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的瓦片, 层层堆积在朱红色的横梁之上,雪白的墙壁与窗棂纸,借着月色的清浅微光, 在雪白之上, 倒映出柳树柔软的纸条。
黑、白、红三种极致又纯粹的颜色,碰撞出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颓废华丽风采。
八神缘坐在皇宫的屋顶处, 借着月光以及建筑之间的阴影,巧妙地将自己藏于视野盲区中。
还不急,天色尚早, 再等等。
默默隐入黑暗,看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缘的思绪有些飘忽。
早些时候和良源大师的那一场谈话,她现在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信息量太过庞大,她得好好缓缓。
身为一代精通显密, 僧官位次累进为大僧正, 同时承担起天台座主之重任的大法师,良源在僧侣、皇室、咒术师以及平民中的地位都不低。
这也代表着, 他知晓许多, 八神缘尚未接触, 或者没有机会去接触的信息。
比如, 新上任的天皇, 在尚未继位时就有“癫症”发作的迹象,成功继位之后,更是不加掩饰自己的行为, 常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最典型的一项,就是主动向那些穷凶极恶的诅咒师递出橄榄枝, 毫无朝廷和皇室的威严,许多贵族对他都有所不满。
再比如,虽然不清楚八神缘和两面宿傩身上这奇特的效果究竟是怎么来的,但良源却隐隐有些,或许能够解决这件事的思路。
她还记得对方递来那杯清茶时的表情,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那张苍老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愧疚。
“抱歉,缘施主,为了整座比睿山,上上下下数千人的性命,贫僧不得不将此法告知给宿傩。”
粗陶制成的茶杯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划过,被推到自己跟前,缘只要稍一低头,就能看见淡褐色的茶水中,倒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关于良源可能知道怎么解除她同宿傩之间“伤害同步”效果的这件事。
初听闻时,缘还有些意外。
毕竟根据她的推测,“时空悖论”这一理论,本身就是无解的局。
未来已经注定,因此她无法成功地杀死羂索,即便现在的她,摁死对方,就像摁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相对地,既然未来她会存在,这就代表着,宿傩无法成功杀死现在的她。
至于为什么她砍羂索时没有这奇怪的现象出现,大概还是因为那根特级咒物的存在,在她穿越到平安时代时,发生了某些特殊的变化吧。想来还挺讽刺的,这种让人不得不屈从的,无力反抗的力量,一方面限制了她的行动,另一方面,又保护了她。
双手举起茶杯,缘面不改色地微抿了一小口。
在茶水的滋润下,下唇原本干涸的血液,重新变得鲜艳,生动得像是随时都会流淌下来似的。
“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是什么方法吗?”
她倒是无所谓良源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宿傩,诚如对方所言,比睿山上下数千人命和她相比,在天台座主心目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理解归理解,却不妨碍她有些微妙的不爽。
只是对方既然没有选择立刻就将方法告诉两面宿傩,而是将她单独留下进行谈话,这也变相说明了,事情还有所转机。
“既然我将缘施主留了下来,就是希望你能抓住机会。”
良源默默垂下头,从宽大的僧服中伸出一根食指,轻点位于他身前的那杯清茶,就着水渍,直接在地板上描摹了起来。
“在不久之后的十一月,宫中将会举行‘新尝祭’,这是每任天皇,一生只举行一次的典礼,在秋收之后举行,以向神明祈求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老僧低哑的声音,在室内缓缓流淌,他讲得很慢,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歇会儿,透着股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从容地在地板上描绘,寥寥几笔间,就画出了皇宫的大概结构。
“祭典由酉时(17点-19点)举行的‘夕之仪’和子时(23点-1点)举行的‘晓之仪’两部分组成。‘夕之仪’上,神官将会奉上五谷和祭品,率领百官,向神明祈祷。而‘晓之仪’上……”
良源的声音一顿,指尖在皇宫中央的某处位置点了点。
“皇室供奉的咒术师,会联合其他几家咒术师家族的家主,打开薨星宫。”
薨星宫?!
猛地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正全神贯注听着他讲解“新尝祭”典礼的八神缘,不由得一愣。
虽然上学的日子,久远得就跟上辈子似的,但她可还没忘记自己正牌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学生的身份。而她在咒术高专上的第一节 咒术历史课,就学习了有关薨星宫以及天元大人的历史。
古早时期,拥有【不死术式】的天元,以自身为核心,在国内各重要地点设下结界,暗中保护国土。
可以说,国内的主要结界以及其他结界术,都是靠天元的力量来提升基础强度,若对方的意志消失,各结界也会随之防护失效。
这样一位近乎永生的存在,轻易不显露于人前,只长居于薨星宫中。
为了让咒术界存续下去,每隔五百年,天元就需要与体质适合的人类,也就是【星浆体】同化,更新□□的衰老。
虽然课上没有讲明具体位置,但据八神缘猜测,薨星宫八成就位于京都高专或东京高专这两所学校之中的其中一所。
而在咒术高专尚未出现的平安时代,薨星宫会位于皇宫之中,似乎……也不太意外?
飞快调整好起伏的心绪,缘重新看向良源,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由于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薨星宫的主人,并不欢迎皇室入内。能够进入其中的,只有同时得到天元大人和皇室双方认可的咒术师,也就是皇室供奉以及‘御三家’的代表。而我所说的办法,就位于薨星宫本殿的最底层。”
木质地板上用茶水描绘出的宫殿结构图,已随着水渍的蒸发逐渐变浅,良源抬头看向八神缘,淡淡道:
“在这里,有一口通向虚妄的井。”
井???
关键词被触发,缘倏然垂下眸,掩盖中眼底的惊愕。
特别的井,通向虚妄,还与咒术界有关,怎么听怎么像她一直苦苦寻找的【食骨之井】。
原来如此,难怪她一直没有找到【食骨之井】的具体位置,孕育而出分布在各地的咒灵,甚至连一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这东西竟然在薨星宫中!
强按下内心的激动,缘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口井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你和我讲这些,就是为了让我事先知道宿傩的计划,然后趁机筹谋逃走吗?”
逃,是不可能逃的,假如两面宿傩真要把她丢进井里,她肯定第一个举手赞成。
大好人呐,还送她回家,感动地想回去给高专收藏的那几根宿傩手指上炷香。
早知道源信他师父知道那么多,她还在外面瞎溜达啥,第一眼见到源信,就该把他打包送回比睿山去!
“对,也不对。”
出乎意料地,良源并没有肯定她的问题,反而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颇为严肃。
“这口井究竟是何用处,无人知晓,甚至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贫僧也是在偶然间听到了上任座主的谈话,才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它能够无视咒灵和咒物的等级,抹去一切东西的存在,就像它们从没有出现在这世间一样,包括……人。”
虽然他的态度很严肃,但缘还是控制不止地想笑,甚至想现在就麻溜儿地赶去薨星宫,然后跳井。
只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很好地冷却了她过热的大脑。
“为了比睿山的上千条人命,贫僧只能选择对宿傩实话实说。但薨星宫是天元大人的居所,不能让他进入其中。”
良源非常清楚,两面宿傩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他的眼中没有众生,想成为佛,也仅仅是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力量。
这样一个毫无慈悲之心,将万物当作蝼蚁来看待的人,良源不敢去赌,他会对薨星宫,对天元大人做出什么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既准备把这口井的存在告诉宿傩,又不想让他进入到薨星宫中去,是吗?”
八神缘一挑眉,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对方的想法。
“至于我能否成功活下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最好能劝我乖乖听话,主动解决掉自己,换而言之,你希望我能够自我牺牲,对也不对?”
残酷又冷血的心思被当事人不留情面地戳穿,良源却没有反驳,只是在一阵沉默后,轻诵一句佛偈,竟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见此情景,缘嗤笑一声,举起手中清茶,看着它灌入对方的茶杯中,慢慢溢出,直至在茶杯周围泅出一滩水迹,才摇头感慨道:
“你比源信差远了啊。”
良源微阖双眼,神色自然,古井无波,甚至异常从容地应和道:
“源信那孩子,是真正身具慧根,能证得涅槃,堪受人天供养的佛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出于大义,还是出于私心,他都希望八神缘能够做出尽早……做出决断。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八神缘并没有因此而愤怒地斥责他,反而狡黠一笑,面上丝毫没有为难之色,从容镇定得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啊,我答应你,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但说无妨。”
“唔,我的问题有些多,先从最简单的开始说起吧,你,知道羂索吗?”
第一百零一章
八神缘想过良源可能会认识羂索, 毕竟对方连两面宿傩、新任天皇和薨星宫的秘密都有所了解,更何况是现如今远没有这三位混得好的羂索呢。
但她没有料到,良源所知晓的, 可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慈悲之意的羂, 救济之意的索。‘羂索’二字,本是佛门法器中的一种, 用以象征化度刚强众生及降伏四魔之四摄方便。”
良源轻叹一声,行了一个合十礼。
“只可惜,人行邪道, 则不能见如来。”
随性地坐在地上,八神缘一手支头,一手把玩着早已空荡荡的茶杯,目露惊异。她本只是随口一问, 想借机多套点消息,可看对方这架势, 似乎对羂索很熟悉啊。
该说不愧是精通佛法的大师吗, 混得跟平安时代的情报组织似的,什么都知道。
还是那句话, 若早知如此, 她在见到源信的第一面, 便会把他直接打包扛回天台宗, 然后和这位天台座主, 坐下来好好聊聊天。
或许是因为八神缘眼神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奇特,又或许是因为对方丝毫没有怨言,便坦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良源虽然自问问心无愧,但态度还是难免缓和上了几分。
他低声念出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后, 便转头对着缘问道:
“施主,你为何如此看着贫僧?”
“唔。”缘的视线游移了一瞬,觉得自己若还想从对方口中套消息,直接说他像个地下情报工作者的话,影响不太好,要是一气之下不告诉她了怎么办?
歪头思索片刻,她毫不犹豫地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干脆随便编个不伤及无辜的谎好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佛门有点乱诶,这边出了个宿傩,那边又出了个羂索,净整出些麻烦人物捏~”
虽然良源没有和她透露出有关宿傩的消息,可她又不是瞎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面宿傩与天台宗颇有渊源,那家伙还如此精通佛经,说对方以前曾经出家受戒过缘都相信。
坐于地板上的少女姿态悠闲,率真自然,深色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溅落于她身上的血液,却将一身白衣,染上了点点血色的花朵。
纯白中,又透着股妖异的美丽。
她抬眼看人之时,面上虽然带着浅笑,可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平静,不起半分波澜。
即便是良源这般见惯世事的人物,一时也有些分不清,八神缘到底是在挑衅反讽,还是单纯地陈述自己的论点。
将双手合十于胸前,平静地行了个合十礼。
良源无所谓地想,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要她可以履行诺言,能够保住比睿山的佛法传承,保住咒术界的根基,即便是直接辱骂他又如何?
只不过,有些事,他不得不解释。
“此言差矣,八神缘施主。‘羂索’之名,取自于佛教典籍,可他现在,却已经与佛门毫无干系。”
身为佛门圣地的比睿山,自古便与咒术界有着微妙的关系。
一方面,咒术师的其中一支——阴阳师在现世兴盛,隐隐有同佛教抗衡角力的趋势;另一方面,佛门也会在民间寻找具有咒术潜力的孩子,二者时有冲突。
羂索的身世已不可考,当他出现在比睿山,并被守山人发现时,对方看起来只是个有着咒术师潜力,却无法成功运转术式的男孩。
佛门兴盛,也不是没发生过将自家孩子送来出家的情况,再加上还是个未经培养的咒术师,当时的天台座主没有多犹豫,直接将其招入门下,法号羂索。
“羂索早慧得令人惊奇,聪明过人,在一群小沙弥中,超群出众。”
想起这段孽缘,哪怕是良源,也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
“既然八神缘施主会提起羂索,想必也对他的术式有所了解,知道他在夺舍一具新的身体后,额上作为束缚的疤痕会渐渐消退。也正是因为如此,直至那一任的天台座主圆寂,羂索偷盗佛门宝物逃走后,对方那时候到底是真的幼童,还是通过夺舍幼童的身体,借此潜伏在比睿山,仍旧是个未知数。”
免费听到个八卦,八神缘的兴致更加高昂,同时还注意到了这句话中的另一个重点。
“佛门宝物?他到底偷了什么东西?”
闻言,良源有些迟疑,停顿许久,最终还是将真相托盘而出。
“他偷了不灭佛火的一寸灯芯。”
【不灭佛火】是供奉在根本中堂内的一盏佛灯。长年叨承香火,受万民供养,又沾染了供奉着的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一点佛性,自点燃那天起,便从未熄灭过。
它对佛门的意义重大,对咒术界来说,更是比特级咒物还要珍贵的宝物。
“咒术师,哪怕生得术式具有再大的威力,仍然违抗不了规则和因果的力量。只要是术式,就不可避免地存在弱点,愈发逆天的术式,束缚也会愈发强大。而【不灭佛火】的那点灯芯,能够削弱这束缚。”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程度的秘闻的八神缘,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
坦白来讲,缘深深觉得,和其他咒术师相比,她的生得术式并不具备非常的威力,规则也很简单,只是在控制咒力时格外方便罢了。
若说束缚,也仅对体能有些要求。
看起来简单的术式,对施术者的运用技巧和悟性却要求极高,觉醒术式之初,她几乎没有一刻不在学习的。
因为迫切地渴望变强,生得术式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攻击性,她只能不停地学习,学习各种技巧,学习生得术式的各种可能性,才一步又一步,慢慢变成如今的自己。
而像羂索那种通过夺舍他人身体,不断生存下去的复杂术式,必定会有极大的限制条件。
“所以……他到底用那根灯芯削弱了什么束缚?”
“经过历代天台座主的追查,大致有了两个推测。”
良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冷,全然不像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反倒透着股杀意。
“一具肉|体,本不该具有两种术式。可羂索在偷盗灯芯之后,除了其原本的转移肉|体的术式之外,还能够使用被夺舍肉|体的术式。也就是说,若他夺得了咒术师的身体,他能够使用两种生得术式,更甚至……两种领域。”
他慢慢将目光移向障子门的位置,那里门扉紧闭,看不见任何风景。
可缘却知道,这道门之外,便是供奉着【不灭佛火】的根本中堂。
“这么多年来,我佛门子弟,不是没有找到过对方的踪迹,可不论何种方式,都无法成功将其拿下。贫僧怀疑,羂索很可能将自己真正的弱点,单独剥离了出来,并藏在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
云层翻涌,顺着气流的方向,给明月笼上一层轻纱。寂静无声的夜里,只有风拂动树枝的声音,夜色,已深。
轻巧敏捷地从屋顶上跳下,八神缘看着面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几条回廊,在心中浅浅回忆了下良源画的那张皇宫简易版地图,她选定方向,便藏于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朝着目的地奔去。
此次潜入皇宫,她主要有两个目的。
一是找到薨星宫的具体位置,若能够成功进入其中,并找到【食骨之井】的话——立刻跳井,没开玩笑。
二则是……找到羂索藏起来的弱点。
在良源说完那句话后,缘几乎瞬间就想起了在现代时,羂索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她偷走了他的心。
明明就只有个脑子能蹦跶的羂索,哪来的“心”能给她偷走?
不管是象征意义的“心”还是实际意义的“心”,那家伙都不像是会有的样子。
可良源的那句话,却给了她一个提示,假如,对方真的有“心”,只是通过【不灭佛火】的灯芯,将其作为命门,剥离出来了呢?
这个想法一从脑海中冒出,便越来越深刻。
八神缘细细回忆起,来到这个时代后发生的一切,特别是有关羂索的记忆。对方寻找合适身体的要求,似乎有着某种规律可言。
特别是前两次他所夺舍的躯壳,都是在族中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年轻男性,不拘是否为咒术师。
这就说明,他想要获得的,不是那具身体的能力,而是身体背后所代表着的权势和地位。
在两面宿傩全灭“日月新进队”之后,他依旧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到咒术师云集,离比睿山极近的平安京,是为了什么?
答案宿傩已经告诉了她,是为了进入皇宫。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地方,比皇宫要更安全的呢?
羂索,极有可能将他的“心”,也就是他的命门,藏进了宫中。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舍弃了那时能够进入宫中的身份,外出行走,想再次入宫并夺舍身体时,却又倒霉地遇见了她。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缘不禁有些咋舌。
嘶,娟子还真是大胆啊,是没什么地方比皇宫更安全,但也没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危险了。
天元设下的结界和皇室供奉的咒术师,可不是什么好蒙骗的软柿子。
她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其中,也是靠良源指出了结界的薄弱点所在,术式又极为特殊,才能够完美地隐匿气息,借着月色潜入其中。
薨星宫的位置很是特殊,位于整座皇宫的中央。
要进入那里,必须得经过天皇居住的清凉殿,缘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以避免被人发现。
她已经很小心了,就连身上的衣物,都是暗中从宫中女官的房内偷来的,这样一来,即便倒霉被人看见,还能狡辩两句是宫中侍奉的女官。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半夜的,竟然还有小孩不好好睡觉,在院子里玩火!
这死孩子,不知道玩火会尿床啊!
第一百零二章
悄悄侧过身, 将自己藏进廊柱的阴影中,八神缘的目光,却一直紧盯在院中的那个孩子身上。
说孩子或许有些不准确, 对方虽然看起来还极为青涩稚嫩, 但以这个时代的衡量标准,他应该也快成年了。
毕竟在这个女子13岁就算成年, 能够嫁人的时代,像她这把年纪都没成家的,可不多见。
蹲在院子中央的那个小少年, 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纯白里衣,虽然这些天来白日温度依旧不低,但夜里的气温,却明显地降了下来。
他身前燃烧着一堆篝火, 跳跃着的火光将其半张脸映得通红,头上没有带任何帽子或者饰物, 就这么任凭发丝在夜色与火光的交汇中凌乱。
诡异的是, 这么突兀的动静,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这里可是天皇居住的清凉殿啊。
再者, 周围一片空旷, 没有树木房屋作为抵挡, 偶尔有风吹过, 带来一阵寒意之余,还会在檐廊中徘徊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古怪声响,宛如鬼怪的呜咽, 格外瘆人。
唔,也不是没有可能见到鬼。
缘皱了皱眉, 严肃地想。
毕竟历史上那出了名的三大怨灵,可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呢,其中一位还是五条悟老师家的祖宗,只可惜按照时间来计算,那位应该早已经去世了吧。
又是一阵风吹来,只是院子内的地面被扫得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这风只能愤怒地席卷过火堆,将数不清的火星子,吹往房屋的方向。
其中有一颗,恰好来到八神缘的面前。
橘红色的光亮,在半空中飘忽闪烁,四周皆是无声的黑暗,唯有这一小片地方被照亮,廊柱上的朱漆,鲜艳得如同血液般,仿佛随时都会流淌下来。
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颗微弱的火星,然后,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掐灭了它。
这熊孩子,不仅在夜里玩火,还不做好防护措施,宫殿都是由极易燃的木头建成的,再加上干旱数月,宫内也没有足够的储水量,若一不小心烧起来,那可好玩了。
随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她收回手,余光轻扫了眼依旧在院子中玩火的那个熊孩子,抬步就打算走。
对于这位“熊孩子”的身份,八神缘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
能出现在清凉殿中,旁若无人地烧火取乐,且没有人敢来拦他的,除了那位据传有“癫症”,简称精神有点问题的小天皇外,还能有谁?
那人家的房子,人家想要烧着玩,她也没办法嘛~
就是可惜了那三位貌美如花的女御,嫁了个精神病小孩,这年头还没办法离婚。
无所谓地耸耸肩,缘环顾四周,大致确定了薨星宫的方向,便借着夜色的遮掩,准备走人。
就在她即将动身之际,却被对方接下来的动静,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在人性的边缘,反复挣扎。
只见方才还好好地烧火玩儿的小天皇,此时却已经站起身,面向火堆张开双臂,那张青涩脸上的狭长黑眸微微眯起,只有火光在其中跳跃。
紧接着,他就像是被蛊惑了般,身形一晃,竟是要直接扑进火堆中。
认命地叹了口气,八神缘转过身,再次为自己过高的道德素质和良知而扼腕叹息,在对方即将扑入火堆的最后关头,及时拉住了他。
手指轻勾腰带,缘微微一用力,便将他扯了回来。
或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忽然拉住他,小天皇压根没反应过来,借着这力道站直身体,又在惯性的驱使下向后退了几步。
眼看着他即将撞到自己,缘赶紧收回手,侧身躲开。
她今天的日行一善目标已完成,刚救了对方一条命,可别再想让她垫背。
失去后背的支撑,小天皇踉跄了几步,尚未长成的身体羸弱又纤细,跌跌撞撞着便摔在了地面上。
不过是摔一跤,总比被火烧死好。
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半点犹豫,八神缘转头就走。
她还得抓紧时间找到薨星宫的具体位置呢,可没有空在这里陪小孩子玩,还是一个手握大权,脑子有点问题的熊孩子,buff叠满了。
只可惜,她想走,身后的那位却不允许。
“喂,你是哪个宫的女官,谁允许你出现在这里的!”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仅没有感恩,反倒是先厉声诘问起来,尚未变声的少年音色,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在夜色中尖锐的有些刺耳。
见八神缘不但没有停下脚步,跪下认罚,反倒越走越快,小天皇更加生气了。
原本清秀漂亮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冷白的皮肤也染上了病态的酡红,他急促地喘息着,单薄的身子剧烈起伏,像是随时都要折断似的。
“朕在问你话,你给我停下!”
傻子才停下呢,你哪位啊,凭啥听你的?
八神·一身反骨·缘丝毫没有在意对方声嘶力竭的呼喊,自顾自向前走着,坚决不让自己的正脸曝光出来。
见状,他生气地锤了锤身边的地面,想要呼喊侍从前来,将面前这个狂妄无礼的女官拿下。
可入夜之前,他就已经屏退下人,命令他们不准出现在清凉殿,呼喊了半天,仅能听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回响。
视线中那个女官的背影,越走越远,别无他法,小天皇只能站起身来,威胁道:
“你要是敢走,朕立刻重新跳进去。”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旁默默燃烧着的火堆,忽然发出一声爆鸣,灰烬卷集着火星,在两人之间划过,宛若一道破碎的火河。
满意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停下脚步,他脸上骄傲的笑还没完全显露,便因对方接下来的话,而彻底凝固。
“这样啊……”
清冷的女声在夜色中浮动,丝毫没有一点害怕的情绪,诡异地,小天皇竟然还从中听出了两分包容的温和。
“你想被烧死的话,那随便你咯。”
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清扫身后之人,八神缘有些可惜地想,白瞎了熊孩子这张脸,就不能选个漂亮点的死法吗?
这位继位没多久的新任天皇,长得和他的叔叔宪和亲王非常像,皆有着一副艳若桃李的容貌。只不过,前者尚未成年,身量纤细,远没有宪和亲王来得高大,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唔,趁机会多看两眼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死了。
对于小天皇试图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她的做法,八神缘表现出了一个现代人,强大的包容性。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嘛,她都已经救了对方一次了,总不可能一直守着不让他去死吧,说不定人家就是不想活呢?
既然如此,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回答,小天皇的脸色,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由红转白,最后甚至隐隐有向青色发展的趋势,像个调色盘似的,煞是丰富。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缘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可恶!”
乖戾阴沉的美少年,牢牢握紧拳头,他瞥了眼不远处的火堆,眼底闪过几分纠结,最终还是冷笑一声,转头向着殿外走去。
凭什么听那个女人的,他偏不去死!
那么多人希望他死,他偏不!
*
从清凉殿中出来,八神缘又在皇宫中找了许久,终于,在不知道迷路第几次后,找到了那处,据说是薨星宫所在位置的建筑。
据良源推测,薨星宫并不是固定的,它极有可能是某件超大型咒具,或者由天元大人术式衍生而来的存在。
只不过移动的条件极为苛刻,若非万不得已,薨星宫只会常驻于一个地方。上一次移动,大概就是从古都奈良迁至平安京的那次了。
出乎意料地,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个咒术师守着,仅仅只有按照宫中惯例巡逻的武士们,偶尔路过的身影。
这里真的能够通往薨星宫吗?
看着面前这座平平无奇的建筑,缘有些出神地想着。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还能用术式来感受一下附近的咒力流动,只是她现如今身处皇宫,周围有天元特意设下的结界,她若是动用术式,极有可能被发现且锁定,当做入侵者来追击。
在还未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前,缘实在不想惹出太大的风波。
哦,不对,她好像已经惹到个小天皇了。
不过没事啦,既然现在都没有骚动传来,说不定这会儿对方都已经七分熟咯~
借着黑夜的掩盖,八神缘躲过巡逻,悄悄潜进这座建筑中。
从外头看像是双层的塔型建筑,内里却只有一层,地面也不像普通楼宇一般,由木头铺就,反而是由一整块巨石做基,上头还刻画着繁复的浮纹。
向上眺望,层层梁架堆积,卯榫结构带来的精巧工艺,使得每一块木头之间的衔接,都如同天工一般,没有一点缝隙。因是两层楼,这里的天花板格外高,二楼的墙边还开着小窗,清浅的月色从其中透入,给昏暗的空间内带来一点光线。
借着这微弱的月光,缘在建筑中开始了地毯式搜寻。
不出意料的——毫无收获。
随意坐在地上,缘面无表情地想着,把整座皇宫炸飞,直接把薨星宫当作地宫挖掘出来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唔,简单计算一下,可能性其实还挺大的,就是不知道它到底埋得有多深。想当初弟弟和里香打架的时候,学校都被毁了,还没把薨星宫挖出来呢。
嗯,是个大工程。
正当她开始心算咒力和【构筑术式】之间的转换效率,以及炸飞整座皇宫需要用到的能量之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忽然传进了她的耳中。
第一百零三章
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处,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裂开了一个小口子。清凌凌的月光穿过这道缝隙,投映于石质的地面上, 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八神缘微微眯起眼, 收敛气息,将自己融入黑暗中, 静静看着这点光亮,随着砖石的松动越来越大。
伴随着一声轻响,巴掌大的砖石被推倒, 紧接着,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便从中冒了出来。
不同于平常的老鼠,这只老鼠的体型格外大,几乎有成年男子的小臂大小。进来之后也没有乱跑, 反倒极有目的性地沿着墙角向前行进,聪明得有些妖异。
月光的清辉洒在这只老鼠的皮毛上, 她清清楚楚看见, 在其浓密厚实的毛发之下,隐约有着一道缝合线般的伤口。
心中升起股莫名的熟悉感, 缘面色古怪地盯着这只大到有些瘆人的老鼠, 一时不知道该感慨他们之间太有缘分呢, 还是该感慨对方真的倒霉到一定地步了呢?
娟子, 你还有多少惊喜, 是我不知道的?
知道你放得开,什么身体都能够适应,但不知道你已经开放到了这个地步, 连老鼠都不放过。你这么大颗脑子,到底是怎么塞进去的啊?!
被这违反现代医学和解剖学的一幕吓到的八神缘, 直到羂索附身的这只老鼠走到她的面前了,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并伸出腿,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住其尾巴。
“吱,吱吱!”
老鼠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的寂静。
缘轻挑眉头,脚底下的力道稍微松了些,又在其哀鸣声弱下来的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给踢了出去。
肉|体与砖石砌成的墙面相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利刃闪着寒芒,在黑暗与月色中穿梭,电光火石间,便精准地锁定住老鼠的尾巴,将其死死钉在了墙面上,不得逃脱。
“羂索啊,不是我说你,你还能混得更没有排面些吗?”
清冷随性的女声在室内响起,鼠类狭隘的视野范围和身上传来的剧痛,使得羂索没有办法看清来人究竟是何样子。
不过没有关系,这个声音,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可恶,要不是现在那副咒术师身体的生得术式派不上什么用场,一个不慎还会打草惊蛇,他也不会想着凭借鼠类的身体先来探路。
明明都特意支开护卫在这座祭坛附近的皇室咒术师了,谁能想到,八神缘这个女人,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她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消息不是说她和宿傩前往比睿山了吗?
怎么每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这个女人就会出来碍事!
血液一点一滴的流失,身上的痛意也在逐渐消退,羂索清楚知道,这是死亡的前兆。
身体的感官已逐渐失效,唯有听觉依旧忠实地履行着它的功能,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八神缘有些遗憾的轻叹。
“连人话都不会讲啊,啧,那算了,下次再见吧。要好好藏住哦,我来找你啦~”
带着轻笑的呢喃细语依旧徘徊在耳畔,羂索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急促地大口呼吸着,额前背后,皆是止不住的冷汗。
室内寂静无声,黑暗中只能听见他的喘气和剧烈的心跳声,像是某种垂死的动物,在猛兽的捕猎节奏中,渐渐失去方向,只能于绝望中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门外守夜的侍从似乎是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轻扣门扉,小声询问道:
“大人,怎么了?”
“无事。”羂索深吸几口气,极力平复下过于激动的心绪,重新恢复冷静。
他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的,以宿傩的性格,除非八神缘拿出什么足够的筹码,他绝对不会透露出自己的行踪。
对方在明,自己在暗,他还有操作的空间。
“传令下去,有入侵者闯进薨星宫祭坛,全体咒术师戒备。”
平静中又带着些许颤音的女声在夜色中响起,门外的侍从在听见这话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紧张地回禀道:
“大人,天皇陛下所居住的清凉殿,方才也传来了似乎有入侵者伪装女官潜进皇宫的消息,已有供奉咒术师前去调查。小的立刻去将您的【梦预】禀告给左近卫大将。”
语毕,这位侍从便慌忙起身,匆匆向着由皇室供奉咒术师组成的左近卫府疾步而去。
室内再次恢复寂静,良久,羂索才从床榻之上起身,推开移门,看向隐隐有动静传来的清凉殿方向,眼底一片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清凉殿中,小天皇百无聊赖地倚在软垫上,火堆已由下人扑灭,殿内被他烧掉的丝帛藏书也已经重新补上,除了院中那块暂时无法抹去的焦黑,一切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却清楚地知道,周围那些下人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嗤,都认为朕是疯子吧。
“陛,陛下。”
身边传来侍从小心翼翼地呼喊,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以眼神示意对方有话直说。
“几位女御听到了清凉殿的消息,想来看看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天皇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声打断。
看着满殿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敢说的侍从们,他的眼神更冷了些,那种想要将面前一切都给烧干净的念头,再一次涌上心头。
“呵,她们的消息还挺灵通啊,深夜发生在清凉殿的意外,天还没亮呢,竟然都已经知道了。”
少年略显稚嫩的音色在殿内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周围的侍从在听见这话后,更是不敢回话了,只能将头压得更加低些,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见!”
见此情景,小天皇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对眼前这些人的愤怒和整夜未眠的头疼,让这笑看起来更像是肌肉的小幅度抽搐,既乖戾,又阴郁。
“让她们都回自己的寝殿去,还有你们,也都撤下,朕现在不想看见你们。”
还有侍从想劝,闯入宫中的刺客还没有找到,陛下孤身一人待在殿内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抬头见到对方已经控制不住地握紧拳头,双目隐隐发红,若是再刺激下去,“癫症”说不定又要复发了。便连忙向着两边使了个眼色,恭敬地伏低身子,鱼贯而出。
殿内再次恢复安静,烛火透过纯白的细棉纸,晕出一片暖色。
用以安神的熏香在空气中无声流转,平复下情绪之后,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也随之袭来,小天皇趴倒在软垫上,在困意的驱使下昏昏欲睡。
那双肖似宪和亲王的多情桃花眼微微眯起,褪去暴戾易怒的伪装后,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纯真和一点姣好容貌带来的妩媚。
长大了说不定比宪和亲王还好看呢。
八神缘在阴影中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美少年,给出了一个极中肯的评价。
平安时代的帅哥们还带着点非常吸引人的古典韵味,打包起来出道吧,省得五条老师整天夸自己是个超级无敌大帅哥,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你不该让侍从们都撤走的。”
本该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空间,却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小天皇蓦地睁开眼,极快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调整过来,眼中寒芒一闪,下一刻,腰上系着的佩玉样咒具开始驱动,准备打开防护,同时将遇袭的消息传递出去。
然而,咒具中的咒力刚运转了一缕,就像是遇见某种不可抗力似的,倏然停了下来,还未完全升起的防护也随之瓦解。
紧接着,腰上的佩玉便被一只小手握住,耳边同时传来了清冷熟悉的女声。
“非术师也能驱使的防御性咒具,好东西啊。”
认出这声音属于谁的小天皇,身子一僵,想要转头看清这个胆大包天,竟敢伪装女官潜入宫中之人的样貌,却被缘一把摁住脑袋,压在软垫上。
“你究竟是谁!”
“唔,闯入皇宫,擅闯禁地,还挟持天皇的……罪犯?”
缘歪头思索了一瞬,认真地给自己的罪行准确下了个定义,且毫不愧疚地继续说道:
“那么天皇陛下,我来告诉你一个热知识。罪犯的容貌,若是被受害者看到的话,受害者就活不下去了哦。所以……”
她扯下那件佩玉样式的咒具,塞进口袋,话语中还带着点点笑意。
“作为教你的报酬,这个我收下了。”
被她这不要脸行为震惊到的小天皇,气得眼睛都红了。
可又被对方死死压在身下,咒术师和普通人体能之间的鸿沟,使他动弹不得,只能屈辱地趴在软垫上,小声咒骂。
渐渐的,这咒骂开始转变为惊呼。
“喂,你干嘛,你摸朕干嘛,给我停下!”
少年人犹带着青涩的嗓音里满是惊慌,感觉到身上人柔软的双手在身上游移,他的脸瞬间像是着火般烧了起来,又羞又怒,就差骂对方是流氓了,挣扎得也愈发起劲。
八神缘皱了皱眉,幸好她准备充分,什么东西都带上了,不然依他这动静,天亮都检查不完。
一手压着小天皇,一手抽出绳子,三下五除二,缘便将对方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顺便还用干净的棉布,将其嘴巴也给塞了上。
如此一来,耳边瞬间清净了,咒骂声也转变为微弱的呜咽,她更加专注地在其身上摸索。
据说是薨星宫所在那处建筑,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原本她以为这可能是良源的情报有误,但羂索的忽然出现,却让她改变了想法。
凭那家伙无利不起早的尿性,这里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给她探索的时间太短了,远处又传来不小的动静,隐隐能感觉到不同咒术师的咒力流转,大概率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
无奈之下,缘只能选择先行撤离,在路过清凉殿时,秉承着“灯下黑”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两点准则,偷藏在了殿内。
原本她是想等到天亮之后,趁着来往人员增多之际,再偷偷混出来的。
可当她看见小天皇朝着周围的侍从发怒,而那些在外眼高于顶的侍从和心高气傲的咒术师们,却无一人敢出言顶撞之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出现了她的脑海中。
她入宫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找到薨星宫,这点暂时受挫,只能选择停手;另一个则是找到羂索的弱点,但也毫无头绪。
皇宫这般大,极有可能是他弱点的心脏,却小到任何地方都能藏。
那对方究竟会藏到哪里去呢?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是皇宫,那皇宫中最安全的地方,又是哪里?
八神缘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天皇……
和羂索那家伙打过几次交道,她深刻知道,对方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但同时,在那层伪装之下,他胆大到丧心病狂。
代入对方的视角,若是她自己的话,她会将致命的弱点藏在哪里?
答案呼之欲出。
第一百零四章
上手简单将对方全身上下都给摸了一圈之后, 八神缘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身子底下压着的小天皇,虽然不像初见时穿得那么少,好歹还套上了件外衣, 可依旧单薄的可怜。不大的年纪,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瘦得硌手, 缘都担心自己若是一不小心手重了,会不会把对方弄坏。
他的体温要比常人更低些,但不是里梅那种因为术式效果, 进而影响体质的低温,而是身体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时的低体温。
这具孱弱而枯瘦的身子,此时正剧烈喘息着,明明情绪都如此激动了, 体温却依旧没有升高,反而似乎还更低了些。
总结, 看着很容易死的样子。
心虚得放轻了点力道, 八神缘总有种欺负未成年的负疚感。
主要是小天皇身上,除了那块被她没收的玉佩形咒具外, 身上没有任何饰品。也就是说, 她那个羂索心脏很可能藏于对方身上的猜想, 极有可能被推翻。
啊, 这就有些尴尬了。
看着身下一直没有停止过挣扎的小天皇, 缘开始思考,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殿内一片安静, 烛影微晃,打在她放于对方背部的手上, 形成了一虚一实两道阴影。手下的脊背单薄,她甚至能感受到小天皇因害怕而轻颤的身体,和那一节节瘦到突起的骨头。
八神缘微微一愣,手掌向上移了三寸,恰好放于他的后心处,稍一用力。
砰砰——砰——,砰砰——砰——
微弱的心跳自掌心传来,缘面色一沉,干净利落地扯下对方身上那碍事的衣物,弯腰俯下身去,侧耳径直贴在他裸露的后背上。
果然,她没有感觉错。
除其原本的心跳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极微弱又缓慢的心跳声,若非她刻意去听,根本不会注意到。
身上的衣物被忽然扯去,小天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了自己,独属于女性的柔软身躯和淡淡馨香萦绕在身侧,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轻拂在脊背处,带来一阵阵战栗。
身体猛地一僵,大脑一片空白,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背上的温度,却又忽然离他而去。
紧接着,上方就传来了那个女人冷淡的声音。
“忍着点,会有点痛。”
极力忽略掉温暖忽然离去的失落感,小天皇莫名其妙地想,痛,什么痛,为什么会痛?
下一秒,冰冷又尖锐的痛感从后心处传来。
冷兵器划开血肉,身体被割开的恐怖认知,比剧痛还来的难以接受。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眼前所有都叠上了一层重影,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肌肉却又紧张到动弹不得。
血液顺着身体流下,逐渐染红周遭的地面。
八神缘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伤口,面上一片冷静,在其大小足够之时,及时停下,毫不犹豫地将手探了进去。
温热的血肉,争先恐后地包围住她的手,只是有肋骨挡着,没办法顺利进入。
上次被两面宿傩掏心之时,那家伙可没有留手,直接暴力干碎了她好几根骨头,硬生生将心脏剖了出来,即便有反转术式,她也痛了许久。
没想到这一回,竟然轮到她来掏别人的心了。
忍不住轻哂一声,缘合上双眼,运转生得术式,开始感应小天皇身体中,那颗多余心脏的位置。
也不知道羂索是通过什么办法,将自己的心脏藏到对方体内的,那颗脑花,总是能创造出很多医学奇迹呢?
有这手艺,出本书,说不定都能将现代医学领先一千年呢。
很快,缘就确定了那颗多余心脏的位置,毕竟人类的胸腔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若不是有肋骨挡着,还担心身下之人会痛到痉挛,她早就自己动手翻了。
相比于正常人类的心脏,羂索那颗要小上许多,只有普通心脏的三分之一大小,颜色还透着股诡异的青紫色,正紧紧依附在小天皇的心房上,迟缓地跳动着。
运转【构筑术式】,咒力构成的精巧器械,小心通过肋骨的缝隙,穿过血肉,触碰到这颗奇怪的心脏。
取下这颗心脏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缘只是轻轻一拨动,它就顺势掉了下来,并顺着器械的引导,被带出体外。
而在取下它之后,被其长年吸附着的原本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像是常年缺水的植物忽然饱饮甘霖,肉眼可见地焕发出新的生机。
飞快用反转术式治愈好了小天皇血肉模糊的伤口,缘随手就将这颗奇形怪状的黑心揣入口袋,开始检查起身下人的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小天皇已经停止了挣扎,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痛到休克的八神缘,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便将手伸到了对方的脸前,打算先确定他是不是处于清醒状态。
指尖刚触碰到身下人的脸侧,她就感觉到了一阵湿润。
奇怪,后背的血应该没有流到那里去才对啊,怎么会有水呢?
“你……哭了?”
缘蹙了蹙眉,犹豫地问道。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装死的小天皇身子一震,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见此情景,她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若是眼泪还好,要是脑脊液外流,那可就麻烦了。
讲道理,她的反转术式应该包了术后修复这一流程啊,难道是被羂索心脏寄生后的后遗症?
没有理会对方的反抗,缘伸出手,强硬地将其转了过来。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满脸清泪的美少年。
小天皇哭起来的时候,褪去寻常那副乖张凶狠的伪装,姣好相貌的优势,便全然展现了出来。
他哭得很克制,只是倔强地抿着嘴,双眼通红,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却死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泪眼汪汪的,看着分外可怜。
面对着这副情景,八神缘却是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干脆利落地松开手,任凭美少年的脑袋,“Duang”一下砸回了地面上。
“哦,真的哭了呀,那就好。”
谁想,刚得到自由的小天皇,却又再次抬起了头,目光死死黏在缘的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飞快经历了由倔强,到震惊,再到委屈的转变,再也没法逞强下去了,漂亮的桃花眼一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了下来。
“你,你个骗子,你明明戴着面具。还骗我!呜呜呜呜……”
昏黄的烛影笼罩下,身后的女子一袭宫中女官制服,繁复华美的十二单衣在她身上相得益彰,就像是天生穿着这套衣服般,风雅自然,毫不违和。
可她的上半张脸,却突兀地挂着半张狐狸面具,将其容貌遮盖得严严实实,压根儿看不清长什么样。
骗子!谎话连篇的大骗子!
还威胁自己,若是他敢回头就杀了他,明明带着面具!
被骗的委屈,身体遭受的剧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让小天皇的情绪,瞬间崩溃了。
看着声泪俱下,时不时还啜泣一下的对方,八神缘挠了挠脸上的狐狸面具,有些尴尬。
这个面具还是她在某个宫殿中顺手拿来的,毕竟夜探皇宫这种事嘛,多一层保障总不会错的,却没有想到,一开始还装得有模有样的小天皇,竟然会因为这种小事闹脾气。
回忆了一番当初弟弟闹脾气的时候她是怎么哄的,缘看着已经化身水龙头的他,试探性地安慰道:
“不哭,不哭?”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听见这话的对方,哭得更加起劲了。
由于两人此时依旧处在一上一下的位置上,小天皇只能抽抽噎噎地拽紧缘的衣角,呜咽着说道:
“我,我不想死。他们都想我死,呜呜,我不要死。”
“嗯嗯,不死不死。”
想到这位年幼天皇的处境,八神缘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脑袋瓜。
年幼继位,被当做傀儡扶上天皇的位置,外有摄政关白虎视眈眈,内有只想着中宫之位的三个老婆,还被羂索那家伙当做藏东西的容器,再加上那群整天闹事,以两面宿傩为首的糟心咒术师。
嘶,这孩子上辈子炸了银河系吧,这是造的什么孽?
众所周知,太久没有哭的人,哭起来简直像要把之前所有的眼泪都补上似的,看得缘心惊胆战。
唔,还是弟弟好,一哄就哄好了。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她将方才没收的玉佩形咒具重新系回对方的腰上,放缓语气,轻声说道:
“东西还给你了,身后的伤口应该也不痛了,别哭了,好不好?”
说完,她还尝试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将衣服拽回来。
回应她的,是小天皇胡乱点头,以及把衣角攥得更紧了些的动作。
好嘛,这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啊。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因为消耗过大的体能和整夜未眠的疲惫,伴随着时不时地抽噎,进入了黑甜的梦乡。只是依旧紧紧攥着缘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
别无他法,缘只能选择割断这一小片衣角,趁着夜色悄悄溜走。
该说不愧是天皇吗,真是可怕,感觉哭出来的眼泪,比流出来的血都要多呢……
*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八神缘终于回到了比睿山。
饶是以咒术师强悍的身体素质,在经过整夜连轴转地奔波后,缘也累到直接趴倒在了和室的地板上,恨不得能直接睡过去。
只可惜,她还有其他麻烦要应付。
良源依旧盘坐在蒲团上,五心朝天,双目微阖,看着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在察觉到屋内的动静后,他慢慢睁开眼,看向缘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头。
“八神缘施主,您回来了。”
“嗯嗯。”
缘随意应了一声,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牛车要赶半日的行程,她一来一回,顺便还在皇宫中晃悠了圈,硬是压缩在一个晚上就完成了,差点就要成为史上首个累死的咒术师了。
在她稍作歇息的这一小段时间内,良源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感觉到精神重新振作了点,缘这才长舒一口气,将昨夜发生的事,简单归纳为了一句话。
“找到你说的地方了,不过那里只有一块巨大的石刻地面,不见薨星宫的入口。至于羂索的心脏,我也找到了。”
早在见到八神缘重新回来之际,良源就已经隐隐猜到,她恐怕是没有找到薨星宫的具体位置。至于对方竟然能成功寻到羂索的心脏,对他来说,不可谓不是意外之喜。
沉思半晌,他才斟酌着开口道:
“天元大人的结界术非常高明,那处宫殿,是每一次‘晓之仪’举行的地点没错。数十年前的那场新尝祭,贫僧就曾经在那儿谒见过天元大人,但该如何在非祭典时期前往薨星宫,我也没有头绪。”
对于这位拥有【不死】术式,真正实现人类终极愿望,也就是永生的古早咒术师,咒术界对祂有过许多猜测,但能真正见到对方的人,却少之又少。
良源何尝不知道逼迫对方进入薨星宫,自殉于【食骨之井】,是一件多么强人所难的事。
也因此,当八神缘干脆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时,才让他格外吃惊。
“贫僧会想办法找到进入薨星宫的办法,这段时间,施主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
年迈的僧侣低声诵出一句佛偈,曙色熹微,他浑浊又苍老的眸子中一片平静,分明是生气最为蓬勃的清晨,他却像一颗濒死的老树般,暮气沉沉。
“至于羂索的心脏,您可以自行决定,是将其交给贫僧处理,还是自己解决。天色已大亮了,贫僧需要去做晨礼了。”
语毕,良源便从蒲团上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供奉着【不灭佛火】的大殿。
竟是真的没有再管八神缘,是如何决定羂索心脏去留的。
透过屏风的空隙,缘能看见对方瘦弱且佝偻着的背影,吃力地步上一阶又一阶的石阶,却坚定不移,从不回头。
晨光如水般起伏,在这同梦一般的水色中,两面宿傩立于大殿之外,仰头看向殿内。
他神情慵懒,随意地站在那儿,头发和衣角皆被晨雾打湿,湿哒哒地垂在额角,便显出几分有别于常日的柔软。
明明是仰望的姿势,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恭敬,反倒像是在打量着某种不值一提的玩意儿般,睥睨着眼前所有。
和良源虔诚的背影对比,莫名讽刺。
似乎是感觉到他人的注视,宿傩转过头,依旧是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懒散模样,目光却像是某种大型野兽般,飞快锁定了缘的位置。
意识到看着他的人是谁,宿傩歪了歪头,倏然,扯唇一笑。
第一百零五章
绕过那面无字屏风, 八神缘走出这间小小的堂舍,倚靠在檐廊上,同两面宿傩遥遥相望。
她已经脱下了那身碍事的十二单衣, 只身着原先那套简单朴素的和服, 上面还残留着昨日她和宿傩争斗时流下的血,像是大朵大朵花开正盛的荼蘼, 红得刺眼。
天边,一轮浑圆的太阳在云层和金光中吐纳,山顶的梵钟已然敲响, 悠扬之音,响彻天地。
缘微微眯起眼,沐浴着这难得清凉的阳光。
只可惜还没享受多久,眼前就忽然一黑, 耳边还传来了宿傩有些不悦的声音。
“你和那个老和尚谈了什么,谈了一晚上?”
感觉到对方高大的身形, 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缘撇撇嘴,默默又往旁边挪了挪。
等到时间再晚些, 日头就会毒辣起来, 到时候再晒太阳, 那可就不是在享受, 而是在受刑了。
她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呢, 要想长高,就得好好补充营养,多晒太阳促进钙质的吸收。不然等她回去现代, 若是比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还矮,那可就太令人心寒了。
“唔, 也没聊什么,就是将我和你相遇的过程复述了一遍。”
随口将昨天和良源商量好的托词说出口,缘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
除了问及羂索的消息之外,她昨日其实还特意问到了有关两面宿傩的来历。
出乎意料的,良源却并不肯告知她有关对方的消息,只说这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干预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接下来,任凭她怎么问,良源只是缄默不语。
眼看天色渐黑,没有办法,缘只能先行前往皇宫。
本以为宿傩可能会等得不耐烦,直接闯进来,他们还想过另外一套说辞,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直乖乖等到天亮,在外站了一整晚。
好奇心驱使下,她不知死活地开口了。
“宿傩,你昨晚就在外面站了一整晚啊?”
眼前之人小小一只,微仰着头,长发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乌黑的光泽,更衬得那张小脸白生生的,像是野生的菱角,去掉那层难看坚硬的皮后,生吃起来,清脆又甜美。
宿傩眼神一暗,回忆起昨天那口甘美的血肉,喉结微动。
饿了,想吃。
见对方久久不答,只像个傻子般呆站着,缘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满脸疑惑。
回应她的,是宿傩暴躁拨开她手的动作,和更加不耐烦地问话。
“别转移话题,那老和尚有没有和你说清楚,该怎么解开这‘伤害同步’的效果。”
算了,吃一口就闹,脾气大的很,麻烦。
“说是说了。”
缘收回手,慢吞吞地回答道:
“放心吧,过不了多久,这效果就会破去的。至于具体解决办法,你去问良源吧。”
见她这般乖觉,宿傩倒是有些意外。
“你就不怕这效果没了,我会立刻杀了你?”
“诶呀,能被‘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两面宿傩大人杀掉,简直是我的荣幸。”
浅浅打了个哈欠,八神缘转过身,一边重新返回屋内,一边含含糊糊说道:
“那我先去睡会儿,困死了。”
呵,这效果破去之日,就是她回到现代之时,到时候还怕两面宿傩?
有本事来现代追杀她啊,都死得只剩下手指了,到时候谁理你啊,根本不带慌的。
还没走出两步,缘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侧头向后望去,她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跟着进来了。
“你做什么?”
“怎么,一夜没睡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宿傩斜睨了眼缘,嗤笑一声后,便毫不犹豫地忽略了她,径直在室内躺下,不大点的和室,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呵,幼稚。
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缘在顶着逐渐毒辣的太阳悄悄摸到里梅的房间中睡觉,和先凑合着睡会儿这两个选项中挣扎了一瞬,飞快倒向后者。
不就是在一个房间睡觉么,怕什么,这个时候,谁怂谁输。
随意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凭借着身量娇小的优势,她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背靠墙壁,慢慢合上眼。
她本打算浅眠一会儿,但不知道是因为奔波一夜太累,还是和室中那若隐若现的檀香太松弛好闻,不知不觉间,睡得竟有些沉。
于是,当源信领着因迟迟见不到宿傩,而倍感暴躁的里梅来寻人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身材高大的两面宿傩靠坐在墙边,一腿微微弯曲,骨节分明的大手随意地搭在膝盖处,另一条腿则平放在地面上,任凭地上睡着的人,把他当做免费的膝枕。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本佛经,见他们来时,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过,便又低下头去,顺便还调整了下,即将从他腿上滚落的八神缘的脑袋。
见此情景,源信一愣,正想要说什么,身边的里梅却已经率先走上前去,恭敬地喊了声“宿傩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惊动了熟睡中的缘。
已是正午时分,阳光刺眼又炽热,隔着窗纸,在和室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即便是室内,也热得发闷。
八神缘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发丝凌乱,脸颊通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晒的。她还有些不在状态,睡眼惺忪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慢慢聚焦在里梅的身上。
“里梅,热。”
还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冷,反倒透出两分撒娇的味道来。
她似乎也被自己这声音惊到了,沉默片刻,等待神志清醒之后,便面不改色地站起身,一脸正义凛然地向外走去,并顺手拽上了源信。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了两面宿傩和里梅两个人。
*
源信看着身边走着的八神缘,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提出自己的疑问。
“缘施主,你……”
“嘘。”
话还未说完,就被缘给无情打断了。
“你就说,一夜未睡,是不是要及时补觉。天气这么热,在里梅身边呆着,是不是很凉快。”
至于那些令人尴尬的巧合,那都是巧合,历史的洪流自会将其淹没!
听她这么说,源信歪头思索了一瞬。
不错,在外游历时一夜未睡,第二日确实会犯困,里梅施主的身边也确实很凉快,呆在他身边很舒服。没用上几秒,他便完成了自我说服,且欣然接受了缘的回答。
两人在寺庙里逛了会儿,寻了个背光的角落,便坐在建筑的阴影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只是这谈话的内容,不免有些古怪。
“源信,若是给你机会,你想不想见一见千年后的世界。”
随手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眼睛图案的花纹,八神缘随口打岔道:“看,和你的眼睛是不是很像。”
看着地上那个丑得离奇的图案,源信默了默,认真地说:
“不像,小僧的眼睛要好看许多。至于千年后的世界,若是有机会,且不违背戒律的话,小僧自然想看看。”
之所以会提起这个话题,是缘忽然想起了,除去羂索这号人物外,她还曾经在伏黑津美纪的精神世界中,见到过万的身影。
千年前的咒术师,是怎么出现在津美纪的精神世界中的?
天元凭借【不死】术式,得以永生,羂索通过不断夺舍新的□□,维持生命。那万又是通过什么方法呢?
她在这件事的背后,闻见了属于羂索的味道,这种通过附身夺得他人□□的方法,怎么看怎么是那家伙的手笔。
鬼使神差的,她便向源信问出了这句话。
“若你能附身在千年后的人身上,代价是那个人的昏迷,甚至是……死亡呢?”
“那就不行。”源信的表情异常严肃,“所生之处,果报追随,相从不舍。佛门修得是来世,又怎能因一时私念,害了其他有情众生呢?”
“唔,你们佛门不是也说,世间万法,皆由缘起吗?”
看着这样严肃的对方,八神缘一挑眉,忍不住反驳道:“这不也是一种冥冥中注定的缘吗?”
当然,假如这件事真是出自羂索的手笔的话,那就别管什么“缘”不“缘”的了,她直接上去粉碎对方,给“缘”下一个新定义。
“这不一样。”
出乎意料的,源信这次的态度非常坚决,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赞同,与他先前那副软包子的模样天差地别。
“缘亦分善恶,恶缘无明根本,心生执取,妄造业因,才使众生受红尘百丈之苦。”
见他有些急了,缘赶紧转移话题,不敢再逗他。
“好好好,我明白了,那你和我说说,什么是善缘吧?”
恰逢一阵清风袭来,山野间自由的气味,被风裹挟着掠过大地,缘抬起脸,舒适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凉意。
源信好脾气地没有追究她故意捉弄自己的行为,只是淡淡看着她,平静地说道:
“像我第一次见缘施主那样,一见欢喜,即为善缘。”
风渐渐平息下来,熟悉的燥热再次降临,檀香的气味浓郁而深沉,早已浸透了整座比睿山。
八神缘歪了歪头,回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忍不住扬起一抹浅笑。
明明只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怎么却好像隔了许久?
“啊,那时候还嫌你挺烦的来着……算了,不提这个。”
她站起身,略整理了下衣物,便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对方。两人的眸色截然不同,里头却是相似的坚定和沉静。
“源信,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差不多……什么时候死啊?”
第一百零六章
在一阵诡异而漫长的沉默之后, 源信认认真真思考了会儿,非常严肃地回答道:
“小僧是咒术师,身体尚可, 平日里也只是在寺里修行, 念诵佛经。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小僧应该能活挺久的。”
“唔, 这样啊。”
闻言,八神缘歪了歪头,思索半晌, 无所谓地点点头,留下句“也行”后,便干脆利落地从袖中掏出了什么,将其直接丢向对方。
匆匆接过她丢来的东西, 源信看着手中还沾染着血渍的小布包,一脸莫名。
“缘施主, 这是什么?”
“这个啊。”缘站起身, 脸上扬起了个无害单纯的微笑。
“这是羂索的心脏哦。”
*
牛车在门前停下,车厢四角的铃铛清脆作响。
向这段时间颇为照顾她的僧侣们一一道谢后, 八神缘转过身, 从车厢后方登上车。
车内的宿傩此时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眉头紧皱,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后, 忽地嗤笑出声,嘲讽道:
“你和那些杂鱼们有什么好聊的,良源那家伙一直守着根本中堂, 若非大事,绝不出山。就连和你关系不错的那个小和尚, 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看来是没有把你当做朋友啊,都不曾露面。”
好在缘早已对他有事没事就爱冷嘲热讽的态度免疫了,从容坐好后,就掏出点心来投喂小咒灵。
嗯,快回家了,重新见到弟弟说不定还得哄,先投喂下小咒灵练练手。
牛车开始缓缓移动,厚重的车辙碾过黄土,发出几声沉闷的“嘎吱”声。
正将手中的小点心掰碎,准备一点一点投喂的缘,忽然一顿,抬眼看向车外。
隔着被风微微掀起的幕帘,只能依稀见到窗外枯死的山林,已入深秋,加之久旱不雨,即便是比睿山这样的佛门圣地,依旧无法抵挡自然的伟力。
泉眼逐渐干涸,地面寸草不生,偶尔有几根顽强生存下来的杂草,也被渴极了的灾民扯下,吮吸着那几滴聊胜于无的植物汁液。
八神缘撩开幕帘,视线在道路两旁徘徊着,这样贫瘠荒芜的山景,只一眼,她就看见了正站在半山腰的源信。
小和尚今日难得穿上了全套的僧服,里头是深色的直缀,外面则搭配着郁金色的袈裟,左肩上玉质的环佩,在阳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
小和尚长大了啊,变成了大和尚呢。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发现自己,源信微微一愣,下意识想要开口说话,却又立刻意识到,以两人现在的距离,哪怕他喊的在大声,八神缘也听不到。
释然一笑,他将双手合十于胸前,最终只是念出了那句——南无阿弥陀佛。
而缘,也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逐渐化为一颗微尘,再也不见。
看着重新在位子上坐好,神情自若,与方才没有什么不同的八神缘,宿傩俯下身,捡起矮案上的点心,直接丢给了小咒灵,让它自己玩儿去。
“难得啊,竟然真的来送你了。”
他轻瞥了一眼窗外,意有所指道:
“我还以为这小和尚接了良源的衣钵,轻易不得外出呢。”
闻言,缘抬起头看向他,有些疑惑。
从良源的态度来看,他对源信非常满意,想要对方接过衣钵,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为什么接过衣钵了,就不得轻易外出呢?
察觉到八神缘的疑惑,宿傩诧异地一挑眉。
“原来你不知道啊。”
他嘴角扯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来,语调闲散,慢条斯理道:
“羂索那家伙,偷了【不灭佛火】的一寸灯芯。为了不让那盏灯熄灭,这些年,天台山的历任座主,可一直都在用生命和咒力作为代价,求得佛灯长明,灯芯再续啊。唔,良源估计快死了吧,下一任天台座主,也该再选出来了。”
冷不丁听到这种秘闻,缘眨了眨眼,却没有露出宿傩希望看到的表情,只是淡定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后,便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投喂大业。
良源那老狐狸没那么容易死,源信也不会,他答应过自己,得活到寿终正寝再化作【狱门疆】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
没有见到八神缘失态,宿傩也不在乎,只是慵懒地向后靠去,转头对着里梅说道:
“新尝祭不日即将召开,这几日的进食可以停下了。”
“是。”
正默默坐在一旁发呆的里梅,淡定点头应了声是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比睿山与平安京相隔不过半日行程,没过多久,京城的影子,便逐渐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只是眼前的景象,却与他们离去时,截然不同。
大概是因为祭典召开在即,城门口多出许多巡逻的人马,还加设了入城的关卡。
数条长长的队伍等在城门外,有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者,亦有鲜衣怒马,呼朋引伴之人,缘还见到了几个轻装从简的咒术师混在其中。
不过像他们这样,乘坐牛车出行的,还是少数。
他们所乘坐的牛车是宪和亲王安排的,上面还描绘有彰显身份的图案,城门口负责记录的文官想必是认出了这图案,很快就迎上来,简单盘问两句后,便痛快地放行了。
“好多咒术师啊。”
掀开帘子,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四处张望了番,缘转头问宿傩:
“你有没有认识的咒术师,趁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叙叙旧?”
平安时代的咒术师,或者说每个人体内的人均咒力,较之现代人都要强上许多。这就表示,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普通人,能碰见诅咒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现代人。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个时代的咒术师,除了那些自小出生在家族中,被长辈呵护着成长的咒术师之外,大多只能在一次又一次濒死的战斗中觉醒,并快速成长起来。
在这样残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法则下筛选出来的人物,不论是心性、能力还是胆识,都不缺。
至于人品道德方面嘛,就……见仁见智吧,具体代表性人物请参考——两面宿傩。
在八神缘说完这句话后,车厢内的空气安静了一瞬,宿傩淡淡扫了眼她,懒得搭理对方。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算是看清了,这个女人除了诸如胆大包天、好吃懒做、心狠手辣等缺点外,还非常不会说话。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成心还是无意,总是说些欠揍的话,若非两人之间的束缚,她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在比睿山时,良源只和他说,或许薨星宫内存有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办法。
但薨星宫那个地方,想要进去,还属实有些麻烦。
天元不值一提,只是新尝祭在即,对他来说颇为重要的祭祀仪式也即将举行,在这种紧要关头,小天皇和皇室的态度至关重要,若是强行闯进去,恐怕会横生事端。
好在距离祭典举行的日子并不远,等到仪式结束,他身上的束缚尽数褪去,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他的了。
看着扒拉在车窗边,像个傻子般向往张望着的缘,宿傩冷冷一笑。
到时候,让八神缘轻易去死,反倒还便宜了她。
让他想想,该怎么让这个女人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哀求着自己饶她一命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缘机敏地一转头,正巧撞上两面宿傩深沉的视线,她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再度将目光放在外头的大街上。
反正宿傩瞪自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瞪就瞪吧,还能咋滴。
平安京的城墙,似乎将城内城外分成了两个世界,城外入目枯黄,靠近官道的两旁,难见一点绿意;城内却是一片歌舞承平,安居乐业之景。
八神缘靠在车窗上,脑袋跟着牛车的频率,时不时晃悠一下,视线却在大街上漫不经意地扫过。
倏然,她身子一顿,看向前方不远处。
视野中出现了辆牛车,正从对面缓缓驶来,整辆车看着平平无奇,可车厢上描绘的花纹,据她所知,却不是京城内任何一家士族门阀的家纹。
粗看过去,只是一圈大小不一的圆点,但随着两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就会发现这些圆点代表着星子,各星子之间又以云纹相连,构成了一幅群星环北斗的灿烂图像。
这是……盘星教的标志。
缘不动声色地抬起头,两车交汇间,透过一方狭小的车窗和被风吹动的幕帘,她见到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是花子!!!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对视,对方的样貌还有了些许变化,但她不会看错的,那就是花子。
她怎么会进京?是盘星教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知道里梅的事了吗?
一时间,缘的心头涌上无数猜测,可面上却一派淡然,只是面不改色地放下幕帘,默默看向里梅。
在他疑惑回望之时,轻轻摇头叹气。
傻孩子,你亲姐都来了,你还在这玛卡巴卡。
*
八神缘的猜测没有错,那辆车里坐着的,确实是花子。
她还是从宪和亲王的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据说这位夫人是现任盘星教教主的正妻,特意从地方上来,受邀参加新尝祭的观礼仪式。
“花子夫人是一位非常特别的女性。”
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面的宪和亲王依旧满面春光,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穿着异常华丽惹眼。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象牙扇柄,面露微笑,对这位只见过一面的花子夫人赞不绝口。
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八神缘没有仔细听,反正从宪和亲王的嘴里,就听不见一个对女性的贬义词,这家伙多情到让她都有些震惊。
俊美多情又花言巧语的,怪不得平安京中大部分女眷都想上(划掉)喜欢他。
此时,缘正在思考,花子她……为什么会成了盘星教的教主夫人?
