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夏卿欢这一双眼睛可真是比鹰眼还鸡贼。

  明明只是先前接老妈电话的时候急得掉了两颗小珍珠, 最多也就是刚才跑去洗手间想吐的时候哭了那么一小下下,事后甚至还用水冲洗过了,结果怎么到头来还是被他给一眼就看穿了?这人到底是有什么超能力啊。

  江颂严重怀疑这个诡计多端的夏卿欢其实是想诈自己一下, 于是张嘴刚想要反驳却被夏卿欢提早一步抢占了先机,顺带着也打消了江颂刚刚的念头。

  “别否认我, ”夏卿欢有些无奈地看着江颂, “你眼睛里面还红着呢。”

  “……”

  “对不起小江,都是我的错。”夏卿欢颔首, 翎毛般细腻的睫羽将那双深棕色瞳孔中满溢的疼惜悄悄地敛着,“你要怪我就怪吧,我都认,只是别不理我就好。”

  江颂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听不懂夏卿欢说的话了。

  其实从刚才夏卿欢提到说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的时候,江颂就有要反驳的想法,他觉得夏卿欢说得不对。只可惜还不等江颂开口, 夏卿欢接下来表现出的一系列语言和行为着实是太……或许连夏卿欢自己都没意识到吧,着实是给没出息的江颂蛊得失丧了语言能力, 所以没有抓住第一时间开口。

  而现在, 等稍稍缓过来了一些之后, 江颂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反驳一下夏卿欢, 否则的他怕是要把这一荒谬的想法从头到尾贯彻始终了。

  “为什么是你的错?”

  “因为如果不是我要从首发阵容上撤下来,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是,那确实不会发生了, 因为很快就会有比今天更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 对吧。”江颂忽然有点想笑,他无法想象原来这一向清醒理智到近乎没人性的夏卿欢, 居然也会有今天,也会有脑子一热说疯话的时候, “你还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撤下来的么?”

  夏卿欢没说话。

  “不这会儿把你撤下来,留到开赛放你去赛场上加重病情么?以你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未免太过没人性了一点,咱们这是比赛,又不是杀人。”

  “况且虽然你没说,但我觉得让你撤下来这件事……肯定不能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夏卿欢无声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江颂都懂,他猜得到。

  “那既然是医生要求的,和你就更没关系了。”江颂边说,边走了两步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在夏卿欢座位的旁边,“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怪你?你也把我看得太无理取闹了夏老板。”

  “真要说谁会怪你……宋晟奕的可能性都还比我大些。”

  听到这话,夏卿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稍稍有了些反应,疑惑地挑起眉。

  “毕竟花重金把你重新签下来,结果你赛季初首发还要缺席。”江颂侧身贴在椅背上,与夏卿欢的交流似是让他比刚才独自一个人关在房间的时候轻松了很多,“不过他这人精得跟猴似的,既然舍得掏钱愿意签你,那这些风险肯定早就在他的预料中了,所以放宽心,宋董也不可能怪你的,这世界上没人怪你。”

  从始至终,夏卿欢没接一句话,除了那一个微不可查地挑眉,脸上甚至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这样一直淡淡地看着江颂,任由自己脑海中的思绪稍稍地小小地游离了一下。

  在今晚之前,夏卿欢一直自信自己早已足够了解江颂这个人。

  全队上下乃至整个联赛,他就是首屈一指的研究江颂的行家,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江颂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但是现在,夏卿欢忽然有种被江颂亲手打了脸的感觉。

  本以为这件事发生之后,江颂是一定会跟自己闹脾气的,就算不是发火也一定会果断跟自己划清界限减少不必要的接触,以此来杜绝今后任何有可能从夏卿欢而来的后续影响,明哲保身。这在夏卿欢看来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甚至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是没有,这一次的江颂,把整件事情的始末原委都看待得无比公正且客观,并极为理性地将网上那些不理智的声音与其他任何事情分割开来,绝不迁怒旁人。岂止不迁怒,甚至明明是身为风暴中心舆论漩涡中最惨烈的受害者,但此时此刻,他居然还能有闲心去宽慰别人。

