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届高中毕业生已经步入了最后的备考冲刺阶段。毕梓云知道,只要自己发消息过去，方南一定会停下手里的事回复。恰好他这两个月的事也比较多，于是索性和方南约法三章，两人除了每天早晚准时道早晚安,这段时间非必要都不去打扰对方干正事。
到后来,毕梓云渐渐发现,好像只有他自己会因为谈恋爱耽误正经事,方大学神和他开视频通话的时候,还能一边聊天,一边将手中的笔刷刷写个不停。
作为被P大录取的条件之一,从入学第一天开始,毕梓云就加入了学校的管弦乐团，每周都要参加例行排练。结束了六月上旬的期末考,马上跟着就是海淀五校联合乐团的演奏会,既要忙着背枯燥的法条,又要忙乐团排练,每天教室宿舍排练厅三点一线,他只觉得一个头顶两个大。
高考前一天，毕梓云刚好结束了大一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他前一晚熬通宵看法制史,走出考场的时候脑子里面还是嗡嗡的。
骑上自行车,毕梓云赶紧啃了根提前准备好的士力架。
怪不得许多中年有为的大法官都是地中海，要是接下来的三年还要像这样熬,那他非得头秃不可。
系里的一帮朋友约着去西苑那边的商圈玩,晚上一起看电影。毕梓云心里挂记着方南明天高考的事,天还没黑就回了学校。
方南一直没打电话过来，他不敢打扰方南专心复习，也没有主动发消息过去。
在宿舍里来回转了几圈,毕梓云觉得心中的焦虑感还是没有丝毫减轻，于是干脆背起书包，沿着未名湖一路往南走，跑去了P大的花神庙。
每逢高考来临，很多考生家长都会来花神庙的外墙上涂鸦，祈求老天保佑自家孩子考上P大，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庙墙上涂满了各种留言和祝福，毕梓云没想在名胜古迹上乱涂乱画，只是打开手机，翻出了一张方南的照片，举在手掌心作双手合十状。
“老天保佑，保佑方南金榜题名，一定考上P大。”
他闭上眼睛念叨了几句，觉得还不够虔诚，又接着在花神庙前正儿八经地鞠了三个躬：“嗯……倒也不一定要P大，隔壁的Q大也行。”
几个路过的学生转头好奇地看着他，没想到那么大晚上的，还有人专门过来求神拜佛。
都说心诚则灵，毕梓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够诚的了，就连咕咕作响的肚子也阻挡不了他来给男朋友祈福的步伐。
从花神庙出来，毕梓云蹬着车准备原路返回宿舍楼，经过路口的小树林时，他突然听到树丛里发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一到晚上，过来湖边散步的情侣就特别多。他以为是一对在林道里谈情说爱的小情侣发出的动静，正要推着自行车快速离开，树丛里的叶子就又被抖落了几片。
“呜——”
看到树丛里冒出的毛茸茸小团子，毕梓云走不动了。
他将自己的自行车停在大树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
“嘿。”
毕梓云展开手心，对着草地里的小猫勾了勾。他从小到大都没养过宠物，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动物相处。
“嗷呜——”
毕梓云：“……”
为什么这只小猫崽能发出小狗的叫声？
杂毛小猫对人类的警惕心很强，毕梓云只是朝草地靠近了一点点，它便高高竖起尾巴，像是随时准备躲回树丛里。
毕梓云忍不住在脑海里思索，自己书包里没带什么吃的，只有两块压碎的小饼干，如果是只流浪猫的话，该喂它什么东西好。
正在这时，小猫崽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底，脖颈前露出了一条精致的吊牌。
原来这只小猫是有主人的。
发现了刻着小猫姓名的吊牌，毕梓云心里还隐隐有些小失落。随即转念一想，学校宿舍也不让养猫，他就算抓住了这只小猫崽，也没办法带回去宿舍里养。
想通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小猫拍了张照片，想等回去以后发在学校论坛上，问问是谁家的猫丢了。
将手机里的照片放大，毕梓云看清了这只小猫的名字——Geniuses。
他忍不住低声嘀咕：“怎么会有主人会把自家猫叫做‘天才’啊……”
不过，如果是什么理学部大神的专属宠物，那倒也说的通。
正当猫崽又开始坐在路灯底下轻□□丫时，毕梓云轻轻喊了它一声：“小天才——”
小猫歪过脑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高大人类。
“今天遇到你也是我俩的缘分。”毕梓云说，“你既然是小天才，能不能保佑大天才明天高考顺利，科科考第一？”
“嗷呜。”小天才摇着尾巴叫唤。
好吧，这下更像狗了。
推着自行车离开花神庙的时候，猫崽仍坐在路灯下面，小小的身影注视着毕梓云远去的方向。
能在花神庙外偶遇一只小猫，毕梓云其实挺开心的。
他听不懂猫语，但他就是有种直觉，小天才刚才的那声嗷呜”，说的是“好”的意思。
高考结束的那个午后，天空又下起了暴雨。不过今年和往年都不一样，不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狂风骤雨，而是“风雨过后就会有彩虹”的太阳雨。
日头高照，大雨倾盆，云端同时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却丝毫不显违和。
