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田钟泽再次回到训练室的时候, 身边已经没有了夏卿欢的身影。

  因为是B组的训练赛,所以江颂这会儿正一个人坐在见习位上,看到田钟泽回来, 他赶忙站起身。

  “教……”

  不等江颂说下去,田钟泽赶紧摇了摇头, 点点手示意江颂坐下。

  此时此刻, 江颂眼中泛起的忧虑像是能顺着眼眶溢出来似的,他是真的很担心夏卿欢的状况。才刚亲眼目睹过夏卿欢的失态, 这会儿正是该心有余悸的时候。

  夏卿欢没有跟着教练回来,大概率是被安排回去休息了。

  是去休息,连见习都没有,直接去休息了,像田钟泽这样把训练视作生命的人现在都不能允许夏卿欢出现在训练室里,可见事情得严重到什么地步。

  江颂很想上楼去看看, 但是他知道田钟泽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所以索性乖乖闭了嘴。

  即使再枯燥的训练赛, 江颂也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如此难熬过。

  而这样的紧迫感所带来的动力也是不可估量的, 轮到江颂上场的时候, 他几乎是在半小时内就已然彻底击破了敌方的防线, 没有时间去找心脏,干脆暴力取胜的决策更是让江颂在这局比赛里面活脱脱像是个能随时游离在每个人身边杀人不眨眼的鬼魅。

  只有他找别人的份,而别人, 甚至没有那个能力摸到他一下。

  “江颂你好像个疯狗……”看着屏幕上江颂【21-0】的战绩, 陆闻锦被吓得忍不住暗搓搓咽了口唾沫。回忆起刚才游戏内的种种,任何会被划在【正常】范畴里的形容词早已不足以形容江颂的疯癫程度, 就连那一句“疯狗”似乎都敛着些情绪。

  毫不夸张地说,打得比世界赛最后一局的时候还要疯。

  游戏只有进行到二十分钟以后, 玩家才会失去重生能力,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在二十分钟之前,江颂一个人就杀了他们对面五个人整整十六次,平均下来一个人分到三次都绰绰有余。

  是那种离谱到如果不是顶着江颂的ID,说出去的话完全都没人信的程度。毕竟在正常情况下,二十分钟的时候有些人可能连对面的人都还没找全……

  只可惜在复盘会上,面对队友和教练的褒奖,江颂整个人都显得非常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到即使在训练赛上表现得这样优异,但最终却还是落得个被教练痛骂一顿的下场。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江颂赶忙三步并两步地跑去了夏卿欢的房间,一秒都不愿耽搁。

  别的队友原本也跃跃欲试地想要跟去,看看夏卿欢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最终却被教练给一一拦下了,和他们说派江颂一个人代表他们去就可以,夏卿欢现在需要的是清净。

  说罢又偷偷把之前夏卿欢提前交在他手中,嘱咐他转交给江颂的备用钥匙拿给了江颂。

  估计夏卿欢是怕自己会睡着听不见敲门的声音。

  一想到这,江颂在开夏卿欢房间门的时候动作瞬间轻得像是在做贼,生怕会吵到他。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江颂关好房门,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将自己给夏卿欢带的晚饭放在了茶几上,而后一步一步摸索到了夏卿欢的卧室。

  与黑漆漆的客厅不同,卧室里此时正亮着一盏小夜灯,夏卿欢躺在床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果然是睡着了。

  屋子里面安静得出奇,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在这里都显得尤为明显。

  江颂小心翼翼地坐到夏卿欢的床边,心里盘算着坐个十分钟,如果还没有醒的话,自己就给夏卿欢留一张字条说明自己来过了。

  不过这十分钟说起来容易,真等起来却显得尤为漫长,目光在夏卿欢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一把放在床头,还用一个小木架展示出来的折扇上。

  这把扇子江颂记得,是他在日本的时候特意为夏卿欢选的纪念品,玉制的扇骨配蜜合色的扇面,上面零星缀着几朵淡粉色的樱花,灯光之下会还会泛起渐变的色泽。

  当时江颂在那家工艺品店一眼就看上了,本来是想买些别的,但心中莫名就觉得这扇子十分符合夏卿欢平时在外给人表现出来的那一副清冷禁欲性,冷淡的气质,细细品味之下,江颂觉得自己甚至可以脑补出夏卿欢用他那双水葱般修长的手指执扇时候的画面。