她离开的时候,给对方留下了不少诅咒,再加上后来从老盘星教主那儿抢回去的财物,怎么也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
难道是后来花子找到了喜欢的人,并嫁给了对方?那也应该她来当这个盘星教教主啊。
正当缘猜测着其中可能发生的事时,宪和亲王接下来的话,解开了她的疑惑。
“只是可惜了花子夫人这么一位奇女子。缘小姐你不曾常居于京中,不知道早些时候,京城附近出现了个喜食人脑的怪物,钟爱世家子的头颅,平家和藤原北家的两位公子,就是因其丧了命。据传,花子夫人的丈夫,也就是那位真正的盘星教主,就是那个怪物!”
说完,他还轻蹙眉头,俊秀风流的脸上难掩怜爱之色,一边叹息一边念诵了句隽永忧愁的俳句。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八神·真正的盘星教主·喜食人脑的怪物·缘……你小子还敢觊觎我老婆了是吧?
第一百零七章
咦, 不对,花子不是她老婆。
等等,就算不是她老婆, 也算是她罩着的人, 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宪和亲王对她下手啊?
想通其中关键,八神缘神色一肃, 极为认真地对着他说道:
“小子,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正感慨美人所嫁非人,伤春悲秋着的宪和亲王一愣, 手中高抬着的扇子也慢慢放了下来,他疑惑地眨了眨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比春光还要娇艳上几分的脸上满是疑惑。
“缘小姐,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宪和亲王长着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特别是摆出那副自责无措的表情之时,少有人能够不心软。
只可惜, 他的对手是从小看着美人长大的八神缘。
先不说盛产美人的禅院家, 上高专后,缘所遇见的, 也都是一群风格各异的帅小伙们, 更别提自称为咒术界颜值扛把子的五条老师了。
就算是意外来到平安时代, 她也没见过几个丑的, 早就养成了对顶级颜值的抗性。
于是, 当宪和亲王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希望凭借自己这张战无不胜的脸求得对方心软之时,得到的, 只有缘异常冷淡的回答。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邀请花子夫人前来做客。”她可疑地一顿,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宪和亲王收起扇子,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哼,不就是不想见到他吗,他走还不行吗!
*
“所以,这就是妾身今日无法拜见宪和亲王的原因吗?”
当花子在侍女的带领下进门,并礼貌性地提出是否应当先行拜会这间宅院的主人,也就是宪和亲王之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实诚的回答。
“没错。”侍女姐姐浅笑颔首,微微侧身,示意对方可以自行进去。
“大人昨日出门了,还未回来。今天邀请夫人您来做客的,是住在别院的八神缘小姐。”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花子瞬间将宪和亲王的事抛诸脑后,指尖轻轻拂过衣裳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她有些忐忑地敲响了房门。
咚咚——
“进来吧。”
清冽干净的女声自门后传来,同记忆里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面前是泛着淡淡木质纹理的移门,洁白的宣纸厚厚糊在其上,根本看不清门后的景色,可花子却出奇地放松了下来。
真好,真的是大人啊。
移门被轻轻推开,门后之人的身形,也逐渐显露出来。
八神缘坐在矮案之后,正拿着本书漫不经心地读着,感觉到移门被推开,她抬起头,像是两人从未分开过般,颇为熟稔地调笑道:
“这不是我的夫人吗,你来啦。”
花子一愣,嘴角微微抿起,紧接着,这笑容的幅度越来越大,全然没有了原本端庄自持的样子。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又不自觉地泛起泪花,又哭又笑的,像个孩子似的。
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打得措手不及,又不能干晾着对方,只能轻叹一口气,半蹲在花子面前,取出手帕,为她细细揩去脸上的泪珠。
“怎么忽然哭了,见到我不高兴吗。”
细棉质地的手帕在脸上温柔地擦拭着,大人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将她紧紧裹住,花子微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眼泪不知不觉地止住了。
自从大人走后,她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管理盘星教的重任,这对她来讲,并非易事。
盘星教上层的那群咒术师,之所以会乖乖听话,将大人认作教主,只是屈服于绝对的力量和恐惧之下,将所有小心思都藏在心底。
但当作为恐惧源头的那个人走了,这种震慑,便会日久而弥浅。
花子无法容忍大人“辛苦”打下的盘星教会败在她手中,更无法接受,大人会对她投来失望目光的可能性。
因此,她捡起了幼时曾经学过的一切,她尝试重新认字,飞快地学习如何管理教内大小事务,学着立威,学着杀人,学着利用信仰掌控底层教众的意志。
不过几个月时间,那个倔强又卑微到尘埃里的乡下姑娘,便久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一般。
在盘星教的这些日子,花子过得既充实又艰辛,但出乎意料地,她却并不排斥这种生活,甚至还乐在其中。
或许,她骨子里就深藏着野心和不断向上爬的欲望吧。
只是有一点,让她颇为苦恼。
想要名正言顺地管理盘星教,她需要一个更为合理的身份,一个能够让教众,让外界信服的身份。花子不愿意抢了八神缘教主大人的身份,便只能自称为教主夫人,作为妻子代其出面,管理盘星教。
听着面前人将连月来发生之事,一一道出,缘轻轻敲打着桌面,良久,才在对方愈发忐忑的注视下,轻笑出声。
“你做的很棒,花子。”
得到缘的夸奖,花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
“在街上之时,妾身也注意到了大人,只是还没来得及递上拜帖,便先一步收到了您的邀函,还请您不要怪罪。”
她睁大眼,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双眼却亮晶晶地看着对方,想要将她的身影,深深刻在脑海里。
“大人,接下来,您准备回到盘星教了吗?”
闻言,缘轻敲桌面的动作一顿。
她当然不会再回去了,说实话,见到花子能这么适应良好地管理盘星教,她在为对方感到开心之余,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她救下了对方的弟弟妹妹,但也间接招惹上了藤原北家这尊庞然大物。
两面宿傩的强势和日月星进队的全数歼灭,虽然令其暂时收敛下气焰,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在这个对女性和非咒术师都不怎么友好的时代,像花子这样坚强努力的人,反倒能更加体面地生活下去。
“不,花子,我不准备回去了。”
“为什么?那您……”
八神缘轻轻摇头,阻止了她准备继续问下去的动作。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明说,自能心领神会,听明白缘是什么意思的花子,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隔着厚重又华丽的衣袖,她握紧拳头,想要出声询问,却又明白,以她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对方的决定呢?
毕竟她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皆只是来自于大人的施舍罢了。
可是,果然还是会感到不知所措啊……
离开了大人的她,就只是那个卑贱又平凡,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弱者啊。
“不要害怕,花子。”
正当她为那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感到惶恐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八神缘清冷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脸侧一触即离的温暖触感。
缘轻轻挽起对方耳边垂落的一缕青丝,眼底是从未变过的平静,她静静看着花子,极为认真地说道:
“你做得很好,你一直做得很好,所以不要害怕。把盘星教当作我送你的礼物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实现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么?”
花子呢喃着重复了遍,眼中的迷茫,逐渐转变为坚定。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这么主动地迎上缘的视线,却冷不丁撞进了对方温和又包容的眼神中。
周围一片安静,花子却能清楚听见,她的心脏正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她的血液滚烫得如同岩浆。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人却如同锚点一般,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良久,她才喑哑着嗓子慢慢低下头,纤细又脆弱的后颈暴露在空气中,柔顺答道:
“是的,大人。”
不过,我早已找到理想了。
*
当里梅从侍女那儿收到八神缘请他过去的消息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在想,那家伙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食物的稀奇古怪做法,想骗他过去做饭呢。
不是他有被迫害妄想症,实在是对方找他,从来只为两件事,一是要冰,二是要吃的。
简直跟养了个祖宗似的,放下手中收拾到一半的衣物,他颇为气恼地想到,然后……转身认命地向着侍女所指的那处房间走去。
宪和亲王给他们安排的院子其实很大,亭台楼阁,水色山光,重重掩映。
只是宿傩觉得分开住很麻烦,八神缘一不注意又会惹事,干脆就住在几个相邻的房间内,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虽然住的地方被某些人(重音)强行定下,但缘白日里,还是会选择在整个院子里瞎溜达,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再回去。久而久之,宿傩就懒得管她了。
沿着侍女指的方向走了段时间,里梅在一棵火红的枫树下,找到了对方。
树下的少女正盯着头顶的枫叶猛瞧,那认真的神情,仿佛看着的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叶子,而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你在看什么?”
里梅走到她的身边,并肩站定,一同抬起头向上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看。”
八神缘用肩膀撞了撞身边人的手臂,示意他继续看。
“今年的枫叶真红,阳光透过像是红宝石一样。真令人怀念啊……”
禅院家的园子里就有这么片枫叶林,命可喜欢那儿了,没事就爱拉着她在园子里坐着。一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回到现代,重新见到弟弟,缘的眼里,就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暖意。
令人怀念?
闻言,里梅转头看向对方,微微眯起眼。
八神缘的来历,至今仍是个谜,她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去,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听到她主动提起往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询问之际,却见对方已经低下头,没事人般径直向前走了。
“喂,你到底找我来干嘛!”
里梅的脸色一黑,很想就这么直接走掉,但又碍于对方提起的那点往事,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给你介绍个人。”
缘头也不回地答道,丝毫没有在意身后人都快气得爆炸了。
反正宿傩和里梅两个人整天发脾气,一个脾气比一个大,有可能是内分泌失调,或者激素紊乱吧。
一边缺德地想着,八神缘一边拉开了和室的大门,甚至还体贴地侧过身,让身后跟着的里梅,能更加清楚地看见室内坐着的花子。
不负她的期望,在见到和室内端坐着的那个熟悉的人影之后,里梅身形一顿,神色也骤然冷了下来。
他的视线,只在花子的身上停留了一息,便又转头看向缘,冷冷问道: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唉,别那么警惕嘛~”
缘轻轻一笑,又状似伤心般低下头,沉痛道: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姐夫。”
第一百零八章
虽然八神缘的嘴里经常冒出一些惊人之语, 但在听到这句“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姐夫”后,里梅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
这个人……她到底会不会看场合说话啊。
被她这一打岔,里梅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但他依旧没有再看一眼花子, 而是一言不发地抿起嘴,转身就走。
缘自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离去, 拉住他的后领往后一拽,直接丢进房间,关上房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里梅反应过来之时,身边就已经只剩下了花子一人。
他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手刚碰到移门,身后却传来一声怒斥。
“你敢走试试!”
听见这记忆中熟悉的声音, 里梅站在原地纠结许久, 眼底闪过几缕挣扎之色,最终却又化为坚定。既然已经决定了想要走的路, 过去的自己, 就当做是死了吧。
他抬起手, 覆在障子门上, 一拉……没拉动。
怎么回事儿?
里梅不信邪地再度拉了拉, 却惊讶地发现,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不知何时已被人设下了精妙的结界术, 还是附着在物体上,通过特定动作指令激发的结界。
非常精妙的操作, 只是施术人的咒力太过微薄,他能轻易破去。
不过,里梅却并不想这么做,因为他在这处结界上,感觉到了姐姐的咒力残秽。
“花子姐姐。”
他低下头,最终还是喊出了这声久违的称呼。
*
缘在门外等了许久,总算在开始数第三遍枫叶之时,等到了他们。
房门被缓缓移开,姐弟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视野中,面上皆是一片淡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花子率先走出房门,对着身边的里梅点点头后,便走到缘的面前,提出了辞行。
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深橘色的晚霞在极西方晕开,一寸寸染上漫天鱼鳞状的云彩,瑰丽之色,远胜满园红枫。
找来侍女送走花子后,缘便和里梅一起,闲逛般走向他们居住的屋子。
深秋的傍晚颇有几分萧瑟,带着寒意的秋风掀起下摆,轻拂在身边人的衣角处,衣衫错叠之时的“窸窣”摩挲声,仿佛是这深秋里唯一一点的暖意。
里梅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你把小咒灵给了姐姐吗?”
对方身上特级咒灵的气息几近于无,可姐姐身上却莫名出现了那只咒灵的咒力残留,再加上他们在房间内的那一番谈话,里梅不得不怀疑,八神缘将小咒灵给了花子姐姐。
“嗯,是啊。”
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起这个,缘点点头,随意回到道:
“放心吧,小咒灵很乖,不会攻击花子的。”
她毕竟是要准备回去的人,也不能保证【食骨之井】不会伤害除她之外的人或者诅咒,与其冒险,倒不如直接把它留在这个时代。
听见她竟然用这么轻松的语气,就决定了一只特级咒灵的归属,里梅微微抿嘴,再次强调了一遍。
“你不是挺喜欢那只小咒灵的吗,从前还因为大人把它祓除了而赌气离开,现在为什么又要把它送给花子姐姐?”
闻言,缘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自己喜欢小咒灵,以及为其赌气离开的结论的。
喜欢?
可能有一点吧,日子太无趣了,找一个恰好和仇人长得像,还任你搓扁揉圆的小玩具,确实挺解闷的。
至于离开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单纯是想独自前往平安京找到有关【食骨之井】的线索罢了,只不过倒霉又被逮住,不得不先安分一段时间。
八神缘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里梅久久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再次开口道:
“你是不是觉得,若你和宿傩大人之间那奇怪的束缚被解开,没有了‘伤害同步’的桎梏,大人下手不会留情,你就……。”
他的声音一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个词,即便如此,缘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八神缘。”
里梅忽然停下脚步,神色变得极为严肃,他转头看向缘,任凭乍起的微风吹乱他白色的短发,也撩动他眼底的涟漪。
“再恭顺些吧,宿傩大人对你不一样,只要你肯乖乖听话,大人是不会杀你的。”
他言尽于此,就当是……感谢对方曾经对花子姐姐的照顾吧。
令他意外的是,听完这番话后的八神缘,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原地稀奇地看了他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宿傩对我不一样?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里梅一愣,有些不悦于她这副完全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轻佻态度,但仍耐着性子答道:
“大人给了你极大的自由,在你出言不逊之时,也没有惩罚你,只是训斥两句。衣食住行上,也从不曾短缺,若是旁人敢这般冒犯,早已不知死上多少次了,哪还能像你这般活蹦乱跳的?”
缘盯了对方许久,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可向下的自由,并不是真正的自由啊……”
八神缘收起嘴角的浅笑,霞光万里映入她的眼底,却激不起一丝波澜。
“里梅,你觉得宿傩对我不错,是建立在他对旁人太过凶残的基础上的,这种看似的‘偏爱’,才让你产生了这种‘不错’的错觉。但事实上,自由这东西,本应属于我,而不是被某个人给予我的。”
她平静又直白地叙述着,毫不客气地揭开了掩盖在这太平假象下的鲜血淋漓。
“我之于宿傩,大概就像小咒灵之余我吧,从一开始,两者便不站在同一个高度上。空闲开心的时候,就招来逗一逗,不开心了,再随意丢掉。这么一想,本质上我和宿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冷漠自私啊,我们这种人的‘喜欢’,既单薄脆弱,又自以为是。”
说完,八神缘转头就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被风送进了里梅的耳中。
“良源没有告诉你们吗,想要解除这束缚,我就必须得跳进【食骨之井】中,十死无生。”
所以,那些劝她乖顺,劝她听话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秋风乍起,卷起一地残枝枯叶,于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中,收敛进无边夜幕。
在原地静默许久,里梅垂下眼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他紧握的双拳,说明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倏然,一道轻嗤声出现在空气中。
这声音虽然极小,但在他听来,却同惊雷无异。里梅猛地抬起头,却见不知何时,两面宿傩已来到了身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八神缘离开的方向。
“大人。”
他立刻跪在地上,强压下内心的震惊,恭敬喊道。
这一回,宿傩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让他起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
“里梅,你逾矩了。”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
明明是没有重量的眼神,却让里梅觉得身上像是压了座大山一般,恐惧带来的窒息感如影随形,连时间都仿佛变慢了。
“下不为例。”
好在宿傩并不打算杀了他这位得力下属,留下这句话后,便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里梅无力地瘫倒在原地,满头大汗,紧拽着衣襟,像是条缺水垂死的鱼般大口呼吸着。
*
牛车缓缓驶离大宅的门口,诚一郎早已在车内等候多时,见花子终于回来了,连忙询问道:
“花子夫人,您见到教主大人了吗?”
他算是盘星教中最有眼色的人了,当初教主大人莅临盘星教,就是他第一个乖乖投降,主动交代教中大小事务的。
后来,虽然教主大人离开了,但他依然成功站对队伍,紧跟在花子夫人的身后,把那群有小心思的咒术师通通杀了个遍,可谓是教斗赢家第一人。
果然,他的选择没有错,盘星教在花子夫人的带领下,声势愈发壮大,不仅收到了前往新尝祭观礼的邀函,竟然还在平安京中同教主大人重逢了!
这是上天的眷顾啊,盘星教左踢佛门,右踹神道的光明未来,指日可待!
花子可没有想到,她这位其貌不扬的下属,居然还有此等宏图大志,她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思绪蔓延。
自从当上盘星教的教主之后,她下过苦功夫研究当今咒术界的势力,自然知道她那位消失了数年的弟弟,跟随的是什么人。
两面宿傩,那个喜食人肉,野蛮屠城的怪物。
作为姐姐,她自然不愿意里梅跟着对方,这样灭绝人性的怪物,又会对下属多善待呢?
可当她向八神缘大人表明她的想法之时,对方却并不赞同。
花子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阳光透过窗纸,亲吻过大人的眼角,温暖得不可思议,她轻笑一声,笑容在光中流转。
“花子,如果里梅让你背弃我,你又会怎么做呢?”“若是身为姐姐的你也不支持他,里梅会很难过的。”“至少在我看来,宿傩对他不赖。不过……要是他想走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宿傩很小气的。”
这样温柔的大人,这样耀眼的大人,这样独一无二的大人……
花子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眼中的依赖和思念,却越发浓郁。
就连对待一只诅咒时,缘大人都那么温暖。
“小咒灵交给你啦,喜欢你的话它大概会比较粘人,不喜欢也没关系,让它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盘星教吧。唔,不过也有可能在某天偷偷跑掉,那样的话,就放任它去吧。”
看着桌上面无表情,却无声释放着冷气的特级咒灵,花子有些谨慎地问道:
“大人,为什么不给它取个名字呢?”
“不行哦,取了名字的话,就得对它永远负责哦。”
缘瞥了眼手腕上的【十八界】,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毕竟,名字是最短的咒嘛。”
第一百零九章
十一月, 下卯日。
天色尚未破晓,晨雾弥漫,为了新尝祭而特意建造的宫殿依旧于夜色中沉睡, 造型古朴的石灯沿着主道两旁铺设, 摇曳着昏暗的灯影,将来人引向更为深沉的黑暗。
虽是深秋, 可道上却不见一片落叶,砖石铺就的道路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理过的。
宽大的衣摆在地面拖行而过, 八神缘手捧托盘,沿着这条灯影幢幢的道路,孤身一人向前走着。黎明前的天色最为昏沉,即便有着数以百计的石灯引路, 幽冥仍如雾般,无声无息间将人笼罩。
虽然已经尽力放慢步子了, 但这条道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威严宫殿, 她轻叹一口气,伸出手。
嘎吱——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乳色的雾气从缝隙中倾泻而出, 争先恐后地奔向无边夜色, 顷刻间, 湿润馥郁的雾气便包围住了缘。
她没有惊慌, 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着这股气流散去,视野范围内的能见度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才抬起步子,踏入殿中。
绕过遮挡视线的屏风,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殿中央一个巨大的浴池。
浴池整体呈正方形,四周以玉石堆砌,奢华无比,清澈的水流于其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柔和地拍打在石阶上。
沿着池子的周围,被人撒上了一圈两指宽的粉末,殿内的异香,正来自于这粉末。这是供奉在两大佛门圣地——南都北岭的山门前,受万万信徒焚香祈祷,积累百余年的香灰。
只不过由于水汽的湿润,这些香灰皆已潮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黑色,那阵阵异香,也因此而愈发浓郁。
正当八神缘思考着,如果偷偷将这圈香灰抹掉,会不会给两面宿傩惹点麻烦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哗啦”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乳白色的水雾包围下,涟漪泛起的正中央,赫然出现了宿傩的身影。
他全身未着寸缕,赤|裸地站在浴池中,健硕挺拔的身材充满野性的气息,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由手艺最为高超的匠人凿成一般,极具力量的美感。肆意蔓延在这具完美肉|体上的黑色纹路,更是为其添上了几分邪异。
缘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美景,甚至有点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能拍下来和真希分享一下。
那家伙专攻体术,看见这种没有一丝一毫赘肉,每块肌肉都被完美利用起来的体格不得疯。
感受到八神缘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宿傩也不在意,单手撩起额前的碎发,将其一并拢在脑后,便慢慢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走去。
水池是中间深四周浅的结构,随着他的移动,妨碍视线的雾气渐渐变淡,水波荡漾间,缘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窥见了这位传说中的,诅咒之王的全貌。
好家伙,吃什么长大的啊……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缘陷入了深思。
要是研发出了关于这方面增强的药物,绝对是条发家致富,做大做强的产业链啊。到时候她还干什么咒术师,下半辈子直接躺平。
尽管被看光了,但宿傩却一点也不害羞,淡然自若地走到缘的面前,便张开手,示意对方为自己更衣。
都有四条手臂了,怎么还跟个残废似的。
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她认命地放下托盘,拿起身旁的白色棉布,为其简单擦拭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个澡,相较于平日,现在的宿傩看着要柔和许多,周身的戾气也被抹去大半,竟有两三分正常人的模样。
他的头发被尽数打湿,由樱粉色变为更加浓郁的深红,时不时有两三滴调皮的水珠顺着发丝坠落,沿着刀刻般的肌肉纹理向下淌去,只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涩气的水痕。
虽然不介意占便宜过过眼瘾,但要缘突破道德底线,直接上手摸遍对方全身,还是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干脆只隔着棉布,囫囵擦一下上半身就行,至于下半身……嗯,诅咒之王应该没那么容易得关节炎和风湿吧?
擦拭到背部的时候,恰巧有一滴水珠落在了宿傩背后的黑色纹路上,八神缘正打算随意抹过,却蓦地顿住,狐疑地看向这近在咫尺的奇怪印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方才水滴落下的时候,这道黑纹,突然像是注入了生命般,猛地流转了一瞬。
纠结良久,她最终还是没抵抗住内心的好奇,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借着棉布的掩饰,指尖轻划过这道黑色的纹路。
然而……无事发生。
缘不信邪,又戳了戳。还没反应?再戳。
如此往复,循环再三。
宿傩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微侧过身,干脆利落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耐烦道:
“你还要占便宜占多久?”
正发挥科研精神,专注于探索诅咒之王不得不说的秘密的八神缘???
不是,谁占你便宜了。
她想要开口解释,两面宿傩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松开她的手后,就径直走向缘方才放下的那个托盘处,拿起祭服,随意披在身上。
辩解无果,缘只能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凭棉布掉落在地上,再顺势狠狠踩上几脚。
宿傩此时已经穿上了素白的里衣,正懒懒散散地系着腰带,大半胸膛裸|露在外,慵懒又性感,浓浓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随手将腰带捆了个松松垮垮的结,宿傩转过身,神色莫测地打量了缘半晌。
倏而,他微抬起下巴,懒懒道:
“过来。”
缘不知所以地走上前,还未完全站定,就觉得颈后一烫,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两面宿傩俯下身,手掌轻而易举便覆盖住了她纤细的后颈,还硬是将其往前带了几步,完全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身边充斥着对方蛮横又炙热的气息,八神缘有些不适应地微微蹙眉,想要躲开,奈何前后皆被挡住,只能无奈地站定在原地,看看他又想整哪一出。
“八神缘。”
宿傩低下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近到他能清楚看见,对方眼底从未变过的冷静和理智,仿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令其产生一丝动摇。他盯着看了两秒,才玩味地说道:
“你要死了,害怕吗?”
害怕?
缘歪了歪脑袋,有些想笑。
好吧,她也确实笑了。
漆黑的眸子被水汽氤氲,微微弯起,如同倒映在深潭中的弦月,光而不耀,静水流深。白皙的肌肤因室内略高的温度而染上了一抹艳色,唇边含着的浅浅笑意,缱绻又诱人。
宿傩眼神晦涩,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越靠越近。
嗅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香甜,有点像是这家伙最爱吃的甜食,但又要更好闻些,让他没那么嫌弃。手心的肌肤细腻又温软,他不禁覆得更紧了些,却又奇怪的没有产生想将其撕碎的兴致,只是忍不住轻轻摩挲。
“怕个球。”
正当两人越靠越近之时,八神缘却忽然干净利落地甩下这句话,瞬间打破了两人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
“我不会死的。”
眼前之人比他娇小许多,体型悬殊带来的压迫感并没有使其胆怯,相反,她甚至还极为自然地抬起头,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幅度丝毫未变。
“我说,我不会死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柔弱又纤细的身材,却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嚣张的话语。
宿傩身形一顿,危险地眯起眼,正想要说些什么,大殿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随之一同传来的,是里梅恭敬的请示。
“大人,天皇的血送来了。”
“进来吧。”
松开八神缘,两面宿傩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外说道,同时里梅也应声而入。
刚一进来,他就察觉到了室内的氛围有些不对劲,特别是泾渭分明,相对而站的八神缘和宿傩大人,两人之间微妙又汹涌的拉扯感,呼之欲出。
看着里梅手里捧着的一个小小瓷瓶,宿傩没有犹豫,取过瓶子后,就将瓶中的东西一饮而尽。
见对方就像喝饮料般饮下了据说是小天皇之血的液体,八神·宫廷刺客·捅完天皇就跑·缘戳了戳里梅,感慨道:
“你还能搞到天皇的血啊,长本事了呀。”
闻言,里梅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
“这不是我……搞到的,是天皇和大人之间的交易内容之一,是对方自愿赠予的血液。”
“啊?皇室的血要更好喝些吗?”
缘疑惑地眨眨眼,陷入深思。
若是皇室的血真的要好喝些,那她上次捅了小天皇,流得那么多血岂不是浪费了?虽然她也用不上吧,但做成毛血旺馋一馋宿傩也行啊。
“据《古事记》记载,皇室的祖先,可追溯至天照大神。”
喝完血后的宿傩又恢复了以往懒洋洋的风格,漫不经心解释道:
“他们自称为行走在人间的神明,自高天原之上降临于人世,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有一点,皇室确实是特殊的。”
他扯了扯唇,看向皇居所在的东方。
“无论跟多么强大的咒术师联姻,皇室永远不会诞下拥有术式的孩子,这是个天生与咒术断绝的家族。然而,他们的血液,越是血统纯正的接班人,自愿奉献出来的血液,就拥有更为奇特的效果。”
比如……欺骗神明。
第一百一十章
又吃到一个大瓜的八神缘默默走出大殿之时, 精神还有些恍惚。
咒术,佛教,皇室, 祭典,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之间,竟然还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在, 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科学。
算了……她都能既重生又穿越了,唯一科学的解释方法,就是科技还没发展到能解释这种事的阶段吧。
不过她到现在都不太明白, 宿傩究竟和小天皇做了什么交易,他又需要对方的血液做什么,这个奇奇怪怪的祭祀典礼又是为了什么?
一切都像是被迷雾笼罩一般,充满了未知。
新尝祭是代表着新任天皇由“人”转变为“神”的祭典仪式, 祭祀的具体过程,一向作为皇室的不传之秘, 严禁外人笔录与外传。
就连生活在信息发达的网络时代的八神缘, 也仅仅只是通过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了解到,新尝祭大概率与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祭祀神明有关。
她本想要再问清楚些, 可宿傩却在解释完后, 不耐烦地将她赶了出来, 美其名曰典礼即将开始, 要她先去洗漱更衣,脏兮兮得丢人现眼。
好在被赶出来之前,她还从里梅口中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本该由小天皇主持的新尝祭, 对方却会全程缺席,而祭祀供奉的对象, 也从传统的天神地祇,变为两面宿傩。
向诅咒之王祈祷丰收……初听闻这件事时,缘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起得太早,精神有些恍惚了。
这件事的诡异程度,直逼当初她见到五条悟带着狗卷和乙骨来参加女团选秀,当然,还是后者对她造成的冲击更大些。
天幕逐渐从浓墨般的黑暗转为深蓝,夜将破晓。
虽然正式的“夕之仪”要于酉时才开始,可仪式前的焚香沐浴、神楽雅颂、占卜吉凶等种种繁琐复杂的流程,却需要在仪式开始前便完成。
这种大型的祭祀典礼,有着诸多禁忌,皇宫早在数日前便派来了专门的女官,指导她仪式的各流程和礼仪要旨。
不过缘合理怀疑,这是因为他们不敢要求宿傩,所以才把压力给到了她和里梅身上。
从宿傩沐浴的大殿回到暂时供她歇息的小房间之时,东方天空已隐隐泛起鱼肚白。
为祭祀做准备的侍从们,在宫中忙碌且无声地穿行着,她还顺便扶了一把差点摔倒的某位侍女。
晨光熹微中,八神缘将手覆在面前的障子门上,刚碰到移门,她就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门内……并非空无一人。
面不改色地打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端坐于整间和室最中央的女人。
她穿着色彩华丽的十二单衣,深紫色的唐衣搭配着浅杏色的裳,宽大又秾艳的裙裾在地面上铺开,非常具有冲击性。
屋内的女人看着大约二十余岁,气质清冷,眉眼含霜,额头处还垂下弯月形的黄金坠饰,用各色宝石作为点缀,极为漂亮。
她孤身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间中,身边只点了盏烛灯,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地面,衬得那张小脸更加白皙。
“娟子长大了嘛。”
缘勾唇一笑,泰然自若地走进屋内,反手关上房门,将微弱的晨光隔绝与门外。
自从找到羂索的心脏并将其托付给了源信后,她便没有再关注过对方的动向,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缓缓踱步至羂索跟前,八神缘弯下腰,借着烛火的光亮,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张美人脸,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多漂亮的皮囊啊,可惜被你霸占了。”
回应她的,是羂索的一声冷哼。
“若是没有我,这身美人皮囊早就腐烂成肉泥了。”
“哦。”
无所谓地歪了歪头,缘顺势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
“怎么有空来找我,想我啦?”
“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对于她这轻慢又戏谑的态度,羂索眉头稍蹙,但又很快恢复原样,试图冷静下来。
只可惜,在听见他这番话后,缘只是优哉游哉地啜了口茶,轻笑道: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羂索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却苦于弱点被对方拿捏着,只能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说道:
“我知道是你,那日你闯进皇居的是你,夜探薨星宫的是你,刺伤小天皇的也是你!不仅如此,你还剜出了……我的心脏。”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控制自己,才没有暴起质问对方,到底把他的心脏藏到了哪里去。
致命弱点被他人把控住的感觉并不好受。
羂索不明白为什么八神缘没有在找到他的心脏时,就捏爆它以彻底杀死自己,也不明白对方藏起自己的心脏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只知道,他快要被这种失去掌控的焦虑和恐惧逼疯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身后,犹如跗骨之蛆般无从逃脱,他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着,无论做什么,心底始终笼盖着一层阴翳。
他恐惧每一个下一秒,生怕他的生命,会就此终止。
而罪魁祸首却像个没事人般坐在那儿,从容又轻快地狡辩着。
“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啊,娟子。”
笑话,动动嘴皮子就想给她定罪,别妄想了。
有本事调监控啊,人证物证何在?
在她的律师到场前,她是不会说半个字的。
见她这副态度,羂索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大概是要无功而返了。
猛地站起身,华丽而厚重的裙摆在地面划过,他紧紧盯着缘,一字一句说道:
“八神缘,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无论是这副身体,抑或是其他躯壳,甚至是和他缔结束缚的那些咒术师强者,只要八神缘在的地方,只要他能“看”见的地方……
看着对方愤而离去的背影,缘扯了扯嘴角。
烛火在空气的对流下左右摇晃,光影破碎间,连带着她的轮廓也变得不甚清晰,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幽邃更胜夜色。
似是在同羂索对话,又似是在喃喃自语,缘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会的,羂索,我们在新的世界再次相会吧。”
她慢慢摊开手,不知何时,掌心处竟躺了一张字条。
这是方才扶起那位差点摔倒的侍女时,对方趁机塞给她的,里面记载着打开通往薨星宫之路的办法,是良源派人悄悄传进来的。
这个方法,说难也不难,特别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更甚至,她还能借此做些什么也说不定……
*
秋阳杲杲,红叶如火。
祭典的场地已被清理出来,空地中央建起了一座木质高台。
此时,高台之上,身穿小忌衣的舞者正同祭官一起,和着雅乐一边起舞,一边吟唱那些拗口又晦涩的神话故事。
八神缘集中精神看了会儿,悲哀地发现,他们甚至才刚刚演了个开头,不知何时能够结束。
天气已然转凉,可正午的阳光依旧不容小觑,再加上久旱的缘故,更是干燥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好在他们这些观礼的人,尚能躲在高台边的屋子里纳凉。
周围的观礼者皆身着正装礼服,大致分为三波人。
首先自然是皇室,只是小天皇以“躲天光”为由不曾出席祭典,只让宪和亲王代他朗诵祭词。
剩下的两波,其中一波是以“藤平源橘”四个世家大族为首的朝中重臣,另一波则是“御三家”之流,以及被皇室供奉着的强者咒术师。
两股势力看着泾渭分明,但缘冷眼瞧着,总觉得其中某些人在和对方暗送秋波。
不过这三波人还有个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默契地忽视了宿傩的存在。
说忽视也不太恰当,反正他们三个大活人坐在这儿那么久,除了宪和亲王外,竟然没一个人上来打招呼。就连平常的眼神接触,都刻意跳过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冷漠得让人心寒。
在心中谴责了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八神缘明目张胆地开始观察全场。
宪和亲王依旧是那副对谁都笑脸迎人的样子,长袖善舞,纯白的祭礼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帅气逼人。几位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儿,静默不语。
不仅如此,缘还见到了这个时代的“御三家”。
和现代的“御三家”相比,这个时代的御三家咒术师,不仅气势更为强悍,连做人的心眼都比现代强了不少。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面宿傩这尊煞神镇在这儿,才没让这群心高气傲的咒术师当场斗起法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台上的舞者和祭官总算将“御神楽”和那冗长的神话故事演完了,开始慢慢撤出祭台。
缘甚至看见那位须发皆白的年迈祭官,在撤走时都有些晕了,还是靠着身边人的搀扶才能站稳。
啧,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啊。
这一大把年纪的,都要出来再就业。
神楽雅颂的环节结束,下一步,则需要神官来占卜吉凶。
全国各地数月滴雨未下,这场新尝祭之所以如此隆重,除了向上天禀明新皇登基之外,同时也是为了祈雨。
以六壬式盘占卜,问天买卦,求测吉凶。
但让八神缘意外的是,这场祭典的神官,竟然并非王室供奉的阴阳师来担任,而是由“御三家”之一的加茂家出任。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惊讶,宪和亲王俯身过来,轻声解释道:
“这位前辈虽然是加茂家人,但年少时便已出家,后又作为皇室供奉被请为神宫的祭主。浸淫阴阳道数十年,涉猎甚广,久负盛名。”
第一百一十一章
虽然知道加茂家本来就是由“阴阳师”这一独特的咒术师分支伊始, 在平安时期逐渐崭露头角,辉煌一时,就算发展到现代, 也始终以这纯粹的血脉为荣, 极重传承。
但冷不丁得知加茂祖上还出现过神宫的祭主,还是让八神缘有些吃惊。
“御三家”的祖上, 确实是有点东西在的。
怎么发展到现代,就没几个能顶事的?
五条家全靠五条悟顶着,加茂家也只有个加茂宪纪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禅院倒还好些, 通过毫无下限地生娃,养娃以及不好好教育娃,量变引起质变。
这么想着,缘看在座“御三家”诸位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群老祖宗如果知道后辈这么不着调的话, 还会想着生娃吗?
人口老龄化和出生率严重下滑,果然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迹可循了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 那位出身自加茂家的神官已经登上了祭台。
他的手上托着由榊木制成的六壬式盘, 六壬式盘分为天盘与地盘两部分,下方是正方形的地盘, 上方则是圆形的天盘, 取天圆地方之意。
式盘上画有北斗和二十八新宿的星象、方位, 施术者通过转动天盘, 根据天支与时辰的所在位置, 以判断吉凶,看着就非常深奥。
在经过一系列繁琐而艰深的动作之后,这位须发皆白的神官, 看着显现出占卜结果的式盘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于人群中精准锁定了宿傩的方向,淡淡吐出两个字。
“大凶。”
话音落下,现场立刻炸开了锅。
人群窃窃私语,视线时不时隐晦地扫过坐于一旁的两面宿傩身上,忌惮又畏惧。
有年轻气盛者,甚至站了出来,公然对着宿傩指责道: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占卜的结果清清楚楚,妖邪鬼祟,妄想取代天神接受供奉,岂不可笑!”
他的这番话,让现场的局势更加紧张了。
各家族的队伍中,又陆陆续续站出来几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子弟,相继开始指责宿傩。
缘在一旁看着,却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
这些站出来说话的世家子,皆坐于他们所属阵营的后方。
而那些真正的家族核心子弟和位高权重者,却格外沉得住气,淡定地坐于原地,冷眼静待。
刺啦——
伴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穿刺声,方才最先站出来的那位世家子,此时已被拦腰斩成两截。
四溅的血液,染红了祭场周围布置下的白幡。
这位被腰斩的年轻人还没有完全死去,他惊恐地看着身体内的器官,像是流水般从腹腔内掉出。
血流如注,转眼间便在身下汇聚成一滩水洼。
又爬出去数米远后,他才在剧痛和失血过多中,如释重负般迎来了死亡。
可这还没完,那些曾对宿傩出言不逊之人,有一个算一个,皆被施以腰斩之刑。
有些甚至还坐于人群之中,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在周围人惊惧交加的眼神中,伴随着剧痛,世界开始颠倒。
血色无声蔓延,现场一片寂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呼吸。
“呵。”
在这样的死寂中,这声轻笑便显得尤为突兀。
两面宿傩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抬眼看向祭台中央的神官,懒洋洋地偏过头,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既然如此,在‘夕之仪’正式开始前,先献上祭品,以求……”
讲到这时,他微微一顿,扯了下唇,才接着说道:
“神明息怒吧。”
这样不敬而侮慢的态度,场内却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只是低下头,无一人为这群横死的家族子弟发声。
仿佛他们,本就只有这点价值罢了。
八神缘举目四望,视线从这些人身上一一划过,就连素日里最爱笑的宪和亲王,此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喊来侍从,命他们将祭场清理干净。
很快,尸体便被拖了下去,地面也重新清理干净。
唯有依旧染上点点血花的白幡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昭示着不久之前,这里曾发生一场残忍的屠杀。
仪式照常进行,宿傩说的祭品,此时也被拖上了祭台。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没有一点衣物遮挡,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此时却被罩上了一个硕大的牛头骨。
森白的头骨在阳光下略有些发黄,空洞的眼眶一片漆黑,诡异又怪诞,即便在烈日之下,依旧让人彻骨生寒。
不仅如此,对方身上,竟然还描绘了同两面宿傩一模一样的黑色纹路,就连牛头骨上,亦绘制有相同的花纹。
八神缘微微眯起眼,悄悄运转生得术式。
果然,这奇怪的花纹,也并非由普通的黑色染料所绘就,而是不知通过何种方法,将诅咒研磨压碎,萃取提纯之后的超高浓度咒力萃取物。
诅咒是人类负面能量的集合体,咒力是负面的能量。
在这种剧毒之物的包裹下,眼前这位“人牲”,虽还有保有人类的外形和基本的生命体征,但气息上,却已更加接近咒灵。
祭品在两个面覆白布的神官,半是拘禁半是胁迫地帮助下登上了祭台,极为顺从地跪倒在加茂家神官的面前。
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朵云,悄然遮住太阳。
天色顿时黯淡了下来,苍穹之下,一片晦涩。
年迈的神官祭主站起身,接过身旁副神官递来的利器,刀尖沿着牛骨眉心那处标记开始往下滑,划过森白的头骨,扬起的颈项,最终落在其赤|裸的胸腔处。
噗嗤——
利器刺破血肉,伤口却没有留下一滴鲜血,就连人体下意识的挣扎和惨叫也无。
一颗纯黑的心脏,被慢慢取出胸腔。
现场毫无血腥味,但这样颇具仪式感而诡异的杀戮,却比宿傩方才的屠杀,要来得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围观这场祭祀人牲,活体取心仪式的贵族们,看向两面宿傩的眼神更加惊恐了。
那人牲虽有人类的外形,可在他们看来,却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人皮套子。哪有活人被取心时不流一滴血,也不哭闹,连心脏都是黑的!
老神官取出心脏,捧于六壬式盘上方。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颗心脏竟忽然化作一滴纯黑的液体,滴在式盘中央,无声浸润了天盘上雕刻着的北斗七星刻痕。
至此,式成。
宿傩显然非常满意自己见到的这一幕,身子稍稍向后倾,微仰起头对着祭台中央的老神官说道:
“继续吧。”
这次占卜显示的结果不错,新尝祭的正式流程,总算能再次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八神缘的目光,不断在宿傩和已经转身离开的老神官身上徘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两人,似乎像是从前便认识了的样子。
说来她还不知道宿傩的具体年龄呢,或许是她该叫对方老不死的年纪也说不定?
已入深秋,夜长昼短,天色暗得格外快,在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后,时间也来到了黄昏。
那些以白布覆面的神官又出现了,他们皆穿着素色的祭服,一手持白幡,另一手则提着灯,两两并行,共有八人,行走于暮色中。
烛火幽幽,如泣如诉,应和着血色的夕阳,分外诡异。
这群人一直走到宿傩的面前才停了下来,在静默中齐齐跪地,将灯举过头顶,意为提灯迎神。
酉时已至,“夕之仪”即将开始。
宿傩站了起来,任凭祭服外袍松散地搭在肩头,露出异于常人的上半身,在这般奇诡的氛围中,倒真如传说中的鬼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里梅作为随侍,跟在对方的身后,一直上了祭台。
缘则坐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在愈发晦暗的天色下逐渐远去。
残阳如血,落日躺在地平线的尽头,浓郁的晚霞鲜艳得仿佛随时能流下来。在这漫天盖地的红光中,远山的轮廓,建筑的线条,乃至周围所有人,都在这猩红的底色里化为模糊的几道剪影。
天地何其伟岸,人的存在,与蜉蝣又有什么差别?
八神缘怔怔地看着这壮丽凄艳的一幕,心底忽然升起万千感慨。
若顺利的话,今晚午夜之前,她便能顺利打开薨星宫的大门,跳入食骨之井,回到现代。
而平安时代发生的一切,她所遭遇的这些匪夷所思的经历,与她有过交集,又擦肩而过的那些真实存在着的人,都将化为浅薄的记忆,在岁月的冲刷下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她当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回到现代,可当这一日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会让缘有些怅然。
无关乎某个特定的人或事,只是喟叹于命运的诸般无常。
强如两面宿傩,依旧有他逃不脱的宿命,拥有【不死】术式的天元,于近乎永恒的天地面前,亦如稚子无异。
那她呢?
在经历过前世那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之后,在重生到看似和平的现代之后,在又穿越到危机四伏,视人命如草芥的平安时代之后的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短暂地思考了一瞬,八神缘便痛快地决定不再去想。
她曾经读到过一句话,人是悬挂在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
有什么好去执拗地求因溯果呢——她反正就在这里。
心境陡然一松,缘愉快地眯起眼,却在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之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好像,似乎,大概,也许会领域展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消息——会领域展开了。
坏消息——很快就用不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 当初在现代,缘和披着加茂宗政皮的羂索对峙之时,对方就曾经像报菜名一般, 流利地报出了“她”会的大部分能力。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 是因为那时候的她,自认为还没有能力够到领域展开的门槛。
领域展开是咒术战的极致, 代表着咒术师对自身术式及咒力的完美掌控及理解,除此之外,还需要一点运气。
没错, 就是运气。
并非所有赋予术式后的生得领域都能成功化为实体,理论上来讲,生得术式越容易理解,对自己生得领域的构筑便愈发简单。
以里梅为例, 他的术式归属于冰系,若将来能够展开领域, 所属领域的属性也极大可能是冰系。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属性上的相性, 要想进一步完善领域,在领域战中取得优势, 就更加艰难。
与之截然相反的, 是那些生得术式便深奥晦涩到难以理解的咒术师, 无法确定生得领域的具体表现, 便连展开领域都显得格外艰难。
以五条悟为例, 他的【无下限术式】原理太过复杂,难以从生得术式的属性来推断领域展开后的效果。
谁能想到“无限接近但永不接触”领域展开后会变成“主机”啊?!
这种令人意想不到,且几乎无法针对克制的领域效果, 在领域战中的优势,可见一斑。
总结, 一个易开不易精,另一个易精不易开。
至于她自己,则是绝无仅有,万中无一的倒霉蛋,不易开还不易精。
八神缘的生得术式原理简单,并不具有特别的属性和复杂的规则,然而……还是无法顺利构筑出领域的雏形。
就连方才那一瞬间的福至心灵,也只是让她隐隐掌握了领域展开的关键,至于其具体效果和形象,则需要将生得领域实体化后,方能一步步摸索清楚。
可是,问题来了。
祭典人多眼杂,缘没有办法立刻展开领域,来体验下新到手的技能。
而现代的她,又将这些作为束缚的条件,给交换了出去。
打从八神缘找到羂索的心脏开始,她便想着该如何妥善地安置好对方这致命的弱点。
她最先预想的,当然是直接捏爆,然而时空悖论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存在,缘没有办法杀死已确定活在未来的羂索。
无奈考量再三,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源信身上。
东京咒术高专收录的《特级咒物图刊》中,明确标注了【狱门疆】是由古代高僧源信,在生命的最后化成的特级咒物,只要满足条件,能够封印这世上所有东西。
不管是人,还是物。
八神缘想要把羂索的心脏藏起来,留给千年后的自己,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封印在【狱门疆】中。
所以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源信,包括未来的世界是怎样的,她又是如何来到平安时代的,和娟子之间的新仇旧恨等等。
让缘出乎意料的是,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源信竟然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她的解释。
她到现在都记得对方那如同琉璃般干净的笑容,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缘施主很不一样。”
想要将羂索的心脏封印上千年,即便这千年间有其他人得到【狱门疆】,也无法在其中近乎永恒的空间内感应到心脏的位置,除了身为【狱门疆】本体的源信的配合,还需要八神缘付出极大的代价。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为何现代的她,在体能上会碰到如此巨大的桎梏。
想来她体能急剧消退的时期,同现代的羂索获得【狱门疆】的时间,应当大致重合。
想通这件事后,她还很庆幸,至少收回的只是体能,若是像京都校的与幸吉那样,大半躯体都因“天与咒缚”而崩溃,那才倒霉呢。
缘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代价同她希望获得的,并不成正比。
难道老天爷给她放水了?
她果然是位面之子吧!
这种蜜汁自信,一直持续到她发现自己骤然学会了领域展开为止。
所以……体能只是作为第二选择被扣掉的,而领域展开,却完完全全被压得一点苗头都看不见了!
正当八神缘纠结着是否要在回到现代之前,找个机会展开领域,看看自己的领域效果究竟是怎么样的之时,宿傩和里梅两人,此时却已经登上了祭台。
由上好木料搭建的祭台位于场地的正中央,宿傩走在最前头,率先登上高台。里梅则落后半个身位,但也一同走了上去。
他们的身后,是紧跟着的提灯神官以及人数众多的观礼者。
缘站在人群外,默默地看着他们,没有参与到这场仪式中去。
只见这些神官在来到祭台前后,便停下了脚步,在众人的注视下,其中一位站到百官面前,开始吟诵晦涩拗口的祭词。
每说一句,他便会停顿片刻,等待回音在天地之间散去。
“神武之开基,崇神之肇国,一以神道行之……”
夜色更加深沉,当最后一缕红光消失在西边天空之时,世界陡然浸入黑暗。
所有人都在看着两面宿傩,在灯火和人群的簇拥下,他坐于高台之上,倨傲地俯视着众人,仿若真正的神明一般。
“清净沏穆,礼神重祭……”
耳边依旧徘徊着神官低沉悠长的吟诵,八神缘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将自己隐于黑暗中。
……
不知过了多久,在整篇冗长的祭文将要吟诵完毕之时,一旁的偏廊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万大人。”
侍女焦急的声音在场内响起,虽然极力压低声线,但在庄重严肃的祭祀典礼中,这动静依旧显得格外明显。
然而,比这还要惹人注意的,却是走在前头之人,肆无忌惮地调笑声。
“唔,点心,点心在哪里呢~”
女人修长健美的身姿在走廊上轻盈跑过,赤足踏在木质走廊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祭祀被打断,众人皱眉看向这噪音的来源,却见一浑身赤|裸,只简单披着件外袍的女子,正一边好奇地打量周围,一边跑向祭台所在的位置。
感觉到众人的视线皆集中在自己身上,万却没有太在意,任凭身体袒露在众人面前。
她慢慢扫过众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宿傩身上。
多么孤独的眼神啊,真是……太完美了。
热烈的感情从心底澎湃而出,万想都没想,便向着宿傩的方向冲了上去,在众人的震惊中,一把抱住了正静静坐在祭台之上的宿傩。
“没关系哦,有我在,我和小可爱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充满怜爱地捧起了对方的脸庞,眼底满是温柔。
“我们三个,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哦。”
刚从屋后走出来的八神缘,恰好见证了这一幕。
好……好大胆啊。
她神色一凛,对万这胆大包天的行为肃然起敬,从前只觉得这个女人神经兮兮的,但能疯到这个地步,已经达到可以载入史册的水准了。
就在她暗自感慨之时,里梅却动手了。
冰霜凝成的攻击平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袭向万,转眼间便将其给逼下了祭台。
谁都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挑战宿傩的权威,就连朗读祭文的那个白衣神官,此时也停下了吟咏,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被赶下祭台,万也没有在意。
她唇角勾起,势在必得地看向宿傩,刚想要说话,却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偏过脑袋。
不知为何,八神缘的心底,莫名升起股不安感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感觉到对方即将扫过她的眼神,缘猛地一僵。
等等,方才这个女人对两面宿傩说了什么来着?
“我们三个,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哦。”
“我们三个,可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呢~”
久远的记忆同今日对方的话语重叠,缘瞬间炸了。
三个人,哪里来的三个人?谁又是那三个人?!
“快逃”两个字在脑内疯狂刷屏,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她霍地转过身,下意识就想走。
然而,为时已晚。
万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她,并且非常没有自己刚跟另外一个男人示爱过的觉悟,在看见八神缘的那一秒,便高兴地挥舞起手,隔着茫茫人海向她表白。
“啊,小可爱,你也在这里啊~”
假如缘没有转身的话,在一群茫然又震惊的观礼者中,她可能还不会太明显。
但很可惜,她转身了。
一个鬼鬼祟祟想要悄悄离去的背影,和一群狐疑地打量着周围人的宾客,究竟谁才是万所指的那个人,无需多言。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八神缘的身上。
就连原本想要直接出手,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两面宿傩,此时也停下了攻击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玩味地看向对方。
谁说视线没有温度,至少此时此刻,缘只觉得后背仿佛都要被烫伤了。
头一次这么害怕回头呢~
深吸一口气,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反正很快就要换个世界生活,就算要尴尬,也是他们两个人尴尬之后,她总算艰难地回过头了。
看清楚八神缘那张熟悉的漂亮小脸,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大可爱,小可爱。”
她指了指宿傩所在的位置,又指了指缘,妩媚一笑,开始口出狂言。
“真好,三个人都齐啦,我们结婚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二合一)
结婚?
平安时代的结婚, 和现代是一个意思吧。
稍作思考并确定了“结婚”这个字眼,不管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意思后,八神缘默默看向宿傩, 以眼神询问——
【你还不动手杀人吗?】
凶名远扬, 能止小儿夜啼的诅咒之王诶,被人这么调戏都没有什么反应的吗?
赶紧的, 快动手啊,你都快掉到圣母榜了。
接收到八神缘视线中的意思,宿傩轻嗤一声, 微微仰头,气定神闲地回望向缘,仿佛这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肢体的每个动作,都传达出一个意思——
【为什么要动手, 看你尴尬不是更有趣些吗?】
对方显而易见的无所谓态度,让缘惊得都在原地愣住了两三秒钟。
她环视四周, 悲哀地发现, 周围那群人只顾着吃瓜,完全没有人管她的死活。
宪和亲王甚至还为了找到吃瓜的最佳距离, 又向前走了几步, 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 恨不得直接贴上来采访。
八神缘望了望正肆意笑着的万, 又看了看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的两面宿傩,沉吟半晌,沉痛地一点头。
“行啊, 结婚吧。”
别想只有她一个人尴尬,她死也要把宿傩拖下水!
不就是结婚嘛, 她反正快回家了,耍耍嘴皮子谁不会,等她一走了之,就让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双宿双飞去吧。
话音落下,四座皆惊。
忽略掉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万兴奋地跑到缘的身边,一把抱住她,像抱着个洋娃娃似的晃了晃,又转头对宿傩笑道:
“亲爱的~这是我的小可爱,你不要吃醋哦~”
觉察到对方紧贴着自己的赤|裸身体,八神缘在心中,默默对平安时代的礼服道了声谢。
感谢这个时代又厚又重还需要穿个十几层的礼服,不至于让她直接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连真希她们都没这么抱过她!
深吸一口气,她不动声色地挣脱开这个疯女人的怀抱,开始祸水东引。
“我是同意了,宿傩可还没同意和你结婚呢。”
缘转过头,向着两面宿傩的方向看去,恰巧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交汇间,仿佛有兵戈碰撞之声,连火星子都快碰出来了。
两人皆不肯率先移开视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只可惜,现场还有个脑子不太灵光的。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为我吵架了。”
万愉快地眯起眼,视线在八神缘和两面宿傩之间徘徊,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一三五小可爱,二四六大可爱,公平分配,怎么样呀~婚礼也可以分别举办哦,到时候屠上几个村子,铺天盖地的红,肯定漂亮极了……”
耳边不断传来对方喋喋不休之声,异想天开地规划着那不可能存在的婚礼。
缘忍了又忍,在她濒临极限,终于要忍不住率先动手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
“好啊。”
宿傩微微勾起唇角,虽是在回答万的话,目光却牢牢锁定八神缘,意味深长地说道:
“结婚吧。”
他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祭坛,于人潮汹涌中,慢慢向着两人所在的位置靠近。
群星黯淡,浮云遮月,唯有跳动的火光,在宿傩裸露的上半身肆意腾跃,连带着那些漆黑的怪异纹路,也仿佛具有某种生命力一般,在夜色的掩护下张牙舞爪。
异于常人的肉身,野蛮的祭祀仪式,诡诞的黑色图腾,原始又凶残的气息扑面而来。
脚步声如同鼓点,每一下,都踩在围观者紧绷的心弦上。
八神缘歪头看向正慢慢走来的两面宿傩,恍惚间觉得面前之人,似乎真的如同一只披着人皮的凶兽,随时都会挣脱这皮囊的束缚。
见对方越靠越近,万极为少女心地欢呼一声,雀跃着迎了上去。
然而,她的身体,却在距离宿傩数步之远时,被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正当缘好奇这个疯女人竟然也会被吓到之际,一条极细的血线,却忽然出现在其裸露的肌肤上,纵贯上半身,一直从咽喉延伸到小腹。
紧接着,这血越沁越多,而万,也随之轰然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缘微微一愣,她下意识望了过去,可还未完全看清,脸侧便被一抹炙热覆盖,硬是被强行转了回来。
巴掌大的小脸轮廓柔和,触手微凉,柔软又细腻,手感不错。
宿傩凝视着八神缘的脸,掌心贴得更近了些,任凭对方娇小的身躯被自己的阴影所笼罩,蛮横地霸占了她所有的目光。
指腹稍一用力,白皙又脆弱的肌肤上便留下道道红痕,明明看着和那些养在金丝笼中的大小姐没有什么区别,可为什么……宿傩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想,为什么会如此难缠呢?
他讨厌一切超脱掌控的事物,讨厌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更讨厌八神缘这样,明明有能力将那些蠢货踩在脚下,却又被所谓人性束缚着的懦夫。
为什么要让世俗定义的道德去约束自己?力量本身就是正义和规则。
人类如何,诅咒又如何,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唯有永恒的力量,才如此光辉不朽。
两面宿傩曾见过被惹怒的八神缘,见过她的疯狂,见过她的睚眦必报,在血和疼痛的洗礼下,唤醒最本真的凶性,这般令人着迷。
那样强悍的力量,本就该纯粹又热烈地释放出来,而不是埋藏于令人作呕的理智面具下,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腐烂,发臭。
“八神缘。”
宿傩俯身向前,目光紧紧攫住对方,略显沙哑的声线混合着滚烫的呼吸,如同来自于地狱的呢喃。
“信仰我吧。”
信仰我为你唯一的神祇,献上你所有的忠诚、血肉和灵魂,永远虔诚于我,你将是神最钟爱的信徒。
周遭寂静无声,火光于无声中舔舐夜色,借着这昏黄的烛光,缘直勾勾地看向两面宿傩。
对方的瞳色,在夜晚的渲染下愈发深沉,眼底却翻涌着令人更加心颤的黑暗,像是永不见底的深海,你永远无法预料到,在广袤无垠的海面之下,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面对着这样的存在,八神缘却笑了。
她抬起手,缓慢又坚决地推开对方覆在自己脸侧的手掌,温和笑道:
“抱歉哦,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令人生气却又意料之中的回答啊……
宿傩静静地看着八神缘,掌心依旧残留着她脸庞的温度,这零星的体温,却在微寒的夜风中飞快消逝,连带着他几近沸腾的血液,也同时冷却了下来。
转过身,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孤身再次走向祭台,背影模糊在人群之中。
*
祭典依旧有序地进行着,夜色更加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然被厚重的乌云占据,层层堆叠,翻滚如墨,近到似乎触手可及。
众人跟随在两面宿傩以及神官的身后,来到了祭祀宫殿的更深处,在这里,他们将奉谷于天,用各色粮食制成的点心供奉天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当真正看清这处祭坛的景色之时,所有人都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只见原本应当供奉五谷的祭场,此时却充斥着各色各样的诅咒,粗略看去,最低也有一级的水准。
这些诅咒皆被漆黑的锁链捆着,被困在原地,挣脱不得。
而它们之上,却镇压着一形态可怖的神龛,以牛头骨为基,整体呈现血一样的朱红色,龛顶四檐飞翘,雕刻着地狱中的诸般景象,其生动传神,让人见之胆寒。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八神缘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神龛,分明是仿照着两面宿傩领域中心的那座神龛而制的。
本不能看见诅咒的普通人,在过于浓郁的咒力干扰下紊乱了体内的咒力平衡,硬是将场内的恐怖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这群久居上位的名公钜卿,虽然知晓诅咒的存在,但又何曾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有些被吓得竟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负面能量的产生,更加增强了这群咒灵的声势。
唯有御三家和皇家供奉的咒术师,虽也对面前这可怕的景象感到头皮发麻,但仍然保持着冷静,仔细观察周围,权衡形势利弊。
“那是八咫镜?!”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指着神龛顶部悬挂的那面镜子喊道。
被他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座形态恐怖的神龛神位部分上方,赫然悬挂着一面绘有松竹梅,龟鹤等吉祥图案的铜镜,正是皇室供奉的三大神器之一——八咫镜。
传说中,这面镜子连天照大神都能骗过,长年供奉在神宫中,轻易不得见。
可今天,却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里梅走上前,为站于人群最前方的宿傩解下外袍,而那群提灯神官,也排成一列挡在中间,将人群与他隔开。
灯影憧憧,汇成一条黯淡的火线,将炼狱与人间相隔。
两面宿傩背对人群,独自向着这座诡异的神龛走去,强健有力的背部肌肉在火线的辉映下明暗分明,野性十足。
每走一步,那些被漆黑锁链捆住的咒灵们,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哀嚎着向后畏缩。又因天性驱使而互相撕咬,高浓度的咒力在场内蔓延,更衬得眼前之景,犹如地狱一般。
宿傩很快就登上了神龛,他侧过头,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淡漠的眼神,只稍稍在八神缘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坐于了神位之上。
在他坐上去的瞬间,寰宇之间仿佛响起无声的长叹,下一刻,骇人的蓝色火焰拔地而起,转眼便笼盖住整座神龛。
最先被点燃的,却不是以木头为主体的神龛,而是底下那些被镇压着的诅咒。
一缕又一缕的咒力被这诡异的火焰点燃,这些曾经为祸一方的诅咒,此时却被当做了燃料,在火海中翻滚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只能于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消失殆尽。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爬上两面宿傩赤|裸的上半身,八神缘隐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蓝白色的火星舔舐下,对方身上的黑色纹路,像是彻底苏醒了似的,逐渐扭曲变化,在其身上不断游移,犹如活物。
果真是如此啊……
缘微微垂眸,敛下眼底复杂的神色,悄然向后退走。
良源派人传给她的字条上,除了记载打开薨星宫的办法外,还大致交代了一遍“夕之仪”的具体流程,好让她找准时机溜走。
她也确实找到了两个绝佳的时间点,一是宿傩在祭台上接受众人祈祷,吟诵祭文之时,二则是现在。
未免夜长梦多,她原本准备在第一个时间点就溜走的。
只是在寻找出祭宫的路时,她却意外闯入了神龛供奉之地,并在这里,看见了那面悬挂于龛顶之上的铜镜。
“八咫镜”、“天丛云剑”、“八尺琼勾玉”作为皇室的三大神器,从未对外公开展示过,即便是文娱产业极为发达的现代,那些网上流传的照片,也只是仿造的图片而已。
但凡事都有例外,八神缘就曾经在禅院家的藏书中,见到过有关三神器的记载与图谱。
不仅如此,禅院家甚至还一比一复刻了出来,就挂在禅院直毘人那老头的书房里,缘从小到大见了无数次。
可当真正的八咫镜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正品和盗版之间的不同。
那是一种极为玄奥的,气息上的差别。
并非特级咒物上那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咒力带给人的感觉,八咫镜的神韵更为中正清和,细细感受,甚至不含一丝咒力。
正统皇室之血,代表着天皇由“人”变为“神”的新尝祭,同宿傩极为相像的人牲和神龛,神器八咫镜……
一个又一个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浮现在八神缘的脑海中。
两面宿傩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这般狂妄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会和小天皇达成合作?
就她观察,宿傩在乎的无非两件事,吃和力量。
前者果断pass,而后者,他已经强横到力压同时代其余咒术师了,莫非还想成神吗?!
