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场面过于混乱,反倒让两人得以趁乱脱身。
他俩本就偏瘦,贴着人群偷摸挤了出去。
等到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早已没了问荇和柳连鹊的踪迹。
豆腐坊的坊主啧啧称奇:“还真是有本事的道士,居然走了我们都没发现!”
一刻钟后。
问荇推开间小饭馆的门,此刻两人已经重新包裹严实,问荇怕自己眼睛露馅,干脆把头发拨到额前,弄得乱七八糟。
这间小饭馆,正是他们之前同赵小鲤来的那家店。
掌柜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跑堂也冷冰冰的,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但问荇却感觉到无比舒心,因为饭馆里的菜并没因为掌柜态度差就变得难吃,依旧量大管饱。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骚扰他们安心享受一顿饭。
这个点的饭馆依旧有不少人,可都沉浸在美食里,正和认识的人交谈,只要问荇和柳连鹊低下头,也没人认得出他们。
“现在来看,人情淡漠也没什么不好。”
劫后余生般的柳连鹊给自己顺着气,用沉默表示赞同。
他的声音同问荇的眼睛一般,也是容易让人记住的点,所以他现在非必要,干脆就不开口了。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吃饭,问荇为了不浪费,也就点了个肉点了道素,然后要两碗米饭。
菜上得很快,他们边吃,边上嘴溜话多的镇民同掌柜攀谈的声音就不受控制地滑进他们耳朵里。
“掌柜的,怎么就干到四月就不干了?”
那年轻男子惋惜:“你要是不做饭了,我们上哪吃这么好的饭去?”
“哪里不能吃饭,差我一个也没啥关系。”
看起来男人是熟客,掌柜待他态度尚可:“开店太累,我打算同我哥一道去大些的地方,安心当个厨子得了,免得没老就落一身操劳病。”
“我知道,可你再想想。”
男人苦着脸:“你能去大地方,我去不了啊。”
“你就是懒!”掌柜不客气地扫了他眼,“菜谱都能抄给你,你自己不要,非得我做给你吃。”
“我也没十来二十来岁有精神了,开店也没多少利好赚,安生当个厨子多好。”
男人还在不死心地劝,柳连鹊吃着炒豆角,发现问荇停住筷子,侧耳听掌柜的话,也跟着放下筷子。
“真巧,许掌柜那就缺厨子,弄得他很头疼。”
趁着那男人喝了几两酒,问荇压低声音同柳连鹊道:“你看他和他兄弟是不是正合适?”
“的确是。”
这家店是一家子开的,兄弟俩带着自家人招待客人,对顾客的态度很差。
但若是去当厨子,态度也不需要多好,能做饭就行。
看起来他们也不是第一天想离开康瑞,而是不止一次同熟客说过,他们俩也是刚好撞见掌柜又在念叨。
“我待会就同他商量下,尽量给拐去醇香楼里。”
“能说请非要说拐。”
柳连鹊夹起片肉:“先吃饭,待会再说。”
等到客人少了,掌柜迫不及待就要打烊,也顾不上晚上可能还有别的生意过来。
问荇瞅准时机上前去,怎料那掌柜不咸不淡看了他眼:“问道长?”
“你认得出我们?”
“好歹是做生意的,你们也算半个熟客。”
他收回目光,继续点着手上的铜子:“但也没必要多提几嘴,你们也就是来吃饭。”
“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才听说你想要离开康瑞,恰好我有朋友在江安镇开酒楼,想问你要是还没去处,乐不乐意考虑过去。”
“江安……我听说那是好地方。”掌柜放下手头点钱的活,眼睛亮了亮。
“我们弟兄俩确实没找好去处,但也想寻个待遇尚可的地方。”他直言不讳,“所以还得看酒楼怎样,能开出什么价钱。”
“不知你知不知道醇香楼,就是我一位长辈开的酒楼,之前有些大户办筵席,都会挑在那。”
“寻常厨子应当是一两银子,你们兄弟俩这样的,可以开到一两两百钱,还不算逢年过节给的赏钱。”
“我还真听说过醇香楼,你说的大户人家时是不是姓什么李还是柳的。”
掌柜诧异看向问荇,一千二百钱比他预估得要多,他们家里头没人擅于管账,把控不住成本。
所以瞧着客人多,其实一个月均摊下来,最多也就赚快二两银子。
原本想着出去少挣钱省心也好,结果问荇告诉他,他还有能让他们多挣钱的路子。
他们也不是祖祖辈辈都在康瑞本地生活,江安无疑是比康瑞稳妥又安生得多的地方。
问荇也算是帮了康瑞镇,他的话掌柜是信的,可他对其他事还很疑惑:“问道长是修道之人,怎么还会管酒楼的事?”
