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此为止。”柳连鹊抬眸,扫视着议事堂里一声不吭的亲戚们。
“已经两个时辰,诸位也该累了。”
他严肃起来说的话向来不容置喙,更何况和柳连鹊周旋两个多时辰,这些叔伯也确实心力憔悴。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护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里头的情境。
他们只听命于柳连鹊和问荇,但凡其他柳家人敢对柳连鹊有半点不敬,他们就会上前制止。
“大少爷慢走。”
送走柳连鹊,柳培聪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得色。
他坐在梨木椅上,背后让汗沾湿了大半,光靠着衣服够厚才没显现出来。
他的狼狈就像藏在外衣里的汗般,不明显,却渗透着身体的角角落落。
柳连鹊知道的远比他能想得多,之前他当自己大哥无能,所以偷摸改本家的账、还利用生意的便利顺利润,中饱私囊。
这桩桩件件,年少时的柳连鹊其实全都知道。
只是当时岁数过小的他没有权利提,往后柳连鹊分身乏术,大权并非尽数落在他手里,又没了心力提。
“二叔,我知道您当时动些小账也是情急,所以有些往事,我也不会计较到底。”
一个时辰前,柳连鹊不咸不淡几句话,说得柳培聪坐立难安到现在。
想到柳连鹊那张脸,柳培聪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他做过的这些陈年烂事没被柳连鹊摆上台面挑明,当然不是柳连鹊和他客气、给他留余地,不过是这小兔崽子想要掣肘住他。
明面上是退让,实际上是警告。
一个嫁了人的哥儿还想要警告他,这让柳培聪感到非常难堪。
可他又毫无办法,看柳连鹊这架势,若是其他亲戚不服软,他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都是跟问荇那疯子久了,柳连鹊干事也透露出隐约的疯劲。
要是他家那孩儿有柳连鹊半分能干就好了。
柳连鹊一个哥儿皮相好看就足够了,要有这么大本事作什么?
但毋庸置疑,眼下柳连鹊寸步不让,他若是再跟柳连鹊对着干,能讨到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少。
想到自家还有商号的事要管,柳培聪心中萌生出了隐秘的退意。
暂且先回家去,分好处的事往后再说也不迟。
脱离闷热的议事堂,柳连鹊的眉头渐渐松开。
“问荇呢?”
他记得问荇提着钱袋出去转了,现在看天色马上该擦黑,算时辰也该回到柳家。
毕竟问荇回家得向来准时。
“回少爷,少夫……问公子他还没回来。”跟在旁边的家仆嘴快,险些说错了话。
“但他中途回来过次,让小的把、吧这些给您。”家仆硬着头皮,把问荇随手买的画本子捧上来。
他也不识字,但是能猜出问公子买的不是正经玩意。
但柳连鹊并未在意他的口误,反倒瞧着心情不错。他瞥了眼话本花花绿绿的封面,又随手翻了几页,没仔细看就合上话本。
“我先去书房理些书,若是遇到他让他先去沐浴。”
“是!”
家仆得了令,和同伴挤了挤眼睛,两人赶忙告退。
“怎么回事?”
等到柳连鹊不见踪影,面白的家仆努了努嘴:“这是赌气呢?”
“我们少爷这么沉静的人哪会赌气,我看是要敲打那赘婿,叫他日落了还没归家。”
面色黝黑的家仆笑嘻嘻:“看他这几天得意的,这下吃瘪了。”
“少说两句,人又没得意到你头上。”
说到这处,面白的家仆心有余悸:“还好咱心眼踏实,当时没得罪过少爷呐。”
“就是,就是。”
“少爷人这么好,他们说风凉话是活该。”
……
和道人们商量好后,问荇拐去家面食做得好的点心铺子,提了红糖馒头、发糕和花卷。
进到屋里,却没看到柳连鹊的身影。
“我夫郎呢?”他叫住看门的家仆。
家仆勾了勾嘴角,却没敢笑:“少爷说他在书房待会,让您先去沐浴。”
“水已经给您热好了,若是您累,就早些休息吧。”
“他要在书房待到几时?”