也……不是不可能。
任何一个物种,受限于血统和基因的存在,总会触碰到极限,人亦如此。宿傩已然屹立于人类力量所能达到的顶峰,要想要打破这份桎梏,就只能改变物种了。
再者,对方身上那奇怪的黑色纹路,也让缘很在意。
她曾经不止一次觉得这东西有着某种古怪的生命力,任何东西的出现,必定会有其存在的意义,那这些黑纹又代表着什么呢?
一个本不该与之牵扯上的词,却悄然出现在了缘的心中——
天与咒缚。
同自己与自己立下的束缚不同,天与咒缚,是生来便被上天强制施于□□的束缚,所牺牲的条件和得到的力量因人而异。
真希的咒力微弱,肉|体便强横无比。
与幸吉天生残缺,换来的是广阔的术式范围和超出自身实力的咒术输出。
若宿傩真的也是天与咒缚的话,他又牺牲了什么呢?
八神缘不知道,她只知道,当那奇怪的蓝色火焰开始燃烧之际,对方身上的黑色纹路,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这些天生篆刻在对方肉身之上的锁链,正以极慢的速度褪去。
天与咒缚,上天降下的束缚,又岂是肉体凡胎的人类能够轻易打破的,除非通过某种办法蒙蔽上天,也就是——欺骗神明。
所以才会喝小天皇的血,才会用人牲祭天,甚至还用上了神器八咫镜。
镜者,鉴也。
有沟通阴阳,混淆天机之用,自古便有将镜子当做神圣之物供奉的习俗,三神器之中,唯有它的特性最契合现在的场景,也在无形中,验证了缘的猜测。
不过……看着已近在眼前的宫门,八神缘勾起唇角,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夜色的掩饰之下,她如同一阵清风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值守的宫人只觉得今夜似乎是起风了,连云层都压得格外低,莫非祭祀典礼真的有用,久旱数月,上天垂怜,终于要下雨了吗?
高速奔跑带来的气流,让缘的衣襟略显散乱,她没有在意,反而眯起眼,尽情享受着这自由空气的味道。
布料飞扬的刹那,胸口处,赫然露出铜镜一角。
*
为祭典专门建起的宫殿,正位于皇宫的东南方向。
小天皇坐在御床上,四面垂下的薄绢帘在半空中轻轻荡漾,连带着烛光也更柔和了些。
沉香、丁子、贝香、熏陆、白檀、麝香、藿香制成的合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升腾起一缕青烟,安神宁静的芬芳,在室内无声散开。
这样静谧又祥和的氛围,身处其中的小天皇却紧皱眉头,无意识地开始抠指甲。
直到甲缝被抠出血,尖锐的痛意从指尖传来之后,他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有些烦躁地放下手,在被褥上随意擦拭了两下。
在两面宿傩的要求下,他已经呆在寝殿一整天了,就连侍从前来送东西时,他都要躲进御帐台中,避免被开门时的天光照射到。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但夕之仪还未完全结束,他还需要继续困在房间里。
过于有限的活动范围和封闭的空间,让小天皇不自觉地想起曾经。
那些讨人厌的回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尽数忘记,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又袭上心头。
呼吸逐渐加快,手指又忍不住开始自虐般地抠弄,他气恼地握紧拳头,在室内来回踱步。
终于,他忍不下去了,疾步走到放置杂物的箱子旁,随意将上面摆放着的东西推开,从箱子的角落里,找出了一块碎布。
将这块明显是被人为割下来的布料紧紧攥在手心,小天皇才松了一口气,脱力般躺倒在床上,只是指尖依旧止不住地摩挲着这块布料。
这是当初那个突然闯入宫内的女人留下来的东西。
他本应该将它交给宫内的咒术师,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凭借这块布料找到对方的。
但不知为何,小天皇却鬼使神差地将其留了下来,只是因为,在攥着这东西睡觉时,他睡得格外香甜。
梦里没有压抑而逼仄的空间,没有他人隐晦而排斥的眼神,也没有那像是踩着他心脏而舞的诡异鼓点,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睡得那么好过。
他从不知道,原来真正睡醒时,身体会变得那么轻松,心情也会如此愉悦,就连那一方小小的天空,似乎都碧蓝了许多。
自那以后,他就像是上瘾了一般,只有摸着这块碎布,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躁动的心绪缓缓平复,小天皇望向祭宫所在的皇宫东南角,隔着紧闭着的门窗,他无法看清那里究竟有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希望两面宿傩一切顺利。
只有对方成功完成仪式,双方交易的前提达成,他才能要求宿傩帮助自己坐稳天皇的宝座。
他何尝不知,与两面宿傩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与被当作傀儡培养起来,在门阀士族的操控下与他们的女儿结合,再诞下被掌控的后代,他宁愿冒险一次!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指尖细腻的布料,烛火微晃,荡开一圈光影的涟漪。
小天皇微微眯起眼,陷入柔软的床榻中,有些犯困。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声“吱呀”的闷响,他以为是进来伺候的侍从,便没有起身去看,只是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
“祭宫传来消息没,仪式进行的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
清冷又熟悉的女声自身边传来,小天皇猛地睁大眼,立刻便认出了这声音属于谁。
他刚想转头去看,眼前却忽然被一只手覆上,带着点点凉意的掌心细腻又轻柔,虽然强行遮住了他的眼,动作却并不粗暴,反而颇为温柔,还带着令人心安的好闻味道。
忽略掉心底莫名出现的雀跃,小天皇强作镇定道:
“你到底是谁,又想来干什么!”
闻言,缘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她也不想又来欺负人家小朋友啊,这不是没办法吗,良源传信给她的打开薨星宫的办法,就需要小天皇的配合。
想要打开薨星宫,需要征得天元和皇室双方的同意。
天元那边倒没什么问题,据说对方一直很佛系,知道上头有皇室的人顶着后,除了禁止普通人进入外,便不太管结界了。
皇室那边的话,则需要直系后代的血液。
没错,又是血。
也不知道皇家祖上到底是天神的子嗣,还是得罪了天神咋滴,干啥事都需要用上点血,真不担心哪天被放干啊。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先来背刺小天皇,再去夜探薨星宫了。
虽然非自愿的血可能没有用吧,但说不定,量变就能引起质变呢?
在心中措辞良久,八神缘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那个……你能给我一滴血吗?自愿的那种。”
她也不是没想过对方会不愿意,但到那个时候,她不是还能打到对方服吗。
从上次这小天皇被剖开后心,就哭得要死要活的表现来看,这家伙胆子应该挺小的,吓一吓,准能让他服软。
让缘没有想到的是,在听到她话后,对方沉默片刻,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但是,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我可以给你一滴血,但你要抱抱我,像母亲一样……”
缘???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是个离谱的世界, 里面还住着许多离谱的人。
八神缘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离谱的人, 怎么就通通聚集到了她的身边?
轻叹一口气, 看着乖乖躺在床上,被她捂住眼的小天皇, 她无奈地说:
“行叭,但你不准睁开眼睛。”
“好。”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对方迫不及待的回答已经紧跟着响起。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 小天皇身子一僵,殷红的唇瓣紧紧抿起,端起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补充道:
“朕答应你了。”
殊不知他这欲盖弥彰的行为, 早已尽数落进缘的眼中。
她默了默,深觉果然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 中二期的青少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啊。
轻轻挪开手, 小少年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 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却始终遵守诺言, 没有睁开。
浅浅回忆了下当初在禅院家时, 那些女眷是怎么抱孩子的, 缘从中挑了个看起来最简单的,便将双手分别放在他的背后和腿弯处,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 一把将其抱起。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小天皇吓得立刻挣扎了起来, 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抬起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都吓成这个样子了,他依旧倔强地闭着眼,只是在碰到缘的衣襟之时,如同捉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拽住,怎么也不肯松手。
这副嘴硬的模样,愣是让八神缘看笑了。
小天皇很瘦,轻飘飘的没多少份量,缘轻易就抱起了他,试探性地荡悠两下后,又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转身便坐在床上,将其靠在自己的腿上。
虽说对方要求的是像母亲一样的抱抱,但这么抱着他时,缘却忽然想起了命。
毕竟无痛当妈这种事,并不算她的特长,唯一相似的经历,也就是姐姐这个身份了。长姐如母嘛,大差不差,她无所谓地想到,手指轻柔地穿过对方的头发,开始熟练rua毛。
弟弟以前也是这个死样儿,这么大只诅咒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哼哼唧唧地要抱抱,毫不害臊。
相比之下,小天皇要害羞多了,虽然老老实实地躺在她怀里,但脸早已烧得通红,一直从耳根染到颈侧,像颗红通通的苹果。
直到缘rua了会儿后,他才慢慢放松下来,眉眼逐渐舒展,喉咙里溢出一声类似于猫科动物的呼噜声,脑袋也开始不自觉地向着缘的手心靠拢。
感觉到对方毛茸茸的后脑勺正轻蹭着自己,八神缘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刚准备说些什么,窗外却忽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光,即便隔着紧闭的门窗,依旧将室内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紧接着,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在天地间响起。
这声雷极大,伴随着还未完全消失的电光,仿佛就打在眼前,连带着烛火都摇曳了一瞬,小天皇更是被惊得直接僵住,就差原地炸毛了。
八神缘眯起眼,看向窗外。
电光和雷声相隔如此之近,这就说明,打雷的地点与他们所在的清凉殿不远,最有可能发生的地方就是——祭宫。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像是为了应和她的猜测似的,屋外骤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并飞快发展成倾盆大雨之势,打在门窗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咚响。
缘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有些冷淡。
“好了,把血给我吧。”
小天皇仍沉浸在方才那记惊雷中,闻言还有些蒙圈,下意识撒娇道:
“不能再摸摸我吗?”
刚说出这句话,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猛地坐起身想要解释,却又发现任何理由都无法阐述他方才的行为,只能一边紧闭着眼,一边伸出手,强行转移了话题。
“来吧,你自己取!”
看着小天皇那视死如归的表情,缘一挑眉,没有戳穿年轻人这单薄的自尊心,只在看见他染上血迹的甲缝时,略有些惊讶。
干脆利落地取出血,顺手又用反转术式治愈好了对方手上的伤口,她站起身,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感觉到温暖逐渐离去,小天皇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抓了抓,却发现什么也没够到。
在心底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的折磨下,他悄悄睁开眼,却只能见到八神缘纤细的身影,正一步步迈向殿门。
“等一下。”
他鼓起勇气喊道:
“你还会回来吗?”
回应他的,却是缘打开殿门,决绝迈入雨中的背影。
*
殿外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砸得人生疼,饱受干旱的土壤却在痛饮这场久违的甘霖,地面已积起一层浅浅的水洼。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一次,八神缘很快就找到了薨星宫所在的宫殿。
不同的是,这次薨星宫的殿外,却多了许多咒术师。
好在这场突然的大暴雨,让没有准备雨具的他们有些猝不及防,纷纷寻找能够避雨的地方,才让缘趁乱溜进了殿中。
身形敏捷地躲入殿内,反手再合上门,将嘈杂的雨声隔绝在外,殿内重新恢复宁静。
黑暗中,缘没有多作停留,弯下腰便在殿内的石板地面上,开始仔细摸索起来。
良源传给她的消息中,清清楚楚写明了这处地面所藏的玄机。这些刻着奇怪浮纹的石板,是皇室的祖先,延请当时最负盛名的结界师,专门设下的屏障。
结界师也是咒术师的其中一个分支,一个优秀的结界师,甚至能够凭借结界扭转战局,战胜等级比其高的术师和诅咒。
不过成为结界师的条件太过苛刻,久而久之,便没落了下去。
摸索了一会儿,八神缘总算在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枚十六瓣八重表菊纹。
这枚菊纹藏得非常隐蔽,同其他浮纹融合在一起,花瓣上的纹路也有所变形,若非特意寻找,还真是会忽略了过去。
指尖确定了这枚菊纹的花蕊位置,缘掏出从小天皇那儿取来的一滴血,正准备滴下去之际,心底却没由来的一颤,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在皮肤上激起连串的鸡皮疙瘩。
来不及思考,她当即收起血液,飞快向后撤离。
下一秒,宫殿哀鸣一声,轰然倒地,混合着雨水以及四溅的碎瓦残木,一座体积庞大的领域,在缘面前缓缓展开。
没有屋顶的遮挡,八神缘很快被这暴雨浇透。
为了行动方便,她早已脱去礼服的外袍,只留下内里较为贴身且方便行动的衣物,被雨一淋,瞬间紧贴在身上,娇小玲珑的身材,一览无余。
面对着这样声势浩大的景象,她却没有流露出半点退意,反而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直视远方。
那里,领域的正中心,造型诡异的神龛之前,两面宿傩正静静站在那儿。
他安静地有些可怕,裸露的上半身依旧燃烧着几朵微弱的蓝色火苗,只是在暴雨的冲刷下,这火苗也最终被浇灭,只留下一道又一道青灰色的烟雾,逐渐消散于天地中。
而他身上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也从扭曲蠕动的状态下平静下来,重新变为类似于文身的装饰。
“八神缘。”
宿傩开口了,隔着无止境的大雨,面无表情地看向缘,他的声音在过于猛烈的雨势中有些失真,却又清楚得好似在耳边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不会杀了你,死亡是最轻松的解脱。但今后的每一天,你都将活在地狱之中,你的所有感官将被剥夺,日夜承受怨恨痛苦,永困于时间的枷锁,日复一日,直至永恒。”
他倏地咧嘴一笑,笑容竟有些诡异的温情。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八神缘。”
啊,被发现了,还挺快……
缘眨了眨眼,看向依旧保持完好的薨星宫石盘,有些感慨,这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结界还挺坚固的,半点没偷工减料啊。
至于被两面宿傩发现是她搞鬼,或早或晚,反正是迟早的事罢了。
毕竟那面她用【构筑术式】伪造的八咫镜,可没有真正神器的作用,失去了她输送的咒力,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变成没有实体的咒力。
不过从时间推断,应该是这场大雨打断了宿傩的祭祀,进而让他怀疑起镜子的真假吧。
总结,是有点倒霉在身上的。
但看见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比如宿傩,八神缘就安慰了许多。
暴雨依旧下着,犹如天河倒灌,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雨水都还回来似的,积水已淹到脚踝位置。
倏然,银白色的雨帘被平滑地劈开,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斩击,伴随着破空声,接连不断向缘砍去,逐渐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领域内的攻击具有必中效果,特别是像两面宿傩这种顶级强者的领域,即便用秘术和咒术对抗,依旧难以抵挡。
很快,缘就被染成了个血人,雨水夹杂着血污,落入泥泞之中。
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却让她的神志更为清醒,躲避攻击的间歇中,她抬眸看向宿傩所在的位置,在对方回望来之时,微微一扬唇。
“喂,宿傩,我最近新学了个技能,你要不要试试。”
轻松自在的语气,仿佛两人此时并不在生死搏斗,而是朋友之间的日常交流。
不待对方回答,八神缘已经站直身体,沉默地立于雨中。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周围的雨却忽然慢了下来,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雨珠凝结在半空中,这场景格外奇特。
领域展开——【无住涅槃】
无形的气流,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世界依旧是眼前的那个世界,所有东西仿佛都没有变,可又在冥冥中,与自己有了什么玄之又玄的关联。
缘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还是没太搞清楚自己领域的效果是什么。
领域展开是一个非常奇妙的过程,在真正展开领域之前,别说生得领域实体化的模样了,就连领域的名字,她都没有什么想法。
可当领域真正展开之际,一切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
至于更深层次的运用,则需要施术者一步步探究下去。
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她的领域应当同宿傩的【伏魔御厨子】相似,是开放性领域的一种,甚至没有明显的边界线,只有边缘处那圈若有似无的光晕,标注着领域所占的范围。
提起【伏魔御厨子】,八神缘一愣,转头环视四周。
等等,【伏魔御厨子】呢?!
那么大座神龛呢?怎么不见了!
短暂的怔愣过后,她震惊地发现,宿傩的领域,貌似被她冲没了。
在心中浅浅惊叹了下她格外牛叉的领域,缘看向两面宿傩的位置,眼前所见,却让她更为震惊。
在她的视野中,宿傩依旧是原来的那副样子,只是那些黑纹,却具象化成一道道锁链,在其身上捆绑缠绕,刺穿血肉,另一端则连向不可知的虚空。
心神一动,她试探性地“触碰”了下这锁链,伴随着微不可觉的晃动,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却同时袭上大脑,领域也为之一颤,似乎随时都要震碎般。
缘立刻收回这“触碰”,可宿傩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死死看向她。
“你……”
他眯起眼,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嘈杂声打断。
只见“御三家”那群人以及皇家供奉的咒术师,此时才姗姗来迟,在领域外站定,面面相觑却又都不肯当那个先问话的出头鸟,似乎对现在的局势非常困惑。
缘甚至还在人群中,见到了羂索夺舍的女人。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自认为友善真诚的她抬起手,极为友好地向着来人晃了晃。
“嗨~”
话音刚落,下一刻,领域霍地向外扩大一圈,恰好将这群人一同包围了起来。
这还是她从两面宿傩的【伏魔御厨子】中学到的经验,开放性领域虽然占地面积大,但领域之内的人逃走的可能性,也比封闭性领域大上许多。
既然如此,干脆用小范围的开放性领域麻痹敌人,再在其放松之际,瞬间扩大领域的范围,达到一击必中的效果。
随着他们进入领域,八神缘视野中的世界,也随之发生变化。
这些人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身上却多出许多不同颜色的细线,各自延展向虚空。
不同于宿傩身上多到令人发指的铁链,这些咒术师身上的线都极细,看着和普通的丝线没有什么区别,分为深浅不一的红色,只有其中一条,黑得分外显眼。
顺着那条特别的黑线向下看去,不出所料的,缘看见了羂索的身影。
好奇心作祟,她用咒力保护好脑域,再次“触碰”了上去,黑线被“拨动”,然后……无事发生。
脑袋没疼,对方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迎来的结果竟然就是这个,缘顿了顿,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人群中有咒术师受不了位于他人领域中的不安感,隐匿气息悄悄向后遁走,然而不知为何,脚下突然一滑,径直摔倒在另一位咒术师的身上。
措手不及的撞击,让另一位咒术师以为这是领域内的攻击,下意识运转生得术式反击。
这一下,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且这些攻击,还皆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大半都打在了羂索的身上。虽然各人都没有下死手,但这些攻击加在一起,也够对方喝一壶的了。
在这一系列的“意外”发生前,八神缘若有所感,将视线放在了羂索的身上,恰巧完整见证了这一幕,并且大受震撼。
所以,她的领域能力是……瞪谁谁倒霉?
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啊。
看着一身狼狈的羂索,缘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手指,接着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对方身上那根黑线。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只是受了点伤的羂索,容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下去,转眼间,便从一个清冷优雅的美人变为一具干尸。
可这还没有结束,这具干尸的额头位置,陡然裂开了条缝,一颗新鲜光泽的大脑,从中跳了出来。
唔,看来还有类似于“还原”这类的特质啊。
脑袋隐隐有些发涩,但还不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八神缘将面前这一幕牢记在心中,准备等有时间了再好好研究,当务之急,是赶紧跑。
自从方才不小心拨动两面宿傩身上那条锁链之后,她总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这玩意儿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
一口气拨动场中除宿傩之外所有人的线后,本就因羂索本体的出现而骚动的咒术师们,更加纷乱,各色各样的生得术式在场中碰撞,颇为热闹。
而身为领域主人的八神缘,此时却偷偷潜到了方才那枚菊纹的边上,眼疾手快地将小天皇的血滴了上去。
血液融进石纹,数秒后,一个幽深的黑洞,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犹豫,缘站起身便准备下去,然而,从始至终都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宿傩,此时也来到了她身前不远处。
“你想进薨星宫,为什么?”
宿傩看了眼这条通道,又抬眼望向八神缘,目光沉沉,看不透情绪。
“额。”
缘沉默了一瞬,在供出良源这个背后主谋和一力承担之间犹豫了会儿,看在源信的面子上,开始胡说八道。
“你不是觉得我们之间的束缚很烦人吗,巧的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决定自己去送死!”
看着毫不心虚,面不改色就说出这番话的八神缘,宿傩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戳穿了对方的谎言。
“我可不觉得你是这么甘于奉献的人。”
“那是你不了解我。”
“那你藏得还够深的。”
“承蒙夸奖咯。”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了一番,又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
少顷,宿傩才微微抬起头,似是施恩般说道:
“回来。”
回应他的,是缘向后退了一小步的动作。
宿傩面色不变,极为坦荡地继续威胁道:
“你要是敢走,我就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缘皱了皱眉,视线在那群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笑了。
她张开手,领域解开的瞬间,风从她的背后拥抱而来,暴雨也随之降落,世界重新被疾风骤雨覆盖,唯有她的笑容,明亮如初。
“管你啊。”
留下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向后倒去,不带一点迟疑。
见状,宿傩面色微变,低声咒骂了句,刚准备追上去,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双腿的跟腱竟然直接被切断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八神缘干的,她还是利用了“伤害同步”的束缚,在伤害自己的同时,借此拖住了他的步伐。
同时,那枚菊纹花蕊中心的血液,也在暴雨的冲刷下飞快变淡,通往薨星宫的大门,正式关闭。
*
血液肆意挥洒于半空中,在落地的前一秒,反转术式发动,脚踝处的伤势成功恢复,稳稳落地。
感受了一□□内的咒力储存,缘有些咋舌,开一次领域所需要用到的咒力这也太吓人了,再加上术式熔断的影响,许多技能都被限制了。
好在她有特别的充能手段,生得术式的特殊,让她能够轻易接触到常人不能理解的“咒力之海”这一存在,简称——超大功率可循环清洁能源移动发电机。
只是“充电”仍需要一点时间的,这段时间,缘准备借此找到【食骨之井】所在的位置。
薨星宫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地下宫殿群,自上而下看去,有点类似于古罗马斗兽场的结构。
外围是一圈又一圈的古建筑,最中心则是一棵巨大的古树,其上环绕着注连绳,光是这绳子的粗细,就需要两人合抱,更何况那棵参天蔽日的巨木。
浅浅欣赏了几秒这蔚为壮观的地下宫殿,她身形一动,仅凭肉|体的力量在房顶上穿梭,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最中心,也是最下层的那片区域。
凑近观察这棵古树,那种面对巨物时的恐惧,也愈发深刻。
八神缘甚至觉得,在这庞然大物面前,自己简直就像是寄居其于上的小爬虫罢了,丝毫生不起反抗之心。
等等,怎么好像真的有虫子?
她抬起头,看向古树上半部分的注连绳,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哦,不是虫,是个人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是天元?”
看着站在绳上的那个人, 八神缘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人身穿一袭略有些宽大的纯色和服,款式简单,头发也乱糟糟的, 只胡乱扎起来, 用一条带子系在脑后,露出精致流畅的下巴。
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那根发带,不管是材质还是颜色,都和对方的腰带差不多。
“嗯。”
天元点点头, 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顺着树干跳了下来,稳稳落定在缘的面前。
“我知道你,你是八神缘。”
宽大的和服袖摆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长发被风扬起,又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散落, 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 却让缘窥得了这位传说中天元大人的真容。
出乎她的意料,天元长得很漂亮, 五官深邃, 眼神淡漠, 有种死宅一个人呆久了, 不大会和人类打交道的生疏感。
不过在听到对方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之时, 缘还是有点诧异地一挑眉,反问道: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闻言,天元抿了抿嘴, 骄矜地点点头。
“我是全知的咒术师。”
“哦,是吗, 不信。”
八神缘抬起头,视线在周围的建筑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身旁的那棵巨木上。
地底能长出这种体型的大树,本就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但既然它会作为薨星宫的中心生长至此,就必然有其原因。
天元在咒术界之所以会拥有这般特殊的地位,不是因为她具有【不死】的术式,而是因为,她是国内结界的核心。
想到这时,缘不经意般看了眼天元,对方的性征并不明显,暂且定义为女性吧。
这片土地上的主要地点都设有结界,暗中监控并保护着国土,而她,就是这些主要结界的核心。
若把这些结界都看作摄像头,那天元,就相当于掌管这些摄像头的核心程序。
通过结界的监控获得信息,再加上活得足够长,足以让其他人产生她是全知全能的错误认知。
至于这棵巨木的存在,大概就相当于一个信号增幅器或者计算机硬盘,协助对方处理及储存这些信息的吧。
天元的全知,是建立在其认知基础上的全知。
八神·现任盘星教主·缘漫不经心地想到,丝毫没有自己正带头推翻,自家宗教团体教义的认知。
不过很显然,天元对她这略显挑衅的语气颇为郁闷,不服气地辩解道:
“我知道你来薨星宫想做什么。”
回应她的,是缘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我自己也知道,你不如告诉我点我不知道的。比如时间的本质、宇宙的起源和演化、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统一、暗物质与暗能量的性质和作用机制……”
若对方真能解决这些问题,那才是全人类的福音,全知全能的神,直接升维好么。
天元……天元沉默了。
良久,她才转过身,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话。
“走吧,你不是要找【食骨之井】吗,我带你去。”
“好啊。”
缘一愣,虽然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转变话题,但还是开心地跟了上去。
绕着这棵巨木走了会儿,眼前地势愈发复杂。在那些盘根错节又粗壮无比的根茎之间穿梭,颇为消耗体力,好在她现在的体能不错,咒力也重新补充完毕,并不觉得有多累。
没多久,她就在某处根茎之下,见到了【食骨之井】所在。
没有犹豫,八神缘径直走了上去,正准备发动术式之际,天元却忽然开口了。
“你确定要跳进去吗,良源应该告诉过你吧,进入【食骨之井】之人,十死无生。”
她好奇地看着缘,这孩子太年轻了,在她眼里,同刚出生的小婴儿无异。
可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却藏着如此多的谜团,连她也未能全部看透,如今甚至还准备主动跳进【食骨之井】中,天元实在不懂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放心吧,全知全能的天元大人。”
缘轻轻一笑,从前襟掏出八咫镜,扔进天元的手里,难得好心情地调侃道:
“或许,我就是那个特殊的例外呢。”
抬眸再次看了眼面前的世界,生得术式运转,缘一跃而下,没有再回头。
薨星宫重归于死寂,天元盯着【食骨之井】半晌,才确定八神缘是真的消失了,遍布全国的结界也没检测到对方的身影。
她撇撇嘴,刚站起身,头顶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薨星宫所在的空间也震了震。
“真是的。”
轻叹一口气,天元望向入口所在的位置,有些头疼。
“忘了还有这么个大麻烦。”
*
“姐姐,你怎么睡在这里呀?”
唔,好吵,谁在说话。
等等,喊她姐姐,是命回来了吗?
耳边传来杂七杂八的声音,八神缘皱紧眉头,强行驱散困意,让自己清醒过来,也因此,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姐姐没有家吗?”“姐姐,快醒醒,太阳要下山啦。”
刚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小萝卜头肥嘟嘟的脸蛋。
其中一个恰好和她对视上,瞬间开心地嚷嚷道:
“啊,姐姐醒了。”
缘还没有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身边就簇拥来了一群小萝卜头,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她的身体,其中一个甚至还红着脸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和这些小孩的穿着,缘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是现代没错。
【食骨之井】虽然把她送回了现代,但显然没有人性化到能让她挑选降落的地点,而是直接把她传送到了某个公园里,导致她在小朋友滑滑梯的游戏屋里不知睡了多久。
幸好此时已接近傍晚,公园里没有什么成年人,否则,她现在应当已经在警察局接受盘问,是不是什么可疑人士了。
“姐姐。”
宽大的和服袖子被人轻扯,她低下头看去,正是方才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小男孩。
此时,他正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己,又害羞地低下头,红着脸说道:
“你还没有告诉人家,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八神缘默了默,深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早熟得可怕。
学校没有教他看见满身血迹,又奇装异服的怪人要跑远些吗?
就算“怪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行,更不能主动上前去搭讪!
为了给这些小萝卜头一个深刻的教训,缘歪头思索片刻,最终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有一些,怎么了?”
目送着哭唧唧的小男孩,和一脸恍然大悟,仿佛接受了什么了不得教育的小女孩们离去的八神缘,此刻终于有空仔细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天气很暖和,方才那些小孩也都穿着短袖短裤,看来现在的季节,已经不是当初她离去时的12月份了。
就是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禅院家别直接去法务局给她销户咯。
身上穿着的那套从平安时代带回来的染血和服,不仅没什么用处,还容易被当做不法分子逮起来,得想个办法处理掉,换回平常的着装。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看着手腕上的【十八界】,缘眉头紧锁,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已经回到现代,但命依旧没有出现,任凭她怎么呼唤,对方就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尽头,夜色已然降临。
缘依旧坐在滑滑梯的游戏屋中,双腿屈膝,侧头让脑袋轻靠在膝盖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拉,忽然有些迷茫。
她把弟弟弄丢了,如果再也找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公园的路灯悄然亮起,在地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影,四下寂静无人,只有那些被光吸引来的昆虫,在光束中起舞。
她呆呆地盯着眼前那一小片黑暗,告诉自己,再休息一会儿就好。
再休息五分钟,她就要打起精神来,不管是回到禅院家,还是求助于高专,她总能找到办法的,她有的是时间和毅力,她早就习惯了。
就是,好累啊……
“姐姐。”
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起。
缘猛地抬起头,不知何时,身前已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笼罩于黑暗之中,看不太清五官,只有路灯投映的光芒,在其身周勾勒出一圈暖色调的光影,不过,这对八神缘来说,已经够了。
“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影,喃喃着说道,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万幸,对方听清了。
“是我,姐姐。”
八神命向前迈出一小步,从黑暗中脱身,依旧是从前的样貌,依旧是从前的气息,就连嘴角扬起的笑容也是那么熟悉,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他眷恋又贪婪地注视着缘,像是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刻进脑海里似的。想要伸手去拥抱对方,最终却又克制地放下手,只是站在原地笑着说道:
“姐姐,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怀中陡然一满,一个娇小熟悉的人影,已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短暂的怔愣过后,命没有挣扎,而是抬起手,安慰似的在八神缘的背上拍了拍。
“姐姐变得好热情,看来以后还是要定时分开一下,来增进感情嘛。”
“笨蛋!”
缘低声骂了句,却没有反驳,只是抱他抱得更紧了些,生怕对方像雾一般消失。
人类温暖的体温,通过两人接触的部分源源不断传来,八神命目光微沉,嘴上却依旧是调笑的语气。
“姐姐,你和刚刚那个小朋友,说有一些(重音)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忍无可忍,缘抬手给了弟弟一个熟悉的脑瓜崩儿,威胁道:
“重逢的大好日子,别逼我揍你。”
“哦。”
委屈地摸了摸其实并不疼的脑袋,八神命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终于老实了段时间,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小段时间罢了。
“姐姐,最后一个问题。”
命垂下眼帘,掩住眸底深色,淡淡问道:
“你在哭吗?”
……
短暂的沉默过后,八神缘的声音才慢慢响起,又很快消失在风中。
“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所以你那时候, 其实对外界发生的事并不清楚,对吗?”
坐在公园的小秋千上,八神缘一边优哉游哉地荡秋千, 一边看着弟弟像条没拴绳的哈士奇似的, 在公园内的各种游乐设施上疯玩。
这也不能怪他,从平安时代的时间线算起, 对方满打满算在【十八界】里呆了有半年时间,以命的性格,没疯都算是好的了。
“唔, 偶尔能感觉到一点吧。”
正研究该怎么骑上那匹彩虹小马摇摇椅的八神命,转过头来,思索片刻后答道:
“但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就算能感知到外面的动静, 也像是睡着的人被强行唤醒,又重新睡过去一样, 知道自己醒来了, 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说起这个……”
命停顿了一瞬,接着说道:
“姐姐你有没有发现, 我们之间的感应好像没了。”
作为咒术师和伴生咒灵, 他们之间本应该有着某种天然的特殊联系, 例如他们之间的其中一方, 情绪有巨大波动之时, 另一方便会感应到。
可从他们重逢至今,竟然一直没有感觉到彼此的半点情绪波动,这明显不对劲。
闻言, 八神缘微微一顿,却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感觉不到也没关系, 你只要回来了就好。”
“嗯。”
命笑了一下,低下脑袋,继续去研究这匹造型可爱的摇摇椅。
确实没关系,姐姐太敏锐了,自己的一点情绪起伏她都会察觉到。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就算撒谎了,也不会被发现……
“姐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回高专吗?”
放弃了乘上这匹“小马”的念头,八神命抬头对着缘问道,面上一片平静,似乎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缘本来打算尽早回到高专,把羂索的消息告知给众人,在见到弟弟的表现后,却有些犹豫了。
她早就习惯对方撒娇耍赖的性格,冷不丁安静乖巧下来,倒让她有些不适应,总觉得有点心疼和愧疚是怎么回事?
在立刻赶回高专追杀不知去向的脑花,和安慰性情大变,乖巧得有点吓人的弟弟之间犹豫了会儿,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虽然不清楚诅咒会不会存在心理问题,但作为姐姐的她,绝对不能让可爱的欧豆豆出一点毛病。
“不,先不回高专。”
轻轻一笑,缘抬眼看向无边夜空。
“趁这个机会,我们放个假吧,就我们两个。”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命的眼睛瞬间一亮,脸上也浮现出了缘所熟悉的灿烂笑容。
“好!”
*
虽然说要放假,但摆在他们一人一咒灵面前的,却是个非常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没有钱。
八神缘站在马路边,和自家同样穷困的诅咒弟弟面面相觑,不得不沉痛地承认,再厉害的咒术师和咒灵,没有钱,照样寸步难行。
她的衣服和手机,早在穿越到平安时代后,便被无情处理掉了。
现如今,缘全身上下,除了那件血呲呼啦的和服,以及宿傩那根又莫名出现的手指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八神命默了默,试探性地问道:
“那姐姐,你在平安时代的时候,是怎么赚到钱的?”
“哦,杀人越货。”
杀羂索的人,抢羂索的货,逻辑自洽,没有毛病。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命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紧接着,他的表情在数息内,由沉默变为了兴奋,并且积极建议道:
“那我们也……”
“不行。”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缘给无情打断了。
一人一咒灵再次陷入僵局,坐在马路边的绿化带旁,开始思考何去何从。
当然,在无法见到诅咒的外人看来,就只有缘一个漂亮纤弱的女孩子坐在那儿。
他们所在的公园有些偏僻,即便是在公园外的马路上坐了那么久,也没见几辆车经过,更别说是路过的行人了。
八神缘甚至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这个时候,有某些社会青年图谋她的美貌,过来调戏两句,她说不定还能趁机黑吃黑(划掉),再向对方收缴罚金呢。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身穿高中制服的年轻人,嬉笑打闹着走了过来。
“喂,佐山,你到底带我们来这地方干什么?”
“就是,本来修学旅行选在宫城县这种地方就够无语的了,你还带我们来居民区。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找找看有没有便利店愿意卖我们酒喝。”
被叫做佐山的男高中生有点胖,脸上还布满痤疮,虽然被埋怨了,他却没有生气,只是嘿嘿一笑。
“放心吧,今晚绝对有乐子。我在宫城县有个表哥,他答应给我们买酒喝,还愿意把他的重型摩托车借我们玩玩。不过他今晚有事来不了,就把摩托车和啤酒一起放在这附近的公园边上了。”
听见他这么说,方才还抱怨着的两个男生,立刻喜笑颜开起来,却还是有些忐忑。
“可我们都没学过开摩托车啊,一会儿不会受伤吧?”
“放心。”
佐山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所以我才让你们把吉野带出来啊。”
说着,他还笑眯眯地朝着几人后方招了招手。
“你说对吧,小吉野~”
随着几人的逐渐靠近,八神缘也顺势看清了这群人的模样。
前前后后一共四位男高中生,从几人方才的言论来推断,他们大概并不是当地学校的学生,而是从其他地方来宫城县进行修学旅行的。
也就是说,她现在所处的城市,正是宫城县。
好家伙,直接从京都传送到宫城来了,还叫什么【食骨之井】,干脆改名叫任意门得了。
这四名男高中生走得并不近,其中三个勾肩搭背地走在前头,只有一个远远缀在几人身后,正是被他们称呼为“吉野”的人。
对方从外表上看就是个清秀的普通男生,不过头发却留到了齐肩的位置,右半边脸还被长长的刘海挡住。在听到前方人恶劣地调笑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低头默默走路。
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却让另外三个人的气焰更加嚣张了。
“嘛嘛,我们顺平好像不太情愿啊。”
“说什么呢西村,我们和小吉野可是好朋友,帮好朋友一个忙,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说啊,哈哈哈哈。”
几人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分外嘈杂。
正无聊揪着草玩的八神命,见状忍不住眯起眼,探头对身边的缘说道:
“姐姐,他们好吵啊。我可以杀了他们吗?”
“不行。”
不假思索地再度拒绝了弟弟那不靠谱的提议,缘若有所思地望向这群,一看就有不良少年倾向的男高们。
杀掉是不可能杀掉的,毕竟重回法治社会,她还不想被当做诅咒师通缉,但跟这群人借点钱花花,也未尝不可啊。
让她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和平友善(重音)地借到钱呢?
在缘思考的时间里,这些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们显然是沉迷于聊天,完全没注意到路边的绿化带里竟然还坐着个大活人,被吓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吓我一跳,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啊!”
佐山脸上的肉一抖,心有余悸地看向草丛。
幽幽路灯下,这片区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白,绿化带的灌木丛茂盛又葱郁,在光的照耀下,绿得瘆人。
而绿化带中间,赫然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身上还穿着染上不明红色污渍的和服,又一动不动地坐在路边,这诡异的景色氛围,和恐怖片电影里经典的女鬼形象一模一样!
佐山不敢细看这女鬼究竟长什么样子,明明在灯下,他却总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可怕,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连头皮都隐隐有些发麻。
几人推搡半天,最终把吉野顺平推了出去,让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八神缘依旧淡定地坐在原地,正认真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借钱,丝毫没有把这群戏很多的男高中生放在心上。
直到那个疑似被霸凌的,似乎是叫做吉野顺平的男高走到她面前,她才慢慢抬起头,直视向对方。
少女精致漂亮的五官暴露在光下,清凌凌的眼神平静又深邃,如同寒星一般,熠熠生辉。
吉野顺平愣了愣,没想到她竟然是同龄人,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生,他的声音不免温和了些,问道:
“你好,你们是双胞胎吗,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转头看向坐在对方身边的男生,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气质上却截然不同。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男生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最先回应他的,却不是这对双胞胎中的任意一人,而是身后那几个讨厌鬼有些颤抖的声音。
“吉……吉野,你在说什么啊,这,这里明明只有一个人啊。”
佐山、西村、本田三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依旧强撑着胆子,尽力不让自己露怯。
“就,就是,你别吓我们,这可不好玩!”
然而,三人所有伪装的坚强,最终却还是被八神缘接下来的一句话,打得瞬间破防,溃不成军。
“咦?”
缘面无表情地抬起眼,视线在几人面前慢慢扫过,最终却又定格在了吉野顺平的身上。
“你看得见弟弟啊……”
什么叫看得见?看得见什么啊?!难道应该看不见吗?
一个个骇人听闻的都市传说在脑海中蹦跶,三人顿时受不了了,哀嚎一声,转身就跑。
逃跑过程中甚至还摔了一跤,连鞋都摔飞好几米远,却怎么也不敢停下脚步去捡,只顾着闷头向前跑。这个时候,只要跑赢队友,就等于获得了胜利!
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顺平还在愣神之际,命却站了起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眼前这个人类。
“咒术师?”
他的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失去了兴致,不耐烦地撇过头去,嘴里还嫌弃道:
“真弱,比高专的那群垃圾还弱。”
“应当是有咒术师的才能,但还没有到能够觉醒生得术式的阶段吧。体内的咒力含量要比一般人高,再加上弟弟你是特级咒灵,所以才能看见你。”
同样站起身,顺势拍了拍身上粘连着的草屑,八神缘随口解释道。
接着又转头看向顺平,极为谦逊地点了点头。
“抱歉,我弟弟说话不带脑子的,重大残疾,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诅咒,你不要放在心上。”
吉野顺平……
倒,倒也不必说这么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姐姐!”
八神命不满地嚷嚷道, 收获了缘安抚性的一枚拍拍。
他虽然不太明白对方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特级咒灵的直觉告诉他,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假如八神缘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话, 也只会怜爱地摸摸自家弟弟的小脑袋瓜, 然后告诉他,用不上什么特级咒灵的战斗直觉,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话。
大概是因为面前的姐弟俩都长得人模人样,这个奇怪女生的话也有种莫名的冷幽默,吉野顺平在最初的紧张过后, 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眼角余光轻瞥过地面上唯二的两个影子,他强制让自己的视线从那个男生的身上挪开,转而放到被称呼为“姐姐”的女孩身上。
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当顺平第一次, 隐隐约约见到那些奇形怪状, 其他人又看不见的怪物之时,他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毕竟那些少年漫画里都是这么画的, 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 忽然在某一天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觉醒出厉害的技能。最终打脸欺负自己的不良少年, 获得少女们的爱慕, 甚至还打倒了妄图毁灭世界的反派。
他不想要获得少女们的爱慕,也不想要打倒毁灭世界的反派,他只希望, 让那些讨厌他的人……自食恶果。
可当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平淡而乏味, 他依旧是那个平凡到丢进人堆里都溅不起一点水花的男高中生,是被所有人欺负,位于整个高中食物链最底层的人。
而面前这对姐弟的出现,又给了他希望。
顺平清楚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咒术师”、“生得术式”、“咒力”、“特级咒灵”这些层出不穷的陌生词汇,仿佛具有某种特殊的魔力一般,光是听到,就让他颤栗不已。
世界的另一面,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而他,即将开启这道通往未知的大门。
听见对方的疑问后,八神缘沉默了许久,才在对方期待又渴望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了。
“嘛,这个先不急,我们先来谈谈另一件大事吧。少年,有没有兴趣,借我点钱?”
话题转变得太过荒谬又突然,吉野顺平表示无语凝噎。
但最终,他还是敌不过对方平静中又带着希冀的眼神,以及被强行摁头卖萌的某不知名人形生物,在两人的注视中,不舍地掏出钱包。
“要借多少?先声明,我也没多少钱。”
*
美滋滋地接过数目不多,但勉强能支撑她去商业街买点吃的,再换身常服的现金,八神缘顺便还和吉野顺平交换了联系方式,答应对方,等自己有钱了,就会立刻还给他。
两人简单交谈了两句,缘也因此知道,吉野顺平和刚才的那三个男高,确实不是宫城县本地人。
他们是神奈川县川崎市立高等学校的学生,这次特意来宫城进行修学旅行。
入夜之后,顺平原本是想要在旅店好好休息的,没想到,却被那三个人强行拖了出来。
“你被那三个废物欺负了吧?”
八神命蹲在两人的身边,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见证着对方把钱交到姐姐的手上,才放心地开启嘲讽模式。
“被三个废物欺负的人,嗤,不是比废物还要废物吗? ”
非人的少年,即便披着人类的皮囊,本质依旧恶劣而冷漠,毫不客气地掀开了这层遮羞布,笑成弯月一般的漂亮眼睛里,有种混沌又天真的残忍。
对视上他眼神的那一刻,吉野顺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忽然被冻住,从灵魂深处散发的彻骨寒意,让他连反抗自辩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好在下一秒,这个给他带来由衷恐惧的生物,就被人无情镇压了。
弯下腰,双手捏上弟弟的腮帮子,八神缘像是揉面团一般,肆无忌惮地揪着命的两颊,神色淡定,动作流畅又自然,丝毫没有停顿。
“面对好心借我们钱的人应该说什么,嗯?”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股威胁的意味。
面对自家姐姐的教训,八神命只能委委屈屈地哼唧一声,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愿看顺平,但嘴里还是不情不愿地道歉道:
“对唔住啊。”
这奇怪的口音究竟是哪里来的啊,缘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这才直起身子,重新看向顺平。
被弟弟戳穿对方疑似校园霸凌受害者身份的事实,让她本来想假装不知情的打算落空了。
她和这位名为吉野顺平的男生,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半个小时,相当于陌生人的程度 ,若贸然去询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免有些交浅言深。
再者她安慰人的流程,一般就是像面点大师一样摸摸揉揉拍拍头,最多再加上一句“不哭”。
然而,现在需要安慰的,是一个她完全不熟的同龄男生,这套安慰大法……下不去手啊。
在原地纠结了半天,眼角余光瞥过地面上的某个反光物品,八神缘的眼神瞬间一亮,从兜里掏出对方刚刚借给自己的钱,豪爽地甩了甩,颇有一掷千金之势。
“走,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看着那叠刚从自己钱包里出来的单薄现金,顺平可疑地沉默了一瞬,正想要告诉她没必要这么做之时,却见对方已经自顾自地路过了自己,走向不远处的黑暗中。
那个位置,是刚才那三个人被吓跑时逃走的方向。
只见八神缘弯下腰,不知从地面上捡了什么东西,而后又转过身来,抬起手摁了一下手中的物件。
轰隆隆——
沉闷的马达轰鸣声在耳边猛地响起,车头灯晃眼的光线刺穿黑暗,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清晰的光束轮廓,刹那间便照亮了整片区域。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的顺平,一眼就看见了这沉默在夜色中狰狞巨兽。
重型机车的线条冷硬而流畅,通体漆黑的车身反射出金属的特有光泽,庞大车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经过精密的加工和组装,最终合成了这般力量与美感兼具的铁骑。
“真是个大美人啊。”
清浅又带着淡淡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顺平呆呆地转过头。
光束尽头,黑暗笼罩之下,身着和服的少女从光中款款而来,尘埃在其周身飞舞,连发丝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光线交织在她身上,更衬得对方本就白皙的肤色近乎透明,那双清冷的眼睛,也透出两分莫名的悲悯。
本该美好到近乎神圣的画面,却在顺平注意到缘身上那件斑驳着血迹的和服时,戛然而止。
“你……”
他指了指八神缘身上的和服,目光有些复杂。
方才周围的环境太过昏暗,还看不出来什么,现在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得受了多重的伤,才会将原本的衣服染成血色啊。对方竟然还像个没事人般,面不改色地和他聊到现在,该夸奖她意志力惊人吗?
“哦,这个啊。”
缘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随口回答道:
“不用放在心上,你就当我cos阎魔爱吧。”
说完,她就径直走向那辆造型炫酷的重型机车旁,先简单尝试着扶了扶,确定自己在平安时代找回的体能还未完全消退之后,便满意地背过身,一个帅气的后旋腿,就这么跨上了机车。
和服的下摆有些紧,为了让活动更加便利,缘原本就特意放松了裙摆,骑上车后,一侧腿更是直接暴露了出来,紧贴在车身侧盖。
细腻柔软的肌肤和冰冷漆黑的金属,这极致的反差,颇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吉野顺平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然后……正对上八神命不善的目光。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姐控了,我不看了还不成吗。
“你的傻瓜同学把车钥匙都弄丢了,上车,我们去找最近的警察署吧。”
戴上头盔,随手将车上悬挂的另一个头盔丢给对方,缘指了指后座,示意对方赶紧坐上来。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去趟商业街找点东西吃。你应该知道商业街的具体方向吧?”
在某特级咒灵虎视眈眈地注视中,吉野顺平小心翼翼地爬上机车后座,一边尽量向后靠,不让自己贴上八神缘,一边回答道:
“知道是知道,就在这附近。原来你会开摩托车吗,好厉害。”
“嗯?我不会啊。”
“嗯???那你……”
“哦,我会骑马,应该差不多吧。”
“等等,我要下车,啊啊啊!!!”
轰鸣的马达声响彻街道,穿透力极强,在夜色中犹如旋风一般,完美融入黑暗。
当顺平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之时,还觉得腿有些软,扶着墙歇了半天,才勉强缓过来。
“呵。”
仅凭着特级咒灵变态的身体素质便追上来的命,见状冷笑一声,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路过,接着立刻换上了另一幅嘴脸,凑到自家姐姐身边,开启夸夸模式。
缘没有理会他们俩之间的暗流涌动,随便找了间便利店进去,再出来之时,手上已提着一塑料袋的东西。
“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些。”
从袋子里取出一瓶汽水,其余统统丢给对方,八神缘一口气便喝掉了大半瓶汽水,感慨出声。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平安时期那持续大半年的干旱实在给她整怕了,而现在,现代科学的结晶——冰柜,已然取代了里梅!
嘶,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吗,恐怖如斯。
一边喝着冰凉凉的汽水,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或许可以找时间给里梅烧点纸,虽然两面宿傩不干人事,但她还是非常感谢里梅对她的照顾的,不是亲妈,胜似亲妈。
嗯,还有源信他们,算了,一次性多烧点纸吧~
慢慢悠悠喝完剩下的半瓶汽水,八神缘取出摩托车的钥匙,随手抛给了顺平。
“钥匙交给你了,随便你是想交给警察叔叔,还是直接还给你那群同学们,走啦。”
正扒拉着盒饭的吉野顺平一愣,慌张接过钥匙,再抬头时,却只见到对方已经转身走了。
倏然,那背影顿了顿,转过身来,又认真说道:
“放心吧,等我有钱了,一定会还钱给你的。至于你想要知道的,关于诅咒啊咒术师啊的这些东西,随时注意邮箱,我整理出个电子文档,稍后再发给你。”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看着八神缘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身影,顺平出神了许久,才笑着摇摇头,抬眼看向夜空。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主角,也不会是懦弱平凡的他啊,这样宏大的世界面前,他的那些情绪和苦恼,仿佛都不值一提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姐姐,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总算甩掉了闲杂人等,八神命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迫不及待凑到缘的身边, 身后就差具现化出不断摇晃的尾巴来了。
“唔。”
八神缘歪头思索了会儿,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
夜幕降临,商业街各色的霓虹灯招牌, 将这片区域点缀得如同白昼,各色光影交错,是同平安时期完全不同的情景。
这个时间点了, 路上依旧有许多行人,大多数成年人只是低着头行色匆匆地路过,一脸被生活蹂|躏得不想反抗的样子。
还有部分三两成群的高中生,这个时间点仍不回家, 在马路上瞎晃悠。
见到衣着奇特的缘时,他们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接着便低下头, 和身边的好友小声耳语几句。
看来这身和服,果然还是太惹人注意了啊, 缘想了想, 转头对八神命说道:
“接下来分开行动吧, 我要去买身衣服。”
闻言, 命有些不乐意。
“为什么, 买衣服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我还要买内衣。”
“内衣怎么了,我可以帮姐姐选啊!”
缘沉默了一瞬,平静地注视着自家愚蠢的弟弟, 试图通过眼神,让其回忆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离谱的话。
然而换回的, 却是对方理直气壮的回望。
算了,指望他能自己想明白,还不如指望两面宿傩忽然复活,系上围裙,去厨房做个三菜一汤。
武力镇压了不听话的弟弟,并和他约定好两个小时后,在宫城县杉泽第三高等中学的门口见面,姐弟俩便就此分开。
准确来讲,应当是八神缘单方面头也不回地离开,而命站在马路边,跟只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姐姐的背影越走越远。
采购的时间,要比缘预料的快上许多,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换了身行头。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白色短袖配牛仔裤,却让这几个月来一直穿着狩衣或和服的她,觉得一阵轻松。
那种又费布料,又阻碍行动的衣服到底是谁在穿啊。
特别是干旱的天气里,不仅温度高,身上还要背负着那么多衣服,每分每秒都像是在移动蒸桑拿似的,简直反人类。
因为没有手机,也没钱买手表,没办法随时知道时间。
考虑了三秒钟后,她用剩下的现金买了份无骨鸡爪,一边吃,一边慢慢悠悠地向着他们约定的高中门口走去。
太久没有接触到现代社会,光是一份无骨鸡爪和一瓶冰镇汽水,八神缘就已经觉得幸福到冒泡了。
虽然里梅做饭很好吃,但众所周知,就算是米其林五星大厨的水准,都没有垃圾食品来的吸引年轻人。
若不是钱不够,她早就冲到酒店,先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再叫上十七八份外卖,饱餐一顿后,接着睡上三天三夜了。
六月的夏夜不算太热,学校附近的环境也不像商业街那般热闹,鲜少见到人影。
这所高中的绿化做的不错,背靠大山,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晚风穿过草地,带来一阵泥土的清香,还有……熟悉的诅咒味道。
缘的脚步一顿,下意识认为,又是有不长眼的诅咒,被宿傩手指的气息吸引过来了。
自从回到现代后,原本消失的宿傩手指,又离奇出现在了她身上。
只不过,这根手指上原先的封印已然消散,特级咒物的气息不断逸出。
刚开始,有弟弟特级咒灵的气息压着,没有诅咒敢上来挑衅特级的威严。他们分开后,便陆陆续续有低等级的诅咒找上门,想趁机吞噬这根手指,都被缘随手解决掉了。
谁能想到,生前的诅咒之王,人憎咒厌。死掉的他,竟然还成了万人迷。
《重生之诅咒之王:嘤惹,全世界诅咒都爱我》
风水这转得可真是有点离谱啊……
感慨地拍了拍被她用纸巾包住,随意揣在口袋里的宿傩手指,八神缘美滋滋地又吃了口无骨鸡爪。
酸辣味的鸡爪还带着柠檬味的清香,那群没品味的诅咒,这才应该是真正的爪子之王!
又沿着马路向上走了一段时间,宫城县杉泽第三高等中学的大门近在眼前,诅咒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郁,缘眉头紧皱,打量着面前的这所学校,终于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了。
不是,现在学生的怨气都这么重吗?
这所学校里的咒力浓度,都快接近一级的水准了,学校周围甚至还隐隐形成了力场。
站在原地考虑了会儿,八神缘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准备走人。
学校晚上不允许学生逗留,人群聚集的居民区离得也不近,这种浓度的诅咒力场形成已有一段时间,肯定已经被【窗】的人观测到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咒术师来这里解决麻烦,她还是早点遁走吧,留在这容易被逮住。
#震惊,消失半年的高专学生,忽然出现在某所高中,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画面太美,她不敢细想。
转过身,缘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就蓦地传来一声巨响。
她侧头向后看去,只见靠近后山的那座教学楼顶部,侧面墙体忽然坍塌,一只体貌巨大的诅咒破墙而出,落到了连通两座教学楼的露天廊桥上。
因为距离有些远,墙面倒塌掀起的粉尘又阻碍了视线,她看不太清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感觉到,除了那只巨大的诅咒外,似乎还有人类在上面。
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
轻叹一口气,缘认命地将剩下的无骨鸡爪一口气全炫嘴里了,准备进去看看情况。
在这种程度的诅咒面前,普通人和实力不够的咒术师,只有死路一条,学校说不定都得给强拆咯。
为了不让那群和她同龄的高中生们成功不上课,为了不让校长在废墟前哭哭,她就当日行一善了。
身形一动,周围的景象在夜色中不断向后移动。
八神缘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体能正以恐怖的速度流失着,或许到了明天,或许只要下一秒,她就会重新变成那个,像是瓷器般易碎的自己。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也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羂索。
【狱门疆】在他手里,只要得到【狱门疆】,破开源信为她设下的那道封印,她便能成功解开束缚,还能顺手噶了羂索。
这么一想,娟子比她惨多了。
寻找千年的弱点其实就在自己身边,他却不知道,每天还苦哈哈地满世界找心脏。
啧,惨还是他惨。
知道他过得不好,缘就放心了,脸上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然而,这份轻松,却在见到接下来的一幕时,彻底成为历史。
月色如洗,将云层渲染得浓淡不一,随着风慢慢移动,唯有那轮亘古不变的圆月,高悬于夜空之上,无声见证着月光下的一切。
不知何时,一个人,登上了天台的栏杆边缘。
“真不错啊,这个时代。”
华丽又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荡漾,平静中,又带着股莫名的癫狂。
“女人和小孩,像蛆虫般遍地横行,真是……太美妙了哈哈哈哈哈。”
八神缘此时已经赶到了这座教学楼的楼下,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之时,她正准备进入教学楼。
听到声音,她下意识抬头去看。
然后……就看见了沐浴在月光中的两面宿傩。
稍显青涩的面容,此时却被脸上妖异的纹路和疯狂的表情,衬托得有些狰狞。少年人还未长成的身材发育良好,即便没有成年男子那般健壮,也有种别样的青春蓬勃。
这样年轻的身体,在爬满那些黑色纹路之后,诡异之余,又带着股难以言喻的色气。
缘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无数“哔——”“哔哔——”开始在脑内疯狂刷屏,一度让她差点宕机。
等等,先别慌。
就算对方的声音气息、说话的语气还有身上那奇怪的纹路,都和宿傩一模一样,也不代表他就一定是两面宿傩呀!
那家伙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一根手指还在她兜里呢,怎么可能会复活。
毕竟宿傩和面前这个少年,脸长得还是不一样的,发型也有点微妙的差别,身上还穿着现代化的牛仔裤。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副样子,总让八神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熟悉,并不来自于两面宿傩,而是要更久远些,远到那段记忆,甚至都有些模糊了。
在心中极力否认了对方可能就是宿傩的事实,缘从心地收敛好气息,悄悄后退。
那什么,她绝对不是心虚,这是谨慎!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破事,都是你越不希望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本兴奋地俯瞰着这片城市的,疑似两面宿傩的少年忽然停止了大笑,一侧手臂不受控制地捏住自己的脸,也因此,顺势低下了头。
好巧不巧,刚好和一边抬着头观察,一边小心翼翼后退的缘对视了上。
空气有刹那的寂静,浮云遮拢月色,似乎也不愿看到这令人尴尬的一幕。
不要慌,冷静,就装不认识。
在心中飞快过了遍这三大要素,她极力稳住情绪,淡定地看了回去,坚决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只见方才还掐着自己脸的对方,此时瞳孔却猛地一缩,僵硬着一点点挪开手,动作也逐渐流畅了起来。
他低下头,视线紧紧攫着缘,狞笑着,一字一句说道:
“八、神、缘。”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完球, 还真是两面宿傩啊。
这是八神缘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至于第二个想法,则是开始想办法蒙混过关,至少先把眼前这场危机解决掉。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就算长相和名字都一般无二, 就能认定是她吗,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缘理直气壮地想到。
平安时期的她没有什么牵挂, 孤家寡人等同于毫无弱点,才敢凭借对方无法彻底杀死自己的优势,在宿傩的雷区上反复横跳。
但现代的她, 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一堆朋友。
若是被这家伙知道了她的弱点,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还了得?
总之,咬死不认!
于是, 从两面宿傩的视角看来, 这个和八神缘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在他喊出她的名字之时, 情绪几乎没有一点起伏, 只是平淡地回望向自己, 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但……那又怎样。
他咧嘴一笑, 微微屈膝, 径直向着缘所在的位置俯冲而去。
地面发出声沉闷的轰鸣,尘埃散去后,宿傩已经出现在了一楼的广场上。以他为中心, 周围的地面稍稍向下凹陷,裂缝好似蜘蛛网般, 向着四周不断延伸。
缘本能地向后撤走,想要拉开距离。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那在危机边缘反复摇摆的体能,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身体素质的骤降,让缘在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已被两面宿傩近身至眼前。
相比于平安时期的他,对方现在的这副身体不仅更加年轻,身量也未完全长成,只比八神缘高了半个头左右,压迫感远不如从前。
更关键的是……
缘微微眯起眼,敏锐地察觉到,宿傩的实力,似乎被削弱了。
总结,以对方现在的水平,绝对打不过她!
紧绷的心弦陡然松弛下来,她淡定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宿傩接下来想干什么。
“八神缘。”
手掌覆上她的脸侧,宿傩再一次喊出了缘的名字。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声音要低沉上许多,近乎情人之间的低喃,连手上的动作,都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同这语气和动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凶狠又暴戾的神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缘,周身煞气如有实质,大半面容隐于黑暗中,晦涩又暗潮涌动的眼神,显出愈加强势的侵略感。
八神缘皱了皱眉,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喊名字都得重复两遍。
下一刻,她身子一僵,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张陡然放大的脸。
唇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即便是接吻这般亲昵的动作,两人之间却全无暧昧的氛围。眼神交错间,一个平静而危险,另一个则充满戏谑和挑衅。
与其说这是亲吻,缘宁愿称之为撕咬。
下唇似乎是流血了,又被宿傩毫不客气地尽数卷入腹中,近乎野蛮地吮咬着她的嘴唇。
昏暗的夜色之中,对方的视线极富攻击性地锁定着她,如同某种大型食肉动物般,凶狠示威之余,又暗藏着某种计算和估量。
缘想的没有错,但有一点,她估计错误了。
刚开始时,两面宿傩确实只是想挑衅一下对方。
在精神领域内独自度过了一千年,除了睡觉和发呆之外,宿傩偶尔会想起八神缘。
这个曾短暂地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只占了他漫长生命的极小一部分,可就是这极小一部分,却直接促成了他现在的处境。
他恨不得直接掐死对方,又觉得就这么轻松的死法,实在是便宜她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去想……
身周萦绕着对方的味道,宿傩甚至能感觉到八神缘的气息,伴随着她每一次的喘息,倾洒在两人唇瓣接触的地方。
鲜血的味道甘甜又鲜美,大概是千年幽禁今朝终于得见天日,又或许是重新尝到人类的血肉,两面宿傩的心情异常之好,好到……甚至想要更深入品尝一下。
然而,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身体却控制不住的一僵,方才被他强压下去的原身意志,再次席卷而来。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重新掌控身体的虎杖悠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漂亮女生。
两人的嘴唇依旧紧紧贴在一起,对方的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混合着少女的馨香,织就了一场美好的梦境。
虎杖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局促地收回手,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缘,又尴尬又害羞?(? ???ω??? ?)?。
怎么办怎么办,他亲了人家,要不要负责啊?
不对,不是他亲的,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又霸占了他身体,朝小女生耍流氓的家伙亲的!
等等,可这副身体是他的,他意识回来后也亲了一秒钟,所以……还是他亲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疯了!!!
就在虎杖陷入自我怀疑,纠结于到底是谁亲了人家小姑娘之际,一个含着淡淡笑意的磁性男声,在场中骤然响起。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视线。
刚召唤出可飞行的式神【鵺】,并成功降落在广场之上的伏黑惠,看到来人,不免惊呼出声。
“五条老师!”
月色下的白发美男子,即便戴着能够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眼罩,依旧难以掩盖其容色极盛的事实。他嘴角含着清浅的笑意,但不知为何,这笑容却并不轻松,反而莫名让人觉得……他在生气?
伏黑惠在喊出来人的身份后,紧接着转头看向八神缘,犹豫片刻,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八神学姐。”
他怎么也没想到,再一次和对方相遇,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时间地点特殊,就连重逢的方式,都这么特殊。
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证,这位学姐被咒物附身的虎杖亲了的……就,挺难评价的。
八神缘……八神缘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抬眼看天,表示不想说话。
她能怎么办,干死两面宿傩吗?
现在的情况很明了,人家都躲到无辜少年的身上了,总不能连别人都一起宰吧?
等等,不能吗?