问荇笑得天衣无缝:“我之前也说过,同我兄长都算不上纯粹的道人,三教九流的朋友有,认识的道士也有。”
“我同我兄长行走各处也需要盘缠,所以偶尔也会挣些钱。”
原来是顺道做掮客。
掌柜心领神会,心头那点负担彻底放下。
虽说道士沾了铜臭味有些古怪,可他作为个俗人,也很能理解问荇。
况且他救了整个康瑞镇,这份道心已经非常珍贵了。
“也不用现在就做决定,我给你们弟兄俩写封信,你们抽空去江安一趟递给醇香楼就行,直接找许掌柜。”问荇趁热打铁。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康瑞,要是出些差错,我还能帮上忙。”
他的话无疑是给掌柜喂了定心丸,里头刷好锅的掌柜哥哥也出来了,听到他的话也颇为心动。
但到底是岁数大些,厨子谨慎地擦干净手:“那我们下次给你答复,这顿饭就算我们请道长的了。”
“不用,你们是开店的,我们只是食客。”
问荇付了钱,柳连鹊随即利落地起身,两人就打算告辞离去。
兄弟俩目送着问荇和柳连鹊远去,心情都有些五味杂陈。他们弄不清问荇的想法,却没来由地觉得问荇的确是要帮他们。
今晚天色极黑,空气中弥漫着湿气。
“好冷的天。”
问荇提上灯笼,哈着气搓了搓手。
比白天冷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倒春寒要来了,免不了下场雪或者冷雨。
听到问荇的话,柳连鹊摊开手:“你伸进来。”
他戴了手套,手套本就宽大,如果硬塞可以容得下两只手。
问荇眼睛微微弯了弯,把手搓暖,才探进柳连鹊的手套里。
“我下回一定带手套。”
没等柳连鹊开口,他先自己乖顺地检讨了番,弄得柳连鹊也没了脾气,抬指轻点点问荇的手,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在两人回家后没多久,雨又成了雪子,雪子磕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但此时他们已经点了暖炉,关上门窗,问荇靠在床上借着烛光,静看外头的夜景。
到晚上喝浓茶指定要睡不好,柳连鹊泡了壶淡些的茶,递给问荇一杯。
“这几年的冬比之前都要长。”他也看向窗外,“但等倒春寒过去,也该结束了。”
因为身体很差,所以他对天气变化格外敏感。
可这份其实非必要的敏感,正随着同问荇相处的时间变长,慢慢地消退。
问荇同他靠着:“其实若是今年这样的冬日也没什么不好。”
尤其是无事可做的冬日,多睡上两个时辰,再去晃晃悠悠偷些时间做细活,干些平日忙起来就舍不得做的闲事。
“是,不过鱼明天是钓不得了。”柳连鹊温声道。
“多睡会。”
“睡醒了作什么?”问荇还不想睡,缠着柳连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意义的天。
柳连鹊认真想了想,没有丝毫不耐:“起来若是有心思,就随我练字。”
“夫郎,我这岁数开始念书考科举,等考成秀才,我们都是老头子了。”
问荇苦着脸,显然不乐意。
“我不指望你考科举,若是不乐意,做些别的事也行。”
说着说着,因为屋里太暖和,热得柳连鹊有些迷糊:“只是觉得你能多学些更好。”
问荇很聪明,要是乐意学,考上秀才的时候肯定还很年轻。
“要我学也行。”
问荇瞧他这副倦懒模样,趁机想要讨些好处。
“但我想同夫郎做那些事,夫郎要是乐意,我就跟你学。”
“学习本就是你的事,别和我提条件。”
