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回去。”
柳连鹊一闹腾,更加证明进宝不是烧死鬼了,问荇看着眼前这群可怜巴巴的小鬼,只想赶紧把他们送走。
“为什么?”
柳连鹊微微歪了歪头,面露困惑:“不是你要,烧死鬼吗?”
“放他们走吧,我发现用不着他们。”
“哦。”柳连鹊看了眼这群黑黢黢的家伙,烧死鬼们立马会意,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你还要看什么鬼?”
他不依不挠询问问荇:“我都可以,把他们叫出来。”
“小问这干啥呢?”黄参从草丛探出头,“他这是又得要找家仆?”
“怎么可能,拉壮丁会找烧死鬼?”郑旺嗤笑,自信道。
“不过他们这戏码我还真见过,话本里常见。”
“阿旺,你又……”王宁无奈。
郑旺这性子,生前家里有钱能看个话本,搞得好像自己有什么大本事似得。
只见郑旺把胳膊搭在不明所以的老实人林大志身上,尽量让自己显得魁梧。
随后压着嗓子,做作地指着边上的田:“娘子,我带你来这里,是给你看我的家产有多少。”
“这方圆百亩地,都是咱们家的。”
“滚滚滚,干嘛呢你,俺不是什么娘子。”林大志回过神,气得脸涨红了。
“而且那是人家小问的地,和你有屁关系!”
“哎呀,我就是演示下嘛。”郑旺不以为意,“总之你们不觉得,柳少爷是在给他展示自己的财力和实力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
林大志一拍脑门,也忘了计较郑旺没皮没脸的犯贱:“可俺觉得,小问这也不是娘子啊……”
黄参也凑过来:“嗨呀,他当然不是,他是赘婿嘛。”
还好进宝不舒服,他也没带进宝过来,否则场面一定会失控。
问荇极力控制自己,才收好让柳连鹊把这四个偷听的鬼打一顿扔出去的冲动。
“你遇着事,为何不告诉我?”
柳连鹊警示地瞥了眼草丛,吓得几个鬼立马缩着脑袋噤声。
“宅子里,很不好的鬼,凶。”
他以为问荇要找帮手,现在看起来不是。
“……”
问荇脸上笑容渐渐变淡:“夫郎,你说什么?”
“宅子里,很危险。”
柳连鹊又重复了遍:“我看到了,之前宅子有鬼,但没这么危险。”
“可现在,变了。”
他指着家的方向:“我进不去,你回去,会遇到麻烦。”
“你是说宅子里有很危险的鬼?”
柳连鹊都能觉得危险,恐怕是真的有麻烦事,牵扯到的鬼至少也是邪祟起步。
“没关系。”柳连鹊以为他在害怕。
“他打不过我,他在里面,你在外面,我保护你。”
“哇塞……”郑旺和三鬼边咬耳朵,边挤眉弄眼,“柳大人神武啊,小问真有福气。”
“可我不能不回去啊。”
问荇也懒得理这群傻乐到无法觉察危险的小鬼,思忖片刻,干脆坐在田边,招呼柳连鹊也坐下。
他耐心道:“现在能躲,但不可能躲太久,所有麻烦往后还是要面对。”
“况且宅子里还有那个孩子,还有狗,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也行,他在院子,很强,出来很弱。”
“你把他引出来,我想办法。”柳连鹊周身气氛骤然冷下。
邪祟还能有什么办法,柳连鹊没明说,问荇也心里清楚。
不光他清楚,边上的四个鬼终于感觉到害怕起来。
事情好像不对劲,柳连鹊这是起杀心了。
“你别。”问荇喉结滚动,邪祟的脾气就是容易被牵动,要是按照平时柳连鹊的处事,肯定更想和平解决。
更何况那邪祟有可能就是进宝,到现在为止他没发现家里有第三只鬼。
进宝不管之前是什么样,本性绝对不坏,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杀了进宝。
“你能不能看出宅子里的邪祟有什么本事,我或许能找找突破口。”
柳连鹊有些懊恼和焦躁:“看不出。”
“他在宅子里,我看不出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其他鬼还有自家能见鬼的清心经,都没感觉到宅子里危险,柳连鹊可能是本身够强才能察觉,让他再找鬼的弱点和能力,确实太勉强了。
“他还没彻底醒来。”柳连鹊死死攥着问荇的手,寒意包裹在他的指缝里。
“醒来就麻烦了,很危险。”
越听问荇越觉得柳连鹊说的就是进宝。
他今天傍晚去看进宝,进宝的状况非常不对,讲话语无伦次,只能勉勉强强从他嘴里知道他想起来些事,可是理不清楚。
很符合半醒不醒的状态。
问荇把进宝安顿好让进宝好转了来找他,可要是好转不了,那宅子和进宝岂不是麻烦了?