另一边,五条悟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他来的时候,正好见证了主导虎杖身体的主意识,由两面宿傩变为了虎杖悠仁。
视线轻飘飘从场内其余三个人的身上划过,在见到缘时,略微停留了一瞬,最终却又落在虎杖身上。
长腿一迈,他径直凑到两人的中间,用身体隔开他们后,俯下身仔细观察起了虎杖。
“呵,还真混到一起去了,有趣。”
五条悟轻笑出声,以【六眼】的能力,除了观察到两者融合在一起的咒力之外,自然也将对方唇边,那一点殷红看得清清楚楚。
这可是,他那位不声不响,就消失了大半年的好学生的血啊。
“所以说,八神同学刚刚被宿傩亲了吧。”
话题冷不丁又扯回到自己身上,正望着五条悟的背影发呆,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水逆了的缘一愣,下意识“嗯”了声。
下一秒,眼前人转过身,下巴被轻轻抬起,一个带着草莓香气的甜甜的吻,印在了嘴唇上。
和宿傩那粗暴又野蛮地上嘴啃不一样,五条悟的吻非常轻,蜻蜓点水般在唇瓣上一触即离,像是羽毛般轻盈。
动作很温柔,气息却非常霸道,即便移开了,周身却依旧环绕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住脑,你怎么还评价上了?
缘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自己是否有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可能性,毕竟不管是两面宿傩还是五条悟,他们好像……都不太正常的亚子。
就在她质疑全世界的当口,五条悟开口了。
他依旧弯着腰,离缘不过一掌距离,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
“欢迎回来,八神同学。”
缘默了默,强忍下直接出拳揍对方的冲动,问道:
“五条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做什么?!”
闻言,五条悟歪了歪头,佯装疑惑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叹道:
“哦,你说刚才的亲亲啊!因为宿傩亲了八神同学呀,特级咒物的口水有剧毒哦,不过别怕,老师帮你消毒了~”
我信你个鬼!
八神缘沉思,八神缘反复琢磨,八神缘恍然,八神缘大怒,八神缘决定黑化杀光全人类,引爆地球。
然而,就在她即将爆发的前一秒,另一道怒气值满满的尖叫,却抢先一步,撕破夜色。
“啊啊啊啊啊,你们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八神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个曾经见过的讨厌,和一个新来的讨厌鬼,此时都围着自家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可爱姐姐,还离得那么近!还大言不惭地说亲了姐姐!
他求证般看向缘,在注意到她明显有些红肿的唇瓣时,只觉得两眼一黑,世界都快崩塌了。
他都好久没亲过姐姐了,小时候也只让亲亲脸颊,这群讨厌鬼,怎么可以!!!
情急之下,命直接扑到了缘的身上,把她霸道地抱在怀里,然后捧起她的脸,像是盖章般,一口气连亲了十几下。
被弄得一脸口水的八神缘……
算了,累了,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啊?
等命终于冷静下来之时,五条悟也从伏黑惠的叙述中,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虽然现场的气氛,已经尽力引导向严肃认真的工作氛围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不可忽视诡异和尴尬。
主要是围观完整场闹剧,且全程没有参与其中的伏黑惠,实在很难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更何况他面前的三人一诅咒,一个淡定到,仿佛刚刚对学生做出那种奇怪之事的人并非他似的;一个虽然神智清醒,但偶尔在瞥过八神学姐时,会莫名其妙突然脸红起来;一个更是和幼稚园小孩没区别,还死死拽着他姐姐不放手。
唯一的那位受害者,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天,求生欲望看起来不是很强烈。
伏黑有些同情地看向这位许久未见的学姐,如果她在高专经常经历这种事的话,也怪不得会直接消失在咒术界大半年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被注视,对方蓦地转过头,直直迎向他的视线。
伏黑一顿,莫名其妙的,心底忽然升起股不妙的预感。
他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看着已经站起身,向他缓缓走来的八神缘,声音有些颤抖。
“八神学姐,怎么了吗?”
“伏黑学弟。”
缘可疑地停顿了一瞬,脸上的笑容,温和到有些瘆人。
“你知道的,想要保守秘密,要么让知道秘密的人悄无声息地死掉。要么……就把他一起拖下水。”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行了, 别哭了。”
看着背对众人,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伏黑惠,缘走上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 意思意思安慰下。
闻言,伏黑转过头, 冷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强调道:
“我没哭。”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就差把“别来烦我”这四个字, 给刻在额头上了。
“你也别怪学姐。”
同样面无表情的缘,一脸坦然地为自己方才的行为开脱。
“咒术界就是这么残酷哒。”
不要把个人的奇怪行为,赖给整个咒术界啊喂!
伏黑惠看了看眼前这位消失大半年,又“强势”回归的八神学姐, 再看看正绕着虎杖一阵研究的五条老师,深觉这个咒术界, 迟早要完。
“那小子怎么回事?”
指了指虎杖的方向, 缘顺势在伏黑身边坐下。
一同坐下的,还有跟块牛皮膏药般粘在她手臂上的命。
虽然已经知道了对方和两面宿傩之间是特级咒物同容器的关系, 宿傩也没有完全复活, 反而变成了诅咒, 有五条老师在, 暂时没有危险。
但缘依旧有些介意, 她总觉得,被宿傩附身的虎杖悠仁,莫名眼熟。
不管是被宿傩意识主导的形态, 还是由虎杖主导的本来面貌,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烦, 想不出来。
飞快放弃了探索记忆的想法,八神缘准备直接问问小学弟,说不定就能给她一点灵感呢。
“我也才和他认识了几个小时而已……”
伏黑淡淡吐槽了句,但还是认命地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虎杖悠仁,十五岁,是这所高中的学生,运动细胞非常发达,和真希学姐一样,属于人形泰坦那一卦。从辅助监督调查出的消息来看,他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家里不太富裕,不过就在今天下午,他唯一的爷爷也去世了。”
他远远看向对方,目光有些复杂。
根据咒术准则,身为宿傩容器的虎杖悠仁,也是死刑处决的对象,可私心里……伏黑并不希望他接受这种命运。
两人交谈间,五条悟已经对虎杖的情况,包括对方现在的感受、被宿傩主宰身体时是否有自主意识、特级咒物的口感和咸淡等一系列相关或不相关的问题,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紧接着,他将手中一直提着的那袋“喜久福”甜品丢给了他们,转头对虎杖说道:
“让你体内的宿傩出来十秒钟吧,就十秒钟,你能做到吧。”
“额,应该可以吧。但……”
虎杖愣愣地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五条悟此时已经做起了热身运动,闻言轻笑一声。
“放心吧,我是无敌的。”
“大家快往后稍稍,五条老师要开始装逼了。”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
原本因为五条悟这嚣张至极的发言,而略有些怔愣的伏黑和虎杖两人,在听到后者这句话之时,也不免一哽,将视线放到罪魁祸首身上。
八神·怼怼·缘心虚地移开目光,这些日子怼宿傩怼久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嘴就说出来了。
谁曾想,竟然误伤了友军。
扯过被伏黑乖乖抱在怀里的甜品袋子,她强行转移话题。
“五条老师,这个是伴手礼吗,可以吃吗?”
“诶~”
五条悟歪头,躲过身后袭来的攻击,拖着尾音佯装思考了下。
不知何时,虎杖的肉身已由宿傩主导,战斗正式打响。
“这本来是老师想留着坐新干线的时候吃的诶,不过既然这是可爱学生的请求,那好叭~”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他和宿傩已经交手了不下十余次,却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工夫对伏黑说道:
“惠惠想吃的话,也可以哦。”
“我才不要吃。”
伏黑咬牙切齿地说道,实在不明白这对师生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练到如此清奇的,为什么要在战斗途中讨论甜品啊!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八神缘竟然已经不声不响地跑到了广场的边缘,正站在树下默默啃啃喜久福。
为什么还真的吃上了啊!!!
正当伏黑想着对方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之时,眼前却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广场的石砖层层爆破,泥土翻涌间,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靠近广场的那侧教学楼也被这战斗的余波波及,墙体倒塌了有三分之一。
地面上遍布混凝土和碎玻璃,土屑纷飞,让本就受伤的他,更加狼狈了。
而此时的缘,正毫发无伤地站在远处,一边观赏这场战斗,一边……吃甜品。她甚至还有些发愣,视线无意识地在场内这三人之间徘徊,思绪开始放空。
唔,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绝对不会感受错的。
第一次听到“两面宿傩”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曾有这种体会,只是后来由于各种意外事件的发生,才让她放弃了深究下去。
可当这个名为“虎杖悠仁”的少年出现之时,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又再一次袭上缘的心头。
快速回忆了下这辈子的经历,确定真的没有见过对方之后,八神缘开始怀疑,难道是上辈子的事情?
已知,她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极有可能是她闺蜜曾经看过的某部作品的衍生世界,比如五条悟老师,上辈子就曾荣登闺蜜百大老公前十强,甚至还被取了个奇奇怪怪的外号。
所以……虎杖也是她闺蜜的老公之一,只是她忘了?
不对,以对方那猎奇到有些变态的口味,单纯的运动系开朗少年,只能让其母爱爆棚,还不到称呼老公的地步。
换个角度想,虎杖原本看起来只像个热血运动番的主角,却在阴差阳错下,接触到了咒术界,甚至还被两面宿傩这家伙受肉了。
寻常的普通人,在面对诅咒之王的灵魂时,能够保持清醒并与其共生吗?
必不能!
一体双魂的设定,也很符合某些漫画对主角的刻画。
等等,一体双魂?
缘的目光,从已逐渐脱离宿傩控制的虎杖身上,慢慢转移到了即便满身灰尘,依旧难掩秀气的伏黑小学弟身上。
两面宿傩,两面宿傩……蓝莓,酸奶?
我屮艸芔茻!
奶油的清香在味蕾上散开,甜而不腻,齿颊留香。可这个时候,再美味的甜品,也拯救不了已经凌乱到潦草了的缘的灵魂。
上辈子闺蜜那句震撼她一整天的点评,再次浮现在耳边,如雷贯耳。
“缘酱~我又有新老公了哦,你可以亲切地称呼他为蓝莓酸奶。一体双魂,老公加倍,爽死,那腹肌,那身段,那牙口,我直接啃啃啃啃啃啃啃啃…… 当然,最刺激的还是我们咩咕咪的加入,让这段恋情更加缠绵悱恻,毕竟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同理可得,三角恋,也就是……诶,缘酱你怎么走了?”
她怕再不走,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精神世界饱受荼毒,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久经挑战,现在的缘,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忘掉那个该死的点评!
她简直是自讨苦吃,好不容易忘记了,为什么又要记起来?!
倒也不是立刻就相信了,上辈子闺蜜那些鬼话连篇地胡扯就是事实。
只不过,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就再也无法直视他们了……
于是,当伏黑惠和五条悟,带着已经被强制昏睡过去的虎杖来到缘面前之时,看见的,就是她隐晦而复杂的眼神和隐隐有些逃避的态度。
惠&悟???
他们显然不明白,在这短短数分钟内,八神缘经历了多么煎熬的心路历程,只以为她是有些抗拒即将跟他们回去的事实。
五条悟轻轻勾起嘴角,把虎杖往伏黑身上一丢,径直来到缘的眼前,俯下身,透过眼罩直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八神同学,解决了他的事,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哦。”
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又为什么……会和杰那家伙扯上关系。
眼前骤然放大了一张脸,即便这张脸完美得无可挑剔,依旧让缘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一步,以拉开安全距离。
这一幕,更是深深刺激到了八神命,方才姐姐被别人亲到的嫉妒、恐慌、占有欲再一次涌上心头。
危险地眯起眼睛,模拟人类的瞳孔逐渐化为兽类的竖瞳,他上前一步,主动将缘挡到身后,迎上五条悟的视线。
明明这一人一诅咒谁都没有动手,然而现场的气氛却格外紧张,连风都无比寂静。
这诡异的氛围,同样影响到了伏黑。
他微微蹙眉,扶住身旁的虎杖,转头看向八神缘,希望她能说点什么,至少缓和一下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然后……就迎上了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在察觉到自己正在看她时,又立刻欲盖弥彰般看向别处。
啧,更可疑了。
伏黑沉默一瞬,潜意识告诉他,千万不要去问,否则,会知道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小朋友,不要紧张。”
就在他沉默之时,五条悟率先开口说话了。
他嘴角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直起身,像是安慰小孩子般,对着八神命说道:
“某种意义上来讲,你可也是我的学生呢。”
闻言,命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正准备反击回去之时,手却忽然被人牵住,下一秒,温暖又坚定的力道自手上传来。
“老师也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哦。放心吧,我会解释清楚这大半年来,我究竟去做了什么的。”
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命睁大眼睛,只看见姐姐纤细的背影,已重新挡在了他的面前,就像……从前那样。
真好,这次姐姐不会抛弃他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平坦的公路在林间穿梭, 道边皆是参天的葱郁树木,鸟鸣声此起彼伏。
熟悉的山林景色,熟悉的道路, 还有熟悉的……体能透支之感, 站在山路上好生歇了会儿,八神缘才慢慢悠悠地溜达进了校园。
在踏进高专外所设结界的一刹那, 缘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那些掩映于草木之中,数以千计的神社和寺庙。
方才, 她似乎感觉到了被窥视,是天元吗?
这一趟平安时期之旅也并非毫无收获,除了多学会几个技能之外,她对咒力的感知力, 也更近一步。
从前需要展开术式才能感知到的微弱咒力,现如今却能被敏锐地捕捉到。
五条悟带着虎杖去处理有关宿傩的事了, 伏黑伤的有些重, 当天就被送来学校进行治疗。
至于她自己,虽说要交代清楚这些日子去了哪儿, 但事分轻重缓急, 虎杖悠仁的情况从表面上看, 要更为特殊重要些, 自然被列为了首要需要解决的事。
想到这, 缘冷笑了一声。
要是让这群人知道她这些失踪的日子,实际上是穿越了,还不得吓死他们。
她不准备隐瞒自己的去向, 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从辅助监督那儿要来的备用手机, 已经自动加入了高专二年级的群聊,不过真希他们几个应该出门做任务去了,不方便用手机,并没有发现她的回归。
值得一提的是,五条悟已经不再担任他们二年级的班主任,转而去教了一年级。
大致在学校里转悠上一圈,没碰见一个熟人,缘歪头思索了下,当即决定——先叫外卖,让弟弟去拿外卖,自己再舒舒服服洗个澡,把这半年落下的更新,全部补上!
弟弟么,不就是这么用的。
愉快地回到并没有多大变化的宿舍,缘顺利地完成了前三步,但在进行到第四步,也就是边追剧边干饭之时,遇到了些阻碍。
陈列在茶几之上的,是她大半年没碰过的炸鸡、螺蛳粉、蛋糕、奶茶以及一些除了好吃之外一无是处的垃圾食品,大屏上还投影着她最爱看的电视剧,而同时,辅助监督交给她的那部手机上,却显示着并不眼熟的陌生来电。
丝毫没有犹豫,她直接选择了关机,然后开始美美享受起年轻人的快乐生活。
吃饱喝足,这集电视剧也成功播放完毕,宿舍的大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面生的男人闯了进来,从对方的衣着和袖口领角某些不起眼的暗纹来看,应当是隶属于咒术总监会名下的咒术师。
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写着惬意坦然的八神缘,脸立刻就黑了下来,冲上前就质问道:
“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缘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不明白这个忽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咒术师,到底是怎么有这个胆子,敢来质疑她的。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只是抬起一只手,懒懒地撑住下巴,在对方不满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了。
“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否则……会死哦。”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璀璨的火光出现在半空中,下一秒,这名咒术师的大半身体,瞬间被火光所淹没。
过高的温度,使得人体肌肉和皮肤在转眼间便被蒸发殆尽,只留下残缺不齐的骨骼灰烬,吹落于尘埃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名咒术师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了半边身子。他甚至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手臂处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随着这认知一同而来的,是才迟迟反应过来的痛觉神经。
他无声地张着嘴,想要叫喊,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上了一般,面对着八神缘漠然的视线,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面上。
“知道错了吗?”
缘此时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上那个正不停冒着冷汗的咒术师。
那副傲慢又不屑,将人命视为草屑的模样,在某一刻,竟然和两面宿傩重叠在了一起。
她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沐浴露香气,连头发都略有些潮湿,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连眼都没眨,就夺去了他人的手臂。
在死亡的恐惧威胁下,男人不敢多言,只是慌乱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见状,缘的神色缓和了些许,连声音都温柔上许多。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哦。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私事,所以这件事,就当做我们俩的秘密,好不好。”
这是一句疑问句,选择的方向,却并不是“好”与“不好”,而是——“好”或者“死”。
男人从未那么清晰地知道,死亡离他竟然有如此之近。
他是出身名门的咒术师,通过咒术师的等级考核后,便在家人的安排下,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咒术总监会,从未真正经历过血与战斗的考验。
这些在外人看来天之骄子一般的高专学生,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群空有天赋,却天真单纯的过分,异常好拿捏的傻子罢了。
只要搬出咒术总监会的名头,别说是学生,就算是那群眼睛长在天上的高专教师,也得好好听命行事。
然而,他所有的认知,都在今天被打破了。
恐惧到连灵魂都在颤抖,耳边传来尖锐的耳鸣,男人将额头紧贴地面,像条蠕动的蛆虫般,用尽全身力气,表示自己的臣服。
“真乖。”
缘喟叹一声,眸子里却毫无情绪起伏,波澜不惊,仿佛眼前这景象,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
“接下来,就好好说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吧。”
*
东京咒术高专,咒术总监会。
灯光晦暗的密室内,四周立着数面屏风,围绕成圈,将屏风后坐着的老者们,遮挡得严严实实。火光摇曳,将他们苍老而腐朽的影子投影在屏风上,显出几分狰狞。
八神缘站在这数面屏风的环绕中,颇有闲情逸致地四处打量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儿接受审问呢,这群老东西还挺会制造氛围的,不去开个密室逃脱实在可惜了。
她这副随意又轻松的姿态,显然让这群老橘子们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其中一人,不悦地将拐杖敲击在地面上。
咚咚咚——
沉闷的拐杖击打之声,成功吸引了缘的注意力。
“八神缘,你可承认违反了咒术准则的规定,涉嫌私下接触并包庇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纵容伴生特级咒灵八神命破坏公共设施,对非咒术师造成生命威胁;在未报备高专的情况下,无故失踪六月以上,期间行踪不明。又于宿傩受肉容器时出现,形迹可疑,危害整个咒术界的安全和稳定……”
老年人的声音嘶哑犹如朽木断裂一般,在密室内缓缓响起,又有屏风的遮挡,根本看不清说话之人的外貌和神情,无形中给人以压迫之感。
“数罪并罚,经咒术总监会协议决定,对你判处死刑。”
说到这时,他微微停顿了片刻,而后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考虑到你尚未成年,咒术上同时具有优秀天赋。若你肯认罪,在完成高专的学业后,接受总监会的监视与管理,可酌情减轻处罚,暂改死缓。”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蜡烛燃烧时的“噼啪”之声,时不时发出点响动。
“嗤。”
在这样的死寂之中,八神缘的这一声轻笑,便格外明显。
屏风后的那位老者显然是被她这态度激怒了,再次将拐杖往地上敲了敲,只不过这一回,声音要恼怒上许多。
“你有什么异议吗!”
“我啊~”
嘴角依旧含着极清浅的笑意,缘迈开步子,从容不迫地向前走了数步,直到那面屏风离她不过一步之遥时,才停下脚步。
“我当然有异议呀。”
密室的空间有限,周围又有数面屏风作为遮挡物,缘本来略有些清冷的声线,在这样狭小的环境中变得有些失真,竟显出了几分异样的温柔。
然而,在这样如水的声音中,室内的所有屏风却于同一时间碎裂,化为齑粉,躲藏于屏风后的那群咒术界高层,也在这时现出了本来面貌。
“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罪当万死的重犯,怎么能够判决死缓呢。”
看着面前震惊不已,连拐杖都有些拿不稳的小老头,八神缘温和一笑,伸出手帮其扶稳拐杖,悠悠道:
“我建议,现在,立刻,马上就对我执行死刑。”
当缘从那个来宿舍找她的男人口中,得知竟是咒术总监会传唤她过去,且还想要借此机会给她定罪之时,差点都要笑出声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五条老师不在,其他年级的学生也都出任务去了,禅院家尚未得知她的出现,这确实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名义上,咒术总监会确实是咒术界的领导机构,特别是对那些没有家族或者家族式微的咒术师来说,能够进入咒术总监会,总好过每日战斗在一线,随时与死亡擦肩而过吧。
然而,咒术界实际的话事人,依旧是传承千年之久,底蕴深厚的“御三家”。
咒术总监会的存在,更像是一个与政府对接,处理非咒术师相关事物的机构。
这个机构中,有普通家庭出生的咒术师,也有御三家的人,更多的,是那些出生于小家族,想要不断往上爬以获取更多资源的术师。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权力的斗争。
术师想要不断往上爬,整个总监会,亦想要获得更多的资源,拥有和“御三家”叫板的底气。
那在咒术界,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是优秀的,听话的,没有麻烦的咒术师。
“不过我有个好心的提示哦。”
八神缘勾起嘴角,声音依旧缓慢而温和,在这些人听来,却同恶魔的低语无异。
“不寿终正寝的话,我很有可能,会和命一起变成双生特级过怨咒灵。到时候,第一个杀了你们哦~”
面前的少女,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会质疑她这话的真假。
只因对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和身上如有实质的杀气,无一不在说明,眼前的年轻人,是真的敢杀了他们。
五条悟不在,没法及时护住学生。
但同时,五条悟不在,也没人能够拦住暴走的特级诅咒。
现场的气氛一片凝重,沉默又压抑。
正当众人想着该如何先稳住对方之时,缘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和煦又轻松,灿烂得好似春光般,一派天真烂漫。
“哈哈,开玩笑的,别当真。年轻人嘛,就是会活泼些,老爷爷你不会相信了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蠢人, 立刻意识到了八神缘正在耍他们。
可即便如此,在没有能够镇压对方的力量之前,谁都不敢当那个出头鸟, 去指责对方。
密室内安静的有些诡异,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在场的其余几位高层明显松了口气,其中较年轻的一位,则赶紧对着门外喊道:
“进来吧。”
密室的大门被人打开, 进来的,正是早些时候的那位咒术师,只不过他此时却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了会议上,连身上的衣服都笔挺的没有一丝褶皱。
“森川, 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咒术师,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缘, 见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自己, 没有其他动作,才低下头, 对着众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恭敬说道:
“五分钟前, 禅院和加茂家都联系上了咒术总监会, 询问八神缘的情况以及总监会招她前来问话的原因, 似乎非常不满我们擅自拘人的行为。五条家虽然没有来电,但据情报,五条悟已经在赶回高专的路上了。”
话音落下, 场内的气氛再次紧张了起来。
良久,其中一位看着较面善的高层, 才笑着出来打圆场。
“年轻优秀的咒术师,是整个咒术界的宝贵资产,这一点上,【御三家】和咒术总监会是达成共识的。”
有他这一带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总监会的本意,也是希望更好地发展咒术界。”
“其实细究起来,八神缘犯的那几项罪名,除了第一条怀疑与诅咒师勾结的罪名外,其余几项,还是有可深入调查的空间的嘛。”
“老夫认为,第一项罪名也存有疑点。毕竟其中一方是诅咒师夏油杰,甚至还是通过那样挑衅的方式传递进来的消息,不能排除是对方想要编造罪名,构陷八神缘的可能性。”
短短数分钟,场内的局势便发生了反转。
方才还想要趁禅院家和五条悟没反应过来时,对缘施压,让其承认罪行的咒术总监会高层,此时却一个比一个和颜悦色,纷纷开口为她说话。
就连直面八神缘威胁的那位拄拐老者,也只是忿忿地看了这群墙头草一眼,愤懑闭上眼,不再说话。
缘早就看明白这群所谓高层的真面目,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甚至于,在那个名为森川的咒术师告诉她总监会的目的之时,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要不干脆趁机清理掉他们得了。
一群老橘子本事没多大,破事还挺多。
只是这危险的想法,最终还是被她强行摁了下来。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可不是人命如草芥的平安时期,五条悟也不是两面宿傩那种,将秩序规则视为无物的疯子。
她要是真一时上头,清理了咒术界的高层,恐怕第一个清理师门的,就是五条老师。
不过有一点缘倒是没想到,在和森川来之前,她只通知了禅院家。
那甚至算不上是正式的通知,只是简单编辑了条简讯,让老头子赶紧来捞人,没想到,加茂家和五条老师竟也收到了消息。
【御三家】难得统一阵线,同时向咒术总监会施压,自然没有人敢再来为难她。
正当缘以为,这场荒谬可笑的会议要就此落下帷幕之时,场中却又有人开口说话了。
“虽然如此,但八神缘无故消失了大半年,行踪确实存疑。”
那是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人,奇怪的是,他在说出这话时明明紧张的过分,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但却连看都不敢看缘一眼。
“要想证明她这段时间没有与诅咒师夏油杰接触,我或许有办法。”
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抬手击了击掌。
清脆的掌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下一秒,密室的大门再次开启,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穿那套惹眼的袈裟,只是身着质地轻薄的棉麻上衣,白衣黑裤,这样简单又干净的搭配,倒让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一头黑发依旧束成半丸子头,凌乱地披在肩上,在见到立于人群中心的缘时,他歪了歪头,漂亮的狐狸眼微微弯起,异常从容地打了个招呼。
“嗨~”
你嗨个鬼啊……
八神缘默了默,深觉无力吐槽。
咒术界果然是要完了吧,这群为老不尊的无德老人,就知道为难她这种天真单纯(重音)的美少女,真正需要通缉的诅咒师,却跟没事人一般,直接闯进来会议现场。
算了,都死吧。
夏油杰要是想杀了这群老橘子,她绝对不拦着。
特级诅咒师的名头,不可谓不响亮,在场的其他高层,当然也认出了来人是谁。
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夏油杰面色如常地抬起手,扯了扯脖子上系着的黑色项圈,笑眯眯说道:
“放心吧,我的咒力被束缚住了,暂时没办法使用术式。”
高层中有人认出了他脖子上戴着的,正是【忌库】中保存的特级咒物——【不退】。
这件咒物能够暂时封印住佩戴者的咒力运行,但使用条件却极为苛刻,甚至还需要佩戴者本人的同意,因此虽然是特级咒物,但却没什么能用到的地方。
毕竟咒术总监会面对那些他们认为的异端,通常都会选择直接宣判死刑。
久而久之,好多人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件咒物在,没想到今日,却会在夏油杰的身上看见它。
有这件咒物的保证在,这些高层们才勉强冷静了下来,似乎是羞恼于方才的失态,众人纷纷调转枪口,将矛头指向了击掌的那个中年人。
“你是何居心,为什么把特级诅咒师带到这里来!”
“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叛徒吧。”
看着这群高层们竟然就这么忽略了她和夏油杰,开始胡乱攀咬,缘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是,特级诅咒师,就算封了术式,也有体术还能用啊?!
杀你们这群老弱残兵不跟砍瓜切菜似的,就这么忽略他,真的好吗?
很显然,这群老橘子不仅能力差,脑子还不太行,依旧互相指责着,现场乱的就跟大促销的卖场似的。
“怎么样,是不是想把他们,统统杀掉。”
似笑非笑的温和男声在耳边响起,这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温热的气息倾洒在缘的耳畔,带着点蛊惑的味道。
八神缘侧过头,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缓了一会儿,才正眼看向夏油杰。
不知何时,对方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因为要俯下身跟她说悄悄话,那头相比于半年前,要长了些的黑发,便也顺势垂下来,调皮地落在她的脸侧。
缘向后退了一小步,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有头皮屑,毕竟她才刚洗完澡,并不想再洗一遍。
夏油杰颈间带着的那件特级咒物,从外观看上去,和普通的皮质项圈没有什么差别。
但近距离看看,却能发现这上面时不时会有一道金光闪过,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芒,咒物上刻着的晦涩梵文,一闪而过。
总结,这不就是项圈吗。
甚至许多宠物用的项圈,都要比夏油杰的这条看上去华丽舒适许多。
而且成年人戴项圈什么的,虽然知道是咒物,但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她常因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
强行将目光从那个出戏的项圈上移开,缘眉头微蹙,问道:
“你怎么回事儿?”
她可不相信夏油杰会被咒术总监会的人俘虏,甚至还如此自然地出现在了这里,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猫腻。
闻言,夏油杰却勾起唇角,淡然自若地站定在原地,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浪子回头嘛~我毕竟是特级,留下我,可比杀了我要划算许多。”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另一边,总监会的那群咒术界高层,也停止了争吵,达成初步共识。
八神缘本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也因此被打断,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等到有机会再问。
根据那位高层的描述,是夏油杰先找上了他,希望能够弃邪从正,重新加入到咒术师的阵营中来。
作为诚意,他解散了盘星教,并坦白出这些年的行动轨迹和罪行,甚至还主动要求戴上【不退】,限制自身能力,甘愿为咒术总监会服务。
而根据夏油杰交代的行动轨迹,经证实,他最近一次和八神缘接触,是去年的百鬼夜行事件。
这么一来,就排除了八神缘消失的半年,是因为加入了诅咒师阵营这一可能性。
特级咒术师的价值,对战斗力稀缺的咒术总监会来讲,重要性要远大于“小孩子家家离家出走”。可想而知的,会议的内容,从审问缘这半年来到底做了什么,成功歪到了是否应该接纳夏油杰。
八神·又被忽略了呢·缘冷冷一笑,呵,愚蠢的人类……那可是穿越!
总而言之,在经过一系列吵吵闹闹,又扯头花又人身攻击的争论过后,总监会最终决定,先留下夏油杰。
但鉴于其过往的恶劣行径,除了佩戴【不退】外,还需限制行动范围与人身自由,只能在高专范围内活动,接受特级咒术师五条悟,乙骨忧太以及八神缘的看管。
“等等?”
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缘警觉地抬起头,发问道:
“为什么我也需要负责看管他?我又不是特级!”
“唔,在你失踪的半年内,发生了点意外。”
还没等那些高层开口,夏油杰已经抢先回答了缘的问题,在对方警惕的目光中,他俏皮一笑。
“长话短说,出于种种原因,恭喜你,你已经是特级啦~”
……
短暂沉默过后,缘成功的,心态爆炸了。
你给我长话长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就变成特级了,有一个人询问过她的意见吗?!
还有,都快奔三的人为什么要装可爱?!
你们那一届都有这种问题存在吗?
很显然,在场所有人似乎都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简单决定了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后,便宣布会议结束,稍后会有正式的文书通知下来。
咒术总监会举行会议的密室,同时也在天元的结界之中,会议结束之时,各高层能够选择不同的门进行撤离,避免被敌对势力一举偷袭以分散危险。
因此,当八神缘和夏油杰被打包在一起送回高专之时,身边,就只剩下了对方。
浓密的绿荫在阳光下如同碧玉般透亮,蝉噪和着鸟鸣,将空无一人的校园衬得更为幽静,朱红色的鸟居错落于长满青苔的石阶之上,无处不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真是令人怀念啊。”
夏油杰微微眯起眼,颇为感慨地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色。
上次来高专宣战时太过兴奋,又被人跟防贼似的看着,这回总算能好好欣赏一下了。
只可惜,缘可不打算就这么让他随随便便糊弄过去,她走上前一步,挡在对方面前,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确实挺值得怀念的,学校十几年都没装修过。”
就连宿舍都是她看不下去,主动掏钱,才配上投影和沙发的!
八神缘微微仰起头,直视着夏油杰的眼睛,神情异常认真。
“不要转移话题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向咒术总监会的人投降,或者说……为什么要假意投降?我失踪的这段时间,你又做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打得夏油杰苦笑连连,他摆摆手,状似为难般说道:
“诶呀,看来你还真不信任我呢。”
出乎他的意料,在听到这句话后,缘连停顿都没停顿,干脆利落地一点头,痛快承认了。
“对,我就是不信你。”
“真是令人受伤啊。”
夏油杰抬起手捂住胸口,一副被伤到了的样子,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丝毫不受影响。
两人僵持良久,在缘不变的执拗目光中,他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投降般举起双手,求饶道:
“好了好了,我说行吧。”
半年以前,当八神缘跳入【食骨之井】后,夏油杰立刻上前查看井内的情况,可里头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
他试图回收这件咒物,然而咒术界的增援即将赶到,他的术式还处在熔断中,只能先行撤退。
【百鬼夜行】的全面失败,让夏油杰损失惨重。
多年来收集的诅咒几乎全军覆没,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被俘,盘星教也因此出现在咒术界的视野中,动荡不已,将来或许还会面临被整个咒术界围剿。
可在夏油看来,时局或许艰险,却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真正致使他陷入困境的,是丢失了信仰和理想之后的迷茫。
他依旧坚定地认为,非咒术师是吸附着咒术师血肉存活的寄生虫,是以弱凌强的极恶,可建立那理想中平等国度的道路太过崎岖,在这犹如迷雾一般的未来中,他无法认清,到底如何才能真正通向彼岸。
既然如此,那就放慢脚步,重来一遍吧。
怀揣着答案去看问题,或许会格外有趣也说不定?
听到这个离谱中又透着合理的答案,缘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艰难地问了出来。
“所以……你是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
“是哦,可以这么说。”
夏油杰笑着抬起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跟逗狗似的。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可别让他们发现了。”
不是,你这自来熟的态度是闹哪样儿?
缘皱着眉头甩掉了对方的手,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理想破灭,打击太大,所以人傻掉了。即便真的成傻子了,也要回答她的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我究竟是怎么晋升到特级的,咒术总监会又是凭什么认定我和你有勾结的?”
她在跳井之前,虽然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和高专的人报个平安,但能闹到连总监会都惊动的地步,可不是简简单单报个平安就能做到的。
“啊,这个嘛。”
被甩掉了手,夏油杰也不生气,只是在听到缘的问题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件事过后,他便带着剩下的伙伴沉寂下来,并在暗中追查起了有关羂索的行踪。毕竟他和八神缘定下过束缚,对方用反转术式治愈了他,也该轮到他来履行约定了。
可越查下去,夏油杰就越震惊。
羂索的信息很难查,他的术式非常棘手,能够通过不断掠夺他人的肉|身,借此消弭在人群中生活过的痕迹。
咒术史上出现的许多人物,都隐隐同他有某些不知名的联系。
他甚至怀疑,盘星教教史上,某位平安时期传闻喜食人脑的教主,就是羂索其中一副躯壳。
夏油查到的最后一条线索,与咒术总监会有关。
加茂家是御三家中最为传统守旧的一家,同总监会的关系,也比禅院和五条家更近。
羂索附身的最后一人是加茂宗政,为更好地寻找线索,他偷偷溜进加茂家,并发现了其与咒术总监会的某些高层暗中联系的证据。
正当他准备撤离之时,却又意外听到了加茂家的族人正在讨论这件事。
“那时候,加茂家似乎认为你才是杀害加茂宗政的凶手,还跟随我叛逃进了诅咒师的阵营。”
夏油杰有时候也不太明白咒术界那群高层的脑回路,总能编造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将某些完全没有依据的事联系到一起,蠢到令人不忍直视。
“不过加茂家的那位年轻少主,似乎非常不赞同这件事,表现得格外硬气,把关于这件事的议论,暂时强压了下去。”
虽然舆论暂时被控制了下来,但若八神缘一直不出面解释,情况恐怕会越来越糟糕。
夏油杰想了想,反正他欠对方一个人情,帮忙解释下也无所谓。
悟那些日子为了追查八神缘的下落,疯魔似的追在他身后调查,好几次都差点逮到他,他也想要借此摆脱这家伙。
“所以,我偷偷潜入了那位疑似和羂索有关系的咒术界高层的宅邸,盘问无果后,把他剥光光,写上向你宣战的挑战书,就把他丢到高专的山脚下啦~”
讲到这时,夏油杰微微勾起唇角,还对缘眨了眨眼,似是非常骄傲的样子。
“总之,这下整个咒术界都知道我败给了你的事实啦,能打败特级的你,当然也是特级咯。至于勾结这种事……当初悟追我追得太紧,形势所迫,我用了几次【鹈鹕】,小白鸟身上有你的咒力残秽,也许,大概,可能,他就这么误会了?”
蝉鸣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八神缘的沉默,却始终不变。
她现在的心情,用复杂来形容都有些单薄了,只能归结为两个字——荒谬!
咒术界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啊?
当缘以为那群高层的道德底线以及脑回路,已经突破下限之时,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不,他们还能再离谱一点。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槽点太多,她实在无力吐槽,只能认命地接受事实。
“等等。”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缘蓦地抬起头,眯起眼看向对方。
“你对咒术总监会的高层做了这种事,还敢这么大胆前来投降,高层里有你的人?”
那位敢带夏油杰前来会议的高层暂且不提,除了他之外,夏油必定有其他保障,否则他不可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现在高专,必定是有八成的把握。
闻言,夏油轻笑一声。
他轻轻抬起食指,抵在唇前,恰巧一道风吹过,混合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婆娑之声,缘听见他说。
“秘密。”
*
两人的交流暂时告一段落,从这段对话中透露的信息,足够缘琢磨一段时间了。
只不过,这毕竟只是夏油杰的一面之词,尽管对方人困在高专,还跟她很熟似的透露了自己假意归降的真相,但她还是信不过这家伙。
看来之后还得再找机会问问禅院直毘人,那老头虽然整天喝酒,但脑瓜子还没被酒精泡废,应该知道一点外人不清楚的真相。
正沉浸于思考中的八神缘,在注意到山路中间突然出现的一个大洞之时,丝毫没有犹豫,身体本能地屈膝,蓄力,起跳,准备径直跳过去。
然后……“啪叽”一下掉了下来。
糟糕!
她忘记自己的体能已经被封印了,潜意识却还保留着平安时期的身体肌肉记忆!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失重感,缘的表情,飞快从震惊,疑惑转变到了泰然自若。
算了,摔就摔吧,前十几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还能咋滴,反转术式的本质,就是久病成医。
正当她坦然接受这命运的恶作剧之时,腰间却忽然一紧,紧接着,下落的身体趋势被止住,视线又重新恢复了平稳。
夏油杰将八神缘抱在怀里,还跟买猪肉似的颠了颠,他噗嗤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之际,却又忽然顿住,抬眼看向前方,笑容淡了些。
“好久不见啊,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乖乖呆在夏油杰怀里, 等待对方将自己放下来的八神缘,闻言一愣,挣扎着抬起上半身, 向前方看去。
绿荫掩映之下, 五条悟站在斑驳的光影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身纯色的教师制服,将他本就完美的身材比例,衬得愈发逆天。
缘左看看至少有一米九的五条悟, 右看看不遑多让的夏油杰,陷入了沉思。
高专的伙食这么好吗,这身高,都超全国男性平均身高多少厘米了?
夏油杰低头看向缘, 发现这家伙又开始莫名地发起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忍不住头痛扶额。
有点不想承认啊, 这个连土坑都跳不过去的小姑娘,竟然就是把他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简直比美美子和菜菜子加起来还要难搞一百倍。
夏油·年纪轻轻·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大一对双胞胎·杰颇有老父亲心态地叹了口气, 把缘重新放回地面上, 异常细心地捡去了她肩上掉落的一片树叶, 才转头看向五条悟, 眉眼舒展,似是怀念,又似是欢喜般叹道:
“我回来了, 悟。”
下一秒,凌厉的攻击袭来。
那片自八神缘肩上拂掉的树叶, 甚至还未完全落到地面,便被交战带起的混乱气流给五马分尸,重新归于天地中。
弹指之间,两人便缠斗在了一起,招招凶狠,拳拳到肉,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交情的样子。
“五条老师,总监会的文书应该已经下来了吧。”
缘躲在一旁,翻了翻手机,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咒术总监会下发的,有关夏油杰处理问题的裁决文书。
总监会也就发文件这方面利索点,生怕晚一步,让【御三家】或者高专的人知道他们的打算,要来干涉他们下这个脑残的决定。
“嗯,我看见了。”
五条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来势汹汹。
“我就是,单纯地想要揍这个家伙。”
夏油杰的体术很强,非常强。
即便咒力被封印住了,这种时候依然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
“悟,你的体术这些年似乎没有什么长进啊。”
“是吗。”
五条悟嗤笑一声,一记鞭腿带着破空声袭去,却被夏油杰躲过,正巧落在其身后的树干上。
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古木,在这样的巨力攻击下,发出声沉闷的巨响,隐隐有拦腰折断的风险,树上的枝叶,更是如同雪崩般倾洒而下。
虽然已经尽力躲远,但还是被他们的战斗波及,被树叶子糊了一脸的八神缘……面无表情地捏紧拳头。
真不错,刚刚的澡,完全白洗了。
一个体能尽失,连坑都跳不过去的小可怜,还要被迫围观两位特级咒术师打拳,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羞辱自己,还是在羞辱咒术。
反正她和咒术都觉得挺不好受的。
这场比试的最后赢家,缘并不知情。
早在那两人暴力互搏之际,她就已经偷偷溜走了,再呆下去,她有点担心自己会是这场战斗中,唯一受伤的那方。
高专的地形有些复杂,各色建筑依地势而建,周围又都是树林,地广人稀,也没有路牌,若是第一次进来,很容易在其中迷路……比如现在。
八神缘看着正站在某处围墙下,高高兴兴玩着跳格子的虎杖悠仁,犹豫了一瞬后,转身就走。
那可不仅仅是新来的小学弟,里头还住着两面宿傩呢,跟那家伙沾上边总没好事,还是假装无事发生,赶紧溜走吧。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对方热情的呼唤。
“八神前辈!”
身子微不可觉的一顿,缘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就见方才还在玩跳格子的虎杖,此时已经朝着她迎了过来。
那双浅金色的瞳孔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神采奕奕,脸上还带着热情开朗的笑容。
这一幕,莫名让缘想起了曾经在路上逛街时,和一只大金毛擦肩而过,只是那短短一刹那的对视,对方立刻就兴奋了起来,撒欢似的想要邀请她一起玩耍。
社恐人士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等到虎杖在面前站定,缘才矜持地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虎杖学弟。”
她早就从伏黑那儿得到消息,虎杖悠仁即将以一年级新生的身份进入咒术高专,鉴于他身为两面宿傩容器的危险身份,咒术总监会宣判对其处以死缓,吸收完宿傩的二十根食指后,再正式执行死刑。
在听到总监会的这一处决结果后,八神缘对咒术界高层的不要脸程度,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又要人家自愿赴死,死之前还得物尽其用,把自身价值都榨干,连点物质上的补偿都不给,这不是欺负人家小孩子不懂劳动法么。
资本家路过咒术界高层门口,都得被拽进来洗两个盘子再走。
这么想着,缘的脸色温和了些,克服当年被大金毛扑倒在地的阴影,秉承着身为学姐得照顾后辈的社会责任感,颇为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唔,五条老师叫我在这里等着,他办点事回来,再带我去找校长办理入学。”
虎杖挠了挠头,纠结地看了眼缘,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问出来。
由于爷爷的后事还没处理完,五条老师带着他在宫城逗留了几天,这位八神学姐则是先行回了学校,那一晚过后,他其实和对方并没有多少交集。
可寄宿在他身体里的两面宿傩,却总是在他脑子里吵吵闹闹,偶尔还会提起这位学姐的名字,似乎非常熟悉的样子,实在让他非常在意。
宿傩和八神学姐,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虎杖的脸侧陡然裂开了条缝,一张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脸颊上。
“喂,八神缘。”
熟悉的磁性男声从这张嘴中传出,还不待它说完,下一秒,一只纤细的手,狠狠摁在了上面。
正打算自己摁住脸的虎杖……默默放下了手。
好险,差点就要打中学姐了,总感觉以八神学姐这副小身板,要是被他打中了,会很痛吧。
另一边,见到小学弟脸上忽然长出张嘴的八神缘,在短暂的惊悚过后,立刻被两面宿傩的声音吸引走了注意力,想都没想,缘立刻像拍蚊子般直接打了上去。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阴魂不散,画风逐渐向某些不可名状靠拢的?
还没等缘想明白,虎杖的另外半张脸上,又逐渐浮现出嘴巴的轮廓。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两边脸都被摁住了的虎杖,看着近在咫尺的缘,缓缓眨了眨眼。
“唔,斜吉(学姐)?”
“乖,等一下。”
缘微微抬了抬下巴,随口安抚道,视线却警觉地在虎杖全身上下徘徊着,生怕对方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哪里。
她的猜测没有错,短暂的安静过后,宿傩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嗤,果然是你。”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当初消失在薨星宫恐怕也只是个假象,竟然躲到了现在,还真是能藏啊。
这声音是从虎杖的右手处传来的,他慢慢举起右手,只见原本光滑的手背处,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张嘴,看着非常诡异。
这家伙,还拿人家的身体玩起了捉迷藏。
无语了一瞬,缘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淡模样,说出来的话,攻击力却异常之强。
“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连身体都没了的丧家之犬,只能靠着别人身体彰显存在感的家伙,还好意思叫自己诅咒之王呢。”
出乎意料的,在听到这犀利又扎心的话后,宿傩却并没生气,反而闷笑一声,留下句“是吗”后,便消失了。
耀眼的阳光,穿过重重树荫,于地面点缀上细碎的金光,颇为唯美。
八神缘将虎杖压在石砖垒成的围墙之上,双手依旧摁在对方的脸侧,两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仿佛在做一件非常正经的事一般。
为了配合学姐,他甚至还微微低下头,让身材娇小的对方,能够更轻易碰到自己的脸。
等了一会儿,见两面宿傩还是没有出现,两人才渐渐放松下来,降低了警惕。
然而,就在他们松懈的瞬间,宿傩的嘴又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脸侧,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舔了一口缘的手心,紧接着,飞快消失。
掌心的濡湿尚未完全褪去,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八神缘顿了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虎杖。
察觉到这异样的虎杖,身体同时一僵,那晚的糟糕记忆,再次浮现在了脑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用他的身体耍流氓啊?!
不对,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在未经女孩的同意下,对别人耍流氓!!!
于是,当五条悟和夏油杰终于打完架,一个一脸不爽地走在前头,一个无奈笑着跟在后头,一前一后来找人时,看见的,就是接下来这幅画面。
八神缘冷着一张脸,将虎杖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揪着对方的两颊,像揉面团般向外拉扯着,嘴里还威胁道:
“两面宿傩,你给我滚出来。”
而真正受苦的虎杖悠仁,则紧闭着眼躺平,一副逆来顺受,任打任骂的样子,毫不反抗。
见此情景,夏油杰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地看向身边人。
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凭借对彼此的了解,五条悟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悟,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可想而知的,五条悟……炸了。
你们这群逆徒,就是这么败坏我的名声的?
想让为师在教育界名誉扫地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当五条悟把缘从虎杖的身上拎起来, 并严厉谴责对方这种行为,会让别人对自己的教学水平产生质疑之时,迎来的, 是虎杖羞愧的目光和八神缘疑惑的眼神。
“可是……老师你, 不是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吗?”
缘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戳穿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放心吧, 五条老师,你不会在教育界名誉扫地的,教育界压根就没有你的名儿。”
一阵山风袭来,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场内寂静无声,唯有夏油杰捂住嘴极力忍笑的动静,颇为明显。
五条悟嘴角的笑容幅度没有一丝变化, 只是“啪叽”一下松开手,任凭缘稳稳落在地上, 而后又俯下身去拎虎杖悠仁, 格外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带虎杖去和校长面谈了。”
一边说着, 他一边把对方像夹篮球般夹在手臂和腰之间, 头也不回地就准备走人。
然而, 刚走出没几步, 五条悟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转过身指了指夏油杰,对着缘露出了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忧太这段日子在国外执行任务,老师很忙, 这家伙就交给你看着了。”
八神缘……这是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她转头看向夏油杰, 却见对方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面上毫不意外,只是在察觉到缘的目光时,侧过脸微微一笑。
“今后就请多关照啦~”
缘微微眯起眼,下意识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你和五条老师聊过了?”
就连和夏油杰认识不久的自己,都觉得对方这出“改邪归正”的戏码来得太过生硬,更何况是五条悟老师。
没想到缘会突然这么问,夏油一愣,良久,才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都说了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怎么会告诉悟呢,更何况……”
他脸上的笑容浅了些,抬眼望向已经不见一个人影的道路,声音在蝉噪鸟鸣的环绕下,轻得仿佛连风都能吹散。
“那家伙也根本没问。”
*
随便在高专宿舍内找了间空房,让夏油杰先住进去,八神缘转头就拨通了那个似乎是叫做“森川”的总监会咒术师的电话。
她都已经要费时费力看人了,咒术总监会总不能连一点人员支持和财政支持都不给吧,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
拨通的铃声刚响起,电话另一头的人,就飞快接了起来。
那速度,仿佛专门等着她打来似的。
两人并没有商讨太久,主要是森川面对缘提的各种要求,几乎连反驳都没反驳,便统统应承了下来。获得一笔巨额“抚养费”的缘,只觉神清气爽,世界又重新变得明亮可人。
接下来,就要好好处理失踪这段时间留下的烂摊子了。
首先,找到吉野顺平的联系方式,把钱还回去的同时,还得给对方发一份有关咒术界的资料简介。
她还贴心的把这些资料分为三个部分——基础模块,进阶模块,拓展模块,保证阅读者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方式了解咒术界。
看着电脑页面上显示的“已发送”图标,缘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对方能够看见咒灵,却没有生得术式,想要了解诅咒也无可厚非,但她却并不建议对方转学到高专。
没有生得术式,便无法有效地祓除诅咒,即便来到高专,也只能往辅助监督的方向发展,与其如此,倒不如当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生活,至少没有生命的危险。
棘手的是,吉野顺平这个年纪,正是让人不省心的青春中二期。
为了让其深刻明白咒术界的残酷,缘甚至还在文档里加入了许多死相清奇的尸体照片。
唔,希望对方不要在吃饭的时候看资料吧……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是用晚饭的时间点,不过她中午吃的太丰盛,晚上就不太想吃了。思索片刻,缘干脆弯下腰,从床底掏出了个造型古朴的小盒子。
一番摆弄后,小盒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应声而开。
里头放着的,正是两面宿傩的手指,以及数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
正打算将宿傩的手指取出来的缘,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这几张纸,接着,便陷入了可疑地沉默。
想当年,她年少不懂事,将脑海里那些足以令人精神错乱的内容记了下来,还保存至今。从此往后,每当她打开这个箱子,见到这些纸条,便会再次被唤醒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
时至今日,她甚至还往里加了点有关宿傩、虎杖和伏黑的“三角恋”推测!
总结,就算她哪天意外死了,也得变成咒灵回来销毁这些东西!!!
人,可以死,但不能社死。
不敢想象要是这些东西被外人看见了,她将会身败名裂到何种地步。
幸好她失踪的这段时间内,房间被保存完好,没有外人进来翻动的痕迹,否则……她可能真的要叛出咒术界,着手计划毁灭全人类的大计了。
勉强平复下过于激动的心绪,缘重新将视线放到了两面宿傩的手指之上,这东西还是她从羂索那儿得来的。
原本她准备将其上交给高专保存,但在意识到宿傩和虎杖的情况后,便悄然改变了想法。
八神缘和虎杖算不上熟悉,只寥寥见过两面,但却对其印象深刻。
当然,不排除是因为某些手指饼干的原因。
这个年纪比她还要小的男生,在面对咒术界高层这般冷血的做法之时,竟然依旧能保持开朗,乐观地面对既定的未来,甚至愿意主动去吸收宿傩,还真是……傻到可以啊。
反正要是换成缘,她是绝对不会这么乖乖听话的。
不管是作为直接原因的两面宿傩,还是作为间接原因的咒术高层,只要她不想,就没人能逼得了她。即便结局注定是死,她也要那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没错,就是这么记仇。
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她做不到这般无私,所以才会对虎杖这类人格外另眼相待吧。
就如同……曾经的源信那样。
一点一点,给手指缠上她制作的简易版封印,八神缘重新将其扔回盒子里,藏到床底下。
时间紧张,制作封印的材料还没集齐,只能先简单封印下。
正好她的房间就在隔壁,特级咒灵的气息能完美掩盖住咒物,只是这段时间得委屈下弟弟了,需要一直在房间里呆着,直到她集齐所有材料,完成整套封印仪式为止。
简单整理了下房间,总算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毕,八神缘长舒一口气,扑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嗯,大半年没晒被子,明天该晒被子了……
像条咸鱼一般摊平在床上,望着干干净净的天花板,缘若有所思地揪了揪床单。
好奇怪,总感觉忘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嘞?
算了,不想了,能忘记的还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
京都,禅院家。
嗒——嗒——
竹筒一端汲满水,自然下垂击打在撞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流水之声,击竹之声,混合成一曲颇有韵味的乐章。
古色古香的院落,全木质的房屋结构,几乎看不到一点现代生活的痕迹。
禅院直毘人醉醺醺倚倒在榻榻米一侧,深色的木质矮桌上,却突兀地放着台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的手机。
倏然,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禅院直哉慢悠悠地走进和室内,看到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的禅院直毘人也不意外,叫了几声“老爸”后,见其没有任何反应,便撇了撇嘴,顺势在矮桌边坐下。
“真是的,叫我过来,又喝得醉醺醺的。”
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在桌面随意敲着,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
恰巧这时,桌面上的手机亮了起来,禅院直哉一眼瞥过去,正好看见了八神缘的名字,他微微眯起眼,伸手拿过手机。
页面上只有一条简单的短讯——
【嗨,老头子,我又活了,咒术总监会要搞我,捞捞~】
拿着手机的手,微不可闻得一顿,禅院直哉的视线停留在了八神缘的名字上。
“这家伙,还真回来了啊。”
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禅院直哉瞟了眼禅院直毘人,见其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已经睡死了过去。
“正好无聊,去找八神缘玩玩。”
他可还记得,当初那家伙把他打得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的仇呢!
也不知道对方这大半年来到底去了哪儿,身为禅院家的人,他未来的妻子,竟然敢消失半年,也不先回禅院家,真是在外面呆得心都野了啊。
将手机重新丢回桌面,禅院直哉站起身,转头径直出了门。
夜色更加深沉,“惊鹿”依旧在兢兢业业的营业着,竹筒时不时打在青石上,衬得夜色更为寂静。
一身酒气的禅院直毘人慢慢抬起眼,看向无边夜色,眼里哪有一丝醉意。
“可憋死我了。”
他慢慢悠悠地从身后拿出一壶酒,往嘴里灌了口酒,嘀嘀咕咕道:
“最后一回,看缘丫头能不能看上你,希望臭小子这张脸,能起点用处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一大早就自然醒的八神缘, 窝在被窝里呆呆看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想到。
在平安时期待得太久,身体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的作息, 这才几点啊, 她就醒来了,真是可怕。好在她早已练就了一身赖床绝技, 光是躺着就能打发时间。
只不过,总感觉下一秒,里梅就要上门来喊她起床吃饭了。
这个想法几乎刚从脑海里冒出来, 门口处就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缘的身子一顿,警觉地裹紧被子,像只仓鼠般溜下床,小心翼翼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去, 然后……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虎杖和伏黑两人。
一个笑得阳光灿烂,若是有尾巴的话, 估计身后那条尾巴都要螺旋上天了。
另一个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有种清晨起来,全世界都欠他一百万的即视感。
“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这种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组合, 简直绝配!
她晃晃脑袋, 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让在门外等着的两人, 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伏黑惠顿了顿, 心中升起股不太妙的预感,总感觉被隐晦地骂了呢。
看着明明已经起床了,却还裹着条被子, 像要这辈子要和床同生共死的八神前辈,他侧过头, 透过开门的一小条缝隙,望向屋内。
室内一片黑暗,大概是窗帘还没拉开,仅仅只是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从室内冒出的阵阵冷气,吹得人精神抖擞。
所以八神前辈这失踪的大半年,是去体验死宅生活了吗……
这离谱的猜测从伏黑惠的脑中一闪而过,但莫名地,他却越想越觉得合理,总感觉对方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呢。
另一边,听到八神缘这话的虎杖,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一把勾住身边的伏黑,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差点就把人给直接撂倒在地上了。
“是吗,八神学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虎杖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到让另外两个人纷纷别过头,嫌弃得往外挪了挪。
啊,好刺眼,想躲进自己的/八神前辈的房间里。
“有什么事吗?”
东扯西扯了一大堆,总算将对话拉回正轨,缘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些,有些疑惑地问道。
高专虽然开学了,但二年级的几位同学都在外执行任务,一年级似乎连学生都没到齐,她还想着趁这段空闲时期好好休息下呢。
就比如……在现代设施齐全的宿舍内,躺上个三天三夜!
“啊,对了。”
经过她的提醒,虎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似乎还没提起自己的来意呢。
“五条老师来啦,他想见见你。今天我们要去原宿站接一年级的第三位新生,耶(^-^)V,原宿~原宿!”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东京呢,他要全部逛个遍!
“知道了,我换个衣服就来。”
闻言,缘点点头,重新关上房门,缩回屋内。
三秒钟后,房门重新打开,她穿着高专校服,光鲜亮丽地重新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本以为女孩子收拾起来,可能需要花费点时间,因此正准备先去休息室等待的虎杖伏黑两人,被吓得倒退一步,瞳孔震颤。
这是什么术式吗,为什么能这么快?!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一大早就起床换好衣服,只是又因没事干而躺回去发呆的八神缘,轻飘飘地扫了眼两位小学弟,率先向休息室走去。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愣在原地,这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啊。
休息室离宿舍区并不远,还没走出几步,缘就闻见了空气中隐约浮动的食物香气。
她微微一顿,脚步却没停,拐过最后一个转角,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在料理台上忙碌的夏油杰。
他依旧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只不过腰间却系上了条围裙,在听到脚步声后,稍稍侧过头,柔软的黑发在颈间扫过,看见来人是缘,又温柔一笑,说道:
“起床啦,再等等就能吃早饭了哦。”
而据说找她有事的五条悟,此时则坐在餐桌前,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本杂志,闻言也向她看来,那双蔚蓝如天空般的眼睛,在墨镜下一闪而过。
这种“父母双全”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
八神缘站在原地缓了会儿,在心里无数遍告诫自己,这都是错觉后,才重新打起精神,坐到餐桌的另一边。
“宿舍内的锅具不太齐全,可能会有点慢,你们先聊吧。”
夏油杰依旧在料理台前忙碌着,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哪像个囚犯啊,简直和在家里一般自然。
另一个比他还自然的人,此时已经合上了手中的杂志,双手交叉,撑在身前的桌面上,目光紧紧锁定着缘。
“难得有段空闲的时间,聊聊吧。”
好样的,“父母双全”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了。
八神缘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个魔性的词甩出去,强行将注意力转到对方的问话上。
“聊什么?”
“就聊聊这半年来,你到底去做了什么吧。”
五条悟嘴角含着浅淡的微笑,即便隔着乌黑的墨镜,【六眼】依旧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仿佛任何谎言在这双眼睛下,都会无所遁形。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本应该被重点观察的八神缘,在虎杖悠仁和夏油杰事件的影响下,也逐渐被人忽略。
更何况……这位学生可是个聪明人,知道搬出御三家来挟制咒术总监会,进一步削弱了这件事的影响。
五条悟眸色微沉,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这只是场再寻常不过的谈话。
他一直清楚,他的学生们,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过往。
力量强大但不知该如何掌控的忧太,肩负起咒言师家族命运的棘,身为天与咒缚,却希望得到禅院家认可的真希,自诞生起便是独一无二的胖达,到了这届,更是有惠和悠仁的存在。
他们都是优秀的孩子,也是改变咒术界未来的希望。
然而,八神缘是不一样的,五条悟看不透她。
每当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学生之际,对方却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来打破他的认知。
明明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却像块捂不化的坚冰似的,执拗得令人头疼。
好不容易搞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正当五条悟以为,日子将会平安无事地继续下去之时,又发生了那件事。
【百鬼夜行】事件中,唯一消失的学生。
更可笑的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前不久,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对方,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反正有他在。
身为老师,不就是要负责善后的吗。
但他,好像食言了啊。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看见对方失踪之前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时,达到了巅峰。
八神缘听进去了,她理解了自己身为师长,希望获得学生信任的心情,在以身涉险的前一刻,将有关杰行踪的信息,发给了他。
可那个时候,他却连这条信息都没打开,直接选择去了高专。
明明是他先耍赖,要求对方像个学生一样,学会信任老师,最终也是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真是让人不好受啊……
“老师,你有听我说话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鼻尖还传来煎蛋的香气,五条悟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只见八神缘正坐在他对面,正一边吃着煎蛋,一边好奇地盯着他。
而他的挚友——夏油杰,则慢条斯理地将另一份煎蛋,放至他的面前。
这荒诞到有些离谱的一幕,若不是【六眼】没有反馈出异常,他还真以为自己在某些咒术制造的幻境中呢。
“唔,刚刚有些出神,你说了什么?”
拿起筷子,挑剔地将煎蛋周围一圈,有些烧焦的边边去掉,五条悟塞了一口进嘴里。
唔,意外的挺不错啊,杰这些年在盘星教,除了当教主外,莫非还担任厨师的职位吗?
“我说我这几个月失踪不见,其实是穿越了。”
“扑……咳咳咳,水,我要水。”
接过水,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当他抬起头看向某个罪魁祸首时,却见对方依旧像个没事人似的,正慢悠悠用着早饭。丝毫没有意识到,就是她那荒谬的话,差点谋杀亲师。
五条悟他,气笑了。
“穿越,你说你失踪这半年,是穿越了?!”
“对啊。”
缘淡定地点点头,还有些暗爽。
哼,现在知道惊讶了吧,这消息,不比两面宿傩那家伙来的劲爆?
“八神同学,不要开玩笑了,就算总监会不追究你这段时间的去向,但身为老师的我……”
讲到这时,五条悟却蓦地顿住了,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但八神缘却没注意到这点,只是径直站起身,走向连通宿舍区的走廊,紧接着,从墙后揪出了正在偷听的伏黑和虎杖两人。
“你们俩一直躲在这里做什么?”
被强行拖着听墙角的伏黑,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不愿承认自己竟然做出了如此幼稚的事。
倒是虎杖,一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兴奋地举起了手,抢答道:
“这个我知道!从前在灵异现象研究会的时候,佐佐木学姐说过,有人声称被外星人掳走,见到了未来的文明balabala……呜呜唔?”
“嗯嗯,知道了,先安静点。”
随意点头敷衍了下,八神缘抬起手,精准狠地掐住虎杖的腮帮子。
在他疑惑懵逼的视线中,直勾勾盯回去,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
“两面宿傩,出来,我知道你看得见。”
……
“干嘛?”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虎杖原本光滑的脸上, 骤然裂开道口子,一张嘴,诡异地出现在了上面。
见状, 缘顺势收回手, 退开半步,让出身后的视野, 接着又转头对五条悟说道:
“不信你问宿傩,我是不是跟他认识。”
一旁围观全程的伏黑,原本还因为身边人的脸上忽然多了张嘴而感到震惊, 在听见八神缘的话后,这种震惊,却飞快转变为无语。
不是,为什么要叫特级咒物出来认亲啊?!
“嗯, 这就是两面宿傩吗,有趣。”
夏油杰解下围裙, 将最后两盘煎蛋放在桌上, 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虎杖。
真有趣,这算是诅咒的一种吗, 能吸收吗, 有点想试试啊……
带着明显侵略性和估量的眼神, 别说是身为被观看主体的宿傩和虎杖了, 就连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五条悟, 都略有所感。
“杰。”
“喂,小子,别拿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虽然话中的内容不同,但都带着隐隐的警告意味。
“好嘛, 好嘛,真是的。我带着咒具不能使用术式,放轻松,不要紧张。”
夏油杰笑着歪了歪头,佯装乖巧地坐下,拿过剩下两盘煎蛋中的其中一份,还对着站在旁边的虎杖和伏黑眨眨眼。
“抱歉咯,小伙子们,冰箱里的材料只够做四份早餐。”
不要在这种时候把话题扯到奇怪的地方去啊!