家仆低下头:“小的不知,但看少爷的样子,小的斗胆猜测要待上几个时辰。”
问荇不说话了。
他规规矩矩洗了澡,在重新换了身得体又舒适的衣服。
水滴从长发上滴落,等到问荇的头发都快干了,柳连鹊还是没回来。
“我夫郎呢?”闲不住的问荇在床上躺了会,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又草草扎上头发去问家丁。
“少爷应当还在书房。”家丁耐心地答。
“我不认得他去的哪间书房,你带我去找他。”
家丁头皮发麻:“问公子,少爷没说……”
“那你给我指个路也行,我自己去找他。”问荇不依不挠。
“不会让他为难你。”
“公子请随我来。”
家丁无法,只能期望柳连鹊不会生气,遂带上问荇去找柳连鹊。
柳连鹊待的书房离两人居所并不远,门口有五个壮汉把守,但他们看到来者是问荇,纷纷心照不宣让开了道。
“夫郎,我进来了。”
“进。”书房里传来柳连鹊的声音。
问荇敷衍地敲两下,便推开了门。
柳连鹊正坐在桌前,手边摆了两叠书,眼前还摆了一叠。
他聚精会神翻阅着手里的书籍,似乎在从中筛选什么。
随手拖来把凳子,问荇凑到他跟前。
守在门口的壮汉心照不宣,替他们关好了门。
“你怎么来了?”
柳连鹊看完手里的书,这才慢悠悠问问荇。
“你这么晚不回去,我当然要担心了。”
问荇声音里沾了哀怨。
柳连鹊愣了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中露出歉意:“时辰是太晚了。”
他本想挑好想挑的书,再稍微看会就走,结果因为很久都没静心看过书,这次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他将左手边的一叠书推给问荇:“你既然喜欢,都拿回去看吧。”
“夫郎,我不喜欢看……”
问荇以为柳连鹊又要教他四书五经,可视线扫到书封上的字,到嘴边的话罕见地卡了壳。
问荇小心地随手翻了几本,这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书,说好听点就是些言情的画本子。
而且似乎什么题材都有,放在最顶上那本是讲少爷小姐的,可被压在下边的还有说尚书郎和小将军的。
他夫郎为什么会找这种话本!
“你不喜欢吗?”柳连鹊诧异,“我看你今日去书摊买了话本,想着家里有,你拿来打发时间也好。”
问荇:……
他只是想逗柳连鹊玩,倒也没真的爱看话本。
“我不。”
“我才不看柳携鹰看剩下的书。”他轻哼。
“不是他看剩下的书,只是家里藏书多,所以难免会有几本话本。”柳连鹊好脾气地解释,“我寻了很久才找到这些,你若是不爱看,放回书架上就好。”
“我爱看。”听到柳连鹊找了好久话本,问荇当即变脸,“我特别爱看这些话本子!”
柳连鹊脸上这才露出些笑:“你喜欢就好,到时候带回家去。”
本来他就是想带些爱书离开,问荇若是有看得上的书,一并带走也是桩美事。
一摞花花绿绿的话本,一摞素淡的经书,两边对比鲜明。
问荇别过眼去,和柳连鹊走在前面,身后跟了群努力憋笑搬书的家丁。
少爷和少夫……问公子的感情可真好!
回到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连鹊去沐浴了,问荇躺在床上翻开话本,百无聊赖地看着。
毕竟是大户人家藏的书,问荇挑挑拣拣看了半天,尺度最大的描写也只是牵手诉衷肠而已。
画本上的小尚书正泪眼婆娑送小将军出征,两人握手的描写就有足足三页。
问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好看?”刚洗完澡,柳连鹊却穿着整齐。
坐在床头,他拍了拍问荇的肩膀:“既然看书,就直起身看。”
问荇不情不愿直起身,随手从床头的书堆里又翻了本。
他比起字多的书还是喜欢看画本,但书堆里的话本已经剩的不多,他自然也就不再挑拣。
“也不算不好看,就是没意思。”
他随手翻开话本来:“净是些依依惜别的场面。”
柳连鹊坐在他旁边,好奇地低下头看话本上的内容。他其实偶尔也看话本子,但对话本中的情节也没太大感觉。
今日问荇一提,他倒是有些兴趣。
他看书很快,只扫了两三行字,脸腾地红了。
“胡闹!”柳连鹊一甩袖子,反应激烈地站起身来,不自然地将原本就穿得齐整的衣服掖得更齐整。
没看到话本里内容的问荇不解。
他草草看了半页,顿时明白了柳连鹊为什么突然窘迫。
这话本不是柳家的藏书,是他随便在书摊里买的,里面的内容自然要露骨得多。
他买话本没仔细看,柳连鹊接到也没仔细看,所以没发现这八成正经内容里夹着两层不正经的。
问荇现在翻的这页上面不光有荤话,还有些不能提的场面描写。
————只见那妙人儿跪在地上,腿上白花花一片,吃吃笑着,摸着那孽根……
问荇“啪”地合上书。
“夫郎,我不是这意思!”