  就如江颂刚才所说的一样,夏卿欢这一次确实是小看他了。

  十九岁的江颂,远要比旁人想象当中的还要成熟得多得多。抛开那些下流不入眼的想入非非的想法,夏卿欢这会儿竟莫名有种对江颂肃然起敬的感觉。

  明明在几个月前还在因着给戚嘉荣试训时候没控制住脾气而委屈巴巴蹲在基地门口,用小树杈一边在地面画圈圈一边跟夏卿欢抱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像夏卿欢一样放缓心态宠辱不惊,像个成年人一样成熟稳重地对待每一场比赛。

  而在不知不觉之中,问题的答案便早已经慢慢浮现了。

  望着此时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江颂,与那时的江颂相比,似是变了,却也没怎么变……或许人的成长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是夏卿欢疏忽了。

  而一旁的江颂并不知道这会儿夏卿欢在琢磨什么,自顾自地向夏卿欢问问题。

  “你这样瞒着队里私自开直播……明天任禹知道了不会杀到基地来搞你吧。”

  江颂这话问得小心翼翼,毕竟任禹发火的时候还真是挺吓人的,他怕夏卿欢这小身板子到时候要遭不住。

  谁料夏卿欢对此倒是非常淡然,笑了笑说:“天塌下来也是太阳出来之后的事情了。”

  行,听这意思,注定是有一劫。

  “真是的……哪怕你开播之前和我商量一下呢?”

  “我先前有上楼去找过你了。”

  “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从任禹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去了,但是站在外面没敢敲门。”

  “都到门口了怎么不敲门?”越说越懵,此时此刻的夏卿欢唯唯诺诺的,都让江颂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他了。

  “因为怕你不想见我。”

  “这算什么回答,”江颂不理解,皱皱眉琢磨了两秒钟,“你……很怕我?”

  “嗯。”夏卿欢点点头,对于这个问题,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坦率。

  “艹。”江颂没刹住直接乐出声来了,“好家伙,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轮得到大名鼎鼎的夏老板怕我?见了鬼了,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夏卿欢也跟着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江颂笑的时候他的心情也会跟着一起变好,像是有什么厘不清的量子纠缠在牵引着一样,“我怕小江不开心。”

  “更怕小江不理我。”

  ……

  语气实在是有些过于真挚了,真实到江颂都有些不知道该要如何接话。只有任凭它掉到地上,过了良久才又被不忍心的江颂小心翼翼地重新拾起。

  “我不会不理你。”江颂低下头去不再看夏卿欢,看似在装酷,殊不知是被夏卿欢这些话给哄得小脸发烫,还不愿意被夏卿欢给识破所做的掩饰,“多大人了,动不动就不理人,很幼稚。”

  “真的?”听到这话,夏卿欢有点开心,“那如果有一天,你真是气得不想理我了怎么办?”

  “干嘛这么气我啊,”江颂皱眉,“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不惹我生气么?”

  “凡事总有个万一么,我喜欢未雨绸缪,”夏卿欢笑了笑,“天蝎座,理解一下。”

  “你还信星座。”

  “不信。”

  “……”

  “要是我真哪天不理你的话,”江颂顺着这话思索了两秒,忽然乐了一声,“我就变成条小狗,到时候叫你娘吃你粮睡你……”

  “嗯?”

  “床。”

  “……”

  -

  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和夏卿欢从训练室里面出来各回各房之后,江颂仰在卧室的床上,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浑浊。

  明天还有训练,按说今天实在是不应该熬这样的大夜,但是没办法,江颂实在是半点困意都没有,蒸汽眼罩褪黑素,甚至连催眠曲都招呼上了,反而还越弄越精神。

  一直硬挺到凌晨五点,才终于算是在半梦半醒当中眯了一觉。

  天擦亮的时候,江颂给老妈发消息问了一句老爸的情况,半小时后等到老妈回复说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担心,顺便还偷拍了一张老爸睡觉的照片发过来之后,江颂这才放下手机合上眼睛,终于算是勉勉强强睡沉了些。

  江颂是被祁念昭给活活摇醒的,这人手劲儿大得能跟生产队的驴掰腕子,好悬没给江颂隔夜饭都摇出来。

  “醒醒啊哥!都他妈下午三点了,训练都训俩小时了!再不起来训练赛你都赶不上了你要疯啊!”