方南今早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只能站在八中门口的小卖部前等待着雨停。他一出考场，就马上给毕梓云打了电话。电话刚被接通三秒，毕梓云那头就传来了一阵振聋发聩的交响乐声和一个中年人的怒吼：“毕梓云，赶紧给我把手机关了！”
毕梓云说他还在演奏厅里排练，有空马上回过来，接着就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方南也不急，只是站在一堆没带伞的考生中间，看着门廊外淅淅沥沥的雨帘。
在这段时间里，高三一班的班主任还专门打来一个电话，问他考的怎么样，心里有没有底气，能不能冲刺今年省市区的文科状元。
“应该行，”方南对老班说，“题目没什么难度。”
刚挂了班主任的电话，手机的QQ提示音就响了。毕梓云恐怕是千方百计才抽出空来，趁乐团老师不注意，偷偷给他用手机发了条消息，聊天框里还有不少错漏字：
【尼考得怎嘛呀？题目难啊吗？】
方南轻抿嘴角，低头给毕梓云回信息。
最强大脑F：【不太行。】
抬起头想了想，方南又接着输入：【很难。】
云朵没有脑袋：【……】
接着，那边就发来了一条充斥着嘈杂乐器背景音的语音条：
“方南，”毕梓云举着手机大声嚷嚷，“我信你个鬼啊！”
雨势渐渐小了，身边站着的男生脱下外套，挡在了旁边的女孩头上，两人一手抓着衣服的一个角，大笑着冲进了雨幕里。
将手机塞回裤兜，方南抬起了手。
“啪嗒。”
一颗雨珠顺着屋檐滴落，被他用手接住了。手心顿时变得凉凉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方广亮入狱后，他被人质问过无数次为什么。
长辈们质问他，为什么选文不选理。
老师质问他，为什么要跑去兼职，不用学校给的奖学金。
毕梓云的母亲质问他，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毕梓云。
匹哥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要一直忍着心里的话不说出口。
他没法给出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回答，但却知道未来该如何做。
因为对错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雨停了，是道双彩虹。
————
参加完六月底的海淀艺术汇演，乐团的队员们就能离开学校，正式开始放暑假了。毕梓云订了汇演结束次日的机票，就想着马上回去见家人，还有方南。
这个原本安排妥当的放假计划，却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完全打乱。
电话是深更半夜打来的，寝室里的几个室友都放假回家，只有他和另一个留校的室友在宿舍里联机开黑，打了一晚上的LOL。
接起苏丽娟电话的时候，毕梓云还在用手不断点击着桌上的鼠标，他们的队伍已经推到泉水，距离胜利只剩一步之遥了。
“喂，妈，”他用肩膀夹着手机，大声问道，“怎么了，那么晚还不睡？”
“艹，毕梓云，别蹲了，一波了好吗——”
老妈没说话，电话那头渐渐传来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抽泣声。
苏丽娟从接起儿子电话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哭，哭声虽然断断续续，听起来却让人感到十分揪心。
他从没听过老妈这样哭过，就连以前自己考砸了，两人在家里大吵，老妈也只是抹两下眼泪，不会让自己随便就失态。
敌方泉水被室友推了，系统显示毕梓云是MVP。他却早已扔下鼠标，大步走到了阳台上。
“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毕梓云对着电话连问了好几遍，“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小云，小云……”苏丽娟哭得越来越泣不成声。
随着儿子逐渐长大，越来越懂事，苏丽娟敏感多疑的性子已经比以前收敛很多了。自从上了大学，毕梓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妈崩溃成这样。
他陆陆续续收到了好几条苏丽娟发来的微信，里面信息量巨大，聊天记录，音频录音，图片视频，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将老妈发来的信息翻完一遍，毕梓云从床铺底下拖出行李箱，开始往行李箱里塞衣服。
舍友摘下游戏耳机，纳闷地看着身后的毕梓云：“云哥？这么突然？”
这人上一秒还在和自己激情开黑，下一秒怎么就开始疯狂收行李了？
毕梓云没顾着应他，只用二十分钟便收好回家的行李。关上行李箱，他拨通了学校附近黑车司机的电话：“喂，你好，我现在要去机场，法院宿舍南门外等，是——”
订了当天凌晨的红眼航班，又从省城坐最早一班的城际列车回帝豪官邸，毕梓云拖着行李箱赶到家门口，已经是次日早上十点。
“那女的呢？”
看到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己，哭肿双眼的老妈，毕梓云直接开口问。
“她已经，已经在帝豪酒店住下了……”苏丽娟的嗓音十分沙哑疲惫，“她还说，既然她请了律师，我也可以——”
“妈，你千万别被她给忽悠了。”毕梓云放下行李，连拖鞋都没换，就上前抱住了苏丽娟，“妈，你先别着急。你把老爸买房时登记的文件都找出来，复印件也可以。你儿子懂法，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操心。”