伏黑惠默默看了圈场内其余人,有种全世界都不太正常,只有自己是个正常人的无力感。
五条悟的视线,不断在缘和虎杖两人间徘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良久,才勾起唇,意味深长地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消失的半年,你穿越到平安时代,还遇见了活着的两面宿傩?”
这简直是……扯淡!
相比于他有些碎掉的笑容,八神缘的态度,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就是这样,没错。”
她点点头,抬起手,飞快戳了戳虎杖的腮帮子,趁着宿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际,又赶紧缩回来,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当事咒就在这里,你问他,是不是认识我。”
冷不丁被戳,虽然戳的是小鬼的脸,但还是让宿傩感觉到被冒犯了,并且表示非常不爽。
他不爽,其他人也别想爽。
于是,在听出八神缘话里的意思,是有求于他之后,宿傩极其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事,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上操起最后一份煎蛋,并将其塞进了对方的嘴里,接着淡定说道:
“一枚鸡蛋,成本价20円,现在和你有20円的关系了。”
这下,别说是当事咒两面宿傩了,就连在座其他人,也纷纷被缘这神奇的脑回路震慑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本就不爽,还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直接上手揍人的宿傩,选择了原地消失。
任凭八神缘怎么戳,他就是不肯现身。
“学姐,他不肯出来。”
虎杖尴尬地挠挠头,虽然知道学姐针对的不是他,但那些戳戳,可都是摁在他身上的!
正捏着对方的脸,上下左右扯着,希望能把宿傩再次烦出来的缘,微微一顿,似乎也意识到了受折磨的貌似只有小学弟一人,便只能放开手,回过头,对着五条悟慢吞吞地说道:
“看,他默认了。”
“你……”
五条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此情此景,任何言语都显得有些苍白和单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吗?
啧,还真被高层那群老橘子说中了,不就是当初心直口快说了点真心话吗,这群老头子竟然恶毒到诅咒他有一天也会被怼,真是令人心寒啊……
正当他斟酌着这件事的真假之时,伏黑却突然“诶”了一声,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淡淡说道:
“我们不是要去原宿接一年级的新生吗?”
……
“糟糕~老师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捏。”
看着笑得一脸灿烂,表面上在怪自己,实际上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的某人,伏黑面无表情,精准吐槽。
“记起来了,就赶紧出发去接人家啊!”
“知道啦知道啦,惠惠年纪轻轻就这么爱教育人,以后会找不到女朋友哦。”
长腿一迈,五条悟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在路过八神缘时,他停顿了一瞬,墨镜下苍蓝如天空般的眼睛,认真地看向对方。
“八神同学,晚一点老师再来找你了解情况。在此之前,就呆在学校里,好好看着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吧。”
毕竟,他总莫名感觉,杰和缘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独特的默契。
一个是思想过于偏激,现如今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挚友,另一个是本就让他看不透,远比其他学生更为独立自主的学生。
他实在不希望,数年前的那场悲剧,又会重新上演。
被指名道姓,就差公然说出他有问题的夏油杰,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浅浅一笑,对着正准备离去的三人挥挥手。
“早点回来哦。”
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没有一点自己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几人离去后,他才慢悠悠地用完自己那份早饭,缘则坐在桌边,全神贯注地……玩手机。
没办法,既然躺一天的美好理想被无情打碎,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做些正事了。
最首要的,自然是网购。
除了某些必要的生活物资外,她还得买能够封印两面宿傩手指的材料,总不能让命一直呆在房间里,镇住那根手指泄露的气息吧。
先不提弟弟这样实在是太可怜了,五条悟老师出现在宿舍的频率不低,没有完好无损的封印,她有些不确定【六眼】能否察觉到特级咒物的气息。
总之,还是尽早解决掉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吧。
好在咒术界的暗网,非常给力地推出了网购服务,虽然只能面对面交易,但若是真能快递,发现收件方地址在咒术高专,也应该没人敢和她做交易。
“你跳入那口井之后,真的去往了平安时代?”
正当八神缘熟练地登上暗网,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交易内容中找到自己需要的封印材料,并和卖家讨价还价之际,耳边却传来了夏油杰的声音。
她抬起眼,却见对方此时已经用完早饭,正捧着一杯清茶,悠闲自在地轻啜着。
“你倒是很放松嘛,就那么自信咒术界不会对你怎么样?”
缘莫名其妙地瞥了眼夏油杰,深觉这家伙比从前更加奇怪了。
以前的理想尽管扭曲点吧,但至少勉勉强强还能解释得通,现在这一系列行为下来,她只能评价两个字——不懂。
“确实挺轻松的。”
夏油杰抬起手,指尖轻触颈上的咒具,语气玩味。
“即便没办法使用咒术,但总算不用吃那些味道奇怪的咒灵了,心情意外得不错呢。对了……”
说到这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清单,将其递给缘。
“冰箱已经空了,麻烦你,把这些食材采购回来吧。”
“要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啊,我点外卖会记得给你多点一份的!”
嘴上虽然忍不住吐槽,但鉴于对方做的煎蛋味道不错,八神缘还是诚实地接过清单,然后……转头就拍下转发给五条悟,顺便还偷偷加上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小零食。
【世界上最帅气最威武最厉害的五条悟老师,这是夏油杰想要的东西,麻烦您采购完毕带回来哦~】
【——行叭。】
得到想要的回答,缘满意地收回手机,撂下一句“我去睡个回笼觉”后,便一溜烟地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剩下夏油杰呆在休息室内,继续悠然自得地喝着那杯清茶。
茶香氤氲,在室内蒸腾起朦胧的雾气,良久,才响起一声微乎其微的轻笑。
“被她糊弄过去了啊,真是……”
*
安抚完毕又提出“为什么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我”这种离谱要求的弟弟,八神缘回到房间内,结结实实睡了个午觉。
当初还在宿傩身边时,日子无聊到,也就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了,她早已练就一身说睡就睡的技巧。
校服已经作为外出服穿出去过了,想了想,她还是换上睡裙,才重新滚进被窝内。睡意朦胧间,手机似乎显示有人来电,缘却没有在意,随手打开静音后,便陷入黑甜的梦乡。
夏日的阳光太过灿烂,即便隔着一层窗帘,仍有数道调皮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交错,又分开。
少女柔和的体香于室内蔓延,混合着清浅的呼吸,更是为空气染上几分温度。
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美好,直到一阵急促又剧烈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咚咚——咚咚咚——
被噪音吵醒的八神缘,猛地从床上坐起,杀气暴涨,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门口。
那里,敲门声依旧没停,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家伙最好有个完美的理由,她冷笑一声,下床向门口走去,否则……就等着挨揍吧!
门外,金发的美男子眉头紧皱,有些嫌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真是的,这乱糟糟的地方真是令人倒胃口,八神缘那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来高专?禅院真希乱来,她也跟着乱来,这么多年的礼数,真是白学了。
正发着牢骚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降临。
第一百二十七章
狭窄到让人难以忍受的走廊, 连木头似乎都散发着腐烂的味道,禅院直哉抬起手,不耐烦地又敲了几下房门, 纯黑的宽袖羽织在空中划过, 最后一下,却扑了个空。
房门已然打开, 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略拂去几分久等的烦躁。
他眯起眼,目光自上而下, 一寸寸从面前的少女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其赤|裸的双足上。
她没有穿鞋,小脚直接踩在地板上,纤秾合度, 细嫩白净,脚趾头却是漂亮的桃粉, 像是珍珠般珠圆玉润, 看着分外……可口。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禅院直哉眼神一暗, 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强行将视线转移到眼前人的脸上, 他下意识认为, 自己方才的奇怪反应, 是因为在门外等了太久导致的。
“你是猪吗, 都中午了还在睡觉?”
看着面前明显刚从睡梦中醒来,还穿着睡裙,就连发丝都有些凌乱的八神缘, 禅院直哉仰起头,趾高气昂地说道。
说完, 他也没在意缘的反应,绕过对方,便进了房间。
“这地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穷酸啊。”
背对房门,禅院直哉挑剔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不说话,见到我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吗,消失半年,连从小学习的礼仪都忘了?”
独角戏般说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禁皱起眉头,刚准备回头质问,脑后的头发却突然一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了下去。
后者的力气并不算大,却非常善用技巧,下手也极其狠辣。
在抓住他头发的同时,膝盖也遭到攻击,两侧脆弱的护膝骨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嚓”声,竟是已经碎了。
失去支撑,剧痛之下,禅院直哉根本无力站稳,直接跪倒在地板上,头部还因脑后传来的力道而仰起,露出致命的颈项。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轻柔的女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从疼痛中缓过神来,视野中,只有八神缘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
“你疯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并没有让其妥协,相反地,倒还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抬起手,伸向脑后,借机触碰到了缘。
禅院直哉是禅院家默认的第二十七代接班人,从小便接受家族中最顶级的教育,身为特别一级咒术师,更是继承到了禅院家祖传的【投射咒法】,实力并不弱。
在他喊出那句话后,缘的身体蓦地顿住一秒,再回过神来之际,禅院直哉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正扶着墙,勉力站起。
“这么快就用生得术式了吗?”
【投射咒法】的原理,就是将一秒分为24帧,施术者能在这期间自由动作。而被其触碰到的人,也必须同样做出以1/24秒为单位的动作,否则便会被强制定格一秒。
以八神缘现在的身体素质,绝对没办法完成这严苛的条件,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时间废去对方的双腿,避免之后被其躲过去。
当然,更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下杀招。
可惜啊,她再次叹了口气,现在可惜已经是文明社会了,随便杀人会很麻烦的,那就只能……浅浅杀一下啦。
“直哉啊,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可是在禅院家长大的呢。”
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缘温和一笑。
“我对禅院家术式的了解,不比你弱哦~”
就算速度快又怎样,抱歉,她是炮台型法师,除非迫不得已,从不近身战斗。
三分钟后,禅院直哉已经满身是血,像个死人般趴倒在地面上,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没有死,只不过……离死也不远了就是。
昏暗又幽闭的房间内,冷气吹得窗帘微微摇晃,零星的阳光从窗帘底部透过,温暖的实木色地板,飞起的粉尘,垂下的床单,静谧又平和。
在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中,却有粘稠的血液,在地板上无声蜿蜒,像是条蛇一般,渐渐向着八神缘的脚边爬去。
暗红色的鲜血,眼看着就要接触到她的脚趾,缘轻轻一抬脚,轻盈地避过地面上的血迹。
走到禅院直哉的面前,看着脚边已然奄奄一息的对方,她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在通讯录中慢慢找起禅院直毘人的电话。
就在这时,地上趴着的人却忽地闷哼一声,脑袋微抬,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缘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抬起右脚,就这么径直将其踩了回去。
沾染血迹的金发看着又脏又乱,同禅院直哉平常那副精致骚包的样子截然不同,很快就弄脏了缘的脚面。
白皙的肌肤印上几抹刺目的红,纤细秀气的脚踝仿佛一捏就碎,却如此强势轻慢地践踏着脚下之人,视觉上带来的巨大冲击,莫名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只可惜,房间中唯二的两个人,一个依旧在慢条斯理地玩手机,另一个,却正与地板亲密接触,生死不知。
新得的手机,还没加上太多联系人,缘很快就找到了禅院直毘人的电话。
正准备拨出之际,她却蓦地一顿,垂眸向下看去。
不知何时,禅院直哉竟然醒了,由于后脑被她紧紧踩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放在他脸侧的左脚,却被其一手拽住。
脚踝被满是血迹的手掌包裹,湿哒哒的,缘不耐地皱了皱眉,将手机扔回床上。
咒术师可真难杀啊,这都还能有反应,和虫子有什么区别?
脚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禅院直哉的体术不弱,身体素质更是远超现在的她,仅凭一口气,拖着半残的身躯,竟然慢慢抬了起来。
小腿逐渐悬空,为了稳住身形,缘不得不放下踩在其脑袋上的脚,向后退了一步。
只是被他紧拽着的左脚脚踝,却依旧在对方的桎梏之中。
“八神缘……你死定了。”
沙哑又暴戾的男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内伤带来的影响,让禅院直哉的声音并不十分连贯,甚至还轻咳了几声,吐出星星点点的血沫。
即便如此,他却丝毫没有收敛自己脾气的意思,不停地辱骂着。
“不过是禅院家一个卑贱的养女,你怎么敢,女人就该好好呆在家里生孩子……”
“唉。”
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撑起上半身的对方,缘轻叹一口气,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底却翻涌着近乎实质的杀意,更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直哉你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微弱的火光在半空中闪过,刹那间,禅院直哉的右臂便被粉碎,血雾喷涌,在缘的睡裙上留下几道血痕。
“就像只发|情的公狗似的,从小到大,又爱乱吠,又爱随地撒尿呢。”
松了松脱离束缚的左脚,看着已经被剧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对方,她唇角弧度渐深,声音依旧舒缓而淡然,动作却丝毫不留情。
一脚踹出,任凭禅院直哉被击飞至落地窗处。
索性她的力气不大,窗户只是发出几声沉重的翁鸣,便又归于平静,只可惜,窗帘却被弄脏了。
“小狗爱叫唤,是为了吸引主人的注意,那你呢?乱吠的那么勤快,是想要我夸夸你吗?”
踩过沾满血迹的地板,缘一步又一步,不慌不忙地向着禅院直哉走去,在见到他害怕的眼神后,微微顿住,紧接着,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不错,小狗知道害怕了吗,那你可要,牢牢记住这种感觉哦。”
站定在对方面前,缘伸出手,扯起他的头发,强行让其抬起头,直视自己。
“听话的小狗会得到奖励,不听话的小狗,就要受到惩罚哦~直哉是听话的小狗吗,听话就摇摇尾巴,那我就不惩罚你啦。”
身体因血液的大量流失而变冷,心脏却不知为何,越跳越快。
禅院直哉看着面前这张脸,在恐惧的作用下,往昔的记忆尽数浮现在脑海里。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禅院家年轻一辈最优秀的那个人,他是天才,是下一代家主,是理所当然的众人瞩目的中心。
除了甚尔,强大俊美的甚尔君,那样的人,才是他想要成为的人啊。
甚尔君离开后,八神缘出生了。
禅院直哉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婴没有兴趣,即便这个女婴,将来可能成为她的妻子。无所谓,反正他不会只有一个妻子,只有能给他诞下最强大后代的那个女人,才有资格被奉为禅院家的主母。
但他却对八神命的存在很感兴趣,同人类一起诞生的诅咒,这世界上还真是什么样的怪物都有呢。
只可惜那时候的八神命姐弟俩,被老爸严加看管起来,除了侍奉的下人们,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就连他也不行。
禅院直哉想,他和八神缘的梁子,可能在那个时候就结下来了吧。
明明他才是最有天赋的那个,明明他才是未来的家主,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孩子,明明都是男人的附庸才对,凭什么要他让步?
这种不满,随着对方的长大,越来越深。
他讨厌这家伙故作成熟的样子,讨厌她每门课都那么优秀,成绩远超自己,讨厌她有伴生咒灵护身,讨厌她保护跟甚尔君一样是【天与咒缚】的禅院真希。
明明禅院家有那么多人,八神缘偏偏挑着他最讨厌的那个一起玩,她就是故意跟自己作对!
这种厌恶,在他偶尔间听到,老爸对其毫不吝啬的夸奖,甚至直言如果对方姓禅院,家主之位毫无疑问就是她的之时,达到了巅峰。
讨厌讨厌讨厌,不过是个女人……
在今日之前,禅院直哉一直认为,八神缘只不过是一个脑子聪明,实力却弱到不忍直视的可怜虫,毕竟禅院家的人都知道她的体能有多差,生得术式貌似也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若非有伴生咒灵八神命在,若非有可能诞下血统最为纯粹的子嗣,她早就在被吞到连骨头都不剩了。
就是这样的八神缘,今天却把他打成了这个样子,还真是荒诞到像是做梦一样啊。
更荒诞的是,看着这样的她,他竟然,想要服从对方的话语。
大概是恐惧在作祟吧,每个人都是怕死的,禅院直哉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身体却诚实的,顺从八神缘的命令,左右摇了摇。
他听话了,他摇尾巴了,他是不是能免受惩罚了?
然而,他迎来的,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嗤笑。
“骗你的,傻瓜。”
深入骨髓的剧痛从下半身传来,禅院直哉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视线飞快下坠,只看到八神缘洁白的脚丫,沾染着他的血液,靡|艳又妖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啧, 整个房间都不能要了啊。”
环视四周,看着全目全非,满是血迹的宿舍, 八神缘轻叹一口气, 收回视线。
谁让她希望对方更痛苦些呢,所以没有用温度更高的【构筑术式】去攻击对方, 而是选择看着更血腥,痛感也更高些的其他构筑武器。
算了,还是先和老头子联系上, 让他把那个蠢货接回去吧,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来,这坨烂肉就是他儿子。
手机中传出欢快的电话铃声,缘的目光, 轻飘飘从禅院直哉的身上划过。
他此刻的样子,已经全然看不出是来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禅院家嫡子了, 浑身血肉模糊, 躺在角落里,没有一点动静。
除了被完全粉碎的右臂, 最严重的伤, 大概还属他两腿之间的那块地方。
缘实在是烦透了这家伙满口的男尊女卑思想, 没忍住, 给他来了个物理阉割的套餐。
如果他觉得女人应当传宗接代, 应当相夫教子,那他可以自己去当嘛,好好向其他人展示一下, 什么才叫真正的贤妻良母。
耳边的电话终于拨通,禅院直毘人懒洋洋的声音, 从其中传了出来。
“喂。”
“这才中午吧,您就喝酒了?”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似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一瞬,接着又反驳道:
“老人家没几年活头了,就这点爱好你还要管?!”
“隔着电话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喝酒,诈一诈而已,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禅院直毘人选择了转移话题。
“怎么,失踪大半年,终于想起来打个电话回来啦?”
“……你儿子在我这,找人接回去吧。”
“死了?”
“那倒没有,就是情况有点复杂。”
听到对方的声音,八神缘难得有些心虚,老爷子对她不错,前一天还帮她解决了咒术总监会的麻烦,可现在,唯一的嫡子却被她阉了……
应该没关系吧,这老头虽然喝酒喝得多,但身体还不错,说不能再生一个呢?
就算生不了,不还有其他的庶子庶女吗~
秉承着这样的自我安慰精神,缘拍下禅院直哉的照片,并将其发送给了对方。
收到照片的禅院直毘人,一眼就注意到了自家儿子□□那显眼的血迹,男人天生的命门,即便是通过照片看到的这幕,依旧让他忍不住缓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这是?”
“嗯,阉了。”
禅院直毘人沉默了,一边是钦定的未来儿媳妇,一边是自家亲儿子,孰轻孰重,还……挺难抉择的。
不知道高专的家入硝子医生,能不能治疗这种程度的伤,希望可以吧,毕竟是亲儿子,他做老爸的还是有点亲情在的。
但也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直哉真的没办法,人道了,那该怎么办?
“缘丫头。”
“嗯。”
“你见过这届新入学的一年级学生,伏黑惠了吧?”
话题转变得太快,缘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刚意识到隔着电话,对面的人压根看不到之际,禅院直毘人却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他是禅院家的孩子,也继承了禅院家代代相传的【十种影法术】,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被庇护在五条悟的羽翼下,不大有希望成为禅院家主。”
听着老头子平静的声音,莫名地,缘心底升起了股不妙的预感。
“如果直哉没有了生育能力,那我希望你,能够找到伏黑惠那个孩子……”
“好了。”
“什么好了?”
“我说禅院直哉,已经全须全尾的好全了,放心吧,绝对具备生育能力,比老母猪还能生。”
飞快报上她现如今所在的地址,让老头子赶紧来接人后,缘这才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
差点,就差一点,就要听到那令她三观尽碎的内容了。
假如禅院直哉具有生育能力的话,即便她之后想办法脱离禅院家,对方依旧能够迎娶其他人,给禅院直毘人下崽子。
但如果他真的没了生育能力,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绝对会被更加严格地看守起来。
在族中适婚年龄的异性术式并不十分出彩的情况下,瞄上拥有禅院家血脉,还继承到【十种影法术】的伏黑惠也无可厚非。
毕竟又不是让他来当家主,只是借个崽子嘛,很正常……个鬼啊!!!
光是想想,缘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虽然她有足够的能力去拒绝,但即便只是让伏黑或者其他人得知禅院家的想法,也足够让她因为尴尬到不想再在这个星球生活下去,而开始着手准备毁灭全人类的大计。
还是那句话,人可以死,但是不能够社死。
清清白白地来,敞敞亮亮地去,自由自在地活到寿终正寝,这就是她八神缘的生死观。
又在床上坐了会儿,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缘头疼地揉揉额角。
她可不想再在这房间继续住下去了,被禅院直哉那家伙的血染过,能干净到哪里去?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学校解释。
思索间,大门却响了起来。
咦,禅院家的人,效率这么高吗?
缘打开门,却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人,竟然是夏油杰。
“有什么事吗?”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对方,她微微侧过身,希望能将门后的景色挡住,只可惜,以两人的身高差,完全没办法挡住。
看着面前人被溅上点点血迹的睡裙,视野中虽然昏暗,但难掩强烈血腥味的房间以及躺在角落中的某个不明物体,夏油杰意味深长地看了八神缘几秒,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需要帮忙吗?”
这种理所当然就要上来当帮凶的态度,该说不愧是诅咒师吗,这专业素养,一年处理的尸体,能绕高专三圈。
早知道刚才先不和老头子打电话,直接将禅院直哉丢到夏油杰门口,这家伙说不定就职业病发作,处理干净了呢。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歪头思索片刻后,想着盛情难却,缘还是满足了对方的要求。
“需要,你能跟我换个房间吗?”
闻言,夏油杰愣了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并因此轻笑出声。
“抱歉哦,这个不行,我也嫌脏呢。”
“哦,那请回吧,不送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门“啪叽”一下便被关上,差点被打到鼻尖的夏油杰又是一愣,嘴角的笑容幅度却越来越大。
“还真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啊。”
这种人竟然会出现在高专,如果她是当年的他们,又会怎么做呢?
*
打发走夏油杰,又从衣柜里重新找到一套便服穿上,八神缘拿起手机便开始组织语言,向她现在的班主任交代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至于为什么不向五条悟交代,那当然是因为,二年级的班主任要更加不管事啊!
果然,在她发出短信,并解释清楚为什么想要换房间后不久,就收到了日下部老师的一句“随你”,表示她想换就换吧,不过原房间得打扫干净。
同日下部老师的简讯一同传来的,还有咒术师暗网上联系到的卖方邀请,表示手头正好有货,今晚就能进行交易。
想着正好要换房间,两面宿傩手指的封印也得加紧制作,缘没有多想,当即就答应下来。
反正禅院家也要派人来“回收”禅院直哉,她还能蹭个车。
就是有一点较为棘手,根据咒术总监会的要求,夏油杰身边必须有特级咒术师实时监控。至于紧急情况或者出任务时的安排,则还没具体通知。
八神·法外狂徒·缘当即决定,先把夏油杰一起拐出去再说。
能不被咒术界高层发现最好,发现了她还能狡辩,又没说不能带出去溜溜,逻辑严谨,后路俱全,完美。
只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去安抚一下住在隔壁的弟弟。
缘从刚开始起就有些奇怪,连夏油杰都能闻着血腥味找上门来,怎么命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敲了半天门,里头无人应答,可特级咒灵的气息,却分明显示了弟弟就在里头。
虽然不解,但她还是按下疑惑,打算回来再问问。
很快,禅院家派的人便来了。
这次来接禅院直哉的,还是个老熟人,正是当年她入学高专时,送她和弟弟来上学的那位名为佐藤的司机小哥。
他先是有些震惊地看了眼已经成为血人的禅院直哉,却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安安分分将其搬上车后,才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没事人一样的八神缘,和坐在她身边,正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车内环境的那个男人,谨慎发问。
“缘小姐,您打算去哪里?”
“稍等,我看一下。”
缘拿出手机,找到卖方给她发的交易地址,才跟着念道:
“就在新宿站东口附近……”
越说下去,她的声音就越来越低,连带着正在开车的佐藤,也默默捏紧了方向盘。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东京有名的歌舞伎町一番街,也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
闻言,正观赏着窗外景色的夏油杰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向她。
虽然对方什么也没说,但缘就是从他那双狐狸眼中,看出了耐人寻味的促狭光芒。
镇定地收回手,缘矜持点头,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那儿附近,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来就行。”
呵,无所谓,不就是小小的尴尬一下吗。
反正要去和暗网上的卖方交易了,对方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诅咒师,正好打听一下诅咒师的薪资待遇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高专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僻, 佐藤用了一段时间才赶到新宿区,也就是八神缘所说的地点。
期间,一直昏睡着的禅院直哉还有醒来的迹象, 在缘的指使下, 夏油杰毫不犹豫地就让其重新陷入昏睡,事后还嫌弃地用湿巾, 给自己仔仔细细做了一遍清洁消毒。
围观全程的佐藤,什么话都没敢说,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开车这项事业中去, 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送到了目的地。
看着豪华轿车飞快开走的背影,夏油杰轻笑一声,看向身边人。
“你吓到那个年轻人了呢。”
“我可没有动手, 是你干的。”
面不改色地反驳道,在手机上随意划了划, 缘转身就走。
天色尚早, 还没有到卖方说的交易时间,既然如此, 干脆先随意找家店坐一坐, 打发下时间吧。
见对方连句解释都没有, 便自顾自走了, 夏油杰倒也不在意, 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时间尚早,歌舞伎町一番街内的大部分店面,还未到正式营业的时间, 连霓虹灯的招牌都没有亮起,人影寥寥, 看着有些冷清。
同这情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条街之外的其他区域。
新宿区作为东京地区的交通枢纽,是购物及娱乐的天堂。尽管是工作日的下午,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分外热闹,行走在其中,难免会和其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夏油杰的身高,在人潮中鹤立鸡群,再加上其独特的气质和优秀的外貌,许多年轻女人,都会不自觉向其靠拢,想要上来搭讪。
当然,除去年轻女性外,还有喜欢同性的男性,为娱乐公司发掘新人的星探,以及……热情邀请他要不要试试男公关这一行的牛郎店下线。
本就抗拒和这群猴子们接触的夏油杰,面上虽然还勉强挂着和善的笑容,但身上散发的冷气,却足以让部分脸皮较薄的人,掂量掂量再上来搭讪。
跟在八神缘身后走了一会儿,夏油杰便远远地观察到对方,在一家女仆咖啡厅门口停下脚步。
看着坦然自若,在一群可爱女生此起彼伏的“欢迎主人回家”中穿行的八神缘,他身形微顿,眼神异常复杂。
夏油杰原本以为,对方是接到什么紧急的任务,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带着他一起出任务。
即便在车上听到目的地是歌舞伎町一番街,他也只是开玩笑般地看了缘一眼,毕竟这种地方人口密集,产业链复杂,滋生出棘手的咒灵倒也不稀奇。
谁能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还真的带他来消费了?!
虽然不是夜总会那种地方,但会带一个被判处□□的诅咒师来女仆咖啡厅,这脑回路,也确实不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欢迎回家,主人,是只有您一位吗?”
面前身着可爱女仆装的服务员递上菜单,八神缘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孤身前来。
转过头,却见夏油杰只是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
她歪歪头,有些疑惑他怎么这副表情,却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举起手,向其挥了挥。
“你还愣着干嘛呢,进来呀?”
缘的声音不大,只不过女仆咖啡厅里的其他顾客,都在安安静静地享受着服务,便衬得她这句话分外清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门口,也就是夏油杰的身上。
这种情况似乎经常发生,作为服务员的女仆小姐姐并没有表现出困扰或者困惑的表情,反而职业素养良好地甜甜一笑,异口同声对着门口喊道:
“欢迎您回家,主人!”
这下,别说是店内人的注意,连恰巧路过这家女仆咖啡厅附近的路人,也好奇地看向夏油杰。
没想到这种类型的大帅哥也喜欢来女仆咖啡厅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谁说眼神没有温度,夏油杰都觉得自己的后背要被灼伤了,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走进了这家咖啡厅,并落座在八神缘的对面。
此时的缘已经点好餐品,将菜单递给他。
“你要吃什么,自己看着点吧。”
他们只在早晨用了顿饭,现在却已临近傍晚,她早就有些饿了,恨不得把菜单上的食物统统点个遍。
谁料,和她情况相同的夏油杰,却在轻瞥一眼菜单上的食物后,表示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来一杯清水即可。
“你不饿吗?”
目送着女仆小姐姐走远,缘撑起下巴,随口问道。
“不。”
夏油杰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是不想吃猴子做的食物罢了。”
在身为诅咒师的那些日子里,夏油杰也尽量不让自己的衣食住行和非咒术师扯上关系,一想到自己的衣服和食物会沾染上猴子的味道,就恶心到让人难以忍受呢。
不过现在毕竟情况特殊,只能勉强接受采购普通人产出的农产品了。
唔,不知道那个肌肉脑校长,会不会同意他在高专圈块地出来种菜呢?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缘愣了愣,刚想要说些什么,视线却忽地一飘,看向窗外。
也许是为了吸引客户,女仆咖啡厅装修得非常可爱,临街的店面更是装上大落地窗,用透明玻璃代替墙体,吸引客户进来消费。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注意到了街上那个奇怪的人。
应该是人吧?
缘眉头微蹙,有些不太确定。
对方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头蓝色长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脸侧,裸露的肌肤上,到处是缝合线的痕迹。
他停留在人群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周围人群熙攘,他却像是局外人般,只悠闲地站在那儿,兴致盎然地观察着人群。
鉴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八神缘现在对“缝合线”这个东西异常敏感。
可对方给她的感觉,却和羂索完全不同。
相比于羂索身上那种天生的老谋深算味道,人群中的这家伙,看上去要简单许多。
尽管有着成年人的外表,但不管是肢体语言还是表情动作,他都更像是个孩子,对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充满好奇和跃跃欲试。
周围的人流太过密集,二者之间又有一段距离,缘没办法精准捕捉到对方的气息,更加无从判断他究竟是诅咒还是人类。
虽然对方的发色和身上的缝合线看着很奇怪,可毕竟……这里是新宿啊。
短短三分钟,她就已经见到了一个奥特曼,三个魔法少女还有五个奇装异服的类人生物了,以现代人的精神状态来讲,确实挺难分清究竟哪个是普通人,哪个是诅咒呢~
“主人,您的蛋包饭好啦,需要桃酱为您施展让蛋包饭变美味的魔法吗?”
就在缘纠结那人的真实身份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女仆小姐姐甜美的呼唤,她下意识抬起头,回答道:
“那就麻烦您了。”
再转身之时,人群中的那个蓝发青年,却已不见踪迹。
大概是八神缘的动作太过明显,名为桃酱的女仆小姐姐,非常专业地露出了一脸担忧的表情,看着缘的眼神,温柔得都要化了。
“主人,怎么了吗?有烦心事要和桃酱说哦,桃酱也想为主人分担烦恼呢。”
随之而来的,还有夏油杰微妙的目光。
八神缘默了默,没有理会这家伙奇奇怪怪的态度,既然那个蓝发青年不见了,她也没办法,与其在对方身上费神,倒不如关注一下今晚的交易。
暗网上卖家给她的交易地点信息,只有一个门牌号,至于具体的地点,还要再根据地图寻找。
想着这家女仆咖啡厅开了有些年头,工作人员对周围的环境应当也熟悉,缘干脆就拿出地址,准备向她打听清楚。
“唔,让桃酱看看,这个地址吗?这似乎是……”
名为桃酱的女仆小姐姐声音一顿,面上原本甜美的笑容,也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主人,这是歌舞伎町里,有名的牛郎店——【heartbeat】哦。”
话音落下,夏油杰看向缘的眼神,更加奇怪,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想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些什么。
就这样,他看着服务员为蛋包饭施加上爱的魔法,看着八神缘淡定地用餐结账,又看着她跟随地图走到花园通以北的歌舞伎町二丁目,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就准备走进去。
他终于忍不住了,拦下人,有些头痛地问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一个未成年的女生,该来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然暗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条遍布着夜总会和酒吧的街道,一改白日的冷清,人头攒动,时不时还能见到路边有衣着过分华丽的年轻男人,搭讪路过的女性客人。
闻言,缘疑惑地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来这里,当然是来消费的啊。”
卖方选定交易地点,她进去找人,交易顺利进行,然后再打道回府,这不是很正常吗?
恰巧此时,一群看着似乎是刚下班的年轻女白领路过夏油杰和缘的身边,还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随即爆发出一阵轰笑。
“就是说嘛,来牛郎街,当然是来消费的啊。”
“加油啊小妹妹,姐姐看好你哦。”
她们话中的调侃意味太过浓重,缘这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夏油杰大概是误会她了。
啧,成年人的肮脏心思啊,她一个未成年,能来牛郎街干什么?又不能喝酒又不能嫖(划掉)的。
正打算开口解释清楚,视野中却又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早些时候的那个蓝发青年,目光不经意般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对方进入了一家夜总会。
缘缓缓抬起头,看见了这家店面在夜色中亮起的灯牌——HEARTBEAT。
第一百三十章
这家伙有些怪啊。
这是八神缘在捕捉到对方的身影之后, 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从表面上看,对方更偏向人类,就连行为举止也与普通人无异, 但其身上散发的咒力, 却明显属于诅咒,还是等级不低的咒灵。
身为诅咒却拥有人的外表, 面对人群不发动攻击,反而像是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其他人类, 甚至还主动出入人群密集的场所。
总结——地球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前有成功在虎杖身上觉醒意识的两面宿傩,后有长得人模人样,智慧看来也不低的人形诅咒,暗地里还有个活了千年, 成天寻思着搞事的羂索。
怎么,她是跟主角生在了同一个时代吗?
那让主角去拯救世界吧, 她只想负责躺平, 然后寿终正寝。
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又正对上夏油杰质疑的目光, 她沉默一瞬,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简单将自己的目的笼统概括为一句“我只是来找人的”, 便拽着他一起走向那家夜总会。
那个人形诅咒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攻击人类的意图, 既然如此,那就假装看不见对方吧。
赶紧完成交易,拿到她要的东西就走人, 大不了事后和高专提一嘴,这种类型的诅咒, 怎么也得登记在册,让其他咒术师时刻留意。
正被八神缘拉着走的夏油杰,在刚听到她的解释之际,尚且松了口气。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这种店面,不是来找人,还是能来干嘛的?!
可惜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已经被拉着踏入了这间名为“heartbeat”的男公关店。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通顶的玻璃酒墙,店内有些昏暗,这面酒墙却特意装上了灯带,各色光线交汇,透过厚厚的玻璃砖,折射出犹如琉璃般梦幻的色彩。
刚进店,就有衣装革履的侍者小哥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请问……”
对方原本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在见到进店的两位客人,一位是看上去疑似尚未成年的年轻女孩,另一位还是个男客时,明显变淡了许多。
他轻轻抿起嘴,有些为难地拦下两人。
“实在抱歉,客人。我们店不接待未成年和男客哦。”
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缘,面色丝毫未变,只是浅浅回忆了下卖方给她的交易信息,便极为自然地回答道:
“我是来找凛的,不然你也可以把他叫出来。”
谁曾想,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对方的态度又变了。
“原来您是凛前辈的客人吗,真是失礼了,请先跟我进来吧。”
侍者小哥鞠了个躬,半侧过身,一边引路,还一边向缘介绍起了自己。
“真羡慕凛前辈啊,经常有客人指名找前辈接待。不像我,才刚加入这家店一个月,还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都没有认识的客人呢,超可怜的。啊,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
“喂,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点什么?”
夏油杰双手抱胸,半倚着墙,目光隐晦得从那个表面上说着羡慕,话里话外却全是心机的侍者小哥身上扫过。
这家伙,已经完全不纠结客人是否成年这种事了吗?只想着表现自己,抢前辈的客户,还真是“敬业”啊。
所以八神缘这小姑娘,果然是来牛郎店找牛郎的吧,悟到底是怎么教学生的?!
似乎是才意识到还有个人在,侍者小哥赶紧转过身来,歉意满满地鞠了个躬,嘴上却依旧说着拒绝的话。
“真是抱歉,但店里规定了不能接待男客,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说着,他还可怜兮兮地望向八神缘,意图用自己“柔弱可人”的姿态,让她帮自己说说话。
同一时间,夏油杰也看向了缘。
虽然他没有像前者那般装可怜,但仅仅只是微微一笑,以那张脸的颜值,便全方面无死角地碾压了侍者小哥。
在两人的注视下,缘沉思片刻,而后,严肃地点点头,果断说道:
“我不认识他,只是碰巧一起进来的。看你们店门口挂着招聘广告,他可能是进来应聘的吧?”
人家店里的规定就是不接待男客,她也没有办法。反正进店的方法又不止一个,不当被服务的那方,还能当提供服务的那方啊。
人嘛,要学会变通,她还能学电视剧里那套,用钱开路不成?
开玩笑,她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人总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了吧。
果然,在听到这话后,侍者小哥再次向两人展示了遍,什么叫做一秒流畅切换态度的职业男公关专业素养。
他先是收起笑容,警惕地打量了番盘靓条顺的夏油杰,接着勉强扯起笑容,不情不愿地说道:
“行吧,那你一起进来吧,我带你去找经理。”
凭空被扣上这口大锅的夏油杰,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缘,最终却也没反驳,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后,才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进了店里。
他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八神缘一个小姑娘单独进牛郎店吧?
回去得和悟好好说下了,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也不能忽视啊,菜菜子和美美子可从来不会让他这么担心!
大概是时间还早,店内的客人并不多,在缘的要求下,侍者小哥将她安排在了角落里的一桌卡座,先端上一杯据说是赠送的鸡尾酒后,又笑盈盈地递来两本册子。
“一本是店内的花名册,您可以再挑挑看,需不需要其他人来服务。另一本则是酒水零食的菜单,有需要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啦。”
她接过册子,却没有翻阅,只是让对方先将凛找来,其余的再说。
见她态度坚决,无奈之下,侍者小哥只好带着夏油杰,一步三回头地先走了,那副爱岗敬业的态度,让缘都有些咋舌,仿佛见证了这家店未来销冠的崛起。
她所在的这处卡座视野良好,既能观察到大厅内的情况,又没什么人来打扰。
从进入这家店开始,八神缘就一直在关注着周围的情况,毕竟她可是亲眼见到那个人形咒灵进入这家店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但以防万一,还是时刻戒备着点比较好。
奇怪的是,视野中却没有那只人形咒灵的身影,连遗留下来的气息都有些飘忽,是又去了其他地方,还是藏在某处包厢内呢?
正当她思索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温柔到有些油腻的男声。
“你好呀,小姐姐~”
缘抬起头,目光微顿,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牛郎了。
店内的灯光昏暗,却依然掩盖不住来人脸上厚到堪比糊墙的粉底,红艳艳的嘴唇以及那头抹了太多发胶的微卷金发。
虽然她已经从侍者小哥的反应看出,她要找的那位卖方,恐怕正在从事男公关这个行业。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类型,竟然是这种硬凹的花美男风,感觉眼睛被玷污了怎么办?
“诶,竟然不是小姐姐,是小妹妹啊。”
见到缘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名为凛的男公关颇为惊讶地捂住嘴,紧接着不赞同地摇摇头,拿开桌上的那杯鸡尾酒,又让人重新送一杯果汁来。
“真是的,你还没有成年吧,怎么能喝酒呢,我会担心的。”
边说他还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侧过身靠向椅背,一脸温柔地看着缘,深情款款说道:
“真的很感谢你指名了我,但我似乎没见过你,是朋友介绍来的吗?还是关注了我的社交软件?不管怎样,真是万分荣幸,就当见个朋友简单聊两句吧,不要有压力。”
面对着这张太具有视觉冲击性的脸,她战术性后仰了一小段距离,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术确实非常专业。
看来她还是刻板印象了,说不定人家卖的不是脸,就是情商呢?!
默默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到交易界面,在凛温柔到能溺死人的视线中,八神缘转过手机,就差把屏幕怼到这家伙的脸上了。
一瞬间,她就见证了什么叫做顶级变脸。
“切,原来是你啊。”
看清楚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界面,凛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他张开手臂,非常不羁地向后躺倒,原先装出来的多情贵公子形象,在短短一息之间,就变为了态度嚣张的小混混。
“还以为今天能开个香槟塔呢,真是白高兴一场。”
“你……”
缘可疑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问道:
“你是咒术师吧,还需要……做这种行业挣钱吗?”
闻言,凛一撩头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她,极为骄傲地仰起头。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是个人爱好。”
恰巧此时,侍者把他方才点的那杯果汁送上来了,正打算放到缘的面前,却被这家伙抢先接过,挥挥手让侍者走开,又继续说道:
“这杯果汁1000円,事先声明,你要是嫌贵就别喝。上次就有个女人来找我做交易,开了瓶死贵死贵的酒,事后还觉得我诱导性消费,说要去相关部门举报我?真是无理取闹!笑话,她还要去咒术总监会投诉我不成,大家balabala……”
只想要尽快完成交易,却被对方吵得脑壳都隐隐作痛的八神缘……
早知道自称为顾客能让这家伙安静下来,重新变为高情商的职业男公关,她就不这么早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眼见对方的聊天兴致愈发高昂,她赶紧开口打断道:
“行了,别说话了,赶紧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吧。”
“行叭,那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休息室拿东西。”
闻言,凛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下嘴,将手中的果汁一饮而尽,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边走还边嘀咕着什么“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一个比一个抠”。
见他短时间内似乎回不来的样子,八神缘站起身,开始搜寻夏油杰的身影。
此时店内的客人,相比于方才已经多上许多,她找了一会儿,才在某处吧台前,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白衣黑裤大长腿,及肩的长发慵懒又随性,那张颇具古典韵味的脸,即便在灯光如此昏暗的情况下,依旧秀雅得让人移不开眼。
黑色的皮质项圈紧紧束缚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狂野与古典相碰撞,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诡异地在其身上得到了统一。
仅仅只是在这站了一分钟,缘就听到有三桌女客问起夏油杰的花名,并想要邀请他过来喝一杯。
真了不得,谁能想到诅咒师的再就业前景,竟然是男公关呐。
“面试的怎么样,经理肯不肯给你这个机会?”
顶着周围女客炙热的目光,她直接走上前,开玩笑般打趣道。
迎接她的,是夏油杰毫不留情地一记爆栗。
“让悟知道他的学生来这种地方,你看他肯不肯给你这个机会。”
“这就是你对看守你的人的态度吗?!”
摸了摸被对方敲得隐隐作痛的额角,缘面不改色地谴责道:
“竟然还敢主动发起攻击,诅咒师夏油杰,你是想死缓改成斩立决吗?再说了,不让五条老师知道不就行了,他们去接新生,听说还有额外的任务,没这么早回高专……”
“啊!!!”
就在两人说话间,一道尖锐的女声却忽然响起,压下略有些嘈杂的音乐,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同一时间,缘猛地转过身,看向这声尖叫传来的方向。
那里,有诅咒的味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不及去管周围人的反应, 八神缘拽上夏油杰,赶紧向着尖叫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真是的,还真出现麻烦了, 不会是那只人形诅咒引起的吧?
希望没有人员伤亡, 否则,这种人员密集场所出现的凶杀案, 若是在【窗】的人赶到前,就有目击者将现场的照片和情况泄露到网上,势必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只可惜, 事情还是不可挽回地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看着吓得跪倒在某间休息室门口的年轻女孩,缘立刻冲上前去,望向门内。
这间休息室的面积并不大,看上去像是给店里的工作人员放置日常用品或者补妆的地点, 靠墙处还摆放着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
不同于大厅的景象,这里的光线十分充足。
因此, 便也能清清楚楚看见, 躺在休息室地板上的那个,血红色的人影。
说这东西是人, 还是八神缘充分动用了自己想象力的结果。
若硬要比喻, 对方更像是只被扒了皮的牛蛙, 全身上下鲜血淋漓, 似乎被某种东西腐蚀了般, 坑坑洼洼的,体表的皮肤屏障几乎全部损坏,鲜红的肌肉组织暴露在空气中。
更惊悚的是,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他竟然还活着。
却因为声带受损, 只能发出类似于“嗬嗬”这样的声音来求救,肢体在地面上蠕动,留下道道血痕,怪不得门口那妹子吓得都快昏过去了。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来不及解释,缘将夏油杰和这个妹子一同拉进休息室内,反手就从内锁上了房门,防止有其他人来凑热闹围观。
“我、我……”
这妹子显然被吓坏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地板上那个血淋淋的人影,眼中充满恐惧。
“夏油杰,你先通知【窗】的人过来,再安抚好她。”
将手机丢给对方,缘转过头就开始查看起了地上那个人的情况。
不得不感叹,人的生命,有时候脆弱到一枚小小的铁钉都能轻易夺走,有时候又顽强到,连这种程度的伤势都能扛下来。
“算你幸运。”
缘勾了勾唇,看着面前这恐怖的一幕,眼中却满是平静,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
发动反转术式,三秒过后,对方的生命体征基本趋于稳定,虽然依旧没有恢复正常人的外貌,但一口气至少是吊住了。
她没有选择继续治疗下去,而是转过头,开始观察起室内的环境。
虽然也能做到完全治愈,但这么做太耗费咒力,不利于她接下来的行动,而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要找到那个跑掉的诅咒,避免它伤害到更多人。
休息室面积有限,除了通向店内的那扇门外,屋内只有一扇小窗,刚好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而此时,这扇窗的窗户,是开着的。
穿墙是部分咒力低微,威胁性也不高的低等诅咒特权。
能将人类伤到这个地步,对方至少为二级或二级以上,而他们在赶来的路上,没有遇见任何诅咒,也就是说,那只咒灵很可能通过这扇窗,逃往了大街上。
站在窗前观察了番附近的环境,这扇窗外,恰好是一条暗巷,缘也顺利在其上发现了属于诅咒的咒力残秽。
奇怪的是,除去属于诅咒的咒力残秽,她还找到了咒术师的咒力残秽。
正当她疑惑之时,一直沉浸在恐惧之中的妹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凛,凛先生。”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这扇小窗,虽然话语仍不太连贯,但依旧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我看见,有一个怪物……凛先生跟着追了出去。”
对哦,差点忘记这家夜店里,可是还有个男公关咒术师的,缘恍然大悟般想到。
就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暗网上鱼龙混杂,只管交易,不过问买卖双方的真实身份是不成文的规矩。
咒术师还好,若是诅咒师,她估计又要被总监会的人找麻烦了。
交代夏油杰先在这守着,缘小心翼翼地翻过窗户,沿着咒力残秽的方向往外追去。
自从回到现代,她的体能再次跌落谷底,即便有咒力残秽作为线索,要追上跑远的诅咒,依旧有些棘手,只能寄希望于凛了。
希望他实力不错,能成功拦截那只咒灵吧。
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各色霓虹灯交相辉映,将夜色分割为成百上千斑驳又艳俗的色块,而无人看见的小巷内,却笼罩在黑暗之中。
仅仅隔着数十米的距离,竟像是两个世界般,那边喧嚷热闹,这里,却阴暗又潮湿。
缘低着头,静静站在小巷里。
很奇怪,她原本以为,牛郎店里那起诅咒袭击人事件,应该是那个人形诅咒干的。
可从她观察到的咒力残秽来看,那只袭击人类的诅咒的等级,远没有人形诅咒来得高,那对方又究竟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头顶灯光闪烁,连带着地面上的影子,也诡异地扭曲了一瞬。
背后的阴影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漆黑的人影,慢慢将手臂,搭在缘的肩膀上。
“你好啊~”
带着浅浅笑意的男声在夜色中沉浮,明明是人类的语言,听上去,却莫名有种非人的恐怖感,就像是……某种高度拟人的生物,正在逐渐学习人类的文明。
这种诡异又荒诞的感觉,如同一颗流星般,飞快从缘的心头划过。
她身形微顿,缓缓侧过头。
不知不觉中,身后的那个阴影,已经将她完全覆盖,而身旁,一张苍白又布满缝合线的脸,正微笑着看着她。
*
“啊啊啊啊,怎么每家店都有这么多人排队?!”
看着店门口一眼望不到边的队伍,钉崎野蔷薇表示震惊,这就是大城市吗,连吃个饭都要排队至少两个小时以上?
“我不行了,我好饿。”
虎杖挂在路边的栏杆上,奄奄一息,只觉得自己快要饿晕过去了。
就算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两面宿傩的手指,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淋上照烧汁,然后一口干掉!
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钉崎瞬间大怒,上去就是一脚,硬生生把他给踹了下来。
“给我起来,不准泄气!我们今晚一定能吃上晚饭的!”
“还不都是你,在六本木吃饭不挺好的嘛,硬是要先回原宿取行李,现在好了吧,连饭都吃不上了。”
“你这是什么话,balabala……”
“balabala……”
看着两个在街边吵起来的幼稚鬼,伏黑淡定地取出早就提前预定好的面包,就着这副美景,优雅地开始啃面包。
呵,就知道跟着这群不靠谱的家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里可是原宿,三步一家网红店,排队打底两个小时起,用餐高峰期没有预约来这吃饭,堪比荒野求生,幸好他早有准备。
这副吃独食的情景,无疑引起了众怒。
饿昏头了的虎杖和钉崎两人,顿时凶神恶煞地扑上来,然后……跪倒在伏黑的校服裤前,哀求他给自己咬一口。
看着眼前这吵吵闹闹,朝气蓬勃的三个小孩,跟在几人身后的五条悟,哑然失笑。
年轻人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若都像八神缘那样,他们这群大人才有的头疼,表面上不声不响,谁能有她会惹事?
竟然还敢使唤老师帮她买东西,简直big胆!
幸好他聪明,把采购清单丢给伊地知,还偷偷加了几样他爱吃的甜品~
正打算告知虎杖他们三人,身为老师的他早就提前预订好餐厅,不用担心排队,进店就能直接吃饭之时,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摩西摩西~哦,是新宿吗?嗯,我就在附近,行了,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放下手机,他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依旧吵成一团的三人,本来还想带年轻人好好玩一玩的,没办法了,任务要紧,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就是没想到,发生在闹市区的案件,【窗】的人竟然会比警察还要先赶到,是恰巧有咒术师在附近吗?
肆无忌惮地击了击掌,在成功吸引到几人的注意之后,五条悟咧嘴一笑,抱歉地晃晃手机。
“临时接到任务,新宿的歌舞伎町似乎有诅咒出现,有普通人遭到袭击,我得去处理一下。餐厅已经订好了,你们几个……”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身上便已多出了两个挂件。
虎杖和钉崎两人挂在五条悟的身上,望着他的眼神,仿佛有小星星在闪烁。
“哦,老师~是那个新宿吗?”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想去?!”
“我当然知道!电视剧里演过的!”
眼瞅着两个幼稚鬼又开始拌嘴,五条悟歪头思索片刻,望向躲得远远的,藏在人群中试图装作不认识他们的伏黑惠,高声问道:
“你怎么看,那个留黑色海胆头,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年轻人,要一起去歌舞伎町吗?”
顶着周围路人微妙的目光,伏黑低下头,一个百米冲刺外加精准锁喉,将他丢人现眼的老师和同级们统统打包掳走,带离了这片区域。
也许,他原本还打算正常吃饭,接着回高专,不干预五条老师的任务。
可现如今,他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别说是去新宿了,就算是去北极也行!
就这样,四个人在意见上完成统一,当即决定立刻赶去新宿,皆大欢喜,成功达成只有伏黑惠一个人受伤的世界。
他们所在的原宿和新宿非常近,坐地铁也就一站的距离,不过半小时,几人就抵达了那间名为【HERTBEAT】的俱乐部。
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那条赫赫有名的牛郎一条街,钉崎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好几个度,视线不断在道路两旁的招牌上游移,手机录像更是全程打开,誓要好好见识一下大城市的夜生活。
店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察正在维护秩序。
虽然判定这起事件为诅咒袭人,现场也有【窗】的人进行勘测,但世俗意义上,警察的公信力要远远强于【窗】。
因此,在公共场所发生的案件,【窗】和警察通常会达成协作关系,由警察负责维护现场秩序,对现场人员进行安抚和询问。
当五条悟一行人抵达目的地之时,恰巧进行到这一步。
店内有许多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局促不安地道出他们的所见所闻,顺便小心翼翼地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警察能给出的,也就仅有“无可奉告”四个字罢了。
在等待【窗】的人前来汇报之前,钉崎闲着无聊,开始左顾右盼。
方才只是在大街上看到这些男公关的海报,正式进到店里,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这些男公关们的风格各色各样,有青春休闲风,有西装笔挺的精英男,甚至还有穿传统浴衣出来接待的!当然,相对来说更多的,还是那些穿着blingbling服饰,亮到让人眼前一瞎的“花美男”。
“咦。”
倏然,她的目光一顿,停在大厅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脸淡定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回答【窗】的工作人员的问话。
“不得了啊。”
钉崎拿手肘杵了杵身边的虎杖和伏黑两人,示意他们跟随自己的视线看过去。
“你们看那边,那个女生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吧。真是不得了,东京不愧是大城市,包容性就是强啊,这个年纪的小女生都能来牛郎店消费了。”
正啧啧称奇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人逐渐石化的身影,反而压低声音,继续惊呼道:
“你们看,那个长发男人向她走过去了诶!长得还不赖嘛,看他这个妖妖娆娆的样子,一定是这家店的顶级头牌吧,你们说,那个小女生会不会是他的客户啊?不过那姑娘长得也很好看,都不知道是谁比较吃亏点……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一个人嘀嘀咕咕大半天的钉崎野蔷薇,终于发现了全程只有她在自言自语的真相。
不满地转过头,正打算控诉他们为什么不理自己之际,却发现不知何时,五条悟已经来到她的身边。
只不过,对方脸上的表情,此时却有些奇怪。
分明是在笑着,但为什么,总觉得那笑容有些僵硬?
不,不仅是他,就连一向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伏黑和整天吵吵嚷嚷的虎杖,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那对年轻嫖|客和美貌鸭子的组合。
钉崎疑惑,钉崎思考,钉崎怀疑自己被孤立了,遂大怒!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钉崎转过头, 狐疑地看向五条悟他们,这三个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莫非那只袭击人的诅咒依旧停留在现场, 还隐藏在人群中?!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冒出, 她瞬间便警惕了起来,右手扶上腰间的挎包, 戒备地四处张望着。
然而……无事发生。
正当钉崎想着这只诅咒还挺能藏的,都这个时候了竟然依旧没有露出破绽之时,身旁却冷不丁地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五条老师, 伏黑,虎杖。”
来人站在她身后,依次向那表情奇怪的三个人打了声招呼。
从对方的称谓中可以得出,她也是高专的学生, 已知一年级只有三个人,那么就能确定, 来人是高专的学姐!
钉崎猛地转过身, 由于动作过大,还差点撞上身后之人。
幸好对方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边道谢边稳住身形, 抬眸间, 钉崎撞入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
扶住她的学姐, 有一双黑得格外纯粹的眼睛, 亚洲人鲜少会有这种趋于极致的瞳色,浓郁得如同抹不开的夜色,仅仅只是看着, 就像是要陷进去了似的。
她一愣,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直到伏黑轻咳出声,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停留在这位学姐脸上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
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用了三秒钟平复心情,脑海中这位学姐的脸,逐渐和刚才那个,疑似年纪轻轻就来牛郎店消费的女生重叠在一起。
霍地转过头,视线重新停留在来人的脸上,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后,钉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学姐你是来这里消费的吗?!”
此话一出,现场有片刻的安静,五条悟三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却还是出于内心的好奇,没有打断她的问话,反而目光微妙地看向八神缘。
“唔,我吗?”
闻言,缘顿了顿,看向这位身穿高专校服的陌生女孩。
对方留着一头橙色短发,看上去很是干净利落,既穿着高专校服,又和五条老师他们呆在一起,应该就是今天接到的新生了。
想到这届一年级新生的情况,缘看向这位小学妹的眼神,多了两分同情。
同级只有两个瓜兮兮的男生,老师看着也不太靠谱的样子,身为学姐,照顾学妹的责任,她义不容辞。
咒术师在暗网上采购咒术所需材料或者咒具的情况并不少见,毕竟正经渠道货源又少又贵不说,还极有可能留下记录,容易被对家发现自己的目的。
因此,虽然咒术总监会表面上禁止咒术师不得在暗网上进行交易,但暗地里,这么做的人并不在少数。
小学妹的腰间挎包里有咒力的气息,看来也需要用到咒具战斗,以后必定会接触到暗网。既然如此,干脆由她来做这个引路人,免得被无良商家欺骗。
这么想着,缘肯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可以这么说,以后有空,学姐带你一起来。”
没想到会从八神缘口中听到这么出人意料的答案,五条悟他们几个都震惊了。
尤其是钉崎野蔷薇,她先是犹豫地环视四周,在观察到来到这里消费的女客,年纪不大且普遍打扮得靓丽又时髦后,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如果大城市的年轻女孩都流行逛牛郎店的话,那她,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好在两人这荒谬到脑回路完全没有一丝重合的对话,被终于想起自己人民教师身份的五条悟,给强制叫停了。
用身体隔开两个女生,他头疼地看向八神缘,丝毫没有被她那充满歧义的话所影响,重新问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杰一起来,老老实实,从头交代一遍。”
眼见事情已经败露,擅自带犯人出高专的事,说不定还要五条悟帮忙兜底,没办法,缘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概括了出来。
当然,其中还包含某些艺术加工的成分。
比如她只提了来这儿找人做交易买材料,却没说出买材料是为了重新制作封印,封印住那根属于两面宿傩的手指。
再比如,他们是如何混进来的……总归是进来了吧。
给夏油杰一个面子,就不让他丢脸了,免得那家伙又钻牛角尖,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反派逻辑,毕竟社死可不是小事,曾经有过这种经历的缘,深有体会。
在她转述事情的起因经过之时,夏油杰也来到了几人的身边。
他没有参与到谈话中来,只在察觉到众人看向他的视线时,浅浅一笑,便不慌不忙地站定在边上,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这家伙真不是牛……男公关吗?”
钉崎偷偷打量了遍夏油杰,拽着虎杖和伏黑两人便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这位学姐这么厉害的吗,带着特级诅咒师就敢全城乱跑?”
“这我也不太清楚。”
虎杖为难地挠了挠头,却对一点格外确定。
“虽然只认识了八神学姐几天,但我能够断定,学姐惹事的能力,丝毫不比特级诅咒师差!”
就连住在他身体里的两面宿傩都认识对方,今天早上还被她怼得原地消失,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这惹事能力,简直令人望而生畏,高山仰止。
几个一年级新生在悄悄咬耳朵,另一边,缘也讲到了追着那个人形诅咒出去时的情形。
“人形诅咒,和八神命一样吗?”
在听到八神缘口中的那只人形诅咒,竟然主动在巷子里拦截她之后,五条眉心微蹙,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诅咒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之中,长相千奇百怪,和人类的审美更是没有丝毫挂钩,除了八神命以外,他从未见到有其他诅咒拥有人类的外形。
“和命不太一样吧。”
缘思索片刻,终于给出了个肯定地回答。
“命的本体你们也见过,他现在那副样子才是拟态。至于我遇见的那个人形诅咒,他似乎生来就是人类的形态。”
夜色如雾,潮湿又逼仄的小巷仅靠头顶一盏路灯照明,年久失修的路灯明明灭灭,将来人近在咫尺的脸,笼上一层晦暗不明的阴翳。
果然,不管是人类还是诅咒,顶光都是毋庸置疑的死亡光线啊。
在心中浅浅感慨了下光线的重要性,八神缘这才正眼观察起这只忽然出现在她身边的诅咒,索性这次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足够近,她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五官。
一头蓝色的中长发分成三股散落在肩上,眼睛呈现出一灰一蓝的异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些怪异。
若不是知道诅咒能用负面能量进行自我修复,还真会误以为他是不是罹患白内障了呢。
同羂索横亘在额头处的那道缝合线不同,这只人形诅咒的缝合线,呈交叉状穿过他的右脸。除此之外,其裸露的肌肤上,也满是缝合线的痕迹。
这难道是某种不知名的流行趋势吗?缘严肃地想到。
虽然已经基本判定了其身为诅咒的身份,但鉴于其人类的外表,貌似还具有极高的智慧以及沟通能力,她还是礼貌性地先行询问道:
“你好,请问你是诅咒吗?”
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名为真人的人形诅咒微微一愣,接着却心情极好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咒术师都像你这个样子吗?”
他攀着八神缘的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慢慢缓和下来。
“我确实是诅咒没错,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咒术师交谈呢,比普通人的反应有趣多了。”
似乎是想到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真人撇撇嘴,极为亲昵地勾住缘的肩膀,抱怨道:
“你是咒术师,应该知道普通人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见到诅咒吧。为了能和他们交谈,我可是下了好大番工夫,他们又是怎么回报我的?只会无意义地大喊求饶,真是没意思极了,还是咒术师有趣~”
不出所料地听到了一袭反社会发言,缘的眼神连一丝波动也无,面不改色地接下去问道:
“方才那起俱乐部里的诅咒袭击人事件,是你干的吗?”
“不~是~哦~”
真人拉长语调,觉得这话题没意思极了。
但好不容易捉到个能正常聊天的人类,他只好强打起精神,勉为其难地继续说下去。
“我是感觉到有诅咒在那儿,闲着无聊才去看看嘛,没想到附近正好有个咒术师,差点就要追到那个可怜的小家伙了呢,幸好我帮忙拦了拦。”
身为诅咒,见到有同类被咒术师追逐,他当然会上前帮个忙,若不是注意到八神缘,他还想直接帮对方解决掉那个咒术师呢,正好他还没有在咒术师上试验过能力。
真好奇啊,普通人的灵魂和咒术师的灵魂,又有什么区别呢?
相比于那个一身脂粉味的咒术师,真人无疑对八神缘更感兴趣,当然,他最先注意到的,其实是她身边那个名为夏油杰的诅咒师。
唔,是叫这个名字吧?
那家伙将对方的照片拿过来之时,他们几个正在漏瑚的领域里泡温泉,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都是你在提问,该轮到我了吧。”
不满地弯下腰,双手搭在缘的肩膀上,真人直勾勾看向她,异色的瞳孔半隐在黑暗中,显现出无机质的冰冷色泽。
有些不适应对方离自己这么近,缘皱了皱眉,微微向后仰去。
但又觉得这家伙说的话,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在,便强忍住不适,反问道:
“那你想问什么?”
得到想要的答案,真人勾起嘴角,语调拉长而慢,声音隐藏在风中,被街上人群的喧闹声所掩盖,但缘还是清清楚楚,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我啊,很想知道,咒术师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术式发动——【无为转变】
……
城市的天空看不到半颗星星,霓虹灯的灯光在巷口闪烁,掩映在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中间,描绘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无人经过的小巷内,八神缘看着已经和她大眼瞪小眼有一段时间的人形诅咒,犹豫着回答道:
“灵魂这个概念吧,各个领域都有不同的释义,甚至每个领域的学者,都对其有着不同的见解。从哲学的角度出发……”
她也没想到,身为诅咒的对方竟然会如此求知若渴,竟然都开始研究起这种有深度的问题来了?