柳连鹊都察觉到危险,他得赶紧回去,让事情重新到可控氛围来。
“夫郎,我得先走了。”
思及此处,问荇赶忙起身。
既然柳连鹊说邪祟还没彻底醒来,那一切都还有救。
“别回去!”柳连鹊拦在它面前,邪祟几乎无起伏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带上了点怒意。
只要在这呆着,问荇就不会出事,就算出事,他也会保护好问荇。
可宅子他进不去,他不能确保任何事。
问荇知道柳连鹊的苦心,可他不能领下:“我会保护好自己还有我们家,如果现在不回去,才可能真的出事。”
平地起了疾风,宛如厉鬼哭嚎,带得落叶肆意狂舞,吓得四个不明所以的小鬼再也不敢吃瓜,灰溜溜蜷缩在原地无法动弹。
柳连鹊眼中闪着冷光,几乎将他的茶色瞳孔淬炼成青色。
“我不会有事,真的不会……”
问荇轻声劝着柳连鹊,强风虽然没有杀伤力,却吹得他随意扎起的长发几乎要披散开来。
“大人!”
稚嫩的童声焦急响起。
进宝抬手顶着阴风,眼中全是恐惧:“柳大人恕罪,这,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头疼刚刚停止就急着跑过来找问荇,就看到柳连鹊这副样子。
邪祟下手没轻没重,别是他俩吵架吵成打架了。
柳连鹊收了手,缓缓转头,看着进宝的目光宛如在看寻常死物。
又好似在看麻烦的猎物。
进宝打了个寒颤,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可随着他靠近,柳连鹊眼中的情绪愈发明显。
极大的危压使得往后瘫坐在地上,全然挪不动腿。
柳大人刚刚是真想杀他。
青蓝色的光在柳连鹊身边汇聚,他抬起手,没有任何征兆,毫不犹豫朝进宝袭去。
“柳连鹊,连鹊!”
问荇想拦住他,手穿过灵体,却扑了个空。
“手下留情,他不是邪祟————”
场面极其混乱,但所幸他这话还算有效,柳连鹊动作顿了顿,青蓝色落在进宝脚边,直接震碎了田边石块。
沙砾飞起,打在娇弱的菜苗边,深深嵌入土中,颤得菜苗抖了三抖。
好强的杀伤力。
问荇松了口气,幸亏柳连鹊还听劝。
可他随即发现进宝那的状况确实不对劲。
淡银色的光忽明忽暗,护住了进宝的周身,他吓得蜷缩成一团,似乎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进宝!你的身上在发光。”
“啊,发光?”进宝吓得六神无主,他摊开手来,手上确实发着淡淡的银光。
“我怎么能发光,这是怎么回事……”他快哭出来了,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今天的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总不能因为他发光,柳大人就莫名其妙揍他吧。
那一下可真奔着要他鬼命去。
柳连鹊神色阴冷,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见进宝身上散发着光,更加觉得他就是危险本身。
“跑啊!”
问荇冲着进宝大喊:“往家跑,快!!”
对,往家跑,柳大人进不去屋子!
进宝感觉力气回流,用力爬起身,鼓起勇气拼了命远离柳连鹊。
柳连鹊把一切尽收眼底,起身就要追。
没办法了。
问荇一咬牙,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声闷响。
这办法看起来疼,实际上只要及时拿手肘撑住身体,借力靠在田边,他就不会受伤。
“问荇!”
柳连鹊听到声响后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放弃追杀进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回到了他身边。
邪祟眼中带着惊慌:“没事吧?”
