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江颂隐约发现每当自己和夏卿欢在独处的时候,两人正经聊天,聊正经天的时间已经变得越来越难超过两分钟了。

  不是江颂推脱责任, 但江颂真是觉得这其中的根本原因绝不在自己,都怪夏卿欢这个老不正经的。

  曾经的自己到底是瞎了哪只眼睛才会觉得这人会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纯净如泉, 洁白如雪……根本离谱到连边都不挨着。

  不过有一说一,说像雪倒是真的, 表面看着白白净净无瑕至极,殊不知化开之后里面又黑又污。

  怪自己少不经事的时候被这流氓分子给蒙蔽了双眼。

  外表欺骗性太强,构成诈骗罪,真想报警给他抓起来。

  不是,话又说回来,好端端的我想这些干什么……

  江颂猛地回过神, 夹在两指间都快要转出花来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纸面上,滚了两圈被江颂又再一次拿了起。

  半夜十一点, 江颂只身一人满脸郁闷地趴在寝室客厅的小茶几上, 烦恼着田钟泽留给他们的那篇要人命的检讨。

  说是检讨, 但是当江颂十分谨慎地跟夏卿欢再三确定了几遍之后, 隐隐感觉田钟泽似乎更像是想让他们写一篇赛后反思外加新赛季的具体规划。

  这其实是队员每个赛季都需要书面呈上来的一份东西,而今年田钟泽大概率是想着要创新一下形式,索性不如一人写篇检讨。

  不愧是田钟泽, 职业队退下来的选手鬼点子就是多, 自己淋过雨之后顺便把别人的伞折断当柴火烧了。

  此时此刻的江颂,怨气比鬼重。

  夏卿欢在门外接电话, 也不知道是和谁,已经聊了半个多小时了, 而江颂也已经在这坐着眼巴巴地等了半个小时,脑海当中一点思绪都没有,否则他刚才也不会中途溜号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苦恼啊,到底该写些什么……下巴抵在凉丝丝的桌面上,两条手臂伸在前面举着手机。

  刚刚从网上林林总总地搜集了一大堆检讨模板,有上学迟到的,有考试不及格的,有和同学打架的,有和异性同学接触过密的,就连忘了给学校流浪猫喂小鱼干的都有,怎么偏偏就是没有个打刺客位太莽给队友坑了的的?!

  全世界就自己一个人在当菜狗是吧!

  精神状态已然到了一种令人堪忧的地步,江颂是真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就像是在坐牢。

  上学时候语文成绩就不好,回回江颂写的作文都是那种会被老师拎去办公室聊上两句,问问他写出这样的东西来是不是想要故意活活气死谁的程度。

  其实江颂真的每一篇都有在尽力了写,只是说出来没人信而已。

  好不容易通过自身的努力脱离校园找到了自己的优势区间来打职业赛,结果没成想混到现在也还是照样逃不过和写字打交道的命运。

  有人说悲剧的内核是人身处黑暗心向光明,极力逃脱却根本无力回天的绝望。

  江颂悟了,哭着悟的。

  又对着那张空白的横格纸看了一会儿,感觉上面SAG的印花logo都要被自己盯褪色了,江颂终于决定还是放过自己,要等夏老板打完电话回来之后再说。

  救人于水火之中是夏老板的专长,江颂选择无条件相信他。

  可感觉好像光是这样干等着也不太好,万一夏卿欢回来之后给自己当成万恶的伸手党怎么办……

  思来想去,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有为这篇该死的检讨努力过,江颂开始拿起笔来在纸上画画。

  该怎么去评价江颂的画技呢……

  感觉也就只是比他写作文强那么一点点,是真的只有一点点。

  江颂小学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画画,正好家附近就有针对儿童的绘画班,难得儿子对艺术感兴趣,江爸爸当时大手一挥直接给江颂交了一整年的学费,势必要助力自己大儿子的每一个梦想。

  故事的结局是这一整年的学费,江颂学了半年,画室退了半年。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画室老板要去外地另谋高就所以才把画室关闭的,但一向以幽默著称的江爸爸回回为了整点节目效果,逢人便说是江颂画得太差活活给老师气跑路了。