真该让弟弟过来看看!
你看看别人家诅咒,都自发主动的学习,在看看他,到现在连英文和数学都能搞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 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反应?
真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明明已经用手掌触碰到她的身体,也成功发动术式了, 为什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算对方天赋异禀, 早就学会了用咒力来保护灵魂,也不应该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他的术式【无为转变】, 能够通过触碰,强行改变被施术者的灵魂形状,借此扭曲其肉|体的形态。
从前真人不是没有在普通人身上试验过自己的术式, 可这群试验品毕竟咒力低微,灵魂没有任何防护,他轻而易举就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在他眼里,这些人的灵魂就像是个四面漏风的院子, 或许有部分人有意识地保护起了自己的灵魂,但那微乎其微的防御, 也无济于事。
八神缘是他触碰过的第一个咒术师。
真人原本以为, 即便咒术师的抵抗会更强些,大不了花些力气, 他依旧能触碰其灵魂, 好好研究下咒术师和普通人, 究竟有什么不同。
可是, 没有, 完全没有。
他所感知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灵魂存在的痕迹。
倘若他面对的,是一个被层层咒力包裹, 固若金汤的灵魂,真人还不至于如此失态, 可关键是,事实截然相反。
假如说普通人的灵魂像是个破败的房子,咒术师怎么也应该有关上门的水平,实力再高些的,大概就是紧锁房门,建造围墙,让他无从下手。
而八神缘呢?
她直接将院子夷平了,只剩下一片空地,真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片空地,毫无下手之处。
这和对一面墙施展【无为转变】有什么区别,这家伙难道不是人类吗?
耳边依旧传来对方滔滔不绝,有关灵魂的科普,清冷又平静的女声,此时却像是对他的一种嘲讽,让本就因事物超出掌控而略有些烦躁的真人,更加心烦意乱。
“你先别说话。”
他松开握住八神缘肩膀的手,向后微退了几步,视线却不断在她身上徘徊着,试图找到这个人类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无为转变】是他最大的底牌,可却对其完全无效,这无疑是个噩耗。
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撤退,等搞清楚这个人类身上的秘密之后,再想办法接触那人口中说的夏油杰,或许他可以先……
砰——
细微的火花在黑暗中无声绽放,只发出一声犹如汽水瓶被撬开般的轻微响动。
真人的脸在这一闪即逝的火光中,完整地显露出一秒,而后,就被巨大的火力炸成了碎片。所幸诅咒被炸碎之时,没有人类的血肉那般难处理,只有大量的咒力消散,重新归于天地之中。
小巷里的动静无人知晓,熙来攘往的大道上依旧灯红酒绿,一派歌舞承平之景。
八神缘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面前,微微低下头,目光锁定在巷子的下水道处,沉吟良久,才浅浅“啧”了一声。
“被他给跑了啊。”
*
“那只人形诅咒应该是从下水道逃走的,虽然有人类的外貌,但推测能任意变换形态,和命只能切换本体和拟态不同,他甚至能把自己‘流’走。”
没有理会在一旁自以为小声讨论她的学弟学妹们,八神缘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
“对方很聪明,对人类和咒术师抱有旺盛的好奇心,不排除是刚刚诞生的情况,初步估计有成为特级的潜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对我使用术式,反而在受到攻击之际,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逃跑。”
这点缘也觉得很奇怪,从那只人形诅咒的话语中推断,他可不像是单纯来看一眼咒术师长什么样,顺便探究“灵魂究竟是什么”这种深奥问题的咒灵啊。
竟然什么都没干就跑了,难道是单纯想让她认个眼熟吗?
“是这样么,我明白了。”
五条悟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一条腿撑着椅子下方的挡板,另一条腿直接搭在地面上,好身材显露无遗。
他有些嫌弃地将那些瓶瓶罐罐的酒精饮料往外一推,拆开袋Pocky就开始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对缘所讲的经历点评两句,简直把她当作下饭菜似的。
无语了一瞬,缘冲着五条悟伸出手,示意他也分自己点零食。
在其不情不愿的眼神中,她毫不留情地抢走小半袋巧克力棒,然后依次分发给夏油杰他们四个,成功收获虎杖和钉崎这两个快饿傻了的小学弟小学妹,感激涕零,并发誓要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恩的誓言。
伏黑本来还想要拒绝的,但在感觉到自家老师死死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非常愉快地吃掉了他并不爱吃的甜食。
至于夏油杰,他盯着手心那根纤细的巧克力棒许久,才拿起它,笑着对缘道了声谢。
“喂,这是我的零食,要道谢也应该对我道谢!”
五条悟不满地对他嚷嚷了两句,转过头,正想继续询问有关那只诅咒的信息之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不要意思先生,这处俱乐部刚刚发生了恶性事件,暂时不允许外人进出。”
“诶,什么叫做外人!”
有些高亢的男声,凭一己之力,力压所有警员的劝告,传进了屋内人的耳朵里。
“我和你说,我可不是什么外人,我在这家俱乐部工作了几年你知道吗?!不信你让经理出来呀,他肯定认得出我,蝉联三届的优秀员工啊,怎么能说我是外人呢balabala……”
听着这熟悉的聒噪男声,缘默了默,转头说道:
“诺,他就是我说要来与之做交易的卖方,也就是追着那个袭人诅咒出去的咒术师。”
闻言,五条悟看向被拦在店门口的凛,被眼罩遮住的大半张脸看不太清神色,只让缘判断出他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因此试探性地问道:
“你认识他吗?”
“不。”
五条悟摇摇头,语气莫名沉重。
“妆太厚了,看不出来。”
六眼都看不透的底妆吗……槽点太多,一时无力吐槽。
请【窗】的工作人员将人带进来,名为凛的男公关兼咒术师依旧没有停止唠叨,那话密的,旁人都插不上嘴。
甚至于八神缘想向其介绍现在的情况之时,他却一步跨到了五条悟的面前,有些夸张地惊叹道:
“诶嘛,这不五条悟吗?!”
缘可疑地沉默了一瞬,敏锐得从他的口音中,听出一丝关西腔。
果然,是来东京讨生活的大阪人吗,为什么离谱中,又透出点意料之中啊。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两方都认识的中间人,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协调当下的局面。
首先,就是要拦下离五条悟越来越近,就差直接贴到他身上去的凛。
“你认识五条老师吗?”
被缘这么一拦,他总算是想起自己多情贵公子的男公关人设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完成“变脸”这项绝技,就连说话时的发音,都变得文绉绉起来。
“真是失礼了,在下黑崎凛,久仰五条悟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全程围观这一幕的几人,皆表示震惊,这就是男公关的职业素养吗,这碗饭还真不是谁都能吃的啊。
钉崎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表情接近扭曲。
“这家伙又是谁啊?!”
大城市的生活就是精彩,她才来到东京第一天,就已经见识到了这么多世面,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不让她来东京。
“额……”
虎杖对此也很疑惑,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这辈子遇到最离奇的事,也就是被两面宿傩附身了,谁能想到,被宿傩受肉竟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好在这时,他们三个中,唯一对咒术界较为熟悉的伏黑,开口说话了。
“据我所知,咒术界中姓氏为黑崎的家族,最有名的应属位于大阪的黑崎家。若说御三家在整个咒术界都赫赫有名,那黑崎家就是大阪的地头蛇。”
“嗯,不止如此,这家据说还和□□有所牵连,但因为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总监会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八神缘点点头,接着他的话继续补充了两句,接着有些意外地看向装得人模狗样的黑崎凛,感慨道:
“没想到你是黑崎家的子弟啊,我还以为你是诅咒师呢。”
闻言,方才还凹着造型,装得一副行业标杆模样的黑崎凛,瞬间不干了。
他气鼓鼓地瞪了眼缘,表示不能理解。
“交易页面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身世清白,童叟无欺,假一赔十,妥妥的正统咒术师。”
回应他的,只有缘极其冷淡的一声应和。
“哦,我看每个人的交易页面都这么写,还以为那是模板呢。”
行走江湖,甭管身家究竟清不清白,反正简介上就往夸张了写,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谁能想到一个在牛郎店打工,似乎还颇有阅历,工作经验丰富的男公关,竟然是出身名门的正牌咒术师啊。
五条悟显然对这种突发情况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可是最强,有小迷弟小迷妹那不是很正常嘛~
美滋滋地扬起嘴角,他随手敲了两下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接着便问起黑崎凛追着那只袭人诅咒出去后的经历。
根据黑崎凛的叙述,他那时正要前往休息室取材料,恰巧和那个看到诅咒的妹子顺路。
对方似乎是想去休息室找人,秉承着热情礼貌绝不让场子冷下来的牛郎精神,他非常主动地上前搭话,差点就要到这位潜在客户的联系方式了。
可当他们走到休息室门口时,他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来不及多想,黑崎凛立刻闯进房内,并在门后发现了那只正在袭击人类的诅咒。
作为一个出生正统,且没有什么反社会倾向的咒术师,他当然选择立刻上前阻止,甚至还在那只诅咒试图逃走时,追了上去。
“可惜追逐途中,有什么东西向我发动攻击,就是那躲闪的一秒钟,彻底失去了那只诅咒的痕迹。”
他从吧台后拿出几瓶酒,三两下就给自己调了杯颜色漂亮的鸡尾酒,而后一饮而尽,嘴里还止不住地抱怨着。
“那只诅咒智商不低,我在外面找了它有一段时间,都没发现其踪迹,估计是藏起来了。你说现在的诅咒啊,真是越来越难缠了,哪像当年啊balabala……”
眼看着黑崎凛又要开始无休止的唠叨,缘连忙岔开话题。
“五条老师,你怎么看?”
放任那只诅咒在歌舞伎町游荡是绝对不可能的,这里人流过于密集,一旦出事,被民众得知的几率也会大大提升,更加容易引起社会的不安,驱散群众封锁街道也是同理。
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便是派遣咒术师驻守在歌舞伎町,再在暗中搜寻诅咒的踪迹了。
“也只能这样了。”
五条悟从高脚椅上站起,嘴角噙着的笑容,看着莫名有些诡异。
伏黑惠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从小到大被对方坑时的直觉,此时已经拉响警报,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
“那就交给一年级的新生吧,伏黑和虎杖留下来,今晚跟着黑崎先生在歌舞伎町留意这里的动静,当然,为了不让普通人发现异常,要稍微伪装一下哦~放心吧,明天老师会来接你们班的。钉崎今天刚到东京,先回高专休整一晚,认识一下学校。”
他转过身,最后看向缘和夏油杰,嘴角微笑的幅度,更大了些。
“至于你们两个嘛,回学校再和你们算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到高专的时候, 夜已经极深了。
学校位于荒无人烟的郊外,道路两旁几盏昏黄的路灯将夜色衬得更加深沉,周遭浓密的树林中, 时不时还传来数声夜枭的鸣叫, 简直和都市怪谈里的灵异事发地没什么区别。
八神缘原本还担心新来的学妹会不适应,转过头, 却发现她正满脸激动地参观宿舍,一个助跑,弹跳起飞, 就这么直接躺进了休息区的沙发上。
“这里是……天堂吧!”
身体陷在松软的沙发内,高级投影音响设备近在咫尺,冷气恰到好处,茶几上甚至还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小零食, 哪个年轻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钉崎原本以为高专宿舍和普通学生宿舍没什么区别,到了才知道, 这简直是高级公寓啊!
五条悟从冰箱里取出一份小蛋糕, 随意坐在沙发上,一边解开包装, 一边笑着对她说:
“空房间有很多, 可以随便选哦。”
托伊地知的福, 高专的粮仓总算被重新填满。
再也不会发生今早那起, 唯四的数份早餐, 分别落入不靠谱的老师、失踪已久的学姐、被监|禁在高专内的诅咒师以及千年之前的诅咒之王嘴里,而需要爱护的一年级新生,却饿着肚子出门的闹剧了。
听到他的话, 钉崎的眼睛瞬间一亮,抛下行李, 飞奔着便准备去挑房间。
缘见她这么激动,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望向五条悟,想随口提一嘴她也要换房间的事。
哪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却抢先一步,咬着吃蛋糕的小勺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
“八神同学是不是忘了跟我说什么,温馨提示,日下部今天联系过我哦~”
可恶,身为老师竟然还偷偷打小报告。
日下部老师看着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还有两幅面孔啊()。
在心中浅浅控诉了下对方,在五条悟的注视之下,八神缘沉默半晌,才像是刚反应过来般,脑袋一歪,佯装不知情地说道:
“诶,我没跟五条老师你说吗,可能是不小心忘记了吧~”
明明姿态上表现得比谁都无辜,遣词造句还特意学习了五条悟的风格,可偏偏因为她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和波澜不惊的神情,别说是让人相信她的借口了,在围观群众夏油杰看来,这简直和挑衅没有什么区别。
可想而知地,他“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声笑在静谧的空间内分外引人注目,八神缘和五条悟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先把这家伙支开再说话。
“喂喂,身为被监|禁的诅咒师,你能不能有点自觉,没看到咒术界现在的栋梁和未来的栋梁正要展开谈话吗,麻溜儿地自己回房间去。”
五条悟嚣张地仰起下巴,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态度极其狂傲。
当然,若他嘴里没有叼着蛋糕勺,手里没有捧着甜品,效果应该会更好些。
缘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深觉大阪人的口音真是有股独特的魔力,方才对方只不过是和黑崎凛在俱乐部里聊上两句,竟然就被传染了关西腔。
不过,鉴于两人现在的目标一致,她没有指出,反而肯定地点点头,附和道:
“就是就是。”
见这对师生合起伙来欺负自己,夏油杰也没生气,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投降般举起了双手。
“行吧,那我就把空间让给你们这对……扑哧,咒术界的栋梁。”
夏油杰走后,休息室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
八神缘转头看向五条悟,却见他依旧自顾自地吃着甜品,看上去似乎没有先发言的样子,便也从容地坐在沙发另一头,拆开包零食吃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冷气太足,缘穿的还是夏装,不免感到有丝丝凉意。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先去披条毯子之际,五条悟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八神同学。”
即便对方的双目,被眼罩遮盖得严严实实,但缘却依旧感觉得出来,他正看着自己。
她微微侧过头,以眼神询问怎么了,只见五条悟倏地勾唇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忽然有些相信你所说的,这些消失的日子里,你真的穿越到平安时代了。或许八神同学自己没有发现,但……”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指放在额上,眼罩随着指尖的用力而缓缓滑落,没有了阻挡物,发丝顺从地垂落。像是白云撞入了一片天空,柔软的纯白在眼前摇曳,其后,是蔚蓝到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纯净瞳色。
“一个人的性格,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必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遭遇。”
六眼的视界里,八神缘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如何不同,但根据五条悟这两天的观察,对方却变了许多。
从前的她,虽然具备强大的实力,却更倾向于遵守世俗的规则,即便只是装的,但至少表面上骗过了大部分人。
可现在的她,要明显放肆上许多,甚至有时候连装都懒得装。
五条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她这次回来,在咒术界会遭受多大的非议。
不管是咒术总监会的恶意,还是御三家内的谣言,甚至于他自己内心的动摇,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讲,都是莫大的压力。
当初失去对方的消息时,五条悟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怀疑杰做了什么。
一方面,他仍坚定地认为,他的挚友不会对孩子做什么,另一方面,八神缘又确实失踪了。至于咒术总监会最初提出的,二者可能勾结在一起的设想,在他眼里则完完全全是个笑话。
出于教师的责任和难以言说的愧疚,他开始追踪起夏油杰的踪迹。
百鬼夜行事件后,盘星教大部分解体,只剩下某些核心教众及咒术师党羽在各地逃窜,杰的能力毋庸置疑,他花了好些力气,才查找到其踪迹。
让五条悟奇怪的是,对方的出逃路线似乎并不是随机的,而是出于某些不知名的目的,在固定区域徘徊。
当看见那只带有八神缘咒力气息的咒灵被杰所骑乘,甚至异常乖顺地听从指示,带其逃之夭夭之时,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动摇。
他从未清楚地了解过这个学生,对方也从未对他倾注完全的信任,那事实真如他理所当然想的那般吗?就连曾经的杰,也在人生的岔路口与他分道扬镳,那八神缘呢?
虽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至少那一刻,五条悟曾经动摇过。
因此,当数日前,也就是虎杖成为宿傩容器的那一天,再见到八神缘之时,即便他面上维持的多么镇定,但内心的震动是骗不了人的。
甚至于那不合时宜的一吻,五条悟现在也搞不清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
可能是见到离家出走的毛孩子回来了太过激动,又可能是担心自家小孩跟外面的人学坏,所以想吓吓她?
算了,反正想不通,懒得想,也不愿去想……
总而言之,他知道八神缘想要顺理成章地回归,重新被咒术界接纳,是一件有些棘手的事。
不过没关系,他毕竟是老师吗,身为老师,不就得为麻烦学生擦屁股嘛。
可事实却和五条悟设想的完全不同。
对方不仅没有主动寻求帮助,甚至还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从前作风的方式,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围绕在其身边的麻烦。
在八神缘身上,他看见了……宿傩的影子。
“五条老师?”
洁白又纤细的手掌在眼前晃悠,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五条悟抬眼看向正坐在对面的八神缘。
这么严肃的对话,她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小零食,跟只仓鼠似的不停嘴,不知道还以为这半年来都没吃过饱饭呢。
没好气地瞥了她眼,他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小零食,欣慰地看到其无语凝噎的眼神,才心满意足地回答道:
“干嘛。”
“我仔细思考了下,发现我可能确实被宿傩影响到了。”
手中变得空荡荡,缘也没有在意,反手拿过沙发上的靠枕抱在怀里,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
“穿越这件事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但我也真的没有撒谎。平安时代的咒术界很残忍,以我的实力,想要活不难,但要在活下去的同时,找到回来的办法,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自觉揉捏手中柔软的抱枕,缘的语气有些低沉。
“宿傩虽然残暴,但以杀止暴的方法,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倒不是不赞成这种方法,毕竟时代背景不同,就连社会性质都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让她不爽的,是她竟然在无形中被影响到了,若不是五条悟提起来,她甚至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不过放心吧,我会自我调节的。这几天大概正在调‘时差’,休息会儿就好了。”
方法虽然好用,但不适宜长远发展,或许可以思考一下,怎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在咒术界发扬光大下去?
仅仅只是起了头,学生便聪慧地开始找出问题,自我调节,全程甚至没有问他的意见。
五条悟莫名一哽,虽然这样很好,但……总觉得很没有老师的排面啊。
郁闷地打开刚刚从八神缘那儿没收来的零食,闻着挺香的,他毫无防备地捡起一块,丢入嘴中。
然后,就被辣哭了。
“嘶,这是什么……哈,为什么这么辣啊!!!”
“诶,变态辣挑战整蛊小零食啊,我没跟老师说吗,可能是不小心忘了吧~”
“嘶哈,你故意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室内的温度依旧有些低, 休息室的冰箱门大敞着,更是将周围的空气都渲染上一层寒意。
看着蹲在冰箱前,不停往嘴里灌牛奶的五条老师, 八神缘微微抿起嘴角, 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当面去笑话对方。
否则, 她就会见识到什么叫做猫猫震怒,噗嗤……
极力忍住快要溢出的笑意,为了转移注意力, 缘将她在平安时代的大致经历,笼统概述了一番。
省去某些杂七杂八的经历和有损自身形象的事故,简单概括,就是一个“小蝌蚪找弟弟”的故事。
当然, 每个故事里,都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某些反面人物, 理所当然地, 宿傩和羂索荣登反派榜首及榜二的位置。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听到“羂索”这个名字,正喝着牛奶的他猛地一顿, 转头看向缘。
“关于这个家伙的事啊, 说来就话长了。”
八神缘轻轻勾起嘴角, 冰箱压缩机运作时发出的嗡鸣, 应和着冷气的风声, 在室内不断回响。
……
夜色更加深沉,如墨般无声笼罩宿舍的走廊。
步履轻快地走回房间,当见到房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影时, 缘没有丝毫意外,异常从容地打了个招呼, 便准备打开房门回卧室。
“你把羂索的事告诉他了。”
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夏油杰倚靠在墙边,半张脸隐于黑暗中,不甚清晰,唯有那双狭长的眸子,曝露于清浅的月光下,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你不也早有预料吗?”
缘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反问道:
“五条老师是最强,是五条家的家主,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对我们更有利。更何况,他也是羂索的目标之一,应该具有知情权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夏油杰的声音里,带出几缕无可奈何的笑意。
“不过这理由也太现实了吧,我还你会说些更加煽情的理由呢,比如……”
“比如希望能获得老师的帮助,比如学生对师长的拳拳信任之情?”
还未完全举出的例子,便被对方冷静的话语所打断,夏油杰微顿,看向八神缘。
恰巧浮云散去,如霜的月光倾泻而下,视线中,少女面色平静,眸中一片沉稳,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让她动摇。
“夏油杰,你当初叛逃时,有想过先向五条老师的寻求帮助吗?”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执拗,一样顽固的人,相比于对方,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锦江连载文肉文自己甚至站在更理性的角度上寻求利益最大化,为什么会不理解她呢?
“你会选择假意投降,除了想要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想之外,不也是因为,有关羂索的一切蛛丝马迹都被斩断,调查陷入僵局吗?与其被他和咒术界同时针对,行动束手束脚,倒不如顺理成章地回到高专,将自己的身份摆在明面上来。”
冷静到甚至趋于冷漠的语调,无情将现实的真相掀开,夏油杰一怔,忍不住苦笑出声。
“你还真是……攻击性十足啊。”
虽然都是实话,但就这么被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小辈戳穿,果然不好受啊。
闻言,缘微微一愣,脸上的表情飞快调整,原本略有些冷淡的眉眼,此时也逐渐变得温和起来。
“抱歉,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毕竟在平安时期一呆就是大半年,其中大部分时间,甚至还用在了观摩两面宿傩怎么解决问题上,这影响果然还是没办法这么快消退下去啊。
况且,那家伙从来不会解决问题,他只会解决提出问题的那个人。
看着依旧有些不在状态,似乎被创傻了的夏油杰,缘歪头思索一瞬,决定尝试性地安慰下对方。
“我很喜欢并且欣赏五条老师,只是这种喜欢,和我做出这种抉择时考量的利益并不冲突。唔,如果你更倾向于听到一些更温情的借口,下次我会斟酌着换套话术……”
“好了好了,够了。”
听见她这“安慰”的夏油杰,却更觉无语凝噎,只能无情地打断对方,选择尽快结束这个伤人的话题。
夜蛾正道校长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他和悟当初也就是个常规的小叛逆。
哪像现在的小孩呀,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看着夏油杰的背影越走越远,缘原本想要尽快回房间制作好宿傩手指的封印,却在进门前停下了脚步。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原本想要换房间的打算也只能暂时搁置,凑合凑合先睡一晚。
好在早些时候,禅院家来接禅院直哉回去之时,她找人重新打扫了遍房间,今晚不至于睡在血泊里。
又成功和黑崎凛完成交易,取回制作封印所需要的材料,缘今晚也不打算入睡,反正早上睡得够久,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再说。
可能正是因为这些频频出现的意外,让她到现在才意识到,命已经一天没有出现在她身边了。
她眉头微蹙,走到弟弟的门前,试探性地敲击两下。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在走廊中回荡,然而……还是无人回应。
这太不对劲了,她和弟弟之间的感应,在回来后便已消失殆尽,这会儿更是只能凭借术式感知到他正在里头,却不知其状态如何。
八神缘将手放在门上,这次,她没有犹豫,径直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的位置,刹那间,屋内亮如白昼。
同其他宿舍近乎一模一样的布局,简单又基础的家具陈列在室内,她曾经送给命的东西,都被整齐有序地堆放在墙角。
缘的目光在干净整洁的墙面处微微停顿,最终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开始搜寻弟弟的身影。
室内一览无余,除了床上像是小山般隆起的被子,其余都很正常,她走上前,掀开被子一角,向其中看去。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被子底下确实是弟弟,但不是人形态的他,而是缩小版的诅咒形态。
咒灵的样子恐怖又奇怪,那只血红色的独眼紧闭,周身的黑色粒子在空气中无序浮动,在靠近缘时,却又亲昵地凑上来,簇拥在她身边。
轻轻拂开有些阻挡视线的黑雾,八神缘俯下身,认真观察起命现在的状态。
气息很稳定,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若非诅咒并不需要睡眠,她都要怀疑弟弟只是睡得太沉了。
即便已经是拟态,但对于本貌巨大的诅咒而言,高专的床依旧有些过小了,八神命躺在其上,莫名便显出两分可怜来。
“命,命?”
缘蹲在床前,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回应,可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站起身,打算去寻五条老师来帮忙看看,或许六眼能看出什么说不定。
然而,刚转头没走出两步,衣角却忽然一紧,阻住了她离去的动作。
顺着这力道往下看去,八神缘最先看到的,是由咒力组成的触手,随着视线向上移动,这漆黑又丑陋的肢体,逐渐转化为白皙的肌肤。
当目光落在命的脸上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已是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孔。
“姐姐,你来啦。”
八神命紧紧攥着缘的衣角,用力到关节处甚至隐隐泛白,脸上却挂着明艳的笑容,灿烂到甚至有些刺眼。
“不准笑了。”
缘站在床前,静静看了他许久,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显然让命也有些意外,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怔忪地看着对方,指尖却依旧死死拽着,怎么也不肯放手。
分明是和她别无二致的长相,仅仅只是气质有所差异,怎么会如此不同啊。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缘轻叹一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弟弟的脸,像是哄孩子般安慰道: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出什么事了。”
失去笑容的掩饰,命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眷恋又失落的眼神,便在她面前展露无遗。
虽然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但缘依旧选择先去安抚,至于原本的打算,就之后在说罢。
属于姐姐的温度,透过肌肤之间的接触,源源不断传递而来,温暖又明亮,是和诅咒全然不同的存在……
八神命眸色微沉,却很快将这种复杂的情绪抛在脑后,侧过脸,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姐姐掌心,全身心享受这久违的rua毛。
“没有,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指尖穿过发丝,轻柔而熟练地顺毛,她随口问道:
“是什么样的梦?”
“唔,不想提。”
被rua得太舒服,八神命不自觉眯起眼,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类似于猫科动物的呼噜声。
“反正是讨厌的梦。”
过于放松的精神,让命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他做出上述那一系列举动之后,八神缘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接着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若无其事地继续顺毛。
“嗯,讨厌就不要想了。”
视线不经意般从弟弟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划过,最终落在他明艳的脸上。
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许久,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顺便把今天的事,当成趣事般分享出来。
唔,或许只对她来说是趣事吧……
“什么,姐姐你去了歌舞伎町,还是牛郎店?!”
八神命猛地从床上跃起,不敢置信地看着缘,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不要紧张,五条老师和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都在,只是去找个人罢了。”
“什么,你还是和五条悟他们一起去的?!”
看着已经生气到面色都红润起来的弟弟,八神缘微微一顿,开始思考弟弟生气的点,到底是她去了牛郎店,还是和五条老师他们一起去了?
事实证明,这些都是雷点。
在他委委屈屈的哭诉和赌气下,缘只能保证,明天去歌舞伎町换班时,绝对,肯定以及一定会带上他。
耳朵好吵,早知道让弟弟继续睡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幕降临, 新宿的夜依旧霓虹闪烁,各色灯光笼罩着来往人群,入目皆是店铺的广告和招牌, 在给视觉造成极大冲击的同时, 又颇有种目眩神迷的不真实感。
新宿就像一条永不止息的河流,人群往来, 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朵水花。
即便昨日有警方前来封锁了家牛郎店又怎样,大家依旧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全然不知, 隐藏在夜色中的危机。
“喂,等一下。”
歌舞伎町街头,穿着时髦的靓丽白领,伸手拉住身边正准备进入一家俱乐部的小姐妹, 兴奋地抬起手机晃了晃。
“看,那家【heartbeat】最近有新的男公关诶, 长得是真帅啊。”
“真的假的?”
半信半疑地探过头去, 在见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张照片后,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帅的都像诈骗了, 不会是P的吧?!”
“网友分享的, 管他呢, 先去看看再说, 没有这种水准就给差评。”
两人对视一眼, 凭借多年的友谊飞快达成默契,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依旧亮着屏的手机, 在夜色中微微摇晃。
那是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看环境应当是某处俱乐部的卡座, 灯光昏暗,沙发椅上坐着两个年轻女生,长得很漂亮。
当然,对来歌舞伎町找乐子的姐姐们来说,小妹妹长得再好看,也只会在路过时多看上两眼。
真正值得她们关注的,是围绕在这两个女孩身边,那四个风格迥异的帅哥。
粉头发的小男生正被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拉着站起来,看起来走的应当是黏人的年下小奶狗风格。
另外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男生,长相精致秀气,正坐在角落默默喝饮料。懂了,猫系,这种男生哭起来最好看了,想狠狠欺负他一下。
位于卡座最里面的,是另外一个长发女生以及坐在她两侧的男人。
虽然不知为什么,他们三个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但见到这张照片的姐姐们一致认为,很可能是小姑娘太害羞,不知道怎么跟成熟男人交流。
不过没关系,姐姐们来了,让姐姐来承担这份压力!
之所以没有人将过错怪到这两个男公关身上,原因无他,只因为——实在是太帅了。
有那么一张池面脸,就算脑子有问题,都能硬夸上一句率真可爱。
*
“哈哈,五条君还真是……额,率真可爱啊。”
看着又一个妹子在搭讪过五条悟后,留下句“率真可爱”便仓皇逃走,八神缘就忍不住转过头,望向正微笑着和某个女生挥手告别的夏油杰。
对方甚至还红着脸,依依不舍地在原地驻足许久,才被朋友猛拽着拖走了。
顺带一提,那个朋友正是来和五条悟搭讪的妹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夏油杰的异性缘,竟然比五条老师好上那么多!
“呵,又是一个被我的帅气迷倒的女孩。”
五条悟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的事实,极其傲娇地一推墨镜,拿起桌上的橙汁,便怡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而另一边,夏油杰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而礼貌的笑容,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动作。
慢条斯理地拿起湿巾纸,将刚刚那个女生触碰到的地方仔细擦拭,在察觉到缘的视线后,他微微侧过头,以眼神询问怎么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算球,半斤对八两,这两人注定孤独一生。
由于高□□服实在是太过显眼,还有某些奇奇怪怪play的嫌疑,为了不惹人注意,几人都穿着便服前来,极力让自己融于歌舞伎町一番街独特的氛围中。
不过……钉崎野蔷薇好像有些太过融入了。
“快点,你不是男公关嘛,起来唱个歌!”
一把将虎杖从座位上拽起来,她脸上的笑容,放肆得有些过分。
众所周知,根据笑容守恒定理,笑容并不会消失,它只是从虎杖和伏黑的脸上,转移到了钉崎的脸上。
看着一个比一个生无可恋,就差原地去世的两位同级,她忍不住再次感慨,大城市就是好啊,老师和同学还带她来牛郎店玩诶,人超好的,她超喜欢这里的。
以后和纱织重逢,她们也要一起来这玩!
现场最安静的两个人,非伏黑惠和八神缘莫属。
他们俩,一个是被这令人心累的命运所折磨,又无力反抗,只能选择用这张厌世脸去面对全世界。
另一个则单纯是被弟弟无休止的唠叨声给烦得麻木了,自动关闭对外交流通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静静发呆。
“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耳边又传来命的声音,缘敷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显然她这副态度并不能让对方满意,八神命紧紧贴在缘的身边,时不时还恶狠狠地瞪一眼旁边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生怕他们想靠过来。
哼,这年头,外面的妖艳贱货可太多了,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
好在普通人也看不见诅咒,视线扫过这里时,也仅仅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三人之间要隔得这么远。
“姐姐,这里人好多,咒灵也好多。”
将脑袋靠在姐姐肩膀上,命悠闲地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随口说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家牛郎店里的客户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有增多的趋势。
当然,其中大部分客户都是冲着五条悟他们来的。
没办法,颜值太能打,即便有妹子以身现法,告诉众多网友那个白发帅哥性格有些“特别”,建议不要接触,依旧有人被迷惑,慕名而来。
新宿的人本就多,又是在歌舞伎町一番街这种特殊的场合,人群的负面情绪汇集,诅咒的密度自然不低。
虽然大部分只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四级诅咒,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谁知道会不会潜伏着高等级的咒灵。
已经在这家牛郎店值了两个夜班的伏黑惠终于坐不住了,借着店内略有些嘈杂的背景音乐作为掩饰,压低声音,对着五条悟说道:
“五条老师,我们就这样干坐着,不用主动出击去寻找那只诅咒吗?”
“诶呀,放轻松,这只诅咒的情况有些特殊。”
五条悟笑着歪了歪头,招呼吧台再送上一杯果汁后,才转过身继续说道:
“昨天在回高专之前,我和缘分别在附近观察了一圈。奇怪的是,我们同时找到了咒力残秽最后出现的地方,可附近却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一般来讲,即便诅咒具有一定程度的智慧,能够成功逃脱追捕,可其咒力残秽也应当逐级递减,而不是完全消失。”
八神缘淡定地接过话,对着几位小学弟小学妹解释道:
“对方消失的痕迹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不同寻常。要么,就是这只诅咒具有高度的智慧,就像那只人形诅咒一样,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要么……”
“就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清冷一玩味,虽声线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得和谐。
缘看向五条悟,恰巧他也转过了头,两人四目相对,眼底一片深色。
经过昨天的那场谈话,两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羂索”的名字,只是这推测没有依据,又总觉得对方不像是会干这种小打小闹之事的人,便谁也没有多提。
咒术界的麻烦人物不少,某些拥有咒术便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诅咒师也不在少数,嫌疑对象的目标范围太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离,谁都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五条悟重新望向伏黑,话锋突转,颇为活泼地说道:
“不过惠你就放心吧,老师我可是很忙的,你们也要回学校上课,假如今天没有抓到那只诅咒的话,这件任务会转交给其他咒术师负责。呃,这里不正好有个咒术师,妆有点浓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黑崎凛。”
“啊对对对,就是他。”
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五条悟老师,再看看他身后站着的那位惨被忘记名字的当事人,其余几人纷纷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令人尴尬的一幕。
好在黑崎凛也没有在意,只是语重心长地向五条悟推荐了几样初抗老保健产品,并表明男人过了二十五岁之后,会出现记忆力下滑、身体不行的症状很正常,让其不要自卑,积极配合治疗就行。
他这“体贴入微”的安慰,最终换来的,却只有被推销人员僵住的笑容,和其余几人极力忍笑的动作。
夜色越发深沉,有了黑崎凛这位专业人士的加入,虎杖他们深刻学习到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男公关,除了基础的颜值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聊天的艺术。
否则,空有美貌,不能让女客们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服务,也是会被姐姐们厌弃的!
在他的调教下,几人的“接客”水准有了质的飞跃。
最受欢迎的还是夏油杰,其次居然是伏黑惠,据说最近很流行这种猫系的年下弟弟,接着便是阳光狗狗系的虎杖。
不出所料,五条悟成为了几人中垫底的那个,虽然他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就是了。
店内的灯光愈发昏暗,背景音乐也渐转变为舒缓柔和的轻音乐,微醺的人群,迷离的灯光,更将周围渲染上一层暧昧的氛围。
由于过来搭讪的女生实在是太多了,八神缘的位子一挪再挪,最终被挤到了卡座的外围。
看着又一个小姐姐红着脸过来,边小声说着不好意思边将眼角余光投向夏油杰,缘好脾气地笑笑,站起来给她让了个位子。
“啊,这样不太好吧,你不用给我让位子的。”
“没关系。”
缘轻笑一声,因微笑而眯起的眼眸,在光线的反射下犹如宝石般璀璨。
即便是在这样灯红酒绿的场所,她却依旧独特地格外引人注意,像是“惊鹿”敲击青石的那一刹那脆响,又像是萦绕在山间温泉的一抹水雾,淡雅又自然,格格不入到让人想要将她小心珍藏起来。
“好……好帅啊。”
看着对方已经逐渐远去的背影,来搭讪的妹子脸一红,喃喃自语道。
角落里,看清这一幕的黑崎凛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开始思考起来。
做牛郎果然是有大学问的啊,能戳中每一位顾客的点都不一样,总有一天,他要成立一家完美的牛郎店,满足每个女性对另一半的幻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的序幕一如往常, 斑斓灯光汇成一片灯海,在这座不夜城中流淌。
八神缘站在店门口,打算呼吸点新鲜空气再进去继续“值班”, 她和五条悟其实都隐隐有所预感, 那只诅咒今晚可能不会出现。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就让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玩个尽兴再回去吧, 有他们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依旧有些在意那只离奇失踪的诅咒啊,若是人为, 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单单只是针对那个被袭击的倒霉男公关吗?
那个男公关当下正在高专接受硝子医生的治疗,希望之后能够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吧。
放空思绪,看着眼前这车水马龙的风景, 缘的心中陡然升起股莫名的不真实感,就在几天前, 她还身处平安京, 如今却站在新宿的街头。
时代和环境的巨变,让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许的不适应。
啧, 果然还是太忙了, “倒时差”就应该呆在房间里吃吃喝喝, 而不是大半夜跑出来抓咒灵。
轻轻打了个哈欠, 发动反转术式, 强行让自己保持精神奕奕的状态,这还是缘从五条悟那儿得到的灵感。
不过从硝子医生那巨大的黑眼圈来看,估计她平时也是靠着【反转术式】来维持高强度工作的。
太惨了, 普通人是一杯回魂咖啡,他们是一发【反转术式】, 这年头的基本人权还真是得不到保障啊。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在。
昨晚安抚好命后,八神缘并没有选择洗漱就寝,而是通宵制作了宿傩手指的封印。
为保证安全,除去学校教授的封印方法外,她还另加上了一层禅院家的秘术封印,以及之前在平安时代学来的古封印法。
三层封印下去,她就不信这还会被发现!
重新封印完手指之时,窗外已天色熹微,鬼使神差地,缘上网搜寻起了曾经在平安时代遇见过的那些人的信息。
两面宿傩依旧只有一句简单的飞騨国鬼神称号,竟然还有后人为其塑造雕像,只不过那泥塑雕像丑萌丑萌的,比宿傩本人可爱得多。
源信这小子挺能活,在人均寿命不过三四十的平安时代,竟然活到了七十五。
他在佛教领域颇具盛名,甚至还著书流传至今,看来已然实现了毕生梦想。
宪和亲王混得就有些惨了,只能在某些野史里见到他的名字。
目光从那一行行简短的介绍上扫过,一个人的一生,就被浓缩在这寥寥几句中,那些曾经鲜活生动的人物,早已被岁月的尘埃所掩埋。
缘微微垂眸,静默良久,最终又抬眼看向屏幕,在搜索引擎中查找起了另一个人。
她不知道小天皇的具体名字,只能根据年号和历史年份来搜索,可是……对不上,不管是时间还是年龄都有问题,小天皇就像是被凭空抹去一般,就这么消失在浩瀚的历史中。
“姐姐,怎么了吗?”
头疼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耳边传来命关切地询问,缘抬起头,正打算说些什么,视线却猛地一顿,看向弟弟身后。
那里正站着个女孩,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似乎是跟在自己身后出来的。
八神缘原本以为,对方可能只是凑巧顺路,可她都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那人竟然还在,时不时还用眼角余光朝自己的方向偷瞄,明显有问题。
想了想,她走上前,干脆利落地询问道: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这个女孩一愣,心虚地看向左右,却始终嗫嚅着不敢说话。
见状,八神命也凑了上来,眼睛微微眯起,危险地望向对方。
“姐姐,她有问题?”
缘并没有回答弟弟的话,只是转过身,径直向店内走去。
这个女孩并非咒术师,看不见诅咒,若是忽然对着空气讲话,看上去自己才像是有问题的那个吧。
她的行径虽然可疑,但也没办法进一步证明其确实有问题,既然如此,缘也懒得多费口舌,说不定人就是想上来推销的呢?
刚走进店内没几步,身后那个姑娘却又追了上来,一下拦在她的面前。
八神缘皱了皱眉,不明白她究竟想怎样,是闲得无聊来逗她玩吗?
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对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匆匆瞥了一眼身后纷乱嘈杂的人群,压低声音说道:
“你跟我来。”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似是对缘会跟上来这件事,极为笃定。
事实上,缘也并没有令其失望,远远瞧见五条悟他们依旧好好在卡座上坐着,正和前来搭讪的小姐姐们聊得正欢,想着反正也没事,干脆就看看这姑娘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吧。
在无人的角落站定,她还未开口询问,双手便被人一把握住,随之而来的,是其强行压抑着兴奋的询问。
“你……知道盘星教吗?”
八神缘???
呃,知道一些吧,也就曾经当过教主,还带着现任教主出来逛牛郎店的关系。
用眼神制止住命想要发飙的动作,缘的声音缓和又平稳。
“你想要说些什么?”
“会嫉妒吧,看见自己的爱人竟然和别的女人这么亲热。”
握住她手的女孩,即便在光线不充足的角落里,依旧能看出她脸上狂热到让人觉得有些诡异的表情,眼睛紧紧盯着缘,期待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双手被死死攥着,八神缘一顿,没有选择反驳,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肉眼可见的,这个形迹可疑的女孩更加兴奋了,她凑上前,小声说道:
“想要让爱人独属于你吗?想要那些讨厌的女人滚远点吗?想要他的眼里,从此只有你,不能再和别的女人调情吗?我可以帮你。”
店内的背景音乐舒缓又柔和,配上眼前这个女孩病娇的语气和奇怪的谈话内容,却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诡异。
八神缘清楚明白,男公关这份职业是靠取悦女性顾客存在的,有些男公关还会加上女客的联系方式,在私下里接触客户,用情感来捆绑她们。
这场用金钱交换情绪价值的交易中,有人清醒明白,及时抽身,但也有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或许眼前的姑娘,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为什么会提到盘星教呢?
这件事和盘星教又有什么关系,根据夏油杰的描述,盘星教早在百鬼夜行之后便名存实亡,咒术师党羽也各自远走,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为了搞清楚其中的关系,虽然不明白这女孩为什么会找上自己,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也是被渣男伤害了的顾客,但八神缘依旧镇定地诱导对方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回答,而是牵起缘的手,带着她回了大厅。
站在大厅一角,女孩望向人群最为密集的方向,也就是五条悟他们所在的位置,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们四个,哪个是你的爱人?”
尚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缘愣了愣,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然后……就看见了自家风韵犹存的老师、风情万种的夏油杰、和两个或冷若冰霜、或娇俏可人的小学弟。
一瞬间,她悟了。
原来如此,所以这姑娘是见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误以为她是被冷落了,所以才会找上她啊。
就,挺离谱的。
至于黑崎凛,他更惨,完完全全被忽视了呢。
片刻的失语后,感觉到身边人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八神缘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指尖。她知道对方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她必须立刻给出答复,避免引起警惕。
可关键在于,不管承认他们哪一个是自己的爱人,都让她有种莫名的蛋疼感。
嘶,真的有必要为了个所谓的真相,去牺牲掉自己的节操吗?
在人生的岔路口左右徘徊,她最终,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们四个,都是。”
少女清冷又淡定的声音,在人声鼎沸的大厅内微不可闻,可站在她身边的女孩,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左看看被搭讪的女孩们层层包围的四人组,右看看一脸肯定的八神缘,脸上拂过刹那的震惊,想要评价,却欲言又止。
“人的心脏分为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四个部分,那有四个心上人,很合理吧。”
看出她在犹豫的缘,再次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我不是渣,我只是想给每个男孩一个家。”
在她自信又无懈可击的逻辑面前,女孩脸上的表情,逐渐由震惊转变为犹豫,最终完成了洗脑的整个过程。
她从口袋中掏出了张名片,塞进八神缘的手中,眼神坚毅到像是在完成某项庄严的入会仪式。
“这是教会的名片,上面有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请求参加下一次的集会。若是入会成功,教主大人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说完,她又张开手,给了缘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通过试炼的!”
目送着这个女孩消失在视野中,耳边人群的交谈声依旧纷扰。
借着店内昏暗的灯光,缘张开手,看见了那张印有“群星环北斗”标志的名片,以及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夏油杰。
她抬眸望去,正对上灯光汇聚之处,夏油杰温和又平易近人的笑容。
*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只袭击人类的诅咒,只能将这次的任务移交给黑崎凛处理,重新回到高专。
经过这段一起逛牛郎店的奇幻经历,八神缘基本已经和一年级的新生们混熟了,闲来无事就在一年级晃悠两圈,顺便教教学弟学妹们咒术界的基础知识。
真希他们不知道去了什么荒郊野岭做任务,这么多天来,连个电话都没有,更别提人影了。
纵观整个二年级,竟然就只剩下她一个独苗苗,每次上课时,面对日下部老师那张老脸,两人都只能大眼瞪小眼,尴尬地等待下课。
二年级的导师日下部笃也天生没有觉醒术式,和真希一样,属于咒具使。
但两人又有所不同,真希对各种咒具都极为熟练,全靠顶级的身体素质来发挥咒具的作用,日下部笃也则是新·阴流的门生,主要使用武士刀。
从五条悟那学到新·阴流简易领域的缘,每次在见到他时,总会莫名有种心虚感。
毕竟人家可是正经立下束缚,名正言顺学习新·阴流的继承人,而他们却是偷学者。不过这种愧疚感,在看见罪魁祸首那没心没肺,整天乐乐呵呵的样子后,便消失无踪了。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五条悟老师明显比她高。
再说了,凭本事学到的技能,算什么偷学!那乙骨还会复制呢。
只是有一点,鉴于八神缘现在的身体素质,两人在上课时没办法进行实战授课,只能在课上聊一聊各种咒具的实战技巧。
好在他们一个经验丰富,另一个有禅院家的书库作为底蕴,聊得竟然还算投契。
有时候两个年级的实战课重叠,就能看到这么一副奇怪的场景。
五条悟在道场上以一敌三,把三个一年级新生揍得遍体鳞伤,而日下部笃也和八神缘这对师生,则坐在道场边,岁月静好。
只不过五条悟的行程太过紧张,经常需要外出做任务,这个时候,就需要日下部来代课揍人了。
又是一次大眼瞪小眼的实战课,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在看清信息内容后,不约而同地深深叹了口气。
缘瞥了眼对方,试探性地发问。
“任务?”
“嗯。”
日下部沉重地点点头,目光沧桑,望向远方。
“明明都有高专老师这份工作了,偶尔还得去做任务,总监会真是不做人啊。”
“谁说不是呢。”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远在神奈川的任务地点,缘附和道:
“未成年都有任务指标,高层难道不懂‘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个道理吗?”
更关键的是,五条悟这几日出差做任务去了,几个一年级新生才入学多久,没人带着做任务能行吗?
还有夏油杰这个定时炸弹在,上次带他出高专的事虽然被压了下来,但随之下来的还有更为苛刻的监|禁规则,难道要带着那家伙一起去神奈川吗?
一前一后两道叹息同时响起,在静谧的道场内分外明显。
八神缘和日下部笃也目目相觑,这一刻,两个摸鱼躺平的灵魂相互触碰,师生情谊,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升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帐】的黑幕逐渐褪去, 常人不能见之视界中,长相丑陋的诅咒倒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慢慢消散, 只留下坍圮的建筑和四溅的尘埃, 昭示着这里方才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新田明站在车前,有些忐忑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身边的车窗慢慢降下, 八神缘从其中探出脑袋,看着已经褪去的【帐】,满意地点点头。
“效率不错嘛。”
“换我上, 我能比他更快。”
另一边,八神命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听着有些闷闷的,似是很不乐意姐姐竟然在夸奖别人。
闻言, 缘回头虎摸了把弟弟的脑袋瓜,眼里满是慈爱。
“傻孩子, 有别人帮忙做任务, 我们就在车上吹空调吃零食不好吗?”
说着,她还从角落里掏出两包小零食, 分别递给命和新田新, 示意他们先吃着, 不用客气。
八神命倒是痛快地接了过来, 作为辅助监督的新田新却有些犹豫, 她先是瞥了眼【帐】内没什么动静的废墟,才转过头,纠结地问道:
“我们这样好吗, 这是分配给八神你的任务,交给夏油杰去做, 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放心吧。”
缘趴在车窗一侧,悠闲自在地望向那处废墟。
“你就说任务是不是完成了吧。”
新田新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她吓得立刻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夏油杰竟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抱歉,吓到你了。”
夏油杰对着新田轻轻颔首,经过了那样激烈的战斗,他却依旧衣衫整齐,连呼吸都没有变。
微微侧过身,从八神缘的手中接过湿纸巾,他就这么站在废墟前,慢条斯理地擦拭起了双手,脖颈上项圈样式的咒具,在细雨中被微微打湿。
明明已经封印住术式,竟然还能依靠单纯的体术来祓除诅咒吗?
看着不远处即便已经慢慢消失,但依旧气势惊人的诅咒,新田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总监会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危险人物,竟然就让一个学生和她这个辅助监督新人带出来吗?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八神命看夏油杰这副样子非常不爽,硬生生从窗口挤出来,冷嘲热讽道:
“呵,你好装啊,不过就是个一级咒灵罢了,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它。”
哦,差点忘了,人家可是特级咒术师和特级诅咒。
不像她,在座的各位,只有她是真正的垃圾。
极力忽略掉心头的辛酸,新田新拿着缘给的零食跑回驾驶位,决定保持弱鸡的态度,不掺和进特级的争斗中,反正有八神在,应该不会有事……吧?
面对八神命的挑衅,夏油杰却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歪了歪脑袋,发丝被细雨打湿,看着莫名显出两分柔弱。
当然,这只是表象罢了。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捏呢?是因为不想吗?”
出乎意料地,听见这话的命并没有选择反驳,而是凑到自家姐姐的身边,选择了——嚼舌根。
“姐姐~你看他,他阴阳怪气我。”
少年撒娇的姿态像极了人类,那双看向所有人都暗藏着冰冷和厌恶的眼睛,只有在看到一个人时,显露出无边的温情和眷恋。
非人的生物被赋予了人类的情感,这种只因你而存在的特别,便变得格外动人。
见状,夏油杰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同时转头望向缘。
今日是阴天,天上飘着廉纤细雨,他站在雨中,发丝笼罩着一层浅浅的水雾,狭长的狐狸眼含蓄又多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单纯地站在那儿,就如同一首未写完的俳句。
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的新田新,发出了无声的爆鸣。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好难选啊,谁受伤她都不忍心啊!呜呜呜,来人,把她的头砍了,哄这几位特级开心开心。
就在这时,八神缘动了。
一瞬间,二人一咒的视线立刻集中到她身上。
“我说你们……”
顶着几人的目光,缘慢吞吞地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砍对方两刀呢,光看着我吵架有什么用?”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夏油杰和八神命的目光相交,停顿一瞬后,又极为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像是没事人般开始了友好的交流。
“新田小姐,接下来还有任务吗?”
“下回我上吧,我倒要让某些人看看,什么才叫最快速度地祓除诅咒。”
“是吗,同类杀同类,你还挺自豪。”
“笑死,说得好像你杀过的同类少似的。”
……
两尊惹不起的大神又开始幼稚地吵架,新田新在心里给自己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刚刚是不是疯了,竟然觉得一个诅咒师,一个特级咒灵让人心疼,“色”字头上果然是一把刀,回去后,还是请伊地知前辈帮个忙,带着她多去协助五条悟做任务吧。
如此一来,她就能飞快练成对顶级颜值的抗性,她再脑抽她就是狗!
“新田辅助监督。”
看着坐在驾驶座上莫名发愣的新田新,缘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询问道:
“是他们两个太吵,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不,不。”
新田连忙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受到影响,只是在想接下来的行程。
“目前派发下来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后续也只剩下些收尾工作罢了,交给【窗】即可。但上级交代下来,今晚还需要留在神奈川待命,防止其他任务出现突发情况,明日才能正式回高专。”
“是这样吗?”
闻言,缘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明白那群高层这又是整地哪一出。
不过反正能公费吃喝,她也就无所谓了,剩下的时间正好抽空去买伴手礼。
“啊,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手机中找出一个地址,递到新田新的面前。
“如果方便的话,接下来能不能送我去这儿?”
看着这个地址,新田一愣,却没有多想,应了声“当然可以”后,便发动起汽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咦,好奇怪,竟然是去当地的高中,八神在这有认识的人吗?
*
“喂,吉野。”
看着独自坐在教室内望着窗外发呆的吉野顺平,三人嘿嘿一笑,借着身形的掩饰,推推搡搡着便把他强行拽到了教学楼外。
教学楼的朝南面见不到一点阳光,只有疯长的野草,逐渐淹没铁丝网。
这里很少有人来,几人刚走到这儿,其中一个就装作不小心般,把顺平推倒在地,铁丝网剧烈摇晃,将附近的杂草压得东倒西歪。
“诶呀,抱歉,不小心撞到你了。”
佐山笑嘻嘻地弯下腰,伸出手,看似想要去拉对方。
然而,这只手却又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最终落到顺平的面前。
他轻佻地拿手背拍了拍其脸侧,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嬉皮笑脸地说道:
“之前不很会装神弄鬼吗,嗯,这么快就忘了?在宫城修学旅行的时候,还骗我们那里有两个人,害我弄丢机车的钥匙,被骂的可惨了呢。”
“可不是,看我们狼狈逃的样子,是不是很开心啊?”
另一个人此时也走了上来,丝毫没有犹豫,一脚就踹在了顺平的腹部。
脆弱的小腹被攻击,身后的铁丝网在这力道的冲击下左右摇晃,他忍不住发出声闷哼,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呈虾仁状以保护自己。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显然让这些人的气焰更加嚣张,伴随着冷嘲热讽,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身上的疼痛并非难以忍受,吉野顺平甚至有些习惯了,反正他们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欺负自己,今天大概也只是被老师批评,心里不爽,所以才会来找茬的吧。
他憎恨着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也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讨厌他的。
日子无聊又灰暗,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个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不过佐山的话,却让他回想起了那晚遇到的那个人,那个和他格格不入,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事实上,若非被佐山他们威胁,顺平是绝不会和坐在绿化带里的陌生人搭话的,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穿着染血的和服,看着就有问题。
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自己上前认识了八神缘他们。
原来,世界还有这样的一面,生活并非枯燥乏味的重复,在这些人中,他才是特殊的那个!
若非那个女生劝他和家长好好商量,考虑过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去高专上学,顺平肯定已经头脑一热,当即决定转学了。
他实在对眼前的生活提不起半点兴趣,可和妈妈讲起这件事,她却只以为自己是被某些奇怪的组织洗脑传教了,怎么也不肯谈下去。
没办法,只好之后再找机会谈了。
身上的力道逐渐减轻,吉野顺平本以为是这场单方面的殴打即将结束,刚松了口气,耳边却传来那几人更加过分的调笑声。
“诶,你们知道吗,小吉野的妈妈可是个大美人呢。”
三人中较瘦的那个男生朝着另外两人挤眉弄眼,几人心照不宣地一笑,望向顺平的眼里,满是恶意。
“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似乎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见到过他的妈妈呢,确实很漂亮。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从没有见过他爸爸,喂,吉野,你爸爸呢?”
“没有爸爸也没有关系,这年头单亲家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就是说啊,没有爸爸不还有妈妈嘛,能把我们小吉野养的白白胖胖,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哈哈哈,就是就是,或许我们能光顾一下……”
讥笑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忽然暴起,将佐山扑倒在地的吉野顺平,片刻的怔愣过后,几人瞬间怒了,围堵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过于孱弱的身躯根本扛不住三个人的围殴,好在他们理智尚存,知道不能闹出人命,才没有下死手。
即便如此,场面依旧残忍得不忍直视。
新田新控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出手阻止这场暴力事件。
然而,她的身形刚动,衣角就被人轻轻拽住,紧接着,身边便传来了一个略有些冷淡的女声。
“再等等。”
看着这场单方面的虐打,八神缘的面上毫无波澜,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他们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见证了吉野顺平从默默承受到开始反抗,新田新本以为缘只是想来见见朋友,却没想到会碰见这么一幕。
身为成年人的她,在见到这起校园欺凌事件的第一时间就想上去喝止,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这位吉野顺平同学能看见咒灵,还有意向入学高专。”
新田新是为了弟弟才会成为辅助监督的,她没有觉醒术式,体术水平也一般,不像那些高等级的咒术师,需要面对强悍的诅咒。
可即便如此,辅助监督所需要的专业水平依旧不低。
她深刻明白,面对诅咒,最重要的,其实是克服心底的恐惧。
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是无法成为一名术师的,即便能够入学高专,最后也只能泯然于众人。
她知道八神缘想看见什么,因弱小而被欺负并非那个孩子的过错,但若缺乏抗争的勇气,那才是真正为自己的未来立上墓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反抗了,还要再等一等呢?
新田新转过头,只见身边的那二人一咒,表情一个比一个冷漠,同理心那种东西,看起来早就被他们吃了。
行,孤立她是吧,感情全程只有她一个人脑内煽情是吧!
哼!!!
就在这时,八神缘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现场的几人听清,包括正在被揍的吉野顺平。
“左手边有尘土,洒出去可以暂时混淆对手的视野。你体重基数不够,不要试图用重量去压倒对方,灵活一点,试着攻击下盘。想要反击的话,就只盯着一个人打,五官,关节,喉咙,你不会连人体的薄弱处都不知道吧?”
清冷又平静的女声响起,吉野顺平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向着声音来源看去。
然后,就见到了正站在场外,冷眼旁观着的八神缘。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趁着佐山他们几个也被吸引走注意,他依照缘所说的一一去做,局势瞬间得到好转。
冷不丁遭到攻击,另外几人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没有再理缘他们,全神贯注地缠斗在一起。
四个人打在一起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有路过的学生发现,并叫来了老师。
那是个有些胖胖的老师,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汗珠,跟个不倒翁似的。
也许是跑的太急,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擦着汗,想要上前拉开几人,却又没法靠近,只能焦头烂额地喊着,“不要打啦,你们不要打啦!”
听到这话的八神命噗嗤一笑,阴阳怪气地接上句,“要打去练舞室打~”
所幸他是诅咒,其余人看不见,只引得夏油杰几人的微微侧目。
另一边,那个胖老师还在呼喊着让他们停下来,脸上的汗,逐渐汇聚成小溪流。
“之前不还玩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诶,是在打架吗?”
八神缘慢悠悠地晃悠到这位老师身边,看着死死咬住其中一个男生不松口,甚至嘴边隐隐有血迹流下来的顺平,沉默一瞬后,选择了睁眼说瞎话。
“瞎说什么呢,我看他们玩得不是挺高兴嘛,男孩子打打闹闹的很正常,放轻松~”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耳边冷不丁传来这么句离谱到让人无从吐槽的话, 胖老师一愣,这才注意到从刚开始就站在旁边的八神缘等人。
看着明显不像学校内部人员的几人,他有些戒备地询问出声。
“你们是谁?现在是上课时间, 其他学校的学生未经许可, 不得擅自入内。”
“嗯嗯,这我知道。”
缘随意地点了点头, 从口袋中掏出来访人员许可证,在这位老师面前一晃而过,视线又轻飘飘地落在依旧扭打在一起的顺平几人身上。
“和学校提前打过招呼了, 没想到进来之后却见到这几个学生在欺负这个男生,贵校的校风堪忧啊。”
说着她还掏出手机,作势准备报警。
“这已经属于严重的校园暴力事件,还是交给警察来处理吧。”
没想到八神缘的作风竟然如此强硬, 胖老师瞬间就有些慌了,他赶紧招呼身后的学生们去拦住顺平他们, 又挡在缘的身前, 试图解释。
“等等,先别报警。青春期的小孩子就是这样, 动不动就发生肢体冲突, 学校处理过不少这样的事……”
“是吗?”
看着已经被强行分开的几人, 缘微微垂眸, 意味不明地说道:
“那得看这位同学的意思了, 毕竟他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一方,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否遭受了霸凌,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在闹着玩呢, 对不对?”
抬起眼,目光从四周围观的同学身上一扫而过, 不出所料,其中大部分都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缘心下确定,看来这些所谓的“小孩子”心里都很清楚嘛,只是所有人都默契地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不知道。
至于这位老师,他似乎还真的认为几人关系不错,只是男生之间正常的肢体冲突罢了。
身为成年人还能这么……天真,唔,不作评价。
经过缘隐晦的提示,胖老师终于意识到事情的症结所在,转头走向顺平。
他先是看着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吉野顺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真是他的判断失误,又无法完全确定,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
“顺平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吵架了吗?”
流血的伤口依旧很疼,疼到连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肾上腺素的分泌,甚至让他能听见胸口擂鼓般的心跳。
听见外村老师的话,他本应该愤怒的,可不知为何,心情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灵魂像是被抽离出去似的,站在局外人的视角,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
“外村老师,你难道,真的看不见吗?”
看不见我的痛苦,看不见我的失落,也看不见我被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尊严。
顺平的这句话,彻底揭开这层现实的遮羞布,将鲜血淋淋的伤口,展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炸开了锅,他们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般,交头接耳,对着另外那三人指指点点。有人悄悄溜走,有人一言不发,更多的,是嘴上愤愤不平,眼里却毫无波澜的围观者。
转瞬之间,施暴者变为了被言论裹挟的受害者,他们站在人群这片汪洋的中间,孤立无援。
在这极端的心理压力之下,几人选择了道歉。
“吉野,对不起,我们不该欺负你。”
“不能让我爸知道,他会打死我的,呜呜,对不起。”
“我们再也不敢了,你能原谅我们吗?”
看着跪倒在身前涕泗横流的几人,和虽然面上与他同仇敌忾,眼中却希望他能接受道歉的外村老师,顺平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所有人似乎都希望他能顺理成章地接受道歉,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个大团圆的结局,可然后呢?
身为霸凌者的他们获得了原谅,身为旁观者的他们获得了自以为的正义,那他呢,他又剩下些什么?那些曾经受到过的伤害,就因为没发生在这些人身上,便可以像是风吹沙子般轻轻松松地散去吗?