柳连鹊浑身发热,问荇的手刚才不知不觉就开始撩拨起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自己也起了欲求,柳连鹊脑中冒出荒谬的想法。
若是只需这样就能换来问荇老实学半日,也不算糟。
“巳时前起,随我念书。”
他哑着嗓靠在墙边,不再推拒或是闪躲问荇的动作,甚至手搭在问荇衣领上,虚抚着他的衣衫。
计划得逞,问荇却依旧不满足。
“夫郎,我不会。”他故技重施,跪坐在绵软的榻上,满脸委屈。
柳连鹊愠怒。
“问荇。”他浑身没了力气,连生气都发不出火。
就看上次他那副模样,虽然算不上擅长,但和不会半点都搭不上边。
“我就是不会。”
问荇嘴上说着,手里动作确奔着要把柳连鹊逼疯。
柳连鹊深吸了口气,手往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探去,学着问荇上次那般模样,笨拙地动作。
……
“你会了没?”
柳连鹊停笔,不轻不重用指节敲了下问荇的手背。
之前是不敢敲柳携鹰手背的,但问荇的手背,柳连鹊总会注意好力道,然后放心地敲。
“听见了!”
听懂后就总想着往柳连鹊身上靠的问荇正色,精确地翻译出来柳连鹊刚才讲的那段古文,翻译完后一脸希冀,请求柳连鹊夸赞的模样。
“说得很好。”
给问荇上课出乎意料地顺利,柳连鹊脸色稍霁:“休息会,今天就说到这。”
问荇虽然算不上好学还喜欢做小动作,但比起柳携鹰,实在是过于好教,而且悟性极其好。
和问荇说了两个时辰,他心情都比之前松快。
“你去睡会觉。”
问荇听到柳连鹊卸了夫子这层身份,立刻不规矩起来。
他趴在桌上,手很轻地拽拽柳连鹊的衣服:“为抓我上课,你起得也太早了。”
说好巳时前起,但柳连鹊其实辰时左右就醒过来了,说了这么久话,他显得有些疲累,不住地喝水。
“谁教你昨晚折腾人。”
柳连鹊掰开他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将被他攥住的可怜毛笔取出。
“我没折腾,瞧着你也……”
挺高兴。
感受到柳连鹊带着寒气的目光,问荇讪讪住了嘴。他夫郎还是过于拘谨,但来日方长,总有天能放松下来。
又是倒春寒,又是受到康瑞镇百姓瞩目,问荇同柳连鹊商量好后,也减少了下山的次数。
可随之而来地,消磨问荇极大精力的垂钓也因问荇清早打了声喷嚏,就被柳连鹊以天冷为由无情地禁止。
问荇瞧着满脸不乐意,实则乐开了花。
两人就闷在家里,问荇闲着没事干煲汤煮药,结果因为喜欢灵机一动,往菜里加些奇怪的食材,被柳连鹊劝了几次才开始规矩起来。
柳连鹊刻的竹雕已经多得能摆一排,他也就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写诗作画上。
同样是写诗作画,他却比在柳家时轻松了多,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脸颊上略微长了些肉,虽然还是偏瘦,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瘦削模样。
山里的鸟雀算是同二人混熟了,有个道士来他们家替柳连鹊把脉,见到一群各异的鸟蹲在窗前眼巴巴等着问荇投喂,啧啧称奇。
“问公子真有道缘,居然引得灵鸟青睐,这可是师祖都求不来的待遇。”他激动万分。
“你可以同柳公子考虑下,兴许能一道入我隐京门。”
要是有问荇和柳连鹊加入,想必隐京门有朝一日能重新崛起。
“还是算了。”
他离谱的提议自然而然被问荇以自己太爱挣钱,割舍不了俗物为由,毫不留情地拒绝掉了。