这苦肉计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问荇心中升起些许愧疚。
他缓缓爬起身:“没事,嘶……只是有些疼。”
柳连鹊动作小心,指尖抚过他只是擦破点皮的膝盖,见伤口迅速愈合,又翻来覆去看了遍问荇裸露在外的皮肤,这才松了口气。
这下问荇争取够了时间,待到他准备再度对付进宝时,进宝已经没了踪迹。
“他进宅子,很麻烦。”柳连鹊有些疲惫,他现在的思考能力不足以让他分析出,问荇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明明他会保护好他。
“你叫他跑,你想护他,可他很危险。”
问荇不语,这下基本上能证明进宝就是柳连鹊口中的危险源头。
他确实想留进宝性命,不管是为了进宝可能知道的宅子线索,还是他同小鬼这些时候的交情。
但这些话要同邪祟讲都太难讲通,柳连鹊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杀了进宝,也会后悔自责。
“我知道了。”
柳连鹊刚还在静静看着他,似乎压根没打算等到问荇的回答,猝不及防就抱了上去。
问荇愣住了。
柳连鹊这个动作实在太突然,他们之间的肢体触碰也鲜少会如此亲密。
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回抱住了柳连鹊。
一般来说,问荇喜欢把这种动作归咎于默契和信任。
可他现在更像是被蛊惑了,眼前的清隽书生还是那副模样,在这刻突然让他无法拒绝任何事情。
灵体无法拥抱住问荇的肉身,却可以拥抱住他的灵魂,青色的光淬在问荇周身,仿佛要融进他身子里。
被灵体拥抱,只会感觉到自己被寒意侵蚀,只是这寒意不再刺骨,反而非常安定。
周身温度降了下来,原本因为夜晚开始有些疲倦的头脑变得清醒。
他甚至不需要火光,就能看清楚夜色中的全部景象。远处坟头泛着若隐若现,诡谲的光,风声里夹杂着鬼怪的呢喃,可灵敏的听觉却听不到柳连鹊的半分呼吸声。
柳连鹊久久不愿送开手,还是问荇猛然回神,将身体变得黯淡了些的柳连鹊推开来。
本来只是个下意识动作,可他却触碰到了什么实体,柳连鹊居然真的被他给推开了,还轻轻哼了声。
柳连鹊依旧是邪祟,他居然能触碰灵体。
柳连鹊在风里晃了晃,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可状态却没方才焦躁。
他有强大的底气,他会把底气给问荇。
不对劲。
这家伙肯定是自作主张,消耗自己的能力控制了他。
“柳连鹊。”
问荇瞳孔紧缩,几乎是没控制住情绪:“你让我当心,你自己可曾当心过吗?!”
他明显感觉自己体温降低,不再感知冷热,呼吸和心跳也变慢了,五感却灵敏不少。
“只是些气息,不伤你根本。”
“不是伤不伤我根本的事。”问荇怒极反笑,“不伤我根本,难道不伤你灵体?”
“借你三日能力,三日内遇到麻烦,无往不利。”
他避而不答,反倒是定定看着问荇,分明语调虚弱,眼中带着些多属于那个清明自己的笑意。
“三日之后,你若活着,自然还给我,不伤我根本。”
“你若是死,便还不回来了。”
问荇呼吸急促了些,柳连鹊这是在拿自己的灵体警告他,赌他会谨慎行事,不豁出去命。
他仗着身高优势,难得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柳连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柳连鹊,你觉着这样我会高兴?”
他这才发现柳连鹊那看似斯文的皮相下,居然还藏着几斤反骨。
“意思……不需要意思。”柳连鹊困惑。
他不需要自己有意思,他只要问荇好好的。
他累了,需要休息,可他还不会消失。
他突然将脸贴了上去,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过毫厘。
问荇无暇顾及自己该退后还是找个措辞,他看到柳连鹊的身形开始黯淡,黯淡得让他害怕。
也许柳连鹊传过来的是祟气或者怨气,他发现自己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横冲直撞。
他紧紧抓住柳连鹊的胳膊,就像柳连鹊方才死死抓着他的手,唯恐一个不照面,对方就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随后消失不见。
“只是休息。”柳连鹊说出的话开始变成气音,他宽慰着问荇,却没拍开问荇的手。
“别担心,我会看着你,不管你护谁,干什么。”
他突然伸出手,用指尖描摹着问荇脸颊,眼中带着神往和眷恋。
“我会护你,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