“不原谅也没关系。”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耳边却忽然传来八神缘的声音。
平静又淡然的女声,穿过人群嘈杂又细碎的议论,穿透现实和内心相交的水面,精准握住了他的手,再次肯定道:
“不想原谅也没关系,这是你的权利。”
……
顺平最终还是没有原谅那些欺负他的人,但也没有选择报警,校方据说会对这件事严肃处理,情节严重者予以开除,剩下的也会被留校察看处分。
因为伤势看着有些惨烈,在保健室简单处理过后,学校便让他先回家了,至于八神缘他们,自然是跟他一起走。
天气依旧不太好,阴雨绵绵的,云层压得格外低,看着便让人喘不上气。
居民区的道路有些窄,附近还正在施工,新田新开着车,准备绕一段路再会合,八神缘他们则是跟在顺平身后,慢悠悠地溜达。
他们只有一把伞,原本是夏油杰撑伞的,只是这家伙个子太高,缘站在伞底下,只觉得四面漏风。
后来又打算照顾伤员,虽然根据八神命的比喻,这些人打架看着也就比小鸡互啄惨烈些,但鉴于普通人的战斗水准就放在那儿,也不能指望他们互相对轰啊。
不过伤员本人,也就是吉野顺平,似乎是被这过于生动的比喻气到了,怎么也不肯撑伞。
最终,一群人中,竟然只有缘一人乖乖打着伞。
当然,还有个自认为身娇体弱,不能淋雨的娇气诅咒,臭不要脸地钻进伞下,紧紧依偎在自家姐姐的身边。
看着牛毛般的细雨浸润在身前几人的发丝中,缘默了默,最终还是好心地提示道:
“回去记得洗头,现在的雨水可不干净。”
傻缺政府不干人事,哪天从海里冒出个哥斯拉她都不带震惊的。
过于日常的话题,让顺平逐渐放松下来,他一个人走在前头,雨点落在地面,像是一朵小小的花。
“我是不是很差劲。”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却又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佯装淡定地继续说道:
“我不想报警,不想让妈妈知道我在学校里被欺负,她已经很辛苦了,不想要她再为我担心。现实和电视剧根本不一样,电视剧里被孤立的人聪明又善良,就算被欺负,最后也会选择原谅施暴者,甚至还和他们成为好朋友,可我却做不到。”
他抬头看向天空,云层翻滚,有的地方浓些,有的地方浅些,斑驳又难看。
“我性格不讨喜,没有特长,家境一般,学习也很差劲,就算被欺负,也会被人认为是活该吧。”
人性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在寻找那个没有缺点的受害者,仿佛只有完美,他/她才值得被同情,被伸张正义。
而他们这种有缺陷的小人物,被欺负便成为了理所应当。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八神缘左看看满脸写着“关我屁事”的命,右看看正微笑着,似乎极为愉悦的夏油杰,沉默了一瞬。
弟弟的心思很好猜,至于夏油杰,他大概会说出“为什么要为猴子难过,都杀掉不就行了”这种话。
唉,早知如此,就和新田辅助监督一起走了……
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八神缘看着吉野顺平的背影,斟酌着开口道:
“你已经很勇敢了,不需要完美。”
和新田新想得没错,缘一开始没有出手阻止,其实是想看看对方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五条老师说的话虽然有些绝对,但大部分时候,咒术师确实都是疯子。
或者说,那些不坚定,不够“疯”的人,要么另寻出路,要么……死了。
前者的结局尚还好些,不过高专时期一直忙着做任务,文化课成绩不佳是常态,考大学也挺费劲的,总不能当做特长生录取吧。
总而言之,忍耐并非缺点,在实力不足时韬光养晦,是明智的选择,但过度的忍耐,却会消磨锐气,最终沦为懦弱和平庸。
能见到吉野顺平的反抗,八神缘很高兴。
“承认自己的渺小和平凡,不必因自己不是他人理想中的那个完美受害者而感到沮丧,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讨厌你的人,自然会讨厌你,而爱你的人,也自会触碰你的锈迹斑斑,去爱你的黯淡。
清冷又干净的女声在细雨中绵延,独自走在前方的顺平猛地一顿,在原地驻足了数秒,才转过头来,笑着对缘说道: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会安慰人。”
他的笑容很难看,虽然在笑,却笑得极为勉强,雨水从他的脸上滑落,就像一场无声的痛哭。
他看向天空,似是在对缘说,又似是在喃喃自语。
“或许吧。或许有一天我会释怀,但永远不会原谅。”
雨势逐渐变大,缘握紧手中的伞柄,微微垂眸,然后……就觉察到了两边朝自己投来的炙热视线,她连头都没抬,不动声色地问道:
“看我做什么?”
“哟~有没有人对姐姐说过,你很会安慰人啊~”
八神命冷笑一声,重重转过头,赌气般说道:
“安慰我就是出来吃饭,安慰别人倒是挺多大道理的啊,说得真肉麻,哼!”
另一边,夏油杰仿佛嫌事情还不够麻烦似的,笑吟吟地开始添油加醋。
“是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好好说话呢,今天这是开窍了吗?”
面对两人的埋怨,八神缘面色不变,思索片刻后,在他们的注视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异常从容地问道:
“说起这个,唔,晚饭吃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
“这是困扰人类的三个究极难题之一,怎么算是转移话题了?”
……
吵吵闹闹一路,吉野顺平原本还略有些伤感的情绪,硬是被面前这二人一咒的没眼力见儿给整没了。
天色尚早,顺平的妈妈还没有下班,几人便准备来他家坐一坐,等雨停了再走。
八神缘这次来找对方,本来就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来一趟,说服其母亲同意他去高专读书,但经过这件事之后,他的想法倒是改变了些。
“我还是想去高专读书,不过不是立刻转学。”
为几人端上几杯热茶,他一边重新为自己的伤口消毒,一边说道:
“这个学期还没结束,我不想像个懦夫似的逃走,至少过完这个学期,下学期开始前再转学去高专,行吗?”
“我倒是没问题,校长电话已经发给你了,可以让你的母亲去和他谈。”
拿着手机操作一番,刚将夜蛾正道校长的号码转发出去,清脆的铃声便在室内响起,有人来电了。
缘接起电话,放在耳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嗯,知道了,我会立刻赶回去。”
放下手机,看着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吉野顺平,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劝了一句。
“最近的咒术界不太平,如果你真的要转学进高专的话,我不会干预,只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下。”
八神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敏锐地问道:
“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姐姐?”
“嗯。”
缘轻轻一点头,语气有些严肃。
“一年级的任务出了问题,原本还在咒胎状态下的诅咒提前孵化为特级咒灵,执行任务的一年级新生,也就是虎杖悠仁,确认死亡。”
短信询问了新田新如今所在的地点,叫上夏油杰和弟弟,她便准备和顺平提出辞行。
事发突然,任务地点所在的西东京市距离神奈川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算上雨天的路面影响,最多再加上半小时。
唔,如果尸体没被挫骨扬灰,保持得还算新鲜的话,应该在她能复活的范围内。
然而,刚松下一口气,手机又再次响了起来,新田新为难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八神,上级又派下一个任务,命令你立刻去执行,可车子却被临时抽调走,可能需要你自己赶过去……”
缘的眼睛微微眯起,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先不提让一年级的新生去对抗特级这件事有多么离谱,偏偏又是这个时候,所有能够对抗特级的高等级咒术师,不是被要求出差,就是被其他任务牵制住,没法及时赶过去增援。
用膝盖想想都知道上面出了问题,这又是暗戳戳地针对谁呢。
在心中迅速做好决断,八神缘看向弟弟,将新任务交给他去完成,又转头对夏油杰伸出手,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的小白鸟呢,还给我。”
笑了,人多势众,压根不怕你针对。
第一百四十章
血流成川, 白骨累累。
森白的骨头被血水映得隐隐发红,整个世界仿佛置身于某只凶兽的腹腔中般,笼上一层不祥的红晕。
虎杖趴倒在这片血水中央, 想要爬起来, 又因为身上坐着的两面宿傩,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原地, 动弹不得。
哼,等他站起来,一定揍哭这个恶劣的家伙!
“怎么样, 只要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能治好你的心脏,重新复活。”
相比于虎杖脸上显而易见的气愤,和他共用一张脸的宿傩看着要淡定许多,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心累地叹了口气,宿傩的目光, 状似不经意般扫过生得领域的上方。
那里是通向现实世界的通道, 他得随时注意八神缘有没有回来。
烦死了,这个小鬼也烦, 那个女人更烦。
若不是知道八神缘的反转术式同样能够治愈这小鬼的伤, 他还想再晾对方一会儿呢,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 他就不信其会不接受自己提出的交易条件。
脑海中闪过伏黑惠的身影, 宿傩的嘴角微微勾起。
那家伙的术式很有意思,这个时代也很有意思,竟让他久违地感到兴致盎然, 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了呢……不过,八神缘除外。
啧, 想起她就烦。
心情重新变差,宿傩不耐烦地瞥了眼虎杖,再次问道:
“小鬼,考虑好了没,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顾不上去吐槽这句充满古早味道的霸总宣言,或许是出于某种小兽般的直觉,虎杖警觉地抬起头,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先回答我,你和八神学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实在是很难不令人在意啊!
第一次见面就用自己的身体去调戏人家女孩子,害他到现在为止,看见对方都有点不自在,想道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提,还有点小委屈。
那也是他的初吻啊!!!呜呜呜,他宝贵的初吻QAQ。
除此之外,每次和八神学姐相处时,这家伙还总爱在脑子里自顾自地挑剔学姐的言行举止。
有本事长嘴你有本事倒是出来说啊,打又打不赢,怼又怼不过,就选择单方面折磨他吗?!
他招谁惹谁了,明明只是单纯的学姐学弟关系,为什么要被迫知道人家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啊,很奇怪啊喂,会被人误会成痴汉的啊喂!
虎杖已经憋了好一段日子了,不好意思问学姐,宿傩又只顾自己吐槽,完全不理会他的问题。
这次进入生得领域,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果然,在听清楚虎杖的问话后,两面宿傩明显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撑着下巴开始思考,将千年前自己和八神缘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个遍,他惊讶地发现,即便已经过去千年之久,那段记忆依旧鲜活而生动,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唔,不过也对。
毕竟那个女人可是造成他现在这副样子的罪魁祸首之一,每天不想想该怎么生啖其肉,挫骨扬灰,宿傩就浑身不舒坦。
仇人嘛,不印象深刻也难,但却不能让这个小鬼知道。
似乎是想到了某些有趣的东西,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拉长着语调说道:
“她呀,她当初可是爱惨了我呢。”
虎杖!
“还给我写情书来着。”
虎杖!!
“在外人看来,或许该称呼八神缘为……我的妻子?”
虎杖!!!
等等,他刚刚似乎出现了幻听,什么情书,什么妻子,八神缘学姐?两面宿傩的妻子?!
*
“阿切。”
轻轻地打了个喷嚏,缘眉心微蹙,下意识抬头望向四周。
她现下正坐在小白鸟的身上,夏油杰不愧是咒术界知名的宝可梦训练大师(划掉)式神使,把小白鸟养得膘肥体壮,之前受到的伤完全愈合,有重新向一级发展的趋势。
主咒重逢,在弟弟要杀人的目光中亲昵了会儿,八神缘便带着夏油杰和小白鸟一起,准备回高专。
她就知道,以这家伙的性格,即便脖子上套了个限制术式的特级咒具,他也不会安安分分地接受总监会所谓的“监控”,指不定有什么后路呢。
果然,在其一阵捣鼓之后,小白鸟就这么自天边飞来,缓缓落在他们面前。
天色依旧有些阴沉,雨却已经停了,在降雨和高空的双重作用下,气温避不可免的有所降低。
可也不该啊,她的体能虽然弱,但有反转术式在,怎么都不至于到吹个风就感冒的地步吧?一定是有人在说她坏话!
身后忽然靠过来一具身体,淡淡的暖意随着空间的拉近愈发明显,体表的温度逐渐回升,就连因高空飞行而出现的气流,也被其高大的身躯所遮挡。
缘抬头看了眼来人,正巧对方也在看着她,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浅浅一笑,便抬起头,望向远方。
坐在小白鸟的身上,虽然有些风大,却能居高临下地鸟瞰整片大地,这种酣畅和快意,是在地面上无法体会到的。
“夏油杰。”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缘眨了眨眼,在其询问的视线中,慢吞吞问道:
“如果我没和你提小白鸟,你是不是就打算把它私吞了?”
本以为能听到些好话的夏油杰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看着有些勉强,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打不过对方,硬是扯开了话题。
“你这么着急赶回高专,是有信心能复活虎杖悠仁?”
“唔,差不多有七八成把握吧。”
缘想了想,最终还是谦虚地说出了七八成,没有说十成,毕竟上一个这么自信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手指饼干。
然而,听到这个数字的夏油杰还是一怔,有些感慨地笑道:
“死而复生什么的,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呢。”
指尖在小白鸟的羽毛上划过,诅咒是由咒力凝结而成的,因此便也没有掉毛的烦恼,羽毛洁白又整齐,如同白瓷上的釉般顺滑。
“我一直很好奇,你、硝子和悟都会反转术式,那反转术式究竟是怎么样的呢?理论我都明白,可究竟是怎样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治愈伤口,甚至让亡者重生?”
这已经,超越了人类力量的范畴吧……
夏油杰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讲出来。
八神缘在听到他这番话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试着开口解释道:
“我也曾经思考过,反转术式的理论称得上一句简单,可真正能学成的人却很少,甚至每个人能够治愈的程度也有所区别。有人认为,反转术式最大的分水岭,是治愈自己和治愈他人,但我认为,应当是治愈生人和复活亡者。”
人生来便对死亡既恐惧,又好奇。
然而事实上,生和死的界定,并没有主观上那么绝对。
医学上将死亡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濒死期,临床死亡期和生物学死亡期。
濒死期很好理解,只是快死了,但依旧具备生命体征,死亡即将发生却尚未真正来临。
临床死亡期的临床表现为心脏、呼吸停止,各种反射消失,但细胞仍有微弱的代谢活动,脑电波依旧活跃。
至于生物学死亡期,又称全脑死亡,代谢停止,全无复苏的可能性。
“以硝子医生为例,如果咒力充足的话,她应该能治愈濒死期的患者,只不过那样太耗费咒力,很可能治愈一人便会力竭。若是我的话,大概是能治愈临床死亡期的程度吧。”
大脑对咒术师来说,是个非常独特的器官。
术师的大脑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某种意义上来讲,大脑才是生得术式的发源地,身体则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印刻上术式的纹路。
“同理可得,反转术式的治愈边界,也和大脑息息相关。临床死亡期的脑电波还未完全消失,尚且具备治愈的可能性,但生物学死亡期却是完全的脑死亡,大脑功能永久性丧失,已经不在反转术式的治愈范围内。”
似乎是怕夏油杰不明白,缘想了想,还是再补充道:
“你可以这么想,把脑电波比作人的灵魂。刚死的时候身体还新鲜,灵魂尚未离体,就能复活,死太久,灵魂离体,那天王老子来也治不了。”
解释和总结的反差太过巨大,直接从科学跨入神学,本想要再问些什么的夏油杰,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他正准备开口,却见八神缘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面无表情地又加上句。
“以上言论仅代表个人观点,若有冒犯,那就是我错了。”
“倒也不必这么严谨……”
闻言,缘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发生在咒术师身上的医学奇迹还少吗,严谨点总没错。”
夏油杰一哽,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每当他以为大家能正常交流下去之时,对方总会出其不意地冒出句无厘头的话,是和悟完全不同类型的难搞呢……
有这对师生在,夜蛾校长你的福气在后头。
两人说话间,小白鸟已经来到东京市的上空,不久之后便会降落高专。
当缘从伊地知那儿得知,他们竟然已经把虎杖送入停尸间时,她无语了好一阵子。
效率太高了,真怕晚点来,呈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虎杖&宿傩联名版骨灰。
咦,听起来为什么还挺有趣的?
好在小白鸟的气息早已被高专的结界录入过,八神缘直接让其载着自己,降落在硝子医生工作区域的附近。
小白鸟的速度很快,从收到虎杖身死的消息到她赶回高专为止,不过半个小时。
雨已经完全停了,天色甚至隐隐有放晴的趋势,只不过因为夜幕将至,仅仅只能看到积云散去的景象。洗去尘埃的山色青翠欲滴,空气中透着股清新又自然的泥土芬芳。
缘没有理会这些,加快脚步,赶向停尸间。
方才她已经和五条悟联系过了,对方正在外地做任务,估计还要再晚些才能赶回来,伊地知辅助监督正处理少年院那起事件的后续,硝子医生也有其他的工作。
目前来讲,这栋建筑只有她和夏油杰两个活人。
她不太确定自己会反转术式这件事,咒术界高层是否知道。
大概是不知道的,否则她现在哪有这么闲,早被拉去当长工了,应该是五条悟帮着瞒了下来。
让夏油杰在外望风,有其他人靠近时再给她传信,八神缘独自一人走进了这栋建筑内。
高专的伤亡率不低,每次出任务都不可避免的会有人员伤亡,相应的,医学设施也很完备,甚至还配有专门的手术室和停尸间。
楼内的温度比室外要低上许多,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苦涩又冷寂,配上漆黑又空无一人的走廊,简直跟鬼片里的场景没什么两样。
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她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过于明亮的灯光下,惨白的瓷砖同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相呼应,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中央。
过低的温度,让未被衣物覆盖的皮肤,不自觉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缘走上前,缓缓掀起白布。
少年人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鲜活而年轻的肉|体,此时却已血色尽失,胸口的那个大洞,赫然昭示着其死因。
她的目光微闪,立刻便联想到了两面宿傩。
果然是那家伙搞的鬼,还真是长情啊,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那么喜欢掏心。
一手扶上虎杖的额头,安抚似的rua了rua小学弟的头发,另一手放在那空荡荡的心脏位置,她慢慢合上眼。
正准备发动反转术式,八神缘却猛地顿在原地。
下一秒,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合一)
这只手轻而易举便包裹住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传递,连灵魂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这并非生者的温度。
缘没有轻举妄动, 而是站在原地, 静静看着它的变化。
在她的注视之下,这只手苍白的肌肤逐渐透出血色, 体温开始回暖,指甲也重新变为健康的粉红。
方才的景象仿佛只是一个幻觉,死去的躯体逐渐焕发出生机, 随着呼吸的持续和加重,旺盛的生命力显露无遗。
“那个,学姐,你能不能别看了。”
虎杖从解剖台上坐起, 脸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红晕。
任谁一睁眼,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还被年纪相近的漂亮学姐一边摸一边打量, 都会害羞的吧!
他都死了,至少旁边多几个人来悼念一下他啊喂!!!
“诶?”
闻言, 缘歪了歪头, 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对方身上一扫而过, 直把虎杖看得紧张合起双腿, 就差应激炸毛了, 才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准备为其找件衣服。
小伙子身材不错,要腹肌有腹肌, 要胸肌有胸肌的,只是年纪尚小, 身量没有完全长开,在视觉冲击力上,远远不如当年的两面宿傩。
不过换个角度想,虎杖是宿傩的容器,某种意义上,她这也算是把那家伙看光了。
千年前千年后都被她看光了,大概被看光,就是宿傩的宿命吧?
在太平间中翻找一圈后,缘选择了放弃。
毕竟这里是太平间,不是服装店也不是大卖场,能在这找到一件衣服才很奇怪吧,可是小学弟没衣服穿又要闹,那就只能……先用裹尸布凑合凑合了。
白色的布料在腰间围绕上两圈,遮住重点部位,大功告成。
看着依旧有些不自在的虎杖,缘还好心地劝了两句。
“学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害羞。”
站在解剖台前,重新整理围在腰间的白布,争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虎杖这才松下一口气,重新看向这位学姐。
和宿傩在精神世界中的谈话,此时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虽然不太记得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复活了自己的身体,大概即便是诅咒之王,也会害怕死亡吧,但某些震撼他幼小心灵的内容,依旧清晰得难以忘怀。
“那个,学姐。”
虎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好奇心驱使下,不知死活地问道:
“两面宿傩和我说,你曾经是他的妻子,这是真的吗?”
空气有刹那的死寂,看着神色一点点冷下来的八神学姐,虎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想向后退,可身后就是冰冷的解剖台,退无可退。
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有杀气!
脑子里传来两面宿傩张狂又放肆的笑声,吵得他烦不胜烦,可眼前又是步步紧逼,杀气腾腾的学姐,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他开始飞快甩锅。
“这都是宿傩说的,他骗人,跟我没关系,我是无辜的虎子啊,学姐!”
最后的最后,他甚至还学上了八神命撒娇的那套,试图唤醒八神缘心中的姐爱。
只可惜,完全没用。
将虎杖逼得紧靠在解剖台一侧,缘张开双手搭在台上,牢牢锁死他能逃走的所有方位,才眯起眼,神色莫名地打量起眼前之人。
“学……学姐?”
看着离自己不过一掌距离的八神学姐,虎杖紧张得连话都快说不清了。
新生的心脏跳得飞快,后腰抵着冰冷的解剖台,身前人却带着淡淡的暖意,即便没有真正靠上他,但在经历过死亡之后,属于人间的气味,依旧让人无比眷恋。
就在这时,他听见对方开口说话了。
“宿傩。”
虎杖能感觉得到,八神学姐虽然在看着他,但那视线却径直穿过这具皮囊,直视着灵魂深处的两面宿傩。
学姐很强,这是跟伏黑与钉崎聊天之后,他们一致得出的结论。
很奇怪,明明看上去纤细又柔弱,体能也很差,出任务更是直接躺平,却让人升不起任何一点轻视她的意思。
少年院中那个特级,在学姐面前,估计就算不上什么问题了吧。
如果那个时候,学姐在就好了,那钉崎就不会受伤,伏黑的白色玉犬也不会消失……
思绪漫无边际的发散,虎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开始想东想西,身边萦绕着好闻的味道,他看见对方的眼神,平静又淡然,似乎从来都是那么让人心安。
“宿傩,你做了什么?”
【契阔】
……
黑色的诡异纹路逐渐浮现在虎杖的脸上,眼下的那另外一对复眼缓缓睁开,慵懒地审视着这个世界,表情也由最初的单纯羞涩,变得欠揍起来。
这熟悉的印记,让缘下意识松开手,想向后退拉开距离。
可成功掌握这具身体主动权的宿傩,又怎么会轻易让她逃脱。
“真聪明。”
他勾起嘴角,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沉闷的哼笑。
下一秒,双掌便掐上缘的腰肢,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托举了起来,两人的位置瞬间完成掉转。
换成缘坐在解剖台上,宿傩则站在她身前,一手揽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撑在台上,将其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要我夸夸你吗?”
华丽又磁性的嗓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让人头皮微微发麻。
缘眉头紧皱,身子极力向后仰倒,一只手则攀上两面宿傩的脸,毫不客气地将他推远了些。
“不用你夸,狗嘴里吐得出什么象牙来。”
她倒是对目前的情况不太担心,对方身上的气势虽然强了些,但很可惜,依旧打不过她,看着唬人些罢了,分分钟怼到他自闭。
听到这话,宿傩竟然也没生气,当然,也有可能是习惯了。
顺着八神缘的力道稍稍往后,却没有松开禁锢住对方的手臂,他眉尾一扬,语气有些玩味。
“你倒是对我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啊?”
“猜到你没那么好心复活虎杖了。”
缘面无表情地回怼出声,微微眯起眼,目光在其身上徘徊着,最终肯定地说道:
“你和他立下了束缚吧,但以虎杖的性格,这束缚肯定不会让你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夺取他的身体,一定有什么其他条件需要满足。”
看着面色丝毫未变的两面宿傩,八神缘心下却愈发笃定。
“大胆猜测,你露面的时间也不会是无限制的,就为了和我见一面?还真是令人感动呢。”
“是啊。”
宿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他喟叹一声,视线紧紧锁定在眼前人身上。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珍惜时间呀。”
话音落下,紧箍着缘后腰的那条手臂猛地收紧,在其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两面宿傩抬起另一只手,亲昵地抚上她的后颈,而后,狠狠向前拉进。
他们额头紧贴,眼神在半空中纠缠相撞,旖旎与凶残交织,颇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瞬息之后,室内一片平静。
从朦胧中睁开双眼,虎杖尚未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忽然失去了意识,最先感觉到的,是身前那具温软又馨香的身体,将怀抱填得满满的。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回忆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去买东西,看到货架上的娃娃时,他总是会狠狠地抱一下,牢牢记住这种感觉。
当别的小朋友问起时,他就能自豪地说,他知道抱娃娃是什么感觉!
软软的,香香的,长大以后,等他能够赚钱了,他绝对要给自己也买一个。
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八神学姐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亲上了!
虎杖吓得立刻松开手,向后倒退了数步。
可刚拉开距离,对方就开始无意识地倒下,没有办法,他只能再次迎上去,用身体支撑住缘。
“学姐,学姐,你怎么了?”
看着怀中陷入昏迷的八神缘,他只觉得欲哭无泪。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学姐会忽然昏倒,谁来救救他啊QAQ,五条悟老师!
上天像是回应了虎杖的祈祷,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正有人交谈着,向他们所在的房间走来,而其中,赫然有五条悟的声音。
渐渐的,这声音越来越近,随着大门被推开,一行四人,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感动地望向门口,却觉得气氛凝重得有些诡异。
低下头,看着半裸的自己和晕倒在自己怀中的八神学姐,虎杖的目光有些沉重,斟酌再三,最终只能弱弱地说道:
“那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
眼前陡然一黑,再睁眼时,周围的景色却已天差地别。
看着身遭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缘默了默,抬头看向上方,白骨堆成的王座之上,一个人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片天地,如同君主睥睨他的疆域。
八神缘的目光,穿过这累累白骨,径直落在两面宿傩的身上。
这里的光线并不充足,由于角度问题,上方之人的身影半隐在黑暗中,神色晦暗难辨,但她却知道,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环视周围,缘停顿一瞬,最终还是没敌过内心的好奇心,问道:
“你领域中央的那个神龛呢?”
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出这么个不着调的问题,宿傩沉默了会儿,才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颇有些无语地回答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分不清场合啊。”
他站起身,几个跳落间,便来到了缘的面前,紧接着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这里是我的生得领域,你也可以理解为我的‘精神世界’,和外放在现实中的领域,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熟悉的白色和服,熟悉的诡异黑纹,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脸换成了虎杖的脸。
明明共用着同一张脸,可宿傩和虎杖带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青春又朝气,元气满满,逢人就笑,是长辈们最喜欢的后辈类型。
另一个呢,则恨不得把“在座除我之外都是辣鸡”这句话刻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蛮横不讲理,人生座右铭就是“能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上书谏寡人者,处极刑;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赐自尽。”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穿着女式和服,腰带还被绑成了一个蝴蝶结。
啧,里梅,你就宠他吧!
收回放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八神缘面色不变,继续问道:
“你应当明白,这个所谓的‘精神世界’,拦不住我多久吧?”
虽然被拉入这莫名奇妙的地方,但这不代表她就没办法了。
即便她和宿傩之间已经没有“伤害同步”的束缚,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完全困住自己,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这一点宿傩当然也知道,他把缘拉进来,单纯只是想和她做个交易。
这个交易,他不希望任何人知晓,这其中,自然包括被他受肉的那个小鬼,甚至于八神缘本人,他都不希望对方得知自己真正的目的。
而他的生得领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用怕有心人偷听,也不用担心【契阔】的时间限制,在这里,他就是主宰。
“八神缘,你想知道,羂索究竟要做什么吗?”
宿傩站定在缘的面前,脚下的血水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连带着倒映在他脸上的光影也随之波动,晦暗又妖冶。
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能称得上一声好声好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诱惑着她继续问下去。
八神缘歪了歪头,很想知道如果她这个时候说“不想”的话,对方会不会气到立刻把她丢出去,那样可就好玩了。
蠢蠢欲动地想要试试,可对羂索那家伙的讨厌程度,最终压过了她想看看宿傩能有多生气的好奇程度。
于是只能乖乖点头,装作自己从没有那种恶劣的想法般问道:
“你说吧,我听着。”
看着莫名乖巧,听话的有些反常的对方,宿傩不自觉地顿在原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反应过来以后,又震惊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在等待被怼?!
可疑地沉默一瞬,忽略掉心底的异样,他盯着缘看了两秒,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羂索虽然总爱干些恶心人的事,但不可否认,相比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蠢材,他倒是有点脑子。永生这种事,即便对拥有【不死】术师的天元来讲,依旧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违背世理,超脱轮回的东西,必将受到上天的诅咒……”
讲到这时,宿傩的声音有些低沉,那对金红的瞳孔,在水光的反射下晦暗不明,愈显幽深。
倏然,他嘴角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从现在回到千年前,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八神缘,你并非我那个时代的人。”
从第一次见到八神缘开始,两面宿傩就觉得,这女人的脑子指定有点问题。
明明拥有那般强大的能力,却压抑着力量和内心的情感,像个普通人般平平淡淡的生活,简直可笑至极。
行事作风和说话方式也很奇怪,让人恨得牙痒痒,又聪明得知道踩着底线,不真正惹恼他。
宿傩讨厌这种小聪明,让他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所以后来他就懒得接触对方了,干脆丢给里梅养着,养不死就行,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里梅竟然和她相处得不错。
自新尝祭一别后,即便他翻遍薨星宫,也没找到八神缘的身影,但宿傩依然不认为她会就此消失。
天元说她自己跳进了【食骨之井】中,嗤,他才不信。
那家伙可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毕竟这对她来讲,又有什么好处呢?
两面宿傩一直在等着,等着八神缘露出马脚,重新出现在这个世上,天光覆盖之下,他就不信揪不出对方。
这一等,就是千年。
“大部分咒术师没有你这样的幸运,要想一窥千年后的风景,实现毕生夙愿,就得找些特别点的办法。”
缘微微仰起头,看着宿傩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神色平静地说道:
“羂索有让你们获得‘永生’的方法,那你呢,你又想用这个方法交换到什么?”
因为伏黑惠姐姐的关系,她早已推断出伏黑津美纪的昏迷,必定与羂索有所关联。
原来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借用别人的身体复活吗?
还真是那家伙的作风啊……
说实话,对于宿傩所说的获得“永生”的方法,她其实并不十分好奇,活得太长也不是什么好事,听起来甚至还怪累挺的。
唯一让她好奇的是,羂索有这么好心吗?
他和那些想要“复活”的古代咒术师做了什么交易,究竟又想要得到什么,宿傩这种自大狂,也会在娟子那吃瘪吗?
啊,好麻烦,懒得思考。
不过想象一下这两个人互相斗起来的情景,还蛮解压的。
面前人的眉眼疏离又冷淡,与千年前别无二致,恍惚间,竟仿佛回到了从前。
宿傩眸光微闪,最终却只是归于一片沉静,他仰头看向生得领域的上空,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了,还是那个难缠的【六眼】。
不悦地“啧”了一声,他低下头,重新看向八神缘,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着急,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
这一次的生得领域之游,让缘再次肯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宿傩的脑子指定有点毛病。
忽然把她扯进精神世界,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后,又把她踢出来,这是闹哪样?
别以为躲在虎杖的身体里就没事,等着吧,她一定会想办法揍到他的!
气冲冲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太平间那惨白到晃眼的天花板,而是一片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的苍蓝。
“呀,醒了。”
五条悟眨眨眼,连带着那片苍蓝也生动起来,虹膜上的纹路犹如矢车菊的花瓣般,鲜活又朝气,不再荒凉到令人心生戚戚。
“八神学姐,你总算醒了QAQ!”
耳边又传来另一个声音,缘转过头,正对上虎杖泪眼汪汪的目光。
她顿了顿,又把头默默转了回去。
抱歉,学弟,看到你这张脸,她的手心就有些发痒,很想一巴掌打上去。
不看你,是学姐最后的温柔。
不过很显然,她的这副表现,让眼前的两人都误会了,尤其是在五条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下,虎杖已经羞愧得要自裁以示清白。
“果然是悠仁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你看你看,缘都不想看你。”
“我没有,学姐学姐,你看看我呀!”
“不要狡辩了,事实就摆在眼前,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
“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说一句话的。”
……
“演戏演够了吧,都退下。”
家入硝子站在两人身前,面上淡定无比,自内而外散发的靠谱成年人气息,成功喝退两个幼稚鬼,还给缘一片清净的空间。
“还是硝子有魄力。”
夏油杰轻笑了声,成功收获一枚白眼。
没有理会这两个不靠谱的同期,她走到解剖台前,着手开始检查起来。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唔,还行。”
看着用手轻轻在自己身上检查的硝子医生,缘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她现在好像躺在解剖台上诶。
感觉不太吉利,没办法了,果然只能使出那一招了吗……
“美女医生姐姐,我可以起来吗?”
“不可以。”
硝子面不改色伸出手,将正暗戳戳想要起来的八神缘又按了回去,附带一句冷酷无情地回答。
“嘴甜也没用,该检查还是得检查。”
没办法,医生太负责,她只能躺在解剖台上,沐浴着周围人的目光,体验一番当尸体的感觉。
还别说,挺安详的……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缘总算能从解剖台上下来了,虎杖这时也成功换上伊地知送来的换洗衣服,摆脱了差点裸奔的命运。
“唉,知情的人有点多,不过也没办法啦~”
五条悟看着活蹦乱跳的虎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嘻嘻地说道:
“只能拜托大家,暂时不要把虎杖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毕竟高层那群老橘子,可是一天到晚想着怎么谋害年轻人呐。”
听到这话的八神缘倒是没有多大反应,随意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啊,对了。”
五条悟此时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过头看向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差点忘记通知你,真希他们的任务结束了,现在应该正在回高专的路上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穿过长长的盘山公路, 轿车驶入筵山。
夜的底色变为苍翠的森绿,终年常绿的树林沿着山麓分布,如同海岸线般起伏, 公路在其中蜿蜒, 也只是一条不甚明显的白线。
车内,东倒西歪地坐着三个野人, 啊,不对,是两个野人和一只野生大熊猫。
开车的辅助监督, 不动声色地打开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避免自己因长时间屏住呼吸而缺氧昏迷,造成车毁人亡的惨剧。
所幸这两人一熊正聚精会神地吐槽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小动作。
“不是, 国内怎么还会有这么落后的地方?!”
真希掐了把自己的腰,虽然高专后勤做得非常棒, 每餐饭都营养均衡, 足够支撑他们一天的热量消耗,甚至还能变相地改善体质。
但, 没有垃圾食品的饭, 那就是没有灵魂的饭!
“再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下去, 我就要疯了, 每天还得听棘念馅料的名字, 这和在一个快饿死的人面前滚屏放吃播有什么区别?”
无辜被cue的狗卷也没有生气,反而肯定地点点头,掷地有声喊出六个字。
“金枪鱼蛋黄酱。”
这半个月来都呆在山里, 他也好久没有吃到饭团了,接下来这三天, 他每顿饭都要吃饭团,各种馅料的饭团!
他们三个中,最淡定的那个,竟然是胖达。
他懒懒地靠在座位上,白色的皮毛看着有些脏,神态却能称得上一句安详。
“我觉得还不错啊,住在与世隔绝的山里,没有信号也没有娱乐,大熊猫不就得过着这样淳朴自然的日子吗~”
悠闲地挠了挠肚皮,他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般,转头看向开车的辅助监督。
“我们离开的大半个月,咒术界有什么新瓜……新的事情发生吗?”
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们二人一熊都在山里执行任务。
那处地方人迹罕至,除了轿车外,还得坐船再翻山才能到达,一进山信号便全无,手机更是直接变成摆设。
若不是后勤一直在运输物资,他们几个都要以为学校是不是忘了他们。
闻言,开车的辅助监督透过后视镜看了几人一眼,心想这段时间咒术界发生的大事还真不少,但对这些学生来讲,最值得关注的,应当是那位失踪半年之久的同期回归高专吧。
不过……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五条悟发来的简讯,对方特意交代他,不要透露出八神缘回归的消息,似乎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好明说了,只能礼貌性的一笑,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轿车停在高专山脚下,夜色如墨,将白天还秀丽怡人的风景,硬生生渲染成鬼片现场,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穿行。
一边上山一边摁着手机,真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颇有些郁闷地将其重新揣回兜里。
“半个月而已,竟然就没电关机了,这下得先回宿舍充电才能叫外卖。”
可恶,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她要清空整个自动贩售机!
“诶,你在车上没充电吗?”
胖达慢悠悠取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芒照在他那张熊脸上,看起来有些欠揍。
“这年头车载充电器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我一只熊猫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充电!”
“嘛,一次只能充一台手机嘛,相比于外卖,还是尽早知道咒术界最近有什么新瓜……新鲜事比较重要吧~”
“你说的明明就是新瓜吧!不爱洗澡的八卦熊猫!”
“鲑鱼子……”
在一人一熊幼稚的拌嘴和狗卷弱弱的劝架声中,山间陡然闪过一道黑影,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真希危险地眯起眼,环视四周,身体看似放松地站定在原地,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破绽,竟是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
“什么鬼东西?”
“明太子。”
狗卷将手放在校服的领口处,微微调整身形,把后背交给真希和胖达,自己则是警觉地盯着一个方向。
山风呜咽,穿过树林,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气氛愈发肃穆,就在这时,山鸟惊飞,树叶哗然,一道黑影猛地从密林中窜出,直直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冲来。
在荒郊野岭呆了半个月的真希几人,反应速度早已今非昔比,飞快调整好状态,随时准备迎敌。
然而,这副戒备的样子,在看到这道黑影的真实面目后,立刻就由严肃变为了无语。
看着情绪异常高涨,像只猴子般在山林间上蹿下跳的五条悟,真希控制不住地握紧手中咒具,很想上去给他一下。
“白痴,你又在干什么?”
“昆布……”
就连狗卷都不忍直视地转过脑袋,实在不想承认这人竟然是他们的老师。
面对学生们这令人寒心的态度,五条悟丝毫不在乎,在原地摆了个耍帅的姿势后,异常骄傲地宣布道:
“我来,当然是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在场唯一没说话的胖达已经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巨大的熊掌以不符合他体型的敏捷灵巧,在屏幕上快速划动着,并在看到通知里的某条消息时,停下了翻阅的动作。
“真希,棘,八神缘她好像……”
“当当!”
胖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五条悟高亢的声音遮盖了过去,紧接着,一道能够闪瞎人眼的光束,刺穿黑暗,突兀地出现在夜晚的山林中。
光束所经之处,一个人影站在其中,异常显眼。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真希慢慢睁大了眼睛。背光的原因,对方的脸看着并不清楚,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身形,早已牢记在心中。
那是……缘?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在原地,不太敢上前确认。
就在真希纠结之时,五条悟却蹦跶到她的面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邀功般仰起头。
“怎么样怎么样,这个惊喜不赖吧,正是不声不响离校出走大半年的叛逆少女——八神缘同学哦!”
心中的忐忑瞬间散去,她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后,便从容地绕过他,沿着光的路径,径直走向缘。
近了,更近了。
看着这张许久不见的脸,真希缓缓勾起唇角,深青色的发丝在光中飞舞,轻盈又通透。
“如果你被五条悟绑架了的话,就眨眨眼。”
以她对好友的了解,对方是绝对不会选择这种夸张的出场方式的,这种浮夸又让人无语的闪亮登场,除了那个白痴眼罩男想得到,还能有谁!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缘明显一愣,而后非常听话地眨了眨眼。
眼前人鲜活又生动,比半年前要长高些,看着过得不错,那她就放心了。
真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她伸出手,异常自然地拍了拍缘的脑袋瓜,这才如释重负般说道:
“回来就好。”
这副景象太过动人,站在旁边围观全程的胖达,虽然早一步知道了缘已经回到高专的事实,但仍忍不住为这绝美的CP(划掉)姐妹团聚景象而落泪。
作为一只情感丰富的大熊猫,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嗷”了一嗓子,扯上狗卷便扑上去抱住同年级唯二的两位女生。
“呜呜呜,我们二年级总算再次齐聚了。”
“木鱼花……”
“啊,忧太啊……没关系,他在我们心中,就相当于二年级齐聚了!”
“你们两个,干嘛忽然这么煽情,很热啊!!!”
浑身上下被抱得紧紧的,同期们打打闹闹的声音就在耳边,缘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地小幅度挣扎了下,却又很快放松下来,全身心投入这难得的亲密接触。
不得不说,被信赖之人围绕着的感觉确实不错。
胖达毛茸茸的,又高又壮,凭一己之力就能把他们三个全抱在怀中,安全感十足。
唔,就是有点臭臭的……
不过没关系,缘在心中安慰自己,大不了回去再洗个澡嘛。
“年轻人的感情,还真是令人艳羡啊。”
淡雅又柔和的男声自山顶传来,这陌生的声音,顿时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真希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看清来人究竟是谁时,立刻提起十二分的戒备,一字一句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夏油杰。”
百鬼夜行事件的主谋,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相比于她的小心紧张,夏油杰要明显轻松许多,他泰然自若地站定在五条悟的身边,面对着真希她们警惕的视线,面色丝毫未变,反而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啦,放轻松,我现在可是被变相囚禁在高专的人。”
为了增加自己话语中的可信度,他甚至还遥遥指向位于上方的那盏能亮瞎人的大灯,解释道:
“不然你们以为这盏灯是谁在操控。”
唔,虽然悟没有要求,是他自告奋勇提出能这么做的就是了~
这个时候,胖达也从堆积如山的邮箱中,找到了总监会对诅咒师夏油杰死缓处置的相关通知,并将其递给身边人看。
一目十行地扫完这份文件上的内容,真希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那群高层的脑子里都是糨糊吗,竟然不对你立即执行死刑?!”
“是啊。”
出乎意料地,听到这话的夏油杰并没有生气,反而极为赞同地笑了笑,附和道:
“他们确实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废物。”
权力、金钱、性命,这群酒囊饭袋想要得到的实在是太多了,贪婪过盛,欲望越多,就越容易妥协。
一想到当初的自己,竟然就因为这些蠢货的命令而感到痛苦,就觉得自己也变得讨人厌起来了呢。
想想那时候的他,满口正论,跟个傻子一样,总以为自己能拯救他人……嗤,真是可笑。
“够了。”
眼看气氛越来越焦灼,五条悟及时站出来,终止了这场对峙。
他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十分愉悦。
“真希你们好臭,赶紧回去洗澡,缘能忍到现在也真是难为她了。”
他先是嫌弃地在面前挥挥手,装作被臭到了一般,打发这群糟心的学生们赶紧回宿舍,又转头看向夏油杰。
空气短暂的寂静了一瞬,那束惹眼的光自五条悟身边擦肩而过,粉尘在光中起伏,调皮地飞舞在他身边,俊美的容颜犹如神祇。
“杰,有空聊聊吗?”
夏油杰顿了顿,山风乍起,吹乱他的发丝,扫过眉眼,也扫过嘴角那抹温和的浅笑。
“好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着已经结伴走远的两人, 真希撇了撇嘴,重新看向缘。
“那家伙怎么回事儿?”
整个高专,她大概是看夏油杰最不顺眼的那个。
毕竟这家伙当初的理想世界, 可是把她这样连术式都无法使用的猴子统统消灭干净, 再建立一个属于咒术师的乐园啊……简直就是疯子!
闻言,八神缘歪头思索了几秒, 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大概是在痛苦吧。”
“哈?!”
夜晚的山并不十分安静,风声和着虫鸣,掩盖住缘本就不大的声音。
真希本想问问她方才说了什么, 却见对方只是笑着摇摇头,拽着她便慢悠悠地朝山上走去。
“走吧,知道你们要回来,已经提前给你点好了外卖。棘如果想要自己做饭团的话, 宿舍里的材料很齐全哦,够你做一桌子饭团的了。”
“……天使!”
“鲑鱼鲑鱼!”
唯一没被提到的胖达, 有些郁闷地指了指自己。
“缘, 那我呢。”
“你们离开这半个多月的咒术界八卦,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天使!”
几人边聊天边向学校走去, 氛围轻松又自在, 看着久违的同期们依旧和以前一样, 八神缘眼底的笑意也愈发浓郁。
聊天的间隙里, 她微微侧过头, 望向夏油杰和五条悟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缕深思。
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扬起笑容, 再次加入几人的对话中。
为什么会痛苦呢?
大概是因为没人能了解他的痛苦吧。
对于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来说,信仰崩塌的痛苦, 远超□□受到的折磨。半生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在顷刻间瓦解,困囿于命运的蒺藜中无法挣脱,越是挣扎,便越被刺伤。
这种单纯到极致的疯狂,是绝大多数人所不能理解的。
当然,她也不能,她只能试着去分析,却无法真正感受到。
切肤之痛,永远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
阳光正好,碧空如洗。
正值盛夏,可高专地处群山之中,并不十分炎热,八神缘坐在树荫底下,甚至还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意,总之非常惬意。
唔,就是学弟学妹们的惨叫声有些吵……
她伸手rua了rua匍匐在身侧的玉犬,感慨道:
“真没想到,你的主人还能这么有活力呀。”
而此时,玉犬那位活力十足的主人,正遭受着八神命和真希一人一咒的混合毒打,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伏黑惠重重摔在地上。
喉咙溢出一声闷哼,忍受着浑身的钝痛,他抬头望向缘的方向,只简短地回答了三个字。
“听到了。”
由于三年级的那两位和二年级的乙骨,都没办法参加这届的京都姐妹校交流会,八神缘又不准备再次参赛,选手人数严重不足。
无奈之下,伏黑和钉崎便被抓了壮丁,开始地狱式的魔鬼训练。
而他们现如今正做的,就是在提升这两位新生的体术水平,简称——抗揍能力。
八神缘已经对咒术师们一个比一个强壮的身板子无力吐槽了,算球,他们想做近战法师就去做吧,她依旧老老实实得当她的炮台。
这其中,真希和胖达负责提升他们的物抗,而命则负责提高他们的……法抗?
看着在场内“玩”得正高兴的弟弟,缘违心地下了这个结论,总比说他单纯地喜欢揍人强吧。
与钉崎不同,伏黑的训练还要再多加上一项,那就是和式神的共调程度。
作为式神使,他在一定程度上和自己召唤出来的式神心意想通,也能指挥它们的行动,不过缘却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从小在禅院家长大的她,深刻明白【十种影法术】所蕴含的潜力,绝不低于五条家的【无下限术式】。
这一点,在禅院家藏书的记载中,早已体现得淋漓尽致。
纵观禅院家的历史,继承到【十种影法术】的术师寥寥无几,但只要成长起来,无一不是那个时代当世无双的强者之一。
代代相传术式的好处,就体现在觉醒同样术式的后辈,能够轻易知晓这些前辈的修炼心得和绝技,并飞快成长起来。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五条悟才会拜托她来一起训练伏黑惠吧。
毕竟她可是把禅院家的藏书都翻得七七八八的人,对【十种影法术】的了解,某种程度上,甚至比惠都要更强一点。
随手又摸了把玉犬,八神缘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惠,极其淡定地对着真希和命说道:
“继续揍,别停啊。”
这才揍到哪儿,怎么就停下来了呢。
他们现在所做的训练,是让伏黑学着去感受式神的状态,包括视觉、听觉、触觉在内的所有感官,除了本体的战斗外,还要同时兼顾式神的动向。
据禅院家的文献记载,历史上就有这么一位觉醒【十种影法术】的术师,能够完美和自己的式神共调。
而那位术师最喜欢召唤出来的式神,便是脱兔。
深刻体现了什么叫做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不过现在的伏黑显然没到那个水平,平时还好,仔细感受也能大致察觉到式神的状态,可一旦进入战斗模式,便会不自觉地忽略掉,单纯下达进攻指令。
想要改善也简单,那就是揍,往死里揍。
一边挨揍,还要一边感受缘到底对式神说了什么,进行回应。
久而久之,就能锻炼出肌肉记忆啦~
看着笑得一脸和煦的八神缘,正在和胖达对练的钉崎野蔷薇,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真是可怕,这种幕后大BOSS的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手底下纯黑犬只的毛发厚实又顺滑,大概是因为白色玉犬被破坏,继承到能力和咒力的它还没完全完成进化,身上的气息并不稳定。
缘一边用术式引导它完成进化,一边闲聊般开始胡扯。
“小黑啊小黑,你老婆死了,你伤心吗?”
正在场上极力躲避进攻的伏黑,猛地一个趔趄,略有些无语地朝着缘所在的方向说道:
“八神学姐,不要对玉犬说奇奇怪怪的话。”
小白也不是小黑的老婆。
不对,玉犬根本不叫小白和小黑!
自动忽略掉小学弟的无理要求,缘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手指在玉犬耳朵上绕了一圈,即便本质是咒力凝结的式神,依旧保有动物形态的部分特性。
她惊奇地发现,随着指尖的绕圈,玉犬的耳朵也同时敏感地抖了抖。
软软弹弹又毛茸茸的耳朵,手感颇令人着迷,缘玩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它那个主人,此时又有意见了。
伏黑惠叫停战斗,捂住一边耳朵,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有些恼羞成怒地喊道:
“八神学姐,不要再玩玉犬的耳朵了!”
见状,缘指尖一顿,接着毫不犹豫地再次捏了捏手底下的毛茸茸,不出所料看见,伏黑的脸更红了。
“学姐!”
“你触觉共调了?”
面对难得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的对方,她微微蹙眉,专业素养极强地直指问题所在。
“让你从听觉开始适应,是因为这是最容易掌握,也最不易影响施术者本人的五感。能这么快接触到触觉共调,这代表你非常有天分,但在短时间内,触觉是无法真正做到完全调伏的。”
缘的语气清冷又平淡,伏黑很快冷静下来,听取了她的意见。
“我明白了,在无法精准屏蔽掉那些会影响战斗的状态之前,不如完全摒弃,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五感共调需要循序渐进,不可因噎废食。”
“不错。”
闻言,八神缘满意地勾起唇角,一副极为靠谱的学姐形象。
然后……更加肆无忌惮地rua起了玉犬。
嘻嘻,狗狗真好摸。
大概是虎杖的“死亡”,让伏黑和钉崎的内心受到剧烈冲击,两人嘴上虽然不说,训练起来却非常拼命,就连休息的时间也在互相对练,看得真希都有些感慨。
“前几天我去邀请他们参加这届交流会,还说他们脸色臭得像是在守丧呢,没想到真的死了一个新生。”
“是啊。”
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的胖达,此刻也摇着头叹了口气。
“这话的魔鬼程度,半夜醒来都要给自己狠狠一巴掌。”
就连狗卷,此时也谴责地看向她,满眼写着不赞同。
“木鱼花。”
“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气急败坏的真希,飞快将锅甩到了好姐妹的头上。
“缘也没有告诉我,一年级竟然出了这种事啊。”
无辜背锅的缘,颇为茫然地眨了眨眼,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承担下一切。
作为学生中唯一那个知道虎杖没死的人,她能怎么办,总不能到处宣传人家骨灰都扬了吧,那就只能无视这件事,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八神命,非常不满地替自家姐姐辩解道:
“不过就是死了一个人,有什么好特意提的,这是值得姐姐放在心上的事吗……呜呜呜?”
淡定地捂紧弟弟的嘴,缘的声音堪称温柔。
“乖哈,别讲话了。”
幸好命是特级咒灵,否则就凭这说话的艺术,哪天被人打死在外面,她都不带惊奇的。
天知道她早上要来培训伏黑和钉崎,晚上还得瞒着所有人去教虎杖怎么熟练掌握咒力的运行,这种每天两边跑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更别提禅院直毘人最近这段时间,还总是来骚|扰她,整天给她介绍禅院家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小伙子,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老头打的什么心思。
好好一个御三家的家主,整天想着介绍相亲对象,这么喜欢相亲,他自己干嘛不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京都, 禅院家。
浮云缥缈,层层堆叠,透过禅院家那一方被院墙围起来的天空望去, 倒另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禅院直毘人今天难得没有饮酒, 而是闲闲地坐在矮桌边,观赏着院子内雅致又秀丽的风景, 身旁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女人,正侍奉他用膳。
见家主今日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女人将竹筷轻轻地放在他手边, 小心翼翼问道:
“家主大人,直拓少爷他……到达东京了吗?”
“嗯,东京正好有些事需要处理,直拓是个稳重的性子, 交给他最好不过了。”
禅院直毘人连头都没抬,随口回答道:
“正好缘丫头也在东京, 那丫头消失大半年, 都不知道回禅院家一趟,让直拓去看看她, 我也放心。”
听到想要的答案, 女人松了一口气, 脸上也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她是禅院直毘人的侧室, 也是禅院直拓的亲生母亲, 但按照礼法,她甚至不能直呼自己儿子的名字,只能称呼其为少爷。
好在直拓争气, 不仅觉醒了家传术式,还懂得抓住机会, 在家主大人考虑为八神缘重新择婿时,积极争取。
一想到她未来的孙子,极有可能继承到威力惊人的术式,甚至成为下任家主,女人就觉得心头一阵火热。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从檐廊另一侧传来,禅院直哉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金发的美男子穿着传统的黑色宽袖羽织和宽松浅袴,从古典院落的风景中漫步而来,那略显倨傲骄矜的神色,在这张姿容昳丽的脸上,都显得颇为赏心悦目。
只可惜,好好一个帅哥,竟然长了张嘴。
“老爸,你是不是让禅院直拓那个废物去找八神缘了?!”
他气鼓鼓地站在禅院直毘人面前,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旁边的女人。
“那是我的未婚妻,你什么意思。”
骄傲的儿子被人说成废物,女人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忿,却不敢出言反驳,只能默默捏紧手中的托盘,期待自己的丈夫能说句话。
禅院直毘人抬起眼,懒懒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糟心的儿子,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我可从没有说过缘丫头是你的未婚妻,还有,直拓是你的兄弟,好好说话。”
闻言,禅院直哉轻蔑一笑,径自坐在矮桌另一侧,理所当然般说道:
“侧室生的杂种罢了,术式还那般没用,称呼他为废物,都是看在他身上有你一半血的份上。”
儿子被再次诋毁,女人有些忍不住,刚想开口反驳,却被禅院直毘人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制止住。
“你先退下吧。”
女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伏低身子,低低回了声“是”后,便无声地撤走了,背影像是个沉默的影子。
直哉撑着头,无所谓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问道:
“你说八神缘不是我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禅院家养她,不就是看在她特殊的体质份上吗,我和她的结合,才能诞下最优秀的后代。”
你也知道啊……
那你是怎么能作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禅院直毘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给了自家美貌却实在愚蠢的傻儿子一个白眼。
本来还以为这小子的脸至少还算看得过去,缘丫头说不定能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
可结果呢,直接被阉了!
他虽然儿子多,但对这个继承到他术式的小子,确实倾注了更多的心血。要是真一不小心被缘搞死,老头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抉择。
禅院直毘人眼神一沉,更关键的是,那孩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依附禅院家生存的小女孩了。
特级咒术师背后代表的意义,早已摆脱家族的束缚,甚至能够聚拢追随者,成立自己的势力。
这位被称为最强一级咒术师的老者,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是看着八神缘长大的,看着她如何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孤女,成长为如今这副样子。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孩子的能力,也没有谁比他更希望,对方能够成为禅院家未来的主母。
心性、智谋、手腕、实力无一不备,还能确保后代具有最纯正优秀的血统,在民间术师崛起,御三家逐渐式微的现代,有这么一位主母在,至少能保证禅院家三代兴盛。
别以为他没察觉到另外两家的小动作,那群老不死的家族长老,都暗戳戳想着摘桃子呢!
呸,想得倒挺美!
五条家现在就只有一个五条悟拿得出手,就算那群老家伙不顾及师生关系,也得想想一个快奔三的老男人,能不能让小姑娘动心。
更别提加茂家了,他们这代唯一一个年纪能力都合适的,就只有身为次代家主的加茂宪纪。
有些不知当年内情的加茂族人倒想要试试,那些知道内情的敢吗,血缘关系摆在那儿呢!
禅院直毘人越想越生气,多完美的条件呐,从小长在禅院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要这臭小子争口气,不妥妥能够顺利成婚吗。
现在呢,高专优秀又适龄的小伙子多了去了,缘丫头也不再受禅院家辖制,之所以还能保持现在的关系,全靠他一张老脸撑着。
他和对方都清楚,哪天这份从小养到大的恩情耗完,就是二者分道扬镳之际。
看着还跟个傻子似的在那儿抱怨的蠢儿子,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锦江连载文肉文禅院直毘人心头一梗,一时冲动,抬起手便狠狠削了他一下。
最强一级咒术师的名头可不是虚的,更何况是被誉为“最快”术式的【投射咒法】,禅院直哉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便传来一阵钝痛。
他委屈地捂住脑袋,不满地嚷嚷道:
“老爸,你做什么!”
“没什么,看到有只虫子。”
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禅院直毘人轻咳一声,掩饰般喝了口身前的清茶,老练地转移话题。
“你不是不喜欢缘丫头吗,现在又来闹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禅院直哉猛地一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回答道:
“是,我是不喜欢她啊,笑死,谁会喜欢那种女人啊,连温顺听话都做不到,从禅院家学到的东西都进狗肚子里了吗……”
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连贯,最后甚至斩钉截铁地下定结论。
“我是不喜欢她,但属于我的东西,就一定得是我的,别人不能抢!”
金发的美男子骄横又跋扈,阳光穿过檐廊,洒在他的脸上,夺目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禅院直毘人盯着看了他许久,才极为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幸好你老子遗传给了你一张俊脸。”
不怪缘想要阉了这臭小子,要不是那为数不多的父爱拦着,他也很想揍对方一顿。
不是,怎么就能这么欠呢?
不管是自己还是他母亲,都挺正常的啊,基因变异了?
*
东京的街头车水马龙,红绿灯闪烁,行人站在马路两侧,等待信号灯转绿再通行。
有在人行道旁等待的母亲,趁此机会拉开婴儿车的顶棚,想看看心爱的孩子。
视野骤然变亮,妈妈的脸出现在眼前,小婴儿“咯咯咯”地笑开了花,却在见到她身后的东西时,蓦地停了下来,好奇望过去。
注意到孩子不同寻常的举止,这位母亲同样转过头,顺着其视线望去。
不知为何,周围都站满了要过街的行人,她身后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
目光从他额上的那道缝合线扫过,这位母亲有些犹豫,大概是因为对方的笑容太过亲切,看着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她渐渐放下戒备,笑着搭话道:
“我们家孩子很喜欢你呢,一直看着你。”
“是吗?”
男人早就注意到身边人的注视,面对搭话也并不惊讶,只是弯下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得如沐春风。
“我也很喜欢小朋友呢。”
常人不能见之视界中,三个外形可怖的诅咒围绕着小小的婴儿,开始七嘴八舌。
“普通的人类幼崽能看见我们吗,这幼崽有咒术师的天赋吧?”
长着个富士山脑袋的诅咒趴在婴儿车边,紧紧盯着对方,好奇地伸出手指,想要去戳一戳。
然而,漏瑚的手指还没完全碰上,就被另一边的花御给中途拦了下来。
“!¥@(*&%@—5!-&@”
意味不明的呓语从高大苍白的咒灵嘴中冒出,这语言拗口又晦涩,不属于当今世上任何一种语言体系,漏瑚却像是听懂了般,悻悻地收回手。
“知道了,我又不一定会弄死这只人类幼崽,哪有这么容易被咒术师注意到。”
“噗~噗~”
最后一只诅咒仍是咒胎形态,外形有点像是只肥嘟嘟的红色章鱼,身上还盖着块白布,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大概是幼崽之间的互相吸引,小婴儿一直伸着手,试图去够到小章鱼(划掉)陀艮的触手,却总是被其躲过。
一个追,一个躲,玩得不亦乐乎。
看的漏瑚都有些生气,嚷嚷着身为诅咒的自我修养,绝不能对人类幼崽心软!
目送这对母子走远,额上带着缝合线的男人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几只诅咒,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浅笑。
“很久没见到真人了,他最近在做什么?”
“谁知道他,又去研究人类了吧”
漏瑚撇了撇嘴,看着男人的这张脸,有些不习惯地移开眼。
“怎么忽然换了张脸,有够奇怪的。”
“是吗。”
男人轻笑一声,指尖抚上脸庞,像是触摸艺术品般小心又谨慎。
他微微眯起眼,掩住眼底深色,似是感慨般叹道:
“为了塑造出这张脸,我可花了不少力气,这些年的藏品都消耗掉不少。没办法,谁让这张脸方便呢~”
“那现在我们要称呼你什么,还是之前的名字?”
“不,就叫我……夏油杰吧。”
他摇了摇头,额前的一缕碎发扫过狭长的眼尾,眉目流转间,仿佛含着万般情意,风流韵致。
“毕竟,我可是参考着对方的长相,一比一塑造出来的这张脸。”
漏瑚有些无语,深觉这家伙简直比诅咒还变态,正经术师谁会这门手艺啊,但想到他们属于合作关系,他还是忍住回怼的冲动,敷衍着应了下来。
倏然,【夏油杰】像是感觉到什么般,身形微顿,陡然停下脚步。
面对着疑惑地看着他的几只诅咒,他歉意一笑。
“诶呀,得先告辞了。”
“你又搞什么?”
漏瑚站定在原地,不耐烦地询问出声。
回应他的,只有【夏油杰】转身的动作,和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们几个听见的声音。
“咒具显示八神缘就在附近,抱歉啦,我现在这副样子,可暂时不能让她看见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干脆利落地掐掉电话, 关机,塞回口袋。
八神缘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世界恢复宁静的感觉真不错。
老头子派来的人太烦, 明明都被男尊女卑的思想熏到骨子里了, 面上还表现得多么体贴和善呢,相较来看, 禅院直哉都比对方看着可爱些。
至少脸确实长得不错,揍他别人还不会说什么,毕竟整个咒术界都知道, 那家伙确实欠揍。
懒得和那种人虚与委蛇,想着晚点正好要去五条悟那儿,她干脆提早从高专出来,打算先在市区用个晚饭, 再前往目的地。
为了不让虎杖还活着的消息露馅,五条悟将其安排在了他私人房产的地下室内, 平时由伊地知负责照顾日常起居, 不过既然今天她会去,就顺便带个外卖投喂小学弟吧。
在她的花言巧语下, 命也乖乖呆在学校里, 更别提自从上次和五条悟聊过后, 就变得异常沉默的夏油杰了。
缘也不清楚他们具体聊了什么, 只知道后来总监会就下达通知, 允许对方短时间地离开看守人员的视线,但活动区域仍被限定在高专范围内。
虽然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说服那些高层的,但她作为既得利益者, 当然不会出声质疑。
不用带弟弟和夏油杰出门,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逛街,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开心!
今天下午,她要屏蔽掉所有人,好好放松下。
天气格外好,几朵白云点缀在碧蓝的天空中,穹顶之下,是林立的高楼和络绎不绝的行人。
八神缘悠闲地在人群中穿行,正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之际,身形却忽地一顿,下意识抬头向四周望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方才似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
短暂思考了几秒钟,她愉快地决定——不去想。
说屏蔽就屏蔽,除非有诅咒当街杀人,或者羂索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不知死活地迎上来打招呼,她一律视而不见,就当自己是个普通人。
她就不信这个邪了,每次想放松的时候,都会有麻烦找上门,难道是被诅咒了吗?
慢悠悠地拐过街角,几声“滴答——”过后,信号灯转绿,两边人群开始移动。
淡定地望着马路对面,缘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顺着人流涌向另一边,目不斜视,和周围的普通人完全没有差别,仿佛根本看不见马路中间那三只惹眼的诅咒般。
“噗~噗~”
陀艮肥嘟嘟的身子上下抖了抖,章鱼爪爪随之在半空中一晃。
“我知道那个就是八神缘!”
漏瑚转过头,丝毫没有“幼吾幼以及咒之幼”的尊老爱幼意识,对着尚且处于咒胎状态的陀艮吼道,脑袋上的小火山如同烧开的热水壶,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爆鸣。
“可你看她那副样子,这像是咒术师吗?!”
