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夏卿欢的声线实在太过温柔绵软, 扑在颈窝暖融融的鼻息也在不停地扰乱着心绪,以至于江颂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夏卿欢到底在说什么。

  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夏卿欢,黑曜石般的瞳孔将迷惑二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你……说什么?”

  “我说……”

  然而还不等夏卿欢将这第二遍重复完, 江颂的意识猛然回笼,突然理解了夏卿欢所说的意思。

  一瞬之间,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夏卿欢, 于是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地微笑,打断夏卿欢的话, 嘴角恨不得都在抽搐:“……开玩笑是吧。”

  夏卿欢没有回应,就这样看着江颂。

  他看得无比认真,认真到目光甚至逐渐泛起了一股子没来由的炙热与幽昧,烟云一般将面前的江颂覆盖,试图引诱他沉沦在这一片苍茫当中。

  但是好在江颂的定力不错,不会轻易就这样迷失掉自己。

  恍然间, 他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别扭,俩大男人一跪一坐在地上相拥的动作更是诡异至极, 于是挣扎两下想要离开夏卿欢的怀抱。

  却不料夏卿欢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感觉到江颂的挣扎之后, 夏卿欢的手甚至更加用力了些。

  “放!……放开……”小暴脾气上来的江颂本是想喊一嗓子的, 但在与夏卿欢对视的一瞬间,江颂忽然就哑火了。

  夏卿欢脸色惨白,无助可怜得如同小狗一样的眼神像是会说话, 一字一句地向江颂生动而坦诚地描述着一分钟之前, 这里才刚发生过的种种事情。

  惨烈而悲伤,消极又绝望。

  都不用第二秒, 江颂的心直接软成了一团棉花。

  嘴上说着放开,手却不再去推夏卿欢了。

  “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挣扎两次无果, 江颂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夏卿欢,“要是再说的话……我肯定不会理你了。”

  “小江。”

  “我没在跟你商量。”

  江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一股邪火,烘得他就敢这样对夏卿欢说话。

  “可我最不想被你看到的样子被你看到了……”夏卿欢说着,环住江颂腰部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收紧,像是怕江颂还会像刚才那样突然要挣开,“我这副样子……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带你拿冠军……?”

  声音温柔,问出的问题却尖锐无比。

  是啊,回想最一开始江颂放下脸面去求夏卿欢归队,目的就是为了能在夏卿欢的帮助下,让他再拿下一座世界赛的奖杯,以满足江颂年少轻狂的野心。

  而现在的夏卿欢……话说得难听些,还真的有那样的能力么?

  理智催促着江颂在面对夏卿欢如此的提问的时候陷入了怀疑与思索。

  刚才的一幕幕走马灯一般地在眼前重现,耳边,是上个月平安夜夏卿欢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小江,如果……我这个赛季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了,你会对我失望么?】

  【可是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对吧,总会有状态下滑时运不济的时候……】

  这些话,江颂全都记得,但是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它们竟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鲜血淋淋。

  江颂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过多少次在夏卿欢面前满怀热情地对夏卿欢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他,做他最坚实的盟友。

  但是在,江颂面对夏卿欢的提问,竟莫名哽住了。

  是被夏卿欢刚才的样子吓到无法思考了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颂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夏卿欢,似乎也并不打算等待这个答案。

  他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中的苦涩与无奈再不会有别人能懂。

  他轻轻松开环住江颂腰部的手,就这样笑着看着江颂:“对不起小江……是我让你失望了。”

  “……”说点什么,江颂你快说点什么。

  “你胡说什么,谁对你失望了……?”

  “有功夫扯淡,不如乖乖让我带你去包扎伤口。”

  被内心的声音催促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江颂忽然觉得嗓子像是被人勒了条绳子一样紧得发疼,脑子里面更是懵得厉害。

  不能再在这里周旋了,想到一会儿可能会来其他人,江颂站起身拽着夏卿欢的衣袖想要强行将他拽起来。

  不管夏卿欢怎样想,反正江颂不愿意夏卿欢的这副样子再被第二个人能看到,也不能被第二个人看到。

  只是本来以为夏卿欢大概率不会配合,结果没想到他这会儿竟比刚下生的兔子还乖,江颂甚至都没怎么出力,夏卿欢就自己站起来了。

  “你这伤口要消毒……去我房间吧,有医药箱。”江颂边说,边扶着夏卿欢出了门。

  夏卿欢的步履虚浮,行走的过程中,那双长腿像是支撑不住这副身子,有意无意地朝着江颂的方向偎,软得像只刚搁了浅的水母。

  江颂不敢躲闪,任由夏卿欢靠近,在与夏卿欢贴紧的一瞬间,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这副单薄瘦削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一瞬,江颂搂着夏卿欢肩膀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了一些。

  两人一路无话地到了江颂的房间,坐在小沙发上,江颂拿起夏卿欢的手看了看。

  伤口有些深,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来,画面过于触目惊心,带得江颂都觉得自己手上发胀发疼。

  “你为什么……”江颂挽着袖子,话说了一半,大概是又觉得这问题不好,于是话锋一转,“疼么?”