  祁念昭作为全队上下唯一一个手里攥着一把江颂寝室备用钥匙的人,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将这把钥匙做到了物尽其用,真好,想现在就给钥匙收回来。

  江颂揉着惺忪地睡眼被一身蛮力的祁念昭给从床上直接拽了起来,头发乱得一点没比鸡窝强到哪去,扭头朝着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将膝盖抵在自己床边的祁念昭眨巴眨巴眼睛:“你是想给哥们活活吓死。”

  “你可快别贫了亲哥!抬头看看表,几点了都!田教那儿知道你昨天心情不好熬大夜,能给你放俩小时假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训练赛再不下来你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我好累啊昭哥……”刚被揪起来的江颂,有气无力地对着祁念昭吭哧了一句之后,就直接僵尸一样又原封不动地躺回去了,“眼睛疼。”

  “我现在瞅你我蛋疼,”祁念昭无语,又使劲拽了两下江颂的胳膊,“快点起来啊,哥们带着田教任务上来的,别让哥们难做!”

  “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起来……”这一把,江颂拼尽了全力没让祁念昭给自己再拽起来,“马上,马上。”

  “就你现在这德性,我信你才有鬼呢。”

  “真起。”江颂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已经趋于清醒的状态,以此来打消祁念昭的疑虑,“两分钟就起。”

  “那我等你。”

  “别,”江颂摆摆手,“我起来……还得洗漱冲个澡,你这会儿下楼和田教说我有个一刻钟准能到。训练赛……一般不都四点开始么,我肯定到。”

  “真的?”

  “真的。我那会儿再不到你给我连人带床搬训练室去都行。”

  “行,那我暂且信你这一回。”祁念昭一挑眉。

  其实他也并不是相信江颂,主要这么长时间以来,江颂在训练这件事上态度一直都是非常端正积极的,有时候队里不组织训练他恨不得都要给自己加练,这开赛前的训练赛是摸清对手最好的时期,这么重要的训练,江颂舍得缺席不太可能。

  所以祁念昭这才放心地把江颂又一个人丢在卧室里,自己则是转头下楼去给田教练通风报信去了。

  十五分钟……

  江颂脑子已经木得无法正常思考什么,呆呆地对着墙壁上的时钟看了一会儿之后,下定决心再躺两分钟就起床,于是眼睛一闭,等再一睁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戚嘉荣的脸。

  “我艹!!”

  就好像做了一个三维立体沉浸式真实感爆棚却又极尽荒诞惊悚的噩梦一样,江颂整个人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来的,动作太过突然幅度又大,险些当场撞在面前毫无防备的戚嘉荣的鼻梁上。

  “艹,”戚嘉荣也被吓了一跳,后退一大步瞪圆了眼睛看着江颂,“什么毛病啊你一惊一乍的!”

  “你咋进来的啊!”

  “祁念昭给的钥匙啊。”震怒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在每天尝试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这件事情上,戚嘉荣做得一向不错,把手中江颂寝室的备用钥匙拿起来叮叮当当晃了两下,“我就开门进来了。”

  “你进来干什么,祁念昭人呢?!”看来这钥匙是非收回来不可了,怎么还什么人都敢给。

  “还不是祁念昭说叫不醒你,田教就又把我派过来了,你当我想来?”戚嘉荣啧了一声,“祁念昭还说了,你刚刚跟他赌咒发誓十五分钟之内不到楼下就连人带床一起搬训练室去。”

  ……

  “怎么说,先让训练室哥几个给你腾点地方?”

  江颂无比痛苦地将双手盖在脸上,狠揉了一把,逼迫自己快点清醒。

  别管田教练这事做得究竟合不合适,合不合理,但从结果上来看,人家确实还是达到了目的的。

  这狗东西。

  “就你这样还敢说十五分钟能完事,最主要的是祁念昭还信了,”戚嘉荣勾了下嘴角,上下打量着凌乱又颓废的江颂,目光飘忽玩味,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怎么着,困成这样,昨天晚上去找夏卿欢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颂有些烦躁地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还好没有果睡的习惯,要不今天早上这一出整完,他算是彻底不用活了,“洗个漱就下楼,五分钟。”

  “那我等你。”

  “随你便。”

  “确定今天要一直这个态度对待我么?”戚嘉荣说着,退了两步,后背轻轻地朝着江颂卧室的门框上一倚。

  “?”

  正下床准备去浴室的江颂闻声停住,一脸无语地扭头看向戚嘉荣,不懂他在矫情什么,不是天天都这么个态度么?哪天好过了。

  “据我所知今天训练赛你我两个可是要做搭档的。”戚嘉荣双手一揣兜,“你这拽成二五八万的样子可真是让我很难做啊。”

  “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