“你睡左边。”平时没正事都慢悠悠的柳连鹊动作极快,不知从哪抱来一床被子,面含警惕。
“今日你我暂且井水不犯河水。”
难怪问荇对柳家的话本毫无兴趣,原来是喜欢看这些床第间的事!
被柳连鹊合理推断成变态,问荇有苦说不出:“夫郎,你把这书收了吧。”
“你自己收着好了。”柳连鹊的声音半蒙在被子里。
“我看不得这些。”
说是分开睡,实际上柳连鹊后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理亏,隔着床被子又和问荇靠到了一块。
他们都成婚了,他应当包容问荇些不上台面又伤不到人的小癖好。
柳连鹊想着,终于安心闭上了眼。
清早起来,问荇揉了揉眼睛再看床头,那本害得柳连鹊和他分被子的书还好端端摆着。
柳少爷一诺千金,说不收走,还真就不收。
柳连鹊躺于右侧还在熟睡。
他这几日同柳家人周旋,原本身体也没好哪去,连轴转使得他有些过于操劳了。
鉴于若是这本书还在柳连鹊跟前晃悠会影响两人感情,问荇放轻动作,蹑手蹑脚下了床,想要把这本描写“玉人儿吃棒子”的书毁尸灭迹。
可他手刚碰上书,被一系列响动声吵醒的柳连鹊骤然睁开眼。
时间定格。
没睡醒的他困惑地看着问荇按在书上的手,缓缓爬起来。
“当真……如此喜欢?”
他睡眼朦胧看着问荇,眼神里透露出丝缕无奈。
他经过一晚上,已经接受了问荇的癖好。
虽说清早看这书未免过于出格,可要是问荇,他也能权当没看见。
问荇忍无可忍,眼疾手快把书扔进柜子里上好锁,随后堵住了柳连鹊还想接着说话的嘴。
不清醒的柳连鹊不但没推开,还糊里糊涂应着他的动作,笨拙地顶了回去,轻轻蹭了蹭问荇的唇。
两人胡乱亲热了会,问荇身上本就松垮的衣服几乎大开,柳连鹊也终于被亲得清醒过来。
他浑身发热,却没匆忙推开问荇,只是等着换气的间隙,喘息着轻声道。
“现在是白日,把你那处挪开。”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顶着他。
问荇却没听他的话,低笑道:“夫郎分明也同我一般,还好意思让我挪开。”
“你先起开……唔!”
柳连鹊脑子里冒出书中的场面,红色从耳根爬到脖颈。
他还试图和问荇讲道理,可问荇使坏的指尖下移,又轻轻剐蹭了下,他立刻没了力气。
等他脑中嗡鸣声弱下去些,问荇却已经靠回床头,好整以暇看着他。
“夫郎说得对,白日宣淫的确不好。”
衣袍下露出他劲瘦的腰,流畅的肌肉线条滑入裤中。
青丝凌乱,略微上挑的眼中尽是晦暗不明又暧昧的情愫,眼尾也是淡淡的红色。
“………”
柳连鹊喉咙发干,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却逐渐落于下风。
抿了抿唇后,他将被子磕磕绊绊盖在两人身上,借此欲盖弥彰。在问荇的目光下,他迟疑着伸出手去,闭上自己的眼。
黑暗封闭的空间让他的心渐渐安下,却又跳得越来越快。
柳连鹊的衣带不知何时开了,问荇揽过他的腰,轻吻他眉心鲜艳的红痣,不再言语,却蛊惑他克制的动作愈发大胆。
“罪魁祸首”被锁在抽屉里,那点克制的、细碎的声音也被锁在屋中,没有透露出去半分。
……
“我、不、去————”
问荇耷拉着眼。
“你当真不去?”柳连鹊无奈地看着问荇。
不得不说问荇长得好看,连装生气都赏心悦目,像矜贵又不缺涵养的漂亮少爷在发火。
问荇知道柳连鹊希望他能听些分家的事,可他今天下午还得去找道士们,所以只能拒绝了。
“反正他们又不想让我去,我还是出去玩好。”
“都随你。”
柳连鹊给他腰上缠了个小锦囊,里头放上三两银子备用。
“早些回来,吃穿用都随意买,但别买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意有所指,问荇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清早夫郎都教训过我,我自然是不会再犯了。”他真诚地说。
柳连鹊躲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嗯声。
“去吧。”
问荇兴高采烈地离开,而今日过后柳培聪就要走,终于能够歇息的柳连鹊也心情颇好。
长生来得比通知的更早,问荇到客栈里,远远就看到长生坐在楼梯上发呆。
他现在的头发近乎全白,只有瞳色还是灰白,见到问荇,他冲着问荇招了招手。
“咕咕!”他肩头的鸽子拍了拍翅膀,只是因为还受伤着,翅膀的动作有些奇怪。
“你还好吗?”
