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段临泓的话，林晏安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段迟渊最怨恨的，其实并不是当年的斩首之仇，而是之后的那么多次轮回，他都不肯把两个人的幸福放在首位，而是受到万民祝祷的影响，总是为了其他事情做出各种各样的牺牲。
第一次牺牲，段迟渊或许还可以理解。第二次牺牲，段迟渊或许会感到一丝不甘……那第三次第四次呢？
一次一次的失望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怨恨和痛苦。
段迟渊最恨的，就是他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牺牲自己，或是牺牲掉自己爱的人。
他大概宁愿死的是天下人，也不愿意付出性命的是他林晏安吧。
林晏安不愿去想段临泓是怎么探知段迟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的，也许是兄弟间神奇的感应，也许是段迟渊发狂时的失言，也或许是这兄弟俩在根源上，就有着相似的一面……
但无论如何，段临泓都一针见血的抓到了段迟渊的痛楚。
果然，男人的呼吸声猛地一滞，随即变得粗重起来，环抱着他的手臂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男人的力道有些失控，重重挤压着他遍布全身的伤口，激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林晏安闷哼一声，忍下刺骨的疼痛，艰难的抬起手臂，抚上段迟渊的脸庞。
他用几不可查的力道拉扯着那块银色的面具，出乎意料的，那面具竟然真的被他扯了下来。
男人俊美的面容暴露出来，那张漂亮的面孔正微微扭曲着，诉说着主人心底的不甘和伤痛。林晏安手上用力，掐了段迟渊的脸颊一把。
那力道对于段迟渊而言，简直跟挠痒痒差不多，却神奇的唤回了男人的神智。段迟渊眨眨眼，从黯淡而痛苦的回忆里挣脱出来，下意识的扣住林晏安无力滑落的手指。
“别听他的……”林晏安断断续续的说，“明明就是他……害了我……不然，不然的话……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段迟渊怔了怔，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却还是违心的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颔首道：“嗯，我知道……”
我知道段临泓说的不是真的，你一定不会一句商量都没有，就牺牲自己。我也知道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看着我自生自灭……
一切都只是太巧了，也都是他们太大意了，总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总以为隐瞒糟糕的现状才是最好的，这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大抵昔日的裂痕终究还是难以弥补的，就像林晏安损失的半魂难以找回，也就像他留下的残破的魂魄难以修补，数百年前，他和慕安之间的那种全然的信任和默契，也很难再在自己和林晏安身上找回了。
他们看似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和世界，却始终没有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不敢给对方全部的信任，不敢把自己面对的威胁坦言相告，不敢彼此承担对方的不安。
事到如今，他重新拥有了完整的魂魄，却又要再一次失去林晏安了。
怀中的躯体细细颤抖着，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半魂烟消云散，剩下的魂魄便如没有根的浮萍，很快也会随之归去，他爱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可他却无能为力……
当年的慕安，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无力吗？
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却仍然有力不能及之事，就连护住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命运把一切推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呢？段迟渊近乎茫然的在心里问着，这世间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们，连一生一世的相依都求不到，就只能一遍遍的错过？
难道段临泓说的才是对的，难道他们真的没有缘分，再怎么强求，也不过是惘然？
枕在自己膝头上的青年已经渐渐没了声息，魂魄的溢散悄然无声，他会一点点失去关于过往的记忆，失去喜怒哀乐，最后的最后，就连最后一丝气息也会如烟一般飘散，从此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再也没有这一抹纤细修长的身影……
林晏安的双眼缓缓合上，眸底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眷恋和不舍，似是想把男人俊美的面容刻入心头一般……段迟渊甚至能从那放大的瞳眸中，看到自己清晰到分毫毕现的倒影。
林晏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绝望的合上眼，虚无的乏力感充斥着全身，他似是忘记了什么，又好像有什么必须要记得的事情似的，沉重的大脑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的转动着，像一台老旧的机器。
突兀的，耳畔响起一道朦胧的男人的声音：“警告，时间已过正午，主线任务超时，任务世界即将进入地狱模式。重复一遍，警告，时间已过正午……”
男人絮絮叨叨的重复着，林晏安却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了，他再也抵抗不了沉眠的诱惑，放任最后一丝心神沉入永恒的安宁中，像是沉入一潭深井，从此再无牵挂。
突然发出警告的，自然是接到了判官指令的黑无常，林晏安已经危在旦夕，他却没有宣布任务失败，而是按照判官的要求，对林晏安和段迟渊重复着即将进入地狱模式的警告。
段迟渊也听到了黑无常的提示，却迟钝的没能立刻做出反应，林晏安刚刚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再也无法觅得林晏安的踪迹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放弃，他到底为什么要把林晏安拖进这个该死的系统……
段迟渊沉浸在难以言说的痛苦和悔恨中，完全无视了耳畔重复的警告声。
直到一声振聋发聩般的低喝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段迟渊，任务世界还没有结束，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一刻都不曾忘过，可你呢？”
是判官的嗓音！
我们之间的约定……
段迟渊怔愣一瞬，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底倏地划过一丝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