  所以江颂脑子一热当场买了下来。

  结果现在来看,这扇子非但不符合夏卿欢的气质(当然了,这不是扇子的错,是江颂对夏卿欢的误解太深),而且也非常不适合夏卿欢房间的格调。

  夏卿欢的房间以深色调为主,灰色,黑色,棕色,深蓝色……而目之所及之处,唯一较为明显的浅色调便是他的枕头和床单,却也仅仅只是最单调的白色。

  这被小樱花点缀的扇子放在这房间里,多少是显得花哨了些,有种格格不入的尴尬。

  但偏偏,夏卿欢却还是将它放在了卧室里面最显眼的位置。

  江颂心里小小地悸动了一下,对着扇子正发愣,忽然感觉身旁的夏卿欢翻了个身,原本背对着江颂的他这会儿叫江颂看见了正脸。

  夜灯不算亮,昏沉黯淡的光影里,江颂看到夏卿欢的眼睫轻轻翕动了两下,或许是在做梦吧。

  被咬伤的那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搭在枕头上,白色的纱布还缠着,明明嘱咐过要是血液凝固了结痂了就把纱布拆下来,别让伤口一直闷在纱布下面不透气。

  但看样子夏卿欢还是忘记了。

  别看平时在队里人五人六靠谱得不像样子,天塌下来恨不得都得找夏卿欢顶着才安心。

  但其实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也会有迷迷糊糊忘东忘西的时候,也会有放下所有防备睡得像只小猫一样的时候。

  恍惚间,江颂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夏卿欢这个人如此的生动而真实。

  用生动形容身边的大活人属实冒犯了些,但是没办法,在此时此刻江颂的心中,或许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了。

  在走进这间房间之前,即使已经与夏卿欢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在江颂的脑海里,每每提起夏卿欢,他更多时候想到的却依然还是那个隔着屏幕,隔着茫茫人海,坐在赛场之上,被千万人欢呼尖叫着碰上神坛奉为圭臬的夏老板。

  靠得近也靠不近,看得见也看不见,永远是那般影影绰绰地飘忽于现实与幻象之间。

  而现在,夏卿欢在江颂的眼前渐渐变得清晰而具体,他万人瞩目的强大和无人知晓的脆弱江颂也都已亲眼领略过看见过,情绪波动而复杂。

  或许会因为这些事与夏卿欢拉近更多的距离吧,但是说实话,比起拉近距离,江颂更希望夏卿欢健康。

  左右不过二十三岁,不应该被这漫天的压力压得心理都出了问题,甚至喘不过气来。

  蹁跹的思绪之中,江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缓缓伸出手去,停在了夏卿欢搭在枕头的那只手上。

  大概是想帮着夏卿欢把纱布解开,这样一直捂着对伤口不好,结果才刚把手放上去还不等用力,江颂忽然感觉夏卿欢的手抖了一下,紧接着,夏卿欢呼吸也变得有些凝重。

  “江……”

  声音带着几分睡意未散的惺忪与喑哑,估计是梦话吧,但是才刚刚说出一个字来,夏卿欢就也同时睁开了眼睛,迷茫地转了下头,似是被自己的梦话给吵醒了。

  在与江颂对视的一瞬间,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没有了平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镜作为遮挡,一双深棕色的长眸所流露出的情绪似乎要比以往更为赤露而纯粹。

  “叫我啊。”江颂笑了一声,在觉得夏卿欢这副样子实属罕见的同时,还有些庆幸夏卿欢在自己离开之前醒了过来,没让自己白跑一趟。

  意识逐渐回笼,拨开云雾见光明,夏卿欢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给江颂留了钥匙这件事,也朝着江颂笑了笑:“嗯,叫你。”

  没有任何避讳地坦诚与直爽,叫原本以为自己似乎得了些逞的江颂又一次被撩得红着脸怂下去。

  夏卿欢在江颂面前似乎永远精于此道。

  “叫我就叫我,你笑什么?”江颂说话时并没有看着夏卿欢,低着头,手在夏卿欢的床铺上轻轻揉了两把。

  他的床可真软啊,软到让人光是看着就想睡觉,软到江颂就这么轻轻一动都感觉身子往下陷了陷。这人平时是在棉花糖上睡觉的吗?