道人遗憾完问荇,又把目光放在柳连鹊身上。
“他不能遁入道门。”问荇护在柳连鹊跟前,“他要是走了,我去哪找我的夫郎。”
“道长,我确实也无此意。”柳连鹊将不情不愿的问荇丢到身后,亲自拒绝了道人的好意。
“红尘滚滚,我也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事。”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带了笑意。
问荇把柳连鹊这话记在心里,等到晚上,他干脆用了些可以称之为色诱的办法,逼着柳连鹊坦白自己就是放不下他。
反复说了三次,问荇才肯放过他。
虽然说着不乐意,但柳连鹊的确很吃色诱这套,一晕头就什么都乐意说,也忘了掂量该不该害羞。
问荇枕着胳膊,他身边的柳连鹊已经累得沉沉睡去,原本睡得板直的人可怜地曲着膝盖,脸颊微红,似乎在提防什么。
可身子是朝着问荇靠过来,这份提防显得欲盖弥彰。
问荇也困得很,嘴唇胡乱在柳连鹊眉间地红痣上轻碰了下,随后也沉沉睡去。
再问荇不得不下山买食材的时候,开饭馆的兄弟俩也传来了好消息。
弟弟说做就做,大着胆子去了趟江安镇,还真凭着问荇写的信找着了许掌柜。
而且许掌柜试探过他们的厨艺后,许诺的价钱比问荇说得更高,而且态度极其诚恳。
醇香楼很符合他的预期,两边谈得非常愉快,连带着自家小辈也能去做伙计,甚至许曲江还预付了些银子,也不急着逼他们上工。
可这反倒坚定他们打算更早些就闭店去往江安的念头。
在康瑞镇累死累活过苦日子,时不时还要有人吗传他们弟兄苛待顾客,往后就不用受这些鸟气了。
“多谢问道长。”脾气不好的厨子万分激动,对着问荇是说不完的谢意。
“改日你到了醇香楼里,我定然请你吃些好菜!”
“好。”
虽然醇香楼都是他家夫郎的,他想吃多少好菜都行,但厨子的一番心意,问荇还是领了。
趁着厨子一家还没走,他托成衣铺做了几件孩子穿的衣服,让兄弟俩人带去醇香楼,好教问来年春天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连鹊的躯体和魂魄彻底融合,除去在子时附近会犯头晕,已经没有其他异状。
可兴许是当了太久鬼的缘故,他集齐优秀的夜视能力没有褪去,身上也保留了些微弱的,操纵异术的能力。
虽然掀墙打鬼是做不到了,但能带起阵微风,夜里也还能瞧见路边野鬼。
“放宽心,柳公子魂魄出窍后有邪祟的能力,哪怕魂魄归位,能力也只是被掩住了,不是消失殆尽。”
延年派了自家鸟到半山腰处,同柳连鹊和问荇说明了情况,顺道又叼来根品相极好的山参。
分明家里药材备得足够充足,柳连鹊却被问荇抓住炖药时少放了山参。
“我也懂些药方,山参不能多吃。”面对问荇的疑问,柳连鹊板着脸,“否则会气血过旺。”
“可郎中都说你还需要大补药。”问荇不依不挠还想争辩,柳连鹊却已经盖上了盖子。
他看见柳连鹊不知不觉发红的耳根,骤然意识到了他未说出口的意思。
感情是柳连鹊觉得自己晚上总被撩拨兴奋,随后昏头的模样是因为气血过旺,所以清醒过来觉得羞,想要压自己的火气。
“夫郎。”他忍着笑,喊住就要佯装无事离开的柳连鹊。
“你不是因为气血旺,晚上才……”
一身闷响,问荇抬起头,灶房的门已经被柳连鹊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干点赘婿该做的事,比如靠脸勾住夫郎。
鹊鹊:……倒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