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夜风凄凄,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孩走在路上。
他将头转了半圈,随后吐着舌头又转回来,阴笑着看向旁边的青年。
问荇颇为无语,冷冷直视旁边戏瘾犯了的进宝,随后加快脚步往前走,一切尽在不言中。
鬼对冷热变化极其不敏感,这种怕冷的戏码还是进话本比较应景。
“嘿嘿,我就是看大人有些紧张。”进宝破功演不了下去,三蹦两跳跟紧问荇。
“我是觉得不踏实。”
从刚刚察觉身后不对劲起,问荇就一直绷着神经,他平时撞鬼频率太高,实在是放不下心。
“那,那我们等会盯完人就走吧?”进宝被他说得也害怕起来。
一个柳大人已经比他厉害了,再来一个厉害到他感觉不出来的家伙,那岂不是他要变成这片第三厉害的邪祟?
进宝慌张,他做第二还没做几天呢。
“前面就是了,我们加紧时间。”问荇指向不远处的瓦房。
瓦房已经破旧,可至少看着瓦片结实且屋子也不小。
“看起来他家还挺有钱啊。”
进宝眯起眼:“这都盖上瓦房了,居然还找盖着草房的大个子的麻烦,真不要脸。”
祝澈家房子之前破得很,屋顶上的茅草乱七八糟,还是最近祝澈挣了钱才开始慢慢修屋顶。
熊子家有人接济,自然条件不会差哪去,可即便如此,问荇和进宝都感觉到,熊子家当下生活不算美好。
因为屋里传出阵阵争吵的声音,并且随着他们走进越听越明显。
“去吧,记些要紧事就好。”
问荇不方便再靠过去了,他和进宝对视了眼,男孩会意,朝着墙边迫不及待过去。
哎呦呦,有八卦可以听了!
问荇刚刚模模糊糊听见是一男一女声音,就已经没了兴趣。
就如祝澈所说,熊子不争气,惹得家里怨声载道也是活该。
且不说他贴过去听缺不缺德,就说这些吵架来来回回轱辘话听了也没什么用处。
瘦猴和狗子家离得熊子家很近,只是这两家显然条件更差,住得还都是草屋,此刻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问荇没贴得太近,而是远远地逛了圈,除去差点踩着个捕小兽的夹子,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这夹子就扔在田边,要不是他留了心眼看着地上还真就中招了,是谁这么缺德?
问荇半蹲下身,举着灯想看清夹子构造,这一看,他不禁庆幸。
这夹子已经损坏,可如果踩上去后,下场不会比完好的夹子安全多少。
因为夹子用的是结实的竹篾、竹条制成,竹片即使拦腰折断,上面倒刺威力仍不减分毫。
如果真的踩上去,就凭他穿这双已经要换的草鞋的质量,估计是要见血了,明天进山都麻烦。
这熊子真缺德,估计是自己弄坏的竹夹子,用不了了就这么到处乱丢。
祝澈所言非虚,夹子确实做工精细,比他见过祝澈做的小陷阱好看不少,熊子颇有这方面天赋。
不同人做手工制品的细节也不同,问荇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竹夹,试图从中看出做工方面的差异。
他在田边观察夹子,进宝那里也听得不耐烦了。
“不听了,烦死了烦死了。”
男童垮着小脸凑过来:“这家伙真不是东西!我听他媳妇说得都头疼,这种人居然还能讨媳妇。”
“他们有说明天进山的事吗?”问荇失笑,他又不是让进宝光听八卦去了。
“欸,说了!”进宝一拍掌。
“他媳妇说明天要再进山里挣不到银子,就要和他和离。”
“和离……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提?”
“说起这我就来气。”
进宝一脸无奈:“我也想提,可我这才听多久,他媳妇说了不下十次和离,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问荇:……
原来是吵架的气话,没事了。
“走。”
问荇观察好了手上夹子,将残破夹子拿起,掏出火折子将夹子焚烧,免得有倒霉的路人踩到受伤。
“欸?”进宝不解,“这就回去了。”
“可以了,我们去山角那看看。”
问荇的来意本就不全是打探这三家猎户,主要还是趁着夜色看看山林是什么模样,走夜路怎么走合适,这三家猎户家又离得一座小丘很近,顺路而已。
他经常在夜晚进田里去坟头,可对山林完全不熟悉。
江安镇的山说着是山,其实叫丘陵更加合适,对问荇来说就算是晚上也并不可怕,他探着杂草,一路向前摸去。
反倒是进宝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问荇停住脚步,不解看向进宝:“你怎么不往前了?”