  起初江颂还驳斥他两句,后来听多了索性也懒得张嘴了,没违法没乱纪的,爱咋说咋说吧。

  这半年的学习功底对于江颂来说其实还是至关重要的,别的没学会,怎么画Q般小人头学会了。

  几分钟就能画一个出来,甚至还颇具几分被画之人的神韵。

  就比如现在,江颂在江颂手底下刚画出来的这个戴着眼镜一脸坏笑的大头小人,甚至不用第二眼就能看得出是夏卿欢。

  不错不错,虽然时隔多年没动笔,但画技还依然在,江颂对着画作点点头对此十分满意。

  正满意着呢,江颂忽然听到寝室的门响了一声,江颂翘首以盼了许久的夏卿欢终于从外面走了进来。

  可算是打完电话了。

  “和谁打电话这么久啊。”江颂直起了身子不再趴在桌面上。

  “我妈。”

  “哦,”江颂点了下头,“阿姨怎么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她那边这会儿是上午十一点左右,也还好。”夏卿欢笑了笑,“不算晚。”

  “上午十一……”江颂反应了一下,“阿姨在国外啊。”

  “嗯。”

  “十二个小时……美国?”

  “小江真聪明。”

  江颂被夸得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哪里聪明了。

  臊得话都接不上了。

  “怎么样,这么半天写了多少了?”

  夏卿欢一边说,一边坐到江颂身后的沙发上,看着坐在地面上下面连垫子都没垫一个的江颂:“地上不凉么,怎么不坐上来?”

  “沙发太高了,弯腰写字不得劲,”江颂回身看了一眼夏卿欢,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毛绒坐垫,“你帮我把那个递过来吧,我垫着点。”

  夏卿欢顺着江颂所指的方向回过身去看了看,先是怔愣了一下,才把江颂指的那个坐垫拿起来:“小江你这里……毛茸茸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都是粉丝送的,你刚才抱的那只熊也是,”江颂撑着桌面稍稍抬起屁股,看着夏卿欢十分配合地把坐垫放在了地上之后,又道,“你帮我拍拍。”

  夏卿欢想都没想,二话不说对着江颂屁股就拍了一下。

  力度不是很大,但造成的效果确是格外的炸裂。

  江颂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整个人惊到甚至第一时间都忘了说话了。

  直到两三秒过后,他才用一种近乎跑调的声音冲着夏卿欢疯狂输出:“TM我说让你拍拍坐垫帮我拍软点你拍哪啊!!!”

  “啊。”夏卿欢恍然大悟,当场笑出了声音,“对不起对不起误会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小江有什么特殊癖好。”

  “我靠癖好个毛线啊!你才更像是有癖好的那个吧!!夏卿欢你故意的!!”

  “真不是。”

  夏卿欢解释得很淡定,不慌不忙的,给人一种就算是真被误会了也无所谓的感觉。

  “少狡辩!”

  “真没狡辩。”

  “就是狡辩!你就是……”

  “啪”

  不等江颂说完,夏卿欢直接抬手又拍了一下。

  “?!”

  “反正小江都不相信我,既然误会已经造成了,我不能蒙受不白之冤么,刚才那一下确实是故意的你可以接着骂了。”

  夏卿欢得意洋洋地一挑眉,那模样别提有多贱,“手感不错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小江。”

  “夏卿欢!!”

  “在呢。”

  艹!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他,有没有人!我TM出钱还不行么?!

  江颂气得把垫子拽到了离夏卿欢稍远一些的位置,而后愤愤地坐下来不再去看夏卿欢了。

  可像是夏卿欢这种把“犯贱”两个字用黑体初号加粗加下划线地刻进DNA里面捎带手还标个红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江颂。

  炸毛小江最可爱了,不能收手,甚至想加大力度。

  -

  其实别看江颂已经让气得不行,但在他心里面却十分清楚夏卿欢见自己远离他之后是一定会第一时间再贴过来的。

  甚至说他如果感觉夏卿欢不会贴过来的话,那他都不会故意离他那么远。

  莫名有种斗智斗勇的感觉,不过这种斗智斗勇的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不闹了小江,给我看看你写的。”

  虽说贱兮兮地贴过来了,但夏卿欢还是很识趣地把话题扯回到了正题上。

  为身体健康着想,夏卿欢今天没有让江颂再去熬个大夜的打算。

  所以在十二点之前他必须帮着江颂把这一切都处理完,明天早上好能叫他睡个懒觉。

  听到夏卿欢的问话,江颂没吱声,直接把自己刚才画的Q版大头娃往夏卿欢的面前一递,想看看他对自己的大作会有个什么一语惊人的评价。

  夏卿欢接过画,脑子中明显在是为文字稿准备思路,结果打眼一看是幅画。

  沉默两秒。

  “好家伙,这下谁还分得清你和毕加索。”

  “……”

  “这小鼻嘎画的是谁啊还挺可爱。”

  “你仔细看看呢?”鬼知道江颂这会儿有多想笑,“小鼻嘎。”

  “?”夏卿欢一怔,对着那副画又仔细看了看,“我?”