从毕梓云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苏丽娟就觉得儿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和以前那个总是温顺乖巧的男孩不同，像是褪下了稚嫩的外壳，终于露出了自己锋利的棱角。
毕梓云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有人欺负到自家老妈头上，他怎么可能会让步。更可笑的是，那个女人打着的，居然还是老爸的名义。
刚收到老妈消息的时候，毕梓云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狗血极了。
就在前天，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个陌生女人，操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带着律师上门来找老妈，说自己怀孕了，让老妈和老爸办理离婚。
这女人对老妈说，她和毕秉峰在一起了五六年。直到13年，毕秉峰在哈尔滨出了事，就要求两人以后不再见面，只是每月固定给她打生活费。
半年前，毕秉峰又渐渐开始和她往来。她上个月感觉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毕秉峰曾经和这女人不经意透露过，家里的房产和汽车，都是他一个人买的，只登记了他一人的名字。听他这样说，女人便渐渐起了别的心思，开始使劲拾辍毕秉峰和原配离婚。毕秉峰却一直在逃避这事，说儿子已经大了，不是随便说离就能离的。见毕秉峰是这样的态度，女人最后还是坐不住了，决定先斩后奏，直接大着肚子跑来了毕家，想劝苏丽娟离婚，让自己多拿一些好处。
坐在飞机上时，毕梓云又听了一遍女人和老妈的通话录音，他基本可以通过口音确认，老爸之前跑去哈尔滨，就是为了去找这个女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老爸为什么打死都不愿意离婚。
如果是从前，毕秉峰可能还会有些动摇。自从自己考上了P大，毕秉峰巴不得让全世界知道，家里出了个考上P大的高材生，读的还是王牌法律专业。以后出来当个律师法官检察官什么的，肯定前途无量。
他将家里人瞒得那么紧，不就是想维持这个家的暂时稳定，等自己毕业以后，享受自己带回来的红利吗？
谁知道小三被利欲熏心，会那么冲动，直接跑来家里和正主杠上了。
听说情妇跑来家里和苏丽娟对峙，毕秉峰连着给妻子打了几十个电话，苏丽娟一个都没接。
“妈，我陪你一起去酒店。”从柜子里取出备用车钥匙，毕梓云扶着老妈坐上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座，启动了老妈的车。
靠在车椅上，苏丽娟又开始不停地垂泪：“小云，我真的一直没想过，你爸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份上——”
“妈，你别担心。”毕梓云给老妈递过纸巾，“房子和车都是夫妻共有财产，受法律效力保护的，那女人一分钱都别想从我们这里拿走。”
“还有，如果真的要打官司，我认识的很多前辈都是业界知名的执业律师，他们都会帮忙的。”
毕梓云一路开着车，带着濒临崩溃的苏丽娟来到了小三下榻的酒店。
他刚停好车，拔下车钥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显示来电人是方南。
接起方南的电话，毕梓云心里突然想起来了，今天好像是出高考成绩的日子，方南前两天专门和自己提过的。
“喂？”
一路上紧紧搂着老妈的肩膀，他并没有直接喊出方南的名字。
“小云，”方南在电话里说，“今天出成绩。”
毕梓云喉头微动：“嗯，我知道……你怎么样？”
方南：“我的成绩被屏蔽了。”
眼见自家儿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苏丽娟眨了眨通红的双眼，站在一边等待着儿子打完电话。
从儿子扶着自己走出家门，启动汽车的那一刻起，她渐渐意识到，这个家有没有毕秉峰，好像已经无所谓了。
那个总是哭着找妈妈的小云朵，已经真的长大了。
“啊……”听到方南说的话，毕梓云拿着手机怔怔开口，“那太好了。”
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站在酒店大堂门口，紧紧捂着肚子的孕妇。
父亲出轨的愤怒夹杂着得知方南成绩的狂喜，齐齐席卷上心头，令毕梓云的内心乱得像一团乱麻。
“……”
“你怎么了？”方南问。
毕梓云的反应并没有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他等待着毕梓云大喊大叫，连蹦带跳，因为激动而胡乱说着一些他也听不懂的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完一句“太好了”，接着就陷入了沉默。
毕梓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不知道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悲伤。
他示意老妈稍等自己一下，背过身子，走到了停车场一个无人的角落。
“方南……”
毕梓云的语调有些苦涩：“我……我好像也没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