“大人,听说山里晚上会有狼来吃小孩。”进宝抱紧可怜无助的自己。
“他们吃不完,会把小孩叼回家喂狼崽。”
问荇失笑:“都是骗小孩睡觉的话。”
明天要去的虎跑丘有狼就算了,这小山丘连个大点的耗子都养不出,否则哪敢有人在这安家。
“你不觉得这话很离谱吗?”
“是啊,确实离谱。”进宝干笑,“怎,怎么可能遇到狼嘛。”
虽然鬼也不会被狼啃,但真的很可怕!
“我是说遇到狼,狼在都能抓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吃肉多的大人,要来吃小孩呢?”问荇笑眯眯,好像在讲睡前故事似得轻松。
“要抓也是先抓我,你说是吧?”
进宝呆呆地定在原地。
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说这种恐怖的话啊啊啊啊!
“我们还是出去吧呜呜呜……”
进宝被问荇的歪理绕晕过去,眼前冒着星星,反倒是更害怕了。
“再往前走两步就回去。”
刚在缓坡上走路还不太轻松,需要很谨慎躲着石块和小陷坑,但问荇适应了没多久,已经能做到非常安稳往前面走。
他嫌这么走太慢,还捡上根长长的结实木棍,用木棍探路,步子速度都快了很多。
如果明天要去的虎跑丘是这种地形,那么正常走路、小步跑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如果有人使绊子,平地走都会出事。
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切都很顺利,问荇身上不知不觉挂了很多小小的带刺果子,但这些果子连衣服也勾不破,不足以挡住他的脚步。
他尝试着朝前面灌木丛迈步,却在此时猝不及防被青光团团围住。
原本幽暗的山林里,只有问荇手里星星点点有火光,还有进宝身上冒着灵体微弱的光。
可突然间青光大盛,直接照亮了前方黑黢黢的灌木丛。
青光本来是安静蛰伏在他的袖中,随着问荇蠢蠢欲动地往前走,也计划着问荇,跟着他蠢蠢欲动。
“不可,前面危险。”
青蓝色逐渐汇聚成了人形,柳连鹊垂着眸,一只手虚搭在他肩上,悬浮于空中。
他眉间一抹红色明亮,这副高高在上模样不像邪祟,反倒像哪个夜游至凡间的谪仙,在提醒迷途又不愿返回的旅人。
进宝:!
柳,柳大人居然跟上来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问大人说得不对劲是感觉到柳大人,也不能怪他看得不仔细嘛,毕竟柳大人算是气息熟悉的鬼了。
进宝心虚地往外飘了两步。
才不是因为他比柳大人弱才觉察不到。
“夫郎?”
见到柳连鹊阴沉的脸,问荇反倒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撞到了奇怪的未知鬼魂,虽说被柳连鹊半夜抓到他在荒郊野岭探险,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还好身边带的是个小鬼童,不是其他模样已经成人的鬼,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你,在此何意?”柳连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荇,身边无端汇聚出阴风吹到问荇的手肘处,吹落一颗可怜巴巴挂上去的苍耳子。
苍耳子在风里颤颤巍巍,随后直直落入湿软的泥地。
看来又要解释一遍了。
问荇拔腿走出灌木丛,边走边耐心同邪祟讲了明日要进山的事,邪祟几乎是凝滞在半空,只能从微动的瞳能察觉到他认真在听。
听到一半,作为邪祟的柳连鹊似对这事还有微弱记忆,面色渐渐放松下来:“但你进山,还是危险。”
“我去寻几个猎户、武夫,你挑几个,同我们一起进山。”
“不劳烦夫郎,我已经找好猎户……”
不对。
问荇只想了应对柳连鹊帮他找帮手的对策,可他听柳连鹊的话,怎么觉着情况不太对?
为什么柳连鹊会说“同我们一起进山”?