  “因为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夏卿欢毫不避讳地说道,“开心,所以笑。”

  “……是不是不管来得是谁你都会这么说。”江颂一挑眉,表面没有任何异常殊不知心跳却早已暗搓搓地漏了一拍。

  并且在脑海中默念,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一个队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来不了别人,”夏卿欢似乎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就这么陷在床里面懒懒地看着江颂,额前的碎发有一缕挡在了眼前,在这一片暧昧的暖光中用软绵绵的声音同他说话,“除了你,我不会把钥匙留给任何人。”

  “……”

  江颂当场哽住,或许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这两句话里的别有深意了吧。

  因着这一句话,江颂原本刚才还在漏跳的心脏这会儿竟又骤然加快,有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一并袭来几乎要将他的思维吞没。若是像这样再多来几次,怕是非得患上后天性心脏病不可。

  江颂觉得自己必须要回应点什么,以此来表示对夏卿欢这句话的不以为意,于是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夏卿欢一下:“少拿你忽悠小姑娘的鬼话来忽悠我。”尾音都在抖,玩刺客的江颂似乎并没有像在游戏里时那般善于伪装。

  夏卿欢乐了一下。

  “等了多久了?”

  “五六分钟吧,”江颂说,“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

  “嗯……回来之后吃了药就睡着了,”夏卿欢边说,边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真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快点好起来请我吃大餐。”

  “现在就可以,”夏卿欢说,“等我换衣服。”

  “哎你少来了。”见夏卿欢作势要起来,江颂赶紧把他原封不动地摁了回去。

  平日里和祁念昭他们打闹习惯了的江颂起初并没有觉得这个动作有多奇怪,但是当他眼睁睁看着夏卿欢猫一样地软着身子被自己摁回去,睡衣领口因着这个动作而更加敞开了些,露出了里面线条柔美流畅的锁骨,锁骨窝深得像是能从里面捧出一尾鱼……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偏偏还是能从那未见之处洇出一抹令人口干舌燥的悸动来。江颂觉得夏卿欢故意的,但是人家故意了什么,江颂不知道。

  “做梦还梦到你。”像是完全察觉不到江颂此时此刻的异常,夏卿欢伸手搂住身边的另一个枕头,把半张脸埋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同他说话。

  “啊……怪不得叫我名字,”江颂强撑着扭头看向夏卿欢,自己都没察觉到此时自己的手掌还无比留恋地在夏卿欢床铺上又摸又揉, “梦到什么了?”

  “不能说。”

  “?”江颂怔住, “不能说?梦到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江颂清楚地听到夏卿欢用低低地气音笑了一下。

  这一乐不要紧,江颂瞬间觉得自己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眼看着五花八门的奇怪症状接踵而至,江颂脑海当中顿生一个念头:快逃。

  “我,我给你带了饭,张姨今天晚上做的是馄饨我记得你不爱吃,就去外面给你买了包子和炸鸡架……”江颂不敢再去看床上的夏卿欢,“你醒了就快吃饭吧,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站起身,抬腿就要不顾一切往外面走,不料被夏卿欢一把攥住了手。

  肢体接触来得猝不及防,江颂被迫止住脚步。

  “别走。”清泠泠的嗓子,声音却软得一塌糊涂,融化在两人之间稍显稀薄的空气中。

  夏卿欢的指尖光滑却泛着些许凉意,或许刚才他那一觉睡得并不舒服吧,就连身子都是冷的。

  江颂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而后佯装茫然地扭头看向夏卿欢:“怎么了?”

  “小江……”虽然江颂已经止住了脚步,但偏偏夏卿欢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依旧攥着江颂的手。

  指尖还不老实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两下,传递着一种细碎的,却无法言明的情绪。

  “啊?”经过刚才种种,江颂此时此刻人已经完全麻了,而夏卿欢摩挲的这几下又算得了什么,就像往太平洋里多倒两桶水能有什么变化。

  木讷又憨厚的疑问已经是江颂能给出的全部反馈。

  夏卿欢终于肯坐起身来,对着江颂歪歪头。

  “小江是训练赛打得太累,”

  “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