“还行,暂时是死不了。”长生笑,声音有些沙哑,“你瞧着也不错,想必柳少爷也安好。”
“最近的事我都听小鲤说过,还得多谢你帮了醇香楼。”他咳嗽了几声。
“可惜我当时没法帮忙。”
问荇将带来的糕点分给道士们,失笑道:“你现在看着也不是很好,还是回灵山修养为妙。”
长生摆了摆手:“不行,我算是同辈里最了解长明的人,要是我回去修养,长明该怎么办?”
“你当时也说过,他暂时还没动静。”
长生严肃:“是,可只是暂时没有。”
“你在柳家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找到许多长明埋的镇物。”
问荇神色微微冷下:“是。”
不挖不知道,一挖他才发现,柳夫人当时引狼入室,在柳家里埋了多少隐患。
“就是这些镇物吸走了柳少爷的生气,让他体弱多病,又让柳携鹰心性更加浮躁。”
“他只是没动作,但之前惹出的麻烦还需要解决。”长生舒了口气,“否则等到他有余力作孽,就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我们当下除去挨个清理镇物,还能做些什么?”问荇虚心请教。
“除去柳家有怨气,漓县也残留了怨气。”
长生说了会话,已经感觉到累,接过赵小鲤递来的水。
长明的目的是为长命百岁,为此他不光需要自身能力达到巅峰和拥有阵眼,更需要个施展阵法的地方。
他既然需要柳家兄弟二人魂魄做阵眼,那么柳家所在的漓县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
“首先要保护好阵眼,再把漓县的怨气也破除掉,随后去他栖身的地宫附近,破了地宫的怨气,阻止他恢复气力。”
“去地宫的师兄师姐们被拦在外头,他们也不敢擅闯。”
有长生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前车之鉴,道人们自然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下地宫了。
赵小鲤接过茶杯,替长生补充道:“不过地宫的位置是清楚了,也知道长明就在里面。”
“那该怎么破除怨气?”
“除去用道术,还有两个办法。”
长生缓过气来,接着说:“要么以毒攻毒找其他邪祟小鬼冲撞怨气,要么办些大喜事,用人气去冲鬼气。”
可听话的邪祟小鬼难找,办大喜事的钱和由头也缺。重伤后的长生思绪也变得缓慢,他对此没头绪。
“借鬼气会伤到鬼吗?”
长生摇头:“只要鬼的数量足够,那便不会。”
问荇思忖了会,微微露出笑来。
“我有办法。”
“长生,你觉得进宝他们算不算能帮上忙的小鬼邪祟?”
长生愣了愣,如梦方醒,惊喜地点头:“自然算!”
他差点忘了问荇还有鬼朋友留在江安镇,甚至其中还有进宝这个邪祟,而且这些鬼个个都愿意帮忙。
要是能让他们再带些鬼来漓县,的确能成小气候。
郑旺鬼脉好,他们也不需要聚集白来个,只要有几十只能力过得去的小鬼同心协力,应当就能起到冲撞怨气的效果。
“可鬼怪冲撞怨气不适合用在人多的地方,否则会对人和鬼都不好。”长生又犯了愁,“而且漓县很大,总不能在漓县里直接放鬼。”
“那就在人多的地方办大喜事。”
长生苦笑:“说来轻巧,大喜事哪里是说能办就能办。”
由头好找,办喜事的银子哪里来?
“柳家的财力足够吗?”
“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长生傻了眼:“那,那自然可以。”
问荇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动柳家的钱了?
“我是动不得,但我夫郎能动。”
熟悉的感觉来了,长生再次失言。
问荇吃起软饭来,真是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抱歉,夫郎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