规赛而已啊!”
“你上学那会儿想请半天假你爸都觉得你是荒废学业,还要说几场常规赛吗……?”
“妈你……”
“颂颂,妈现在冷静下来了……妈知道你爸会没事的……”
说着说着,哭腔又开始往上反,一点都不像是冷静下来的样子。
完全就是为了阻止江颂回去而在无所不用其极。
江颂是不知道老妈在刚才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场面,但光听她这会儿的状态,江颂知道她一定怕死了。
印象里的老妈的性格本就没有那么坚强,独自一人面临着这样的事情是何等大的考验。
偏偏,她还不愿意叫自己回去。
“小江,你别回来。”
“妈我不回去可以,”听到老妈这无比执著地劝说,江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你把手机开着,别挂电话。”
“什么?”
“去年给你买的备用机带着么?我一会儿给那个手机打过去,反正是个备用机也不耽误你正事,别挂电话,让我听着。”
“颂颂……”
“今天晚上九点半有一趟到致宁的飞机还有位置,你要再说不我现在就买。”
……
江颂红着眼眶。
尽管这事于他而言也是一样的五雷轰顶晴天霹雳,但江颂心里清楚,他必须得坚强起来。
老爸被送进了急救室,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他就算装也得装出一副男子汉的冷静模样出来叫老妈此时心里面能有所藉慰和依靠。
这不是选择,而是不得不。
但这还是太难了。
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江颂单手撑着墙面,紧咬嘴唇闭了一会儿眼睛。
再次睁开的时候,泛红的眼底早已经沁出一汪眼泪。
下病危。
不会的,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下病危就下病危呢……江颂深吸一口气。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会场嘈杂,江颂给老妈另一个手机播过去接通之后就给自己开了静音,戴上耳机默默听着医院那边的动静。
只是,除了老妈偶尔发出的低低地啜泣之外,江颂什么也听不到。
又安静了约莫三五分钟,江颂终于肯转过身去,失魂落魄一步一晃地回到休息室。
推门的一瞬,队友们直接一拥而上将江颂围了起来。
“江颂你怎么了?”陆闻锦站在江颂身边,感觉他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了一样于是用两只手轻轻扶住了江颂的肩膀,“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江颂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对着几位队友摇摇头,“没事。”
众人哑然。
瞎子都看得出江颂这会儿根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只是江颂不愿意说,其他人当然是没有强行逼问的道理。
“既然如此……江颂你下一局好好休息吧。”田钟泽叹了口气,“刚才我已经和卿欢说过了,下一场他会替你上。”
原本六神无主的江颂闻声蓦地瞪大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已经去和赛方登记了,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先走,到时候我和任禹说。”
“夏卿欢……”江颂说着,眼睛渐渐游移到了夏卿欢刚刚坐过的座位上。
他脱下来的外套被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估计是换了队服,看样子是确定要上场了:“他的病情……可以么?”
“你就不要担心别人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
就算近段时间确实和夏卿欢最近关系闹得很僵,但江颂又不是真的不关心他了。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和上一场的火狼打都还好,江颂根本不会多说什么,但偏偏这一次遇到的是SSC……
热度拉满,关注度拉满,压力更是比拉满拉得还要更满的一场死亡对局。
临危受命,受得还是要人命的命。
夏卿欢的病情反反复复,怎么可能让江颂不担心?
江颂最讨厌给人添麻烦,况且这还早已经不是添麻烦那么简单的事。
“是夏卿欢自己主动说要替你的,”
一直没吭声的戚嘉荣似是看出了江颂的心思,于是连忙插了一句:“放心吧,他一个成年人,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如果他觉得不行的话是不会硬撑的。”
成年人,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
现在江颂听到这话都忍不住觉得可笑。
真有数的话老爸今天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面抢救了。
训练室内再次归于沉寂,江颂抬眼环顾四周,刚想佯装轻松地缓和一下队友们的情绪,结果就听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田教我登记好了,还有不到三分钟,该……”
死气沉沉的安静之中,训练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夏卿欢从外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被大家围在中间的江颂,整个人怔愣了一下。
四目相接,江颂那泛红的眼眶叫夏卿欢的心脏猝不及防狠狠揪痛了一下。
微微皱眉。
“你……没事吧。”
夏卿欢轻声问了一句,要关门的手都因此而停住了。
仿佛已经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听过夏卿欢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轻柔舒缓的语气和那被满心担忧所填满的眼睛……
怎么办,明明刚才都已经努力忍住不要软弱不要哭,可是现在忽然一面对夏卿欢……先前所做的所有忍耐和努力顷刻之间便都悉数作了废。
一瞬间,眸中似是有涟漪般的水光涌动闪烁,江颂本想用尽全力想要将它们留在眼眶中,不料两道清澈的眼泪当即顺着江颂白皙的脸颊滑落。
啪嗒啪嗒地滴在了衣襟上。
“我没事,”
江颂赶紧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又用力把那没出息的眼泪抹去,朝着夏卿欢露出了一个比那两行眼泪还更咸涩的笑容来:“谢谢……”
谢谢你能愿意替我上场。
只可惜后半句话江颂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嗓子紧得像是被什么异物给哽住了一样,感觉只要再多说一个字,自己就要彻彻底底毫无形象地哭出声音。
江颂不想这样丢人。
夏卿欢微微蹙眉,望着江颂明显还是想接着说些什么,但却被门外传来的场务的声音给打断了。
“SAG从A口上场,比赛还有两分钟开始!”
“走了走了上场了,让江颂在这安静一会儿吧,”周忱边说,边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快点出去。
夏卿欢的目光在江颂的身上稍作流连,却在转身的一瞬,被江颂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抓住了肩膀。
夏卿欢的身子微微迟疑了一下,任由江颂抓着自己。
“加油,别打太久……”
因为担心你的身体。
“也别逞强……”
更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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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低着头,隐忍哭腔的声音沙哑软弱到惹人怜爱,但说话的语气却偏偏还带着一种比瓷瓶还更易碎的固执的坚强。
左右不过十九岁的年龄,江颂却好像总是在背负着一些他这个年龄所不该背负的沉重。
夏卿欢扭过头去看了看江颂。
眉眼间的动容溢于言表。
夏卿欢想抱抱他。只一下都好。他实在太想了。
但他不能。
一只手缓缓攀到自己的肩头之上,轻轻触碰了一下江颂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安抚似的在江颂的指背上摩挲了两下。
“好。”
夏卿欢说。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