  江颂笑了笑没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在被夏卿欢看出来的一瞬间,他居然还有那么点害羞。

  而在夏卿欢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对着这幅画又仔细看了看:“我在小江心里原来这么可爱。”

  “这哪里可爱了?”江颂一咂嘴,故意别扭着与夏卿欢唱反调,其实是因为被说得更难为情了,所以才下意识想要反驳,“随手画两笔而已。”

  “既然是随手画的,那可以送给我么?”夏卿欢从画中抬起眼来望着江颂,眸光里闪烁着名为期待的光亮。

  原来堂堂夏老板也会有小孩子要糖吃的表情啊。

  “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呗。”江颂佯装无所谓地耸耸肩,殊不知心里面却因着夏卿欢要拿走他画的这个举动而莫名暖洋洋的。

  后悔自己刚才在画的时候的笔触过于潦草敷衍没有再画得精细些,要不然的话,夏卿欢一定会更喜欢。

  “但是你把画拿走可以,得有个前提。”江颂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发昏发沉的脑袋。

  “你说。”

  “今晚陪我把检讨写完了再走……我真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了。”江颂想哭的心都有,“你出去接电话这半个多小时,我就写了这些。”

  又拿出另一张纸递给夏卿欢。

  《检讨》

  我真知道错了。

  ……

  夏卿欢笑出了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简简单单六个字里面竟透出了一种诡异的深刻与真诚。

  “别笑我了。”听夏卿欢一笑,江颂自己也莫名想笑,伸手拍了夏卿欢的手臂一下,“烦都烦死。”

  “我留在这本来不就是为了帮你弄这些么,”夏卿欢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去,甚至还伸手轻轻揽了一下江颂的肩膀算作是安慰,“不然我干嘛耗到这么晚都没走。”

  “那谁知道你又有什么企图。”江颂并没有抗拒夏卿欢的动作,只是在嘴上小声地嘀咕。

  “我的企图你不可能不知道,”夏卿欢笑了笑,“你可以说你不答应,但不许说不知道。”

  “……”

  “不然我可是会很有挫败感的小江。”

  “你够了。”

  ……

  -

  虽说嘴里面的骚话像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的,但不得不说当夏卿欢做起正事来的时候,那真的是比任何人都要靠谱和负责任。

  借了江颂的苹果笔记本,调出了今天的两场训练赛的视频,顺势又拽了个垫子一起坐到了江颂的身边。

  两人贴得很近,但这一次夏卿欢却没再有任何像刚才那样逾越的动作,反而是拿起笔来在纸上快速地罗列出了一个框架来,然后把纸推给了江颂。

  “把要提到的内容简短一点列在上面,然后一会儿正文的时候再用话把它们一条条连贯一些地串起来,明白么?”

  “要不要这么麻烦啊,”都要给江颂听绝望了,再次满脸颓废地往桌面上一趴,“一千五百个字而已,搞这么大张旗鼓……”

  “而已?”夏卿欢挑眉,托起脸颊垂眼看着趴在桌上的江颂,“那不如我现在去和田教说你觉得一千五百字太少,让他把抹掉的那五百个字再给你加回来?”

  “别。”江颂一听这话是真害怕了,整个人“腾”地一声坐起来,目光中比刚才的时候多出了一丝恐慌,“怎么这样啊,你哪头的!”

  “哪头也不是,”夏卿欢笑得无奈,在这样的事情上,夏卿欢一向不偏不倚十分拎得清,“训练赛打成那个样子赛后总结还不想好好做?”说着还用手中的笔杆在江颂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还想不想拿冠军了?”

  “想想想,想想想,”江颂点头如捣蒜,“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夏卿欢笑了笑。

  “这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