  “不疼。”江颂对着夏卿欢受伤的右手愣愣地出神,夏卿欢对着江颂愣愣地出神,两个人各顾各的,“没感觉。”

  “怎么可能没感觉,我光是看着都疼死了,”江颂一边说一边拿出了酒精棉球,都还没往伤口上抹,夏卿欢也没什么反应,江颂那儿就已经提前开始呲牙咧嘴了,“你用左手攥着我肩膀,一会儿消毒要是疼的话,你就掐我。”

  “不要。”

  “什么不要,”江颂一怔,“不要消毒还是不要掐我。”

  “你说呢,”夏卿欢眯缝了一下眼睛,原本苍白的面色这会儿已经稍稍恢复了些血气,但目光当中显露出的疲惫却迟迟不肯消散,还有被江颂刚才那句话引得泛出的笑意,“我不疼,你弄吧。”

  “……”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从刚才的画面当中缓过来的缘故,江颂莫名觉得自己手有些发抖,尤其是在用镊子去夹棉球的时候,抖得都夹不上来。

  夏卿欢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江颂,乖乖地等着他。

  夹了足足两分钟无果,最终江颂小暴脾气没忍住直接倒了一个出来,捏在手里,拿起了夏卿欢的手。

  那指尖凉得像是刚捧过雪,江颂微微蹙眉,牵着夏卿欢的手稳定在自己大腿上:“我轻一点。”

  “好。”

  江颂其实并不太会照顾人,日常生活里是标准的那种粗枝大叶男孩子的性格,所以第一次帮人干这种活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没轻没重。

  手法笨拙得像用猪蹄子在翻花绳,江颂本以为夏卿欢一定会被自己弄得吃痛地嚎两声,最起码也得倒吸几口凉气,但意料之外的,夏卿欢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浮游生物都没有的死水。

  “你能不能来点动静……”夏卿欢那儿没声音,江颂反倒坐不住了,“别不说话,我害怕。”

  或许确实该说点什么……比如刚才进行到一半就被强制中断的话题,也该延续一下了。

  夏卿欢看着为自己认真消毒上药的江颂,努力挤出了一抹笑意来:“小江。”

  “嗯?”

  “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想好好休息一下?”

  “没,”夏卿欢笑着摇头,“这是你在想的吧。”

  “才不是,”江颂十分笃定地否认,“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夺冠之后去我家里找我的那天晚上。”

  江颂闻声一愣,笑了:“怎么,又要谴责我。那天确实是我冒昧,可我都跟你倒过无数次歉,咱能不能不记仇了。”

  “不是说这个,”夏卿欢轻轻摇头,“而且也没必要道歉,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江颂哽了一下,想想好像确实是,非但没怪过,偶然间提及此事的时候,夏卿欢的脸上甚至还会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有些心虚地将目光朝别处瞥了瞥,江颂这会儿连声音都变得有点虚乎,“那要说什么?”

  “我想起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你奖杯都还没捧够就赶紧回国来找我了。”

  “嗯……是么?”江颂怔愣片刻,“我都不记得了。”确实是不记得了,那晚说了太多的话,夏卿欢刚才提到的,或许是江颂最不经大脑也最无关紧要的一句。

  江颂不知道夏卿欢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

  “捧杯的感觉开心么?”

  “怎么可能不开心。”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之后,江颂明显是又反应过来了什么,十分严肃地看着夏卿欢,“你少趁机套我话了,我不可能同意让你换组的。”

  难得在除了游戏之外的其他事情上反应这样快,江颂说完之后,自己都不禁有些意外了。

  “为什么?”夏卿欢的眼神遽然陷入迷茫,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在江颂那里寻索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才能让他的心不再动摇,“当初你死命求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配合你拿冠军么?……现在我这副样子你看见了,我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江颂不再去看夏卿欢的眼睛,因为知道夏卿欢的脑子实在是比自己灵活太多,本就容易聊着聊着被他牵着鼻子走,若是再看着他,难保江颂不被他洗脑,陷入到他的逻辑圈里。

  江颂自知自己没有那个定力。

  “还记得上个月平安夜的那天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不记得了。”江颂想都没想地说了一句,“你也不用帮我回忆,没有用。”

  “叛逆期是吧,”夏卿欢笑得无奈,“为了跟人唱反调,冠军都可拿可不拿。”

  “嗯。”甚至都懒得争辩,江颂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那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

  为什么。

  这问题,说真的,江颂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想过。或许也并不是没来得及想过,而是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根本不必去想。

  是因为坚信以夏卿欢的能力就算是带病也可以一路带领队伍夺取冠军,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与夏卿欢培养出的默契弥足珍贵叫江颂不忍因此而放弃,还是因为在夏卿欢的身上受教太多所以在江颂心中他早就成为了他职业生涯当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还是……

  江颂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两秒钟的沉思之后,他淡淡道:“不能问。”

  夏卿欢一愣,似是有些惊诧江颂居然回绝得如此果断。

  “刚和你一组都没开赛你就给我换了,宠幸都没宠幸过一次就给打入冷宫了,我面子往哪里搁……”无关痛痒的理由却被江颂说得无比认真且有说服力。

  “换组?你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