问荇试探道:“夫郎,我听到你刚刚说的同……”
他无比希望柳连鹊只是口误,可从小饱读诗书的大户公子哪里会有这么多口误。
“同你进山。”柳连鹊全然不知自己这话有多么惊悚,只是一脸茫然。
“你我,夫妻一场,有难同当,你进,我跟着进。”
夫君好奇怪,他不听他话,那只能他去哪,自己跟着去哪了。
问题是他还没受难,只是进个山,远不止于有难同当。
问荇察觉到进宝投来好奇的八卦目光,在心里把给柳连鹊灌输婚姻观的夫子吐槽了个遍。
这教得什么玩意,肯定不是他夫郎自己的问题,柳家人请的夫子就是故意的。
“夫郎你进山里,是想做什么呢?”
问荇对柳连鹊总是比其他人耐心:“如果进山里没有想做的事,只是为了帮我,其实就不值得了。”
他又不是不认识其他鬼,就算真不认识,也不会让柳连鹊替他吓野兽抗箩筐。
这可是个方才在低矮灌木丛都不愿意下脚的大少爷,跟着他一天到晚净干些招鬼吓人壮胆的事,这太说不过去了。
“有,想做的事。”
出乎问荇意料,柳连鹊脸上透露出期待表情:“想进山里,看,山里景色。”
问荇:?
他记得柳连鹊在家可不是这态度。
“想摘枇杷、板栗,想找人参。”
问荇:……
江安镇这破地方的山里,能挖到野萝卜都不错了,柳连鹊对山林的构想恐怕来自于其他人口述居多。
不过他算看出来了,这些对山的美好预想反倒让柳连鹊很向往进山。
他是真的很想进山玩,在家里许只是撑着面子,又以为自己不能出门,才自我安慰,说自己不乐意去。
看柳连鹊难得略微有些兴奋的意思出现在脸上,狠下心拒绝的话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之前,没进过山,二十多年,没进过。”
柳连鹊神色落寞片刻,随即又努力勾起唇角:“但我能进去,帮夫君。”
他虽然一直都闷在家,但现在身体好了,定可以帮到问荇。
问荇微微动容。
要是柳连鹊固执重复要帮他,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拦。
可柳连鹊自己其实也很想去,那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了,就当他拖家带口出去山里玩,只要别让其他人发现自己带了一群鬼就行。
只是不知道待柳连鹊回来,这份记忆在清醒下能保存多久。
进宝探头探脑,看见问荇态度松动,心里抑制不住一阵狂喜。
柳大人跟着问大人走了,肯定管不上他,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柳大人叫去抄书的事了。
他前几天刚和老郎中学了句话,虽然听着有些丢脸,但确实是事实。
等到问大人和柳大人都出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进宝得意洋洋。
“好,只是夫郎要答应我,进山后不管出什么事,都先听我的。”问荇轻轻拍他的肩,将柳连鹊魂魄从半空墩回地上。
一直这么飘着,也不知道累不累。
“为何?”柳连鹊不解。
虽然他很愿意听问荇话,可问荇总是突然干危险的事。
这样子的问荇,他非常不放心。
问荇想到三个嘴脸恶臭的猎户:“是这样,同行人有几个不好相处的家伙,我怕他们太过于猥琐,吓着夫郎。”
“待从山里回来后,夫郎想做什么,我都听夫郎的。”
虽然很想直接在山里吓得这群人肝胆俱裂,但问荇还保留了自己可贵的良知,选择用更文明的方法对付他们。
更重要的是,猎户同他、同祝澈之间的矛盾,不应当要柳连鹊出面解决,让这群货色看见柳连鹊模样,都是对这群莽夫的奖励。
“好。”
柳连鹊慢吞吞想了想,好像问荇在这方面比他有经验。
出门在外,确实该听有经验的一方。
问荇循循善诱:“夫郎就别出现在他们面前,我怕这群恶徒不讲道理,将夫郎伤到。”
“不出现……”柳连鹊若有所思。
“可以。”
问荇刚要松口气,柳连鹊状似平淡,却隐隐透着希冀地开口:“夫君不让我,出现于他人眼前,我便不出现。”
“我偷藏好,只有夫君时,再出现。”
问荇嘴角抽搐。
这话是没错。
可分明是柳连鹊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还能像他俩是进山偷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是哪里学来的,我怀疑夫郎之前背地里偷看了海量话本。
进宝:不用念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