哪家咒术师见到三只特级咒灵杵在面前,还跟没事人似的过马路啊。
若不是【夏油杰】给他们看过对方的资料,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看着八神缘逐渐走远的背影,漏瑚正皱眉思考着,却猛地发觉,从刚开始到现在,花御似乎一直没有讲话。
不该说的时候吵得人心烦,该说的时候又不出声了。
他不满地转过头,却见对方也正望着那个人类的背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还差不多,漏瑚欣慰地点点头,总算没让他觉得自己拖着的都是一帮猪队友了,当即决定先跟上去,看看这个人类究竟想做什么。
另一边,缘也正想着这三只诅咒的事。
不得了啊,这年头咒灵都成群结队出来逛街了,若她没有感觉错的话,他们应当都具有特级的实力,还拥有人类的智慧。
真不错,这咒术界还真是未来可期——死期的期。
而其中那个身材最高大的诅咒,她似乎还曾经在平安时代见过,好像……是叫树根来着?
不过诅咒理论上虽然能活得很久,但真要躲过各种咒术师的围剿,从平安时代活到现在,身上的气息不应止步于此,或许中间有过消亡的时间段也说不定。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路边的店面,玻璃橱窗反射的画面内只有她一人行走的身影,但周围浮动的气息,却无一不在告诉缘,那几只诅咒还跟在她身后。
啧,好烦。
老大不小的咒了,没事做吗,老跟着她干什么?
诅咒算不上什么群居动物,弱小且共同诞生于某种负面情绪的诅咒可能会聚在一起,但大部分诅咒都是单打独斗,拥有智慧者更是如此。
她曾经见到过平安时代的树根,对方说的虽然不是人话,但也已经形成某种深奥的语言体系,和普通诅咒截然不同。
能和树根混在一起的,会是什么样的诅咒呢?
不期然地,缘想起了曾经在歌舞伎町见到过的那个人形诅咒,那家伙也很不一样。
这群“特别”的诅咒聚在一起,又想要做些什么呢……密谋统治世界,把人类踩在脚下,开启诅咒的时代?
唔,瞎猜的,反正电视里都是这种套路。
“不是,她真的看不见我们吗?”
已经跟在八神缘身后许久的漏瑚,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他们几个甚至没有隐匿身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在她身后,对方却依旧视而不见般径直走人,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难道他们真的认错人了?反正人类都长得差不多,或许这家伙只是长相相似?
回应他的,只有陀艮“噗~噗~”的声音,以及花御依旧沉默地望着八神缘的背影。
漏瑚……
好无力,甚至有点想念真人,至少他在的时候,还能有个咒接话。
就在他思考着靠这群看起来格外不靠谱的同伴,究竟能不能实现诅咒的夙愿之时,花御却忽然说话了。
【我好像曾经见过这个人类】
艰深又晦涩的声音传入耳中,自动翻译成能听懂的语言,极力忽略掉这种古怪的感觉,漏瑚看向她,面上有些疑惑。
“你说见过她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远在我诞生之前】
闻言,漏瑚更加无语了。
以花御诞生的年份来计算,若在诞生之前就见过八神缘,那这个人类得活上多久啊,又不是谁都有【不死】的术式,大概只是她的错觉吧。
看着目标进入一家人类的店铺,漏瑚立刻将花御说的话抛之脑后,转而跟了上去。
这是家装修得很精致的小店,由于现在的时间不是用餐高峰期,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几人。
在柜台点完餐后,缘便选择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随意翻阅着餐单,准备看看有哪些能给虎杖打包带走的。
这家店的招牌就是小吃甜品这些,但也供应饭食,青春期的男孩子胃口大,五条老师说不定也在那儿,没甜品肯定要闹,干脆每样都打包点吧。
打定主意,她淡定自若地放下菜单,看向坐在面前的这三只诅咒。
他们似乎仍然不太确定自己咒术师的身份,还在那儿争辩着,三只体型不小的诅咒,挤在店内可爱精致的椅子上,颇有种奇妙的荒诞感。
更奇怪的是,这些诅咒认识自己。
八神缘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于,对方不仅仅是知道她的名字那么简单,还认出了自己的长相。
咒灵是从哪儿知道她的呢?
答案昭然若揭,咒术界中有术师和他们相互勾结。
唉,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能让她撞见呢。
有种全年无休上班,终于找到个机会摸鱼,却正好撞见乙方想着怎么吞并总公司,让他们这群公司员工全体喝西北风去的无力感,嗯,公司内部还有商业间谍中饱私囊,徇私舞弊!
“想知道她究竟能不能看见我们,其实很简单。”
看着不远处准备将菜品端上来的服务员,漏瑚微微眯起眼,嘴角扯起一个冷酷的笑容。
“只要攻击普通人,看她会不会有反应就知道了。”
虽然【夏油杰】建议他们最近不要惹出太大动静,也别来招惹这个名为八神缘的人类,但猜测许久都未能得到证实的怒意,早已冲昏了漏瑚的头脑,准备给她一点厉害瞧瞧。
对方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若不是那人身上有检测气息的咒物,说不定就被发现了。
他们和那人的关系复杂,既是合作,也各怀鬼胎,能让他如此重视的人物,漏瑚自然想要来看一看,八神缘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后……就演变为了“猜猜她究竟是不是咒术师”的游戏。
看着越走越近的服务生,漏瑚蓄势待发,等到对方来到桌前,立刻发动术式,他睁大那只独眼,兴奋地等待着眼前人被火焰点燃。
然而,无事发生。
术式反转——【解】
服务员小姐姐甜甜笑着,将东西摆在桌上,一边轻声介绍道:
“客人,这是您点的香草茶、抹茶绵绵冰和奶油布丁,店内没有单独出售棉花糖,这叠棉花糖算是赠品,祝您用餐愉快哦。”
缘点点头,道了声谢后,又拿起菜单将需要打包带走的菜品点好,才转过头,视线精准地锁定在眼前这三只诅咒身上。
预想中的火焰没有出现,漏瑚怔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术式明明成功发动了,怎么会没用呢?
正当他疑惑之时,耳边却传来“咚咚”两声闷响。
他抬起眼,只见八神缘轻轻叩响木质的桌面,眼神却平静又淡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和之前那种全然无视的状态截然不同。
“我就说你能看见吧!”
发现真相的激动,让他立刻跳了起来,一边指着缘,一边兴冲冲地朝陀艮和花御喊道:
“你们看,你们看,这个眼神,她绝对能看见我们!”
……
室内安静无比,不只是人类安静,咒灵也很安静。
一阵令人无比尴尬的沉默过后,漏瑚震惊地发现,他的小伙伴们似乎半点都不激动,异常沉稳地坐在椅子上,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而他们的身前,则分别放着一杯香草茶和一份奶油布丁。
缘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随手往耳朵里塞了个蓝牙耳机,这样一来,即便别人发现她在对空气讲话,也只会以为她在打电话了。
“坐吧,聊两句。”
身前的抹茶绵绵冰堆在玻璃碗中,上头还点缀着几颗红豆和糯叽叽的圆子。
她剜了一勺放入口中,因这美味而幸福地眯起眸子,同时还面不改色地招呼起几只诅咒。
“你们也试试吧,味道很不错哦。”
树根这种草木属性的诅咒,一定很喜欢香草茶,小章鱼还是咒胎,奶油布丁是小孩子的最爱。
至于这个火山头嘛……正好拿来烤棉花糖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八神缘这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 却让漏瑚更加气恼。
特别是看着同行的那两个傻子,竟然还真听她的话,吃起了人类的食物, 这种气恼便飞快演变为被同伴背刺的心肌梗塞。
陀艮也就算了, 咒胎的脑子说不定要简单些,花御怎么也会变成这个德行!
他想要闹, 又觉得对手如此镇定,自己若是沉不住气的话,会有点丢脸。便只能冷哼一声, 重新坐下,斜睨着对方说道:
“你早就发现我们跟着你了?!”
“是啊。”
缘淡淡应了声,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温度有所上升,她的视线落在这只火山头诅咒的脑袋上, 猜测这热量,大概是从那儿传来的。
看着身前的抹茶绵绵冰, 为了保证自己能吃上一份完整的甜品, 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好心地建议道:
“你能不能冷静点, 周围温度会上升。”
然而, 听到这话的漏瑚, 却更加生气了。
“你什么意思!”
这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一个人类, 少来对咒灵指指点点!
大概是被气得太狠,就连店内的温度都隐隐有上升的趋势,服务生还疑惑地检查了遍制冷系统, 却没发现什么问题。
面对漏瑚的质疑,缘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静静看着他。
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陀艮似乎是被这氛围影响,小心翼翼地靠向花御,身前的触手轻微蠕动,然后,“噗”地吐出一条海鲜,正中漏瑚的脑袋瓜。
小鱼在其头顶蹦跶了两下,紧接着,义无反顾地跳入火山口。
“扑通”一声过后,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就这么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消散于天地中。
唯有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咸香,昭示着这条小鱼曾经来过。
……
“陀艮!!!”
漏瑚沉默,漏瑚质疑,漏瑚震怒。
脑袋上的火山开始爆鸣,他气愤地看向已经将半个身子塞进花御怀里的小章鱼,恨不得把其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真是无法无天啦,一想到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咒竟然是他的同伴,漏瑚就觉得心如死灰。
更让他生气的是,八神缘那个人类和花御,竟然还合起伙来劝他。
“算了算了,它还是个咒胎呢,你别吓到孩子。”
缘遗憾地看了眼已经完全化为雪水的绵绵冰,有些心痛,但还是好心好意地开口劝道。
大概是因为弟弟的存在和自身术式的独特性,她对诅咒倒不似普通术师那样敌视,更何况肥嘟嘟的陀艮,也确实比一般诅咒要可爱许多,丑萌丑萌的。
闻言,花御也附和着点点头,一堆乱码的语言,自动转化为能听懂的意思,灌入脑海。
【漏瑚,陀艮也不是故意的,现在不是解决内部争端的时候。】
原来这只火山头咒灵叫做漏瑚啊,视线不经意般扫过眼前这三只诅咒,缘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
竟然都给自己取了名字吗?还真是有趣。
名字,是最短的咒。
客观上来看,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区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代表着独立人格的诞生和个体之间的差异性。
但对咒术师而言,不随意透露自己的名字,也是在保护自己。
当人确定姓名,便是在无形之中与上天结下束缚,某些特别的咒术师,甚至能仅仅通过一个名字,便对那人施下术式。
绝大多数咒灵,是没有给自己取名的概念的。
即便是那些登记在册的特级咒灵,也是由人类赋予其代号,而非自我命名。
漏瑚、花御、陀艮以及那个不知名人形诅咒的诞生,在缘看来,与其说他们是咒灵,倒更像是某种进化而来的新物种。
唔,仇视人类的诅咒,具备这样的智慧和逻辑思维能力,这可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与八神缘的淡然自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漏瑚气到冒烟的神情,注意,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在冒烟。
他怎么都没想通,花御来劝也就算了,你一个人类瞎掺和咒灵的事做什么?
注意你的身份!
但花御说得也没错,他们私下里怎么解决都行,但不能在人类面前丢脸。
极力忍住怒意,漏瑚坐在桌前,冷冷地开口威胁道:
“你就不害怕吗,即便你能在我们三个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周围的普通人却不一定能。”
“所以我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只邀请你们坐下聊聊吗?”
缘有些不解地看向对方,深觉这只名为漏瑚的诅咒,真的很爱生气诶。难道是头顶那座火山的缘故,就连脾气都变得格外暴烈?
既然原定的摸鱼计划被完全推翻,无奈之下,她也只能选择先来解决这件事。
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位于人流密集的商业中心,以她现在的体质和被束缚的能力,绝对没有办法保全所有普通人。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这些诅咒似乎也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只是默默跟着自己。
就连那个看起来脾气最为暴躁的漏瑚,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决定攻击那个服务员以逼自己出手,也就是说,这群诅咒之所以会游荡在城市中,应当还有其他目的,而不是单纯地想要攻击人类。
看着面前已经重新变得“友善团结”的几只诅咒,缘身子微微向前倾,注视着他们,认真问道:
“那我再问一遍,你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她的视线平静又淡定,虽然是在问问题,但那上位者的姿态,却依旧让漏瑚有些不爽。
他“哼”地冷笑一声,挑衅般回答道:
“只是想来看看,传说中的特级咒术师有多厉害,今日一见,不过也就那样吧。传闻你还有个特级伴生诅咒对吧?嗤,咒灵之耻。”
在漏瑚看来,那些能被咒术师收服的诅咒,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能够算是他们的同伴了。
身为诅咒,身为比人类更高层次的新生命,竟然屈居于人类之下,对方难道没有尊严吗,明明只是脆弱又短命的人类,任何灾难都能轻松击垮他们。
人类就像是蛆虫一般,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大地之上,肆无忌惮地侵吞着其他生灵的活动空间,污染天空、大地、海洋,连同类之间也会相互仇视。
负面情绪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在此之中诞生的诅咒,才是最为纯粹的人类,是区别于旧人类的新人类。
相较而言,诅咒这种纯粹又强大的长寿种,才应当是大地真正的主宰吧。
正当漏瑚热血沸腾之际,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八神缘镇静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一下就浇灭了他的激情。
“你不会在想什么,诅咒才应当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人类这种弱小又丑陋的东西,就该去死吧?”
他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这女人的术式是读心术吗,为什么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啊,猜对了。”
见他这副表情,缘的眉头一挑,随即歪了歪头,面不改色地补充道:
“只是随便猜猜而已,没想到竟然猜中了。”
竟然还真是这种理由啊,虽然猜中了却一点都不觉得惊喜呢。就不能有点新意吗,各种少年漫画和电视剧里,都快把这个情节演烂了。
当然,如果他们统治地球的方式是做五休二,一天八小时工作制,中午还能午睡两个小时,只用人类提供负面情绪,咒灵负责提供资源以养着人类的话……那,也未尝不可。
不行!
怎么能冒出这种想法呢?!简直大逆不道!
赶紧晃晃头将这危险的想法甩出脑袋,缘轻咳一声,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那你们目前的计划是什么,单纯地想要消灭人类?可诅咒不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吗,人类全部灭绝了,诅咒也会随之消亡吧。”
虽然是在提出问题,她却没有等待漏瑚的回答,而是自问自答般继续说下去。
“这样行不通,那你们是准备圈养人类,让他们提供负面情绪,诅咒则作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世世代代生存下去?有制定什么可行方案吗,类似于《五年计划》,《有关咒灵统治世界后负面情绪可持续发展的一揽子计划》之类的?”
看着明显沉默下来的漏瑚,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许久,才长长的“哦”了一声,心平气和地说道:
“看来是没有了。”
在这句话的杀伤力面前,前头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理想被讨厌的人类质疑,漏瑚瞬间大怒,周身的咒力开始浮动,不断涌动的热量,从空间中隐隐透出。
术式反转——【解】
又是一发消解术式,顺便让对方冷静点,看着貌似又红了些的陀艮,缘都有些怀疑这只咒胎的原皮是不是跟普通海鲜差不多,只是和漏瑚呆久了,久而久之,就……煮熟了?
“区区人类,你懂什么!”
感觉到术式又再一次无端消散,漏瑚怎么会不知道,这应当是面前这个人类搞得鬼。
“在百年后的荒野上放声大笑的不一定要是我,只要咒灵能作为人站起来便足矣!”
千万年来,从人类负面情绪中诞生的诅咒,就仿佛是什么垃圾一般,被咒术师封印祓除,他们的同伴惨死,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属于诅咒的轮回。
重生又赴死,赴死又重生,直到彻底消散的那一天。
凭什么,凭什么咒灵的诞生就一定是错误,凭什么人类就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这片大地上?
在几只诅咒中,漏瑚是诞生最早,也是现如今实力最强劲的那一个。
他深知这个时代有多么的宝贵,众多具有智慧的咒灵一同诞生,天地之间的咒力含量每天都在增长,属于诅咒的全盛时代,即将开启!
“可……人类又没阻止你们站起来啊?”
即便听到这句格局开阔到甚至不似反派能说出的话,看着情绪如此激动的漏瑚,缘却更加困惑了。
“太平洋上那么多无人小岛,你们这些诞生的诅咒,直接找个小岛住着,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放心吧,咒术师的人数本来就稀少,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干,去无人岛祓除你们的。”
视线轻描淡写地从面前这三只咒灵身上划过,她的语气平静到近乎冷酷,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他逻辑中的漏洞。
“很奇怪,你明明话里话外都歧视着人类,却又认为诅咒才是真正的新人类,不觉得自相矛盾吗?人类的文明是数千年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咒灵这么讨厌人类,为什么又想坐享其成般直接掠夺其他文明的果实呢?”
“你大可以去寻找一个荒岛,大可以从零开始去建立起属于诅咒的文明。像这样冠冕堂皇地说着为咒灵大义着想的话,本质上不也是在掩饰自己和人类如出一辙的贪婪和自私吗?”
一句又一句地反问,直接击溃了漏瑚的心防。
他想要说些什么,只可惜没经过义务制教育的弊端,这就显露了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组织语言,去反驳八神缘这犀利的提问,只能在原地无能狂怒,任凭身遭咒力翻涌。
而本身便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下意识跟随同伴行动的花御和智力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陀艮,自然是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气氛却愈发紧张。
就在漏瑚打算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来捍卫诅咒的尊严之时,肩上却忽然多出一只手,硬生生将其准备出手的动作,给拦了下来。
“还真是巧啊,竟然又遇见你了呢~”
真人笑嘻嘻地挂在同伴身上,身体看似放松,目光却一直紧盯着缘,眼神中满是好奇和兴奋。
不过是恰巧路过,却能见到花御他们和八神缘呆在一块儿,这“人与咒灵和谐相处”的一幕,还真是奇特。
他当然知道漏瑚是他们几个中脾气最为火爆的那个,几乎可以说是一点就着,但今天这副样子,却似乎是真的动怒了。
有意思,是这个人类说了什么吗?
自从上次一别后,真人不断回味和八神缘交手的感觉,这期间,他甚至还特意找上一个诅咒师做实验,成功触碰到其灵魂并发动了无为转变。
这也就说明,咒术师和普通人一样,都具备“灵魂”。
那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触碰到这个人类之时,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就仿佛……对方不曾拥有灵魂一般。
看着陡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形咒灵,缘也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身子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诅咒,她早就感受到周围有其他诅咒的气息,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
果然,这些诅咒是一伙的啊。
“抱歉啦,虽然很想和你叙叙旧,但现在这种场合,实在是不太方便呢~”
蓝发的人形诅咒,伸出手,将垂在肩头的长发绕于指尖,他缓缓俯下身,直视着缘的眼睛,那双异色的眼眸带着天真的残忍,话语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毕竟周围可都是些普通人呢,人类还真是一种,随手就能捏死的生物啊。”
看着几只诅咒结伴离去的背影,八神缘没有起身阻拦,而是静静坐在座位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人形诅咒说得对,以现在的情况,阻止他们离开反倒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能借此机会知道他们的存在,倒也不算亏。
桌上原本卖相上佳的抹茶绵绵冰,早已化为一滩浑浊的绿色雪水,看着不仅让人毫无食欲,甚至还有点无从下口的恶心。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余温,和漏瑚直接接触的那块桌椅,已经被烧的焦黑。
*
“然后呢?”
五条悟坐在沙发上,将整个身体都陷进松软的抱枕海洋中。
他今天难得地没有穿高专的教师制服,而是一身宽松又休闲的家居服,一头白毛乱翘,比平日看上去要柔软许多。
“然后我就又点了一份绵绵冰啊。”
缘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尽力不让自己向后靠倒。
五条老师家的沙发似乎是特别定制的,为了放置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座位格外得深,靠背的倾斜角度也很大,还被许多抱枕填满,一眼望去,只会以为和普通沙发没有差别。
方才她就是被这障眼法蒙骗,差点陷进去出不来。
“反正没办法追上去,来都来了,当然是吃完再说。”
闻言,五条悟不但没有提出异议,反而还赞同地点点头。
“说的也是。”
看着八神缘身边那几个纸袋,他颇有些惊讶,学生上门拜访,甚至还带来了礼物,这种感觉还真是新奇啊。
“所以这是带给我的吗,有你说的绵绵冰吗?”
“一部分是给老师你的,另外一部分是带给虎杖的,一直呆在地下室,吃点好吃的,可以改善心情。”
缘将纸袋向前推了推,耐心解释道:
“绵绵冰那种东西没办法打包,容易化。”
“诶~”
听见这话,五条悟不满地拖长语调,身子开始不安分地来回摇摆。
“可是听你说了那么久的绵绵冰,老师我现在就是很想吃冰嘛~”
“不,我刚刚说的那些,重点应该不是绵绵冰吧……”
缘沉默了半晌,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疯狂耍赖撒娇,闹着要吃绵绵冰的男人,竟然就是咒术界的最强。
沙发太过软弹,跟随身边人的摇摆而不断晃动,连带着缘都有些坐不稳。
她一边扶着侧边的扶手以稳住身形,一边有些气恼地想让他停下来。
“老师,你别晃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看在这是身娇体弱,晃晃就像快要散架似了的学生的请求上,五条悟还是干脆利落地停了下来。
然后……缘就“啪叽”一下摔进了沙发里。
“八神同学,这可不怪老师哦,我已经停了。”
看着挣扎在松软的抱枕海洋中,差点就要溺死其中的缘,他强忍着笑意,凑上去调侃道。
手撑在身后,想要借力起来,却因为靠垫太软,没有丝毫支撑力,只能再一次陷进去,看着头顶幸灾乐祸的某人,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的——
“对,不怪你,都是惯性的错!”
到底为什么要在家里摆这么一张又软又大的沙发啊,还放那么多抱枕,这是什么猫科动物的巢穴吗?!
沙发都这么软了,床难道要像豌豆公主那样垫四十层褥子吗?年轻人睡太软对腰不好啊!
黑发凌乱地倾洒在软绵绵的抱枕上,原本略显疏离的眉眼,因生气和挣扎而逐渐染上红晕,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反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朝气。
五条悟笑够了,正打算伸手去拉她,却忽然觉得衣角一紧,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好不容易从这堆抱枕中挣扎着探头出来的缘,虽然知道自己拽着的是对方的衣服,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硬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般往下扯,自己则是借着这股反作用力爬起来。
“啧,八神同学还真是无时无刻,都只愿意相信自己啊。”
笑着摇了摇头,五条悟俯下身,单手托着缘的腰身,轻轻松松就将其捞了上来。
“明明只用向老师求助就行了,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呢?”
结实有力的臂膀从腰上一触即离,两人间的距离又恢复为客气又安全的社交距离。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亲密接触只是幻觉,唯有身边萦绕着的陌生气味,昭示着自己仍位于对方的领地范围中。
缘轻扯衣物的下摆,有些不习惯身上到处都是别人的味道。
五条悟最近这段时间大概经常来这儿看望虎杖,周围的生活痕迹虽然不重,但从他三天两头就出差,全国各地到处跑的生活习惯来看,这点已经颇为难得。
而这套“与众不同”的沙发,严重怀疑是这家伙的重点活动区域。
一边整理衣服,缘随口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
“大概是习惯了吧,反正就算求救,也不一定能获得帮助。”
她这个习惯,从上辈子就隐隐有出现的苗头。
前世的运气实在太差,本身也就是个没有任何特异功能的普通人,却每每都能遇上“鬼”级以上的怪人。
年幼逃亡之时,或许还有向人求救的时候,但大部分人在整个城市的覆灭前,往往自顾不暇,压根儿不会理会她。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加,逃亡的功力愈发见长,也就更加习惯自力更生。
这种情况,直到她搬去光头邻居的隔壁才好些,只可惜,最后还是倒霉地挂掉了。
在八神缘看来,获得他人帮助的前提,是自身具有他人值得帮助的价值,换而言之,她并不是在求助,而是在进行另一种层面的交易。
所以在面对咒术总监会的刁难之时,她才会那么熟练地用禅院家进行制衡。
因为她知道,禅院直毘人也知道,她的价值足够禅院家为其出手,未来的她,自会支付代价。
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似乎许久没有开口讲话了,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
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去,却见对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连笑容都浅了些。
“五条老师?”
五条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问题,接着又看向地下室的入口。
“虎杖就在下面看电影,你下去找他吧。”
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家居服随着动作稍稍向上移动,露出小半截精瘦的腰身。
“老师我啊,要去好好洗个澡……”
真是的,变成言而无信的大人了呢,看来得再努力一点,才能重拾八神同学的信任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虎杖和五条悟所在的这栋别墅虽然位于市区, 但附近却并不热闹,一入夜更是格外安静,加之房子的隔音做得好, 呆在房间内, 连屋外庭院的虫鸣和风声都听不到。
这栋别墅是五条悟的私人产业,看上去虽然也不是常来住的样子, 各种配置却被拉满。
浅浅嫉妒了下万恶的有钱人,缘慢悠悠地走向地下室。
虎杖的复活,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五条悟为了瞒住真相,甚至还将原本的地下室布置成现在这副模样,就为了让其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特训。
八神缘曾经和乙骨一起学过该如何边看电影边控制咒力的输出,此时自然是来做“家庭教育辅导”的不二人选。
虽然每天看着都有花不完的精力, 但曾经瞥过一眼五条悟行程的缘,却深知这家伙有多忙, 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虎杖的身上, 只能拜托其他人帮忙。
她倒是不介意来“辅导功课”,就是每次出门都要瞒着命, 久而久之, 他一定会察觉不对劲。
而弟弟闹起来的动静……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缘开始思考, 该怎么和五条悟解释, 才能让他同意把命也一起带过来。
“学姐学姐!”
刚踏入地下室,虎杖就敏锐地转过头,在见到来人是八神缘时, 眼睛立刻亮了几个度。
他正在看电影,听到动静, 整个人转身趴到沙发靠背上,双眼闪闪发光,像极了见到人类的金毛犬,恨不得扑上来以示友好。
缘微不可觉地一顿,总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小学弟身后,正摇得像蒲公英一般的尾巴。
将脑袋中这莫名其妙的幻想丢掉,看着虎杖怀里正打着瞌睡的咒骸小熊,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鼓励般夸奖道:
“真厉害,已经能稳定输出咒力了吗?”
温暖又轻柔地触感从头顶传来,虎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也没有啦,是学姐和老师教得好,偶尔还是会被……”
话还没完全说完,方才还打着瞌睡的咒骸小熊猛地暴起,怒目圆睁挥出一拳,径直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阵令人肉疼的“乒乒乓乓”声后,虎杖趴在沙发边缘,气若游丝,可怜兮兮地看着缘说道:
“就像这样。”
可疑地沉默一瞬,八神缘举起手中的外卖,尝试安慰。
“给你带了外卖,可以边看电影边吃饭哦。至于稳定输出咒力这种事,放心吧,习惯就好。”
“习惯就能不挨打吗?”
“不,挨着挨着就习惯了。”
……
无效安慰过后,虎杖继续将手放在咒骸身上练习稳定地输出咒力,另一只手则打开外卖包装袋,准备用餐。
暂时没自己的事,教学也得等到对方用完饭之后,缘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准备处理这半天积攒下来的事务。
手机刚一开机,上百条简讯和电话便显示在屏幕上。
正准备查看,恰巧却又有个电话拨通进来,缘随意瞥了眼来电显示,有些惊讶。
竟然是禅院直哉的电话,那家伙竟然还敢来她面前找存在感,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如果这个时候,狗卷在她身边就好了,【咒言】不会受到空间的限制,只要能听到咒言师的声音,咒术便会生效,简直是接到骚扰电话时的最佳技能。
地下室内灯光昏暗,电视里播放着的背景音乐分外活泼,是一部很轻松的动画片,虎杖看得认真,正适合用来当电子榨菜。
思索了几秒钟,缘还是选择接通了电话,想听听这家伙又能发表出什么新的反智言论。
“喂。”
清冷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正闲着没事干,一边打电话一边照镜子的禅院直哉,吓得手一松,任凭小镜子摔落在榻榻米上。
刚开始拨通八神缘的电话之时,他还有些忐忑,毕竟没多久前才挨过揍,那彻骨的疼痛,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可电话迟迟不接通,这种忐忑便逐渐演变为愤怒和焦虑。
愤怒于对方竟然不接电话,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禅院直拓现在会不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们又在做什么?
真是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找上门,都需要热情招待的!
好在后来,他得知禅院直拓吃了个闭门羹,压根儿没有见到八神缘,这才松下一口气。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反正电话拨通不了,他作为家主的儿子,自然有资格去过问自家的女眷在做什么。
绝对不是关心那个女人,绝对不是想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
怀揣着这种隐秘的心思,禅院直哉一遍又一遍拨通电话,不厌其烦地听着那头“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提示女声,竟然有些乐在其中。
到后来,他甚至变得格外放松,打开免提,一边听着铃声,一边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挑剔自己的容貌。
啧,还是不够帅啊,如果有甚尔的脸就好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电话突然被接通,八神缘的声音代替千篇一律的机械女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内。
心跳不自觉加快,瞳孔开始涣散,那天濒临死亡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让头皮都隐隐有些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控着,随着那人的声音不断收缩和舒张。
他迟疑地看着手机许久,却始终不敢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地贴近听筒,贪婪又渴望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明明电话已经接通,另一头的人却始终不开口,缘皱了皱眉,语气冷淡又不耐。
“禅院直哉,我听得到你的呼吸声,说话。”
这命令式的语气,却没有让禅院直哉恼怒,心头反而还升起股病态的满足感,从差点被杀死那天开始一直悬着的心,竟然隐隐有放下的趋势。
这荒诞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抛在脑后。
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佯装镇定地开口说道:
“直拓今天去高专找你了吧,你为什么不在学校。”
“关你什么事?”
缘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电视里播放着的动画片正好结束,在片尾曲欢快的声音中,虎杖兴高采烈地抱来一堆影碟,献宝般展示在她面前。
“学姐,我们接下来看哪部电影!”
在其中随意挑选了一部电影交给对方,耳边的电话中,却传来了禅院直哉怒气冲冲的质问声。
“你在跟谁看电影,那个男的是谁!”
疑惑地眨眨眼,虽然搞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但缘还是选择了那句万能的句式。
“所以关你什么事?”
禅院直哉一哽,下意识想搬出从前那套说辞,可老头子今早的话又出现在耳边,他只能悻悻闭上嘴,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我就是问问还不行嘛。”
闻言,缘顿了顿,忍不住看向屏幕。
来电显示人确实是禅院直哉没错啊,那家伙怎么回事,竟然学会服软,以退为进这一招了?莫非是上次阉得太干净,影响到了他雄性激素的分泌?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心软,依旧冷硬地说道:
“有话快说,没话我就挂了。”
话音刚落,缘也不等他回答,便径直挂断。
电话那头又传来熟悉的“嘟——嘟——”声,禅院直哉刚想说出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气得一下将电话摔在地上,好在由蔺草编织的榻榻米地板硬度不高,手机也足够结实,并没有被摔坏。
看着静静躺在地上,依旧闪着亮光的屏幕,他微微眯起眼,不怒反笑。
室内一片安静,他喃喃自语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楚。
“呵,你不说我也知道。称呼你为学姐,也就是高专的一年级新生,宿傩的容器已死,那就只剩下……伏黑惠那小子了。”
*
意外地没收到禅院直哉那家伙的夺命连环call,缘虽然有些奇怪他今天的忽然抽风,但也没有太过好奇,转而将视线放到虎杖身上。
这孩子看着就很好养,吃东西也不挑剔,来者不拒。
没过多久,就把自己给他带的外卖吃得一干二净。
在变态满地走,深井冰多如狗的咒术界,这种三观端正,积极向上的开朗少年,和稀世珍宝也没什么区别了。
察觉到八神缘的视线,虎杖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
“学姐,怎么了?”
“没什么。”
缘摇了摇头,随意扯开话题。
“只是想问你,准备好学习该怎么更加有效地控制咒力了吗。”
“我准备好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虎杖便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傻笑,周围甚至都快具现化出实体的粉红花花了。
“能有学姐教我怎么控制咒力,真是太棒了,因为学姐是很厉害的咒术师,我也想像学姐一样,成为厉害到足以保护伙伴的咒术师!”
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让缘当场就愣住了。
呃,虽然被夸夸的感觉很不错,但为什么,莫名就觉得无所适从啊。
这种时候该回答什么,笑着说谢谢吗,还是要夸回去?要是演变成商业互吹的模式,会不会有些客套,不过小学弟应当不会注意到这点的吧……
“切,马屁精。”
就在八神缘思考着该怎么礼貌而不失热情地道谢之时,虎杖的脸上却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两面宿傩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快死的时候,还不是吓得哭出了声。”
精神世界中,宿傩坐在白骨堆成的王座之上,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只会捡好听话说的行为表示不屑。
“啪”的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虎杖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在意识到缘正看着他的时候,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可恶的宿傩,就算是事实,也不一定要说出来啊!
要是让学姐知道他表现得那么逊,会很丢脸的!
“不用理他。”
缘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虎杖坐过来,想了想,又试着劝道:
“你看,宿傩都注意到你哭了,换个角度想,他说不定是在安慰你,鼓励你下次更加坚强勇敢地面对困难呢?”
为了搞清楚宿傩究竟和虎杖立下了什么束缚,缘曾经找到过伏黑,向他打听少年院事件的始末,特别是有关宿傩作为主体意识时说的一切。
虽然不解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但伏黑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讲述,八神缘几乎立刻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她曾经和对方朝夕相处过数月时间,比绝大多数人都清楚,这家伙的本质有多么恶劣,在实力足够秒杀的情况下,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惠呢?
要么,是伏黑身上有宿傩需要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和虎杖立下束缚,成功复活。
要么……就是那段缠绵悱恻的三人爱情故事,是真的!
毕竟“让我为你着迷吧,伏黑惠”这种话,听起来就很不对劲啊,放在民风淳朴的时期,这都直接相当于开口求婚了吧?
晃晃头,极力将这邪门儿到有些洗脑的猜测甩出脑袋,思绪刚回归,耳边就传来了两个声音。
“啊?”
“八神缘,你脑子出问题了吧?!”
这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含蓄一直白,表达的意思却都很清楚,那就是明晃晃的质疑。
缘想要开口解释,又觉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任何的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只能默默闭上嘴,将沙发上的抱枕紧紧抱在怀中,弱弱表示。
“你们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这种邪门儿的东西,真的很容易洗脑啊!
好在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虎杖也没放在心上,很快就认真接受起八神缘对他的辅导。
他只是个普通人,就连能看到诅咒的体质,也是在被宿傩受肉之后才产生的,对咒术界的了解几乎为零。
一边让虎杖继续往咒骸中输入咒力,以习惯咒力的稳定输出,缘一边向其讲起了咒力运用的小技巧。
她讲得很仔细,偶尔还会提及一些与之有关的咒术历史,争取带出更多的有用信息。
之前她曾经替吉野顺平整理过一份电子文档,稍微修改几处后,又将其给了虎杖。
不过单纯的书面材料没有足够的记忆点,还需要配合讲解,再通过实战感受后,才能真正融会贯通。
电视屏幕上依旧播放着她特意选出的老电影,背景音乐舒缓而平稳,昏暗的光线,柔和的女声,一切都显得静谧又美好,催得人昏昏欲睡。
正讲解着【黑闪】的使用原理及作用方式的缘,却微微一顿,慢慢抬起眼,看向了身边人。
不知何时,虎杖的脸上已爬满黑纹,宿傩一手撑头,眼底的神色倨傲又戏谑,正从容不迫地看着她。
“这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叙旧了。”
他歪了歪头,咧嘴一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当八神缘知道要和虎杖在地下室单独相处的时候, 其实想过宿傩可能会突然出现,代替虎杖的情况。
不过,她不能就因为这一点, 而永远不和对方单独相处吧。
再者,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两面宿傩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 那就赶紧叙吧。”
感受到身上的视线,缘面不改色地合上教案,微微扬起下巴, 示意对方可以说了。
见到她这熟练的反客为主姿态,宿傩一愣,却很快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眼前人脸侧, 亲昵地挽起一缕秀发,任凭发丝在指间绕过, 又像流水般无情溜走, 目光沉沉,连声音都有些发闷。
“是吗, 那就……如你所愿。”
宿傩这次没有再带缘进入自己的精神领域, 毕竟他和那个小鬼签订的【契阔】, 只能令其把身体交给自己一分钟。
若是又像上次那样, 被那个【六眼】发现, 恐怕他们很快会推测出束缚的具体内容。
既然如此,与其浪费时间去解释,干脆就将自己摆出的筹码, 直接演示给八神缘看。
反正他只是拉来了对方的灵魂,没有伤害, 也不违反束缚的内容。
想来还真是有趣,在遥远的千年以前,羂索就曾经向他演示了该如何切下、保存跟转移灵魂,宿傩很好奇,在永生的诱惑面前,八神缘又是否会保持如今冷静又平淡的模样?
感受到来自灵魂的拉扯感,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千年前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
那些他原本以为早已忘记的细枝末节,此时想来,却如昨日般清晰可见。
新尝祭祭祀失败,黑绳地狱的诅咒再次缠身,他依旧深陷于不可跳脱的轮回之中,受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之苦。
为了达成那个至高的目标,两面宿傩不得不和羂索进行交易,将灵魂切下、保存跟转移,求得狭义的永生,以谋后世之路。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费上更多年头,才能找到彻底摆脱这上天降下的诅咒,然而八神缘的出现,却让他窥见了一线生机。
这个忽然出现,毁了他筹谋数十年计划的女人,在领域展开之时,竟然能牵动他身上的黑纹。
宿傩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然而他也清楚,八神缘不可能任凭自己探究,轻易说出目的,反倒会打草惊蛇,他必须徐徐图之,令其慢慢落入自己所布下的陷阱中。
他需要推出足够的筹码,平衡交易的天平。
虎杖悠仁这小鬼的价值不够,那就再用永生来诱惑。
他有充足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在这场游戏里,两面宿傩不认为自己会输。
然而,命运就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一般,明明希望近在眼前,却又横生枝节,令其不能顺遂地发展下去。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时,八神缘的灵魂,已经被牵引着来到了小鬼的身体内。
几乎在对方进来的一瞬间,宿傩就感觉到有哪里出了问题。
生前是冠绝整个时代,屹立于咒术顶峰的诅咒之王,死后又化身为特级咒物,灵魂在咒物中独自度过千载岁月,两面宿傩的灵魂强悍而坚韧。
特别是在掌握灵魂切割、保存和转移的方法后,他的本质早已接近不死不灭。
可当他在这个时代复苏后,却屡屡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先是那个小鬼的出现,竟然能够凭借肉|体强度,压制住他的意识,主导这具身躯的行动。
紧接着,又是八神缘。
这家伙的灵魂有问题。
这千年来,宿傩困在自己的生得领域中,除了偶尔的回忆下从前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发呆和睡觉上。
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他干脆就在自己身上做起实验,观察灵魂具备什么有趣的特性。
时间真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即便他其实并没有太旺盛的求知欲,单纯只是打发时间,也对灵魂的存在,有了更为深刻地认识。
因此,甫一接触到八神缘的灵魂,宿傩就敏锐地感知到她的不同。
很难用具体的名词去形容这种抽象的感觉,尚未来得及深入探究其中的差异,他的视野便陡然一变。
虽然想了很多,但现实中却仅仅只过去几秒钟,距离【契阔】约定的一分钟还有数十秒时间。
然而宿傩却被提前拽回生得领域中,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而他身边,赫然是正焦急地在领域中踱步的虎杖悠仁。
四目相对,空气有刹那的寂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蒙圈。
虎杖本想要质问宿傩又干了什么,可刚走出几步,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顿在原地,面露迟疑。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对方,嗫嚅良久,最终还是颤抖着声音,问道:
“等等,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那……是谁在主导身体?”
两面宿傩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向现实世界。
那里,这副身体的视野,正在移动。
八神缘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视角却变了。
地下室光线昏暗,为了更加投入地观看电影,室内连灯都没开,只靠着电视的一点光亮照明。
随着电影里场景的变换,闪烁的光影在少女身上跳跃,为她恬静美好的睡颜,勾勒出一圈朦胧又模糊的虚影。
她双目紧闭,睫毛在脸侧投下一道阴影,如同振翅的蝶翼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轻轻触碰。
封闭又黑暗的空间内,两人清浅的呼吸相互缠绵,光影浮动,空气也逐渐染上彼此的体温,颇有种青涩的暧昧——假如不是两个人都是她自己的话。
用第三视角观赏了一番自己熟睡时的模样,缘端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宛如一潭死水。
“两面宿傩,你赢了。”
该说不愧是诅咒之王吗?真是整得一手好活啊。
她还是太年轻,这种最强之间的战斗,本就不该是她一个可怜无助又弱小的高中生该卷进来的,从今以后,她一定洗心革面,安安分分准备考大学。
“现在你可以把我们换回来了吗?”
精神领域中,宿傩却不像缘想的那般嚣张傲慢,而是坐在虎杖身上,一言不发,格外沉默。
没错,就是坐在虎杖身上。
这小子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敢来挑衅他,正赶上他心情不爽,干脆就直接踹倒当坐垫了。
三人共处于一具身体中,缘所说的话,两人都能听见。
听到学姐的声音,正被宿傩死死压着的虎杖,不满地抬起头,冲着背上的对方嚷嚷道: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快把学姐的身体还给她啊,魂淡!”
回应他的,是两面宿傩直接伸手把他摁进水里的动作。
“吵死了,闭嘴。”
“你……咕噜噜……”
耳边是小鬼被水呛得直咳嗽的声音,两面宿傩却没有感到一点愉悦,只觉得不爽,非常不爽,这种事物超脱掌控的不确定,让他极为烦躁。
八神缘这个女人是不是克他啊?
为什么每次碰到她,事物的发展方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般,一路朝着离谱且不可挽回的道路狂奔?
灵魂想要完成切割、保存和转移整套流程,需要更加精密的部署和复杂的前置条件,他的本意,只是想牵动八神缘的灵魂,让她初步知晓这个方法,以此为条件,诱导对方与自己进行交易。
谁曾想,她竟然直接化被动为主动,力压他和这个小鬼的灵魂,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导者。
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宿傩能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必不能啊!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面对八神缘的请求,像往常一样,倨傲地说出那三个字——我拒绝。
他这副样子或许能骗过虎杖,却骗不过缘。
脸颊上骤然裂开一道口子,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好奇地伸手碰了碰。
在听到宿傩的拒绝后,缘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激动,只是歪头思考了几分钟,接着便肯定地点点头,神色丝毫未变。
“哦,所以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回,两面宿傩没有再说话,默默起身后,便坐回了自己的白骨王座上,大概是自闭了。
重新获得自由,虎杖也没有管他,而是焦急地对着生得领域的上空喊道:
“学姐,去找五条老师想想办法吧。”
真的欲哭无泪,他的身体难道是什么旅馆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进来住啊啊啊啊啊!他是犯了什么天条吗?!
现实世界中,缘依旧在适应这副崭新的身体。
视野骤然拔高,充满力量感的躯壳,男性和女性截然不同的生理结构,在她看来,一切都显得极为新奇。
虎杖的肉身力量极为强悍,举手投足间轻盈而有力,这种体能未被束缚的自由,让缘有些怀念。
若不是那样做有耍流氓的嫌疑,她还真想上手摸摸。
这么一想,脑花也确实算是个人才,换了那么多副身体都能适应良好,生命力简直比蟑螂还要顽强。
两面宿傩和虎杖的声音都能从脑内传递给自己,不同的是,宿傩还可以通过在体表长出嘴,而直接与外界沟通,虎杖却不能这样做。
听到他的建议,八神缘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将自己的身体摆了个舒服的位置,缘走出地下室,没有在客厅看到五条悟的身影,想到对方刚才说要去洗澡,她便摸索着上了位于别墅二楼的卧室。
二楼只有寥寥数个房间,大部分的门都敞开着,唯有一扇紧闭,隐隐有动静从其中传出。
她走到这扇门前,淡定地敲了敲。
等待的时间里,她还趁机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相比于客厅中那套个人色彩浓重的沙发,别墅二楼装修的要格外简约,一致采用黑白灰三个色调,看着不免有些冷淡,完全不像是其主人在外表现的风格。
“谁~呀~”
一阵窸窣过后,五条悟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缘收回视线,回答道:
“五条老师,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大门便被打开,伴随着温暖的湿气一同而来的,还有他慵懒又轻松的调侃。
“是悠仁啊,那就没关系了,如果是缘酱的话,老师我还得去换件衣服呐~”
别墅配备的是智能感应的中央空调,室温调节在人体最舒适的体感温度,略有些微凉,他大概刚洗完澡,湿暖的水汽扑面而来,和走廊内的冷空气完成交互,带着点沐浴露的香味。
碍眼的水雾逐渐散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看着眼前的美景,缘沉默良久,脑袋里只闪过一句话——富有,且慷慨。
他没有穿衣服,赤|裸的上半身还滚动着几颗小水珠,沿着饱满的胸肌下滑,经过腹部,最终顺着人鱼线,隐入围在腰间的纯白浴巾。
“怎么样,看够了吗。”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缘抬起头,只见五条悟正搭着门框,丝毫不掩饰自己完美的身材,甚至有些得意地炫耀道:
“老师的身材很不错吧,要不要摸摸看?”
说着他还像拍西瓜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腹肌,连带着那头被打湿的白毛也抖了抖。
“不是我吹,纵观整个咒术界,颜值与身材并存的第一人,非老师我莫属。”
紧实的腹部肌肉如同刀刻般清晰,结实又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同穿上教师制服时的修长俊美完全不同,深刻体现了什么叫做“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面对他这热情的邀约,缘默了默,最终还是委婉而不失礼貌地拒绝了。
她微微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后,才礼貌地颔首道:
“五条老师,是我。”
闻言,五条悟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这才发觉虎杖的表现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俯下身,因为刚洗完澡,【六眼】没有任何遮挡,那双苍蓝的眼睛凝视着八神缘良久,才倏地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还真是诶,八神同学,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说着他还抬起手,曲起食指和中指,像是敲门般,在缘的脑门上轻轻叩了叩。
“说来话长。”
缘的面色丝毫未变,甚至还极为好心地提醒道:
“不如老师你先去穿件衣服吧。”
虽然顶着学弟的壳子,但本质上,她还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总是撞见不穿衣服的男人,对她的身心发育不太好。
而且,若没有猜错的话,精神领域中的虎杖和宿傩两人,是能够和她共享视野的。
也就是说,现在正看着这幅《五条悟出浴图》的人,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他们两个。
嗯,挺难评的,虽然也不亏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现在可以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五条悟此时已经换了件淡蓝色的睡衣, 舒舒服服地窝在客厅中央的沙发里,被抱枕包围,手里还捧着杯热牛奶, 时不时轻啜上一口。
八神缘也逐渐适应了虎杖的身体, 强健的体魄,远超常人的肌肉控制能力, 压根不在乎这软到令人发指的沙发,即便走在上面,也如履平地。
为自己早些时候差点被抱枕溺死的经历掬一把辛酸泪, 仗着学弟堪比超人的身体素质,她直接瘫倒在其中,慢悠悠地讲述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的本体已经从地下室搬了上来,现在就放在两人中间。
索性沙发够大, 就算躺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就是现场的画面有些诡异。
一少年, 一青年围着沉睡的女孩指指点点, 偶尔还上手碰一碰,表情严肃中又透着轻松, 不时做些诡异的动作。
法制栏目来了, 都得拍上三集才能走。
“这样啊……”
听完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五条悟低下头, 看着躺在抱枕中间, 宛如熟睡的八神缘本体,蠢蠢欲动地想去戳一下。
好吧,不只是想,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手刚伸出,就被缘铁面无私地给拦了下来。
“老师, 你想做什么?”
五条悟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那头洗完澡只是随意擦拭了下的头发有些凌乱,看着就像一只炸毛的白毛猫猫。
“没什么,宿傩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半信半疑地看了他眼,缘头疼地将一个抱枕摁在怀里,发泄般揉了几下。
“那家伙可能正在自闭,一直没有出现。”
自从刚刚开始,脑海里就只有虎杖说话的声音,至于宿傩,他的生得领域不小,谁知道躲哪儿自闭去了。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反驳缘的话似的,一张嘴忽然出现在她脸上。
“你说谁自闭了。”
短暂的郁闷过后,两面宿傩重新打起精神,准备想办法让八神缘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想要帮助对方,而是为了自己。
若她一直呆在这个小鬼的身体里,不仅【契阔】会失去作用,就连他之后想做些什么,也会受到诸多掣肘。
宿傩早就领教过八神缘的难缠程度,有她在,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真正复活了。
脸颊上多张嘴的感觉实在太过奇怪,缘戳了戳脸,不满地抱怨道:
“你能不能别在我脸上说话,不是能转移到手背上吗?”
“啧,麻烦。”
宿傩不耐烦地“啧”了声,下一秒,却异常听话地出现在手背上。
“这下可以了吧。”
两人之间的互动都被五条悟看在眼里,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敛去眼底异色,若无其事般轻抿一口牛奶。
八神同学和两面宿傩的关系,比他想的还要复杂许多啊……
宿傩现身之后,他们又尝试了许多方法,然而,毫无作用。
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不断摆弄,缘深深觉得,场面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莫名很适合配上《震惊!花季少女昏迷不醒,他们竟然这般做……》这种诡异的标题。
现场一时陷入僵局,五条悟和顶着虎杖壳子的缘,围坐在自己身体的两旁,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就连精神领域中的两人,也纷纷沉默了。
“啊,或许可以试试那个办法!”
就在这时,五条悟忽地直起腰,恍然大悟般喊道。
在看似只有缘一人,实则三人的注视下,他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就是那个啊,那只青蛙的故事嘛,亲一口,就‘咻’一下从青蛙变成人了!”
指望对方能说出什么靠谱方法的缘???
左看看正躺在沙发中,睡颜如玫瑰般娇艳的自己,右看看身为人民教师,却硬生生把《青蛙王子》的故事说成“大变活人魔术”的某人,八神缘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也许,我是说也许啊,是否可以用《睡美人》的故事来比喻呢?”
“都差不多嘛~”
五条悟微微一笑,趁机伸出手,如愿戳到了昏睡学生的脸蛋,在对方投来视线之际,又飞快转移话题。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最先回话的,竟然是两面宿傩,那张嘴诡异地出现在手背上,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和随意。
“不妨一试。”
想着反正没有其他科学的方法,暂时用上玄学也行,缘也表示无所谓,握住本体的双肩就打算亲上去。
然而,就在唇瓣即将接触的上一秒,她却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
五条悟趴在沙发上,正等着近距离观看这神奇的“自己亲自己”一幕,见状,不免有些疑惑。
缘微微侧头,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面不改色道:
“这里,虎杖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精神领域中,宿傩看着脸已经爆红,就差找个地缝钻下去的虎杖,分外嫌弃地说道:
“只是用你的身体罢了,又不是你亲自上,有什么好害羞的。”
“闭嘴啊!”
这一回,虎杖的态度却格外坚持,誓死不肯妥协。
这种一听就不靠谱的方法,学姐你不要胡来啊!!!
没办法,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学弟不同意,八神缘只能选择尊重当事人的意见,重新想其他办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后半夜,两人还在客厅那张沙发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听听就行,别往心里去”的假设。
“缘酱啊,你要是一直留在悠仁的身体里该怎么办?”
“唔,那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以后你去公厕,该上女厕所,还是男厕所?”
“或许可以考虑残疾人厕所,性别认知障碍也算是心理疾病吧。”
说完这句话后,缘微微侧过头,像是在聆听什么似的,几秒后又看向五条悟,遗憾地表示,这个话题被砍了。
“虎杖让我们别聊这种恐怖的话题。”
“诶~悠仁还真是不幽默啊~”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坐得有些累,缘准备站起身伸个懒腰,可刚刚抬起身子,她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顿在半空中。
“五条老师。”
“嗯?”
“现在确实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放在我们眼前。”
看着神色难得如此严肃的缘,五条悟眉头微挑,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
这是一阵漫长到令人觉得窒息的沉默,不管是现实中,还是精神世界中。
鬼知道为什么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去讨论,该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却没有讨论——该怎么去上厕所。
看着似乎已经石化了的小鬼,宿傩撇撇嘴,事不关己地移开视线。
幸好他能自主选择看不看外面的世界,否则还得被逼着看这小子洗澡,确实挺膈应人的,不过能看到八神缘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嗤,还真是新鲜呐。
现实世界中,五条悟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眼前的少年青春洋溢,健壮的就像一头小老虎,谁能想到,这层躯壳之下竟然是个小姑娘啊。
人家一个小姑娘,用男孩子的身体上厕所,确实有些难度。
想了想,五条悟试探性地问道:
“需要老师教你,男孩子是怎么上厕所的吗?”
话音落下,可想而知的,原本就已经石化了的虎杖,碎了……
两面宿傩的生得领域,虎杖跪倒在幽幽血水中,任凭冰凉的水流覆盖自己的身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呵,完全做不到。
他抬眼望向生得领域的上空,眼神坚毅得仿佛要去献祭般,带着视死如生的果敢,斩钉截铁道:
“不行,绝对不行!”
他就是死,就是带着宿傩同归于尽,也绝对不要学姐用自己的身体去上厕所,也不要五条老师教他怎么上厕所!!!
将虎杖的意思转告给五条悟,八神缘看向对方,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把我弄晕吧,先睡觉,醒了再想办法……”
话还没完全说话,额头倏地一凉,大量信息一次性涌入脑海,CPU占用过高,加载不过来,直接宕机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缘只见到五条悟收回的手,以及他嘴角浅浅的笑意。
不是,动手之前都不打声招呼的吗?
她还想着先和弟弟报个平安呢,大家都不用考虑一下晚上怎么安排睡觉吗?
还有,虽然没当过男生,但基础的生理卫生知识她还是清楚的,要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晨哔——了怎么办?!
虽然她不是很在乎,但总感觉虎杖学弟会羞愤欲死呢。
伸手接住晕过去的缘,或是悠仁,或是虎杖缘,或是八神悠仁,五条悟甩甩头,将脑袋里这诡异的排列组合游戏丢掉,将人放在了沙发上。
看着并排躺在沙发上,陷入沉睡的少男少女,他无奈地摇摇头,轻笑一声。
“真是便宜你们两个了,这可是老师我休息的地方呢。”
由于任务繁重,经常性半夜回家,五条悟懒得上楼,才决定在客厅定制这套又大又软的沙发,进门就能摔进去睡觉,还能用旁边的茶几吃饭,直接解决了吃住两项问题。
不放心这两个糟心的学生单独留在客厅过夜,保险起见,他用多余的抱枕将八神缘和虎杖两人围了起来,自己则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准备守夜,以防出现意外情况。
好在这个夜晚过得格外平静,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说是守夜,但实际上的大部分时间,都被五条悟用来处理公事。
除了五条家的事情,咒术界最近也是麻烦不断,诅咒师格外活跃,社会上数起恶性事件都与他们有关,诅咒的数量和质量也逐年上涨,已经引起了普通人的注意。
将最近需要处理的事务按照优先级排序,能处理掉的先处理完毕,当他回过神来之际,东方天空已隐隐泛起鱼肚白。
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他先是起身检查了一番两人的情况。
确定他们的身体状况良好,只是单纯睡着了,才斜倚在沙发上,准备闭目小憩片刻。
身下是松软又熟悉的沙发,耳边是学生们清浅的呼吸,紧绷了数日的精神陡然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真的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相比于五条悟,八神缘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的场景杂乱又毫无逻辑,就像是把自己过往的经历打碎,再在其中随便抽出几片,任意混搭在一起,充满了光怪陆离的荒诞感。
当缘醒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四肢酸痛,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晚上。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最先看到的,是堆高到足以把自己淹没的抱枕海洋。
……
破案!
怪不得会这么累呢,她就说年轻人睡太软对腰不好吧!
勉强抬起一只手,映入眼帘的,是她看了十七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臂。
竟然换回来了?
缘有些惊讶,正准备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之时,身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听筒离得太近,铃声便显得尤为刺耳,她不适应地微微皱眉,在见到来电显示人的名字后,却很快摁下了接通键。
“喂,真希,怎么了吗?”
整晚没说话,加之身体上的疲乏,缘的声音略显沙哑,还带着点少女音的娇软,同她平日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电话另一头,正开着公放找人的真希,微微愣了愣,却没放在心上。
“没事,只是有些担心你。”
目光扫过正极力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某特级咒灵,她强忍着笑意,补充道:
“特别是你老弟,一晚上没见你,都快急疯了。”
诅咒没办法使用电子产品,因此,联系不上姐姐的八神命,只能来求助真希。
好在这一人一咒虽然相互看不上眼,但在面对与缘有关的事上,又保持了高度一致,没有多做纠缠,便决定先打电话问问再说。
虽然没办法在电话里听到命的声音,但仅凭想象,缘就能想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好友和弟弟的关心,让她忍不住心里一暖,语气中也带出几分笑意。
“我借宿在五条老师家里,刚醒没多久,放心吧,我没事。”
好在她昨天外出找的借口,就是和五条悟一起出任务,此时这么说,倒也不算露馅。
“那就好。”
手机外放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其中自然包括八神命。
余光轻瞥了眼这个爱操心的姐控狂魔,真希点点头,正准备挂断电话,却被接下来的声音,惊得当场愣在原地。
“唔,好吵,安静点。”
慵懒又好听的男声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还没睡醒,说话也只是下意识的撒娇,缱绻又温柔,听得人耳根子一软。
即便隔着听筒音质有些模糊,即便只是短短一句话,但真希不会听错,这就是五条悟的声音!
苍天啊,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五条悟的声音会出现在缘的手机里,他们昨晚究竟干了什么啊啊啊啊啊!!!
极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她刚准备追问下去,原先的通话却忽然被打断,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刺耳的电流声。
“怎么忽然没信号了?”
真希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机,正想要抱怨学校的信号不好,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猛地转头看向八神命。
电子产品会受到诅咒的干扰,以特级咒灵的实力,当然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影响磁场。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某些生气到极点,理智即将断线的究级姐控诅咒,压根儿不会想着克制,只想把全世界推成废墟,直到找到姐姐为止。
第一百五十章
腰边被垒成小山包的抱枕被推倒,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后头冒了出来。
虽然以八神缘的视角,并不能看清楚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但那头标志性的白毛, 再结合她现在身处的地点, 除了五条悟还能有谁。
“唔,好吵, 安静点。”
他似乎还没睡醒,说话时连头都没抬,只是本能地向着声源靠近, 一看就是定了十几个闹钟,然后一个个关掉,怎么都不肯起来的赖床老手了。
只可惜,他这趟寻找“闹钟”之旅, 注定没办法顺利进行下去。
腰侧被轻轻撞到,一个脑袋抵在腰边, 隔着夏季单薄的衣物, 对方的温度和清浅的呼吸源源不断传来,热烘烘的。
缘伸出手, 顶住五条悟还想要继续往前蠕动的脑袋, 正打算继续和真希通话时, 却发现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没有想太多, 随手收起手机, 她准备先起来活动一下身体。
谁知道宿傩究竟做了什么,毕竟灵魂离体了大半天,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妥当。
缘先是试探性地推了推五条悟的脑袋, 很好,纹丝不动, 只换得这家伙几句不满的哼唧声。
身下的沙发太软,本就难以找到着力点,现在又被这么个大活人挡住,更难起身。没有办法,她只好慢慢向另一边移动,争取给自己腾出足够的空间。
也不知道昨晚睡着后,五条悟究竟做了什么,看着周围那一圈抱枕,她都怀疑自己是被埋了。
将多余的抱枕推倒,新鲜的空气涌入,缘刚松下一口气,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着一段距离,似乎有人翻了个身,紧接着,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现在的情况就很尴尬,她右侧的上半身尚能自由活动,腰间却因为被五条悟的脑袋抵着,只能小幅度的转动。
左侧的情况更是堪忧,由于虎杖的翻身,她整个人的活动范围再次被缩小,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对方的睡颜。
本想要静静起床,尽力不打扰他们两个的八神缘……
算了,既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那就干脆让所有人都不满意吧。
右手顺势向下,穿过五条悟柔软的头发,缘捏住他的耳廓轻轻一拽,在其迷迷糊糊地抬头之际,淡淡开口道:
“五条老师,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了。”
出乎意料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竟然是虎杖。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身边会出现女孩子的声音,等到意识逐渐回笼,在见到八神缘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之时,他的脸,瞬间爆红。
只是这种尴尬混合着羞涩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像是忽然感觉到什么般,脸色蓦地一变,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我,我去趟厕所!”
看着小学弟古怪的跑步姿势,缘了然地点点头。
昨晚他就想上厕所,憋了一晚上,怪不得这么着急呢。
接二连三的动静,终于让五条悟清醒了过来。
在察觉到自己竟然紧靠在缘的身边时,他先是顿了顿,接着面不改色地坐起身,抱着抱枕发了会儿呆,极为认真地开口说道:
“八神同学,老师今天不想上班,但是有几个任务需要完成,你愿意帮助你可爱的老师吗?”
刚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准备用反转术式给自己醒醒神的缘,默默转过身,看着衣衫凌乱,依旧赖着不起床的自家老师,同样认真地回赠三个字——
“不愿意。”
“嘤嘤嘤,昨晚你骗人家上|床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
闻言,五条悟满脸不敢置信,他做作地抱紧自己,泫然欲泣地看向八神缘,那眼神,仿佛就像看着睡完不认账的渣男般。
“呵。”
缘冷冷一笑,整理了下自己的领角和袖口,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笨蛋,不要对学生开这种奇怪的玩笑。”
“哦~”
五条悟拉长着尾音,又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嘴里虽然说着“这就起”,可那不情不愿的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还没睡醒。
无奈地叹了口气,缘走上前,在抱枕的海洋中精准逮住这只到处蛄蛹的白毛猫猫,妥协道:
“就帮你完成一个任务,算是提前给老师你的教师节礼物了。”
“耶!”
听到这话的五条悟立刻满血复活,顺便还觍着脸,提出了更为过分的要求。
“那个,缘酱~去年的教师节礼物……”
“别得寸进尺,不然没收礼物。”
“好嘞。”
在两人的讨价还价之下,缘最终接受了一个追踪袭人诅咒的任务,说起来,这还同他们曾经在歌舞伎町一番街做的那个任务有关。
那个袭击男公关的诅咒依旧下落不明,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若是按照以往的例子,这起案件将被暂时搁置,诅咒的残秽则会用特定的咒具记录,登记在册,方便日后调阅。
然而,奇怪的是,【窗】的人在神奈川县的一项任务中,再次找到了这只诅咒的咒力残秽。
除去某些具备高智慧的特级咒灵,普通诅咒很少会进行这般大范围的移动,特别是这次的情况,还和歌舞伎町那次高度相似。
咒术师在追踪诅咒的途中,突然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搁置任务。
这种异常情况,引起了【窗】的注意,他们将民间最近发生的各种凶手存疑的恶性事件归纳整理,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由咒灵造成的。
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咒力残秽基本消散,无法追踪。
由诅咒引起的案件,却只出现一名被害人,案件发生后,咒灵又不知所踪,背后很大概率有人为指使。
而八神缘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将背后的主谋挖出。
一边在笔记本上翻阅案件有关的卷宗,她一边问道:
“虎杖这边,不需要我再来辅导了吗?”
“暂时不需要啦,之后会拜托别人带他去做任务的。”
虽然成功将这个任务推给缘,但如今正值诅咒频发的夏季,又需要为之后的京都姐妹校交流会做准备,五条悟依旧有大把事情需要去处理。
好在他已经找到了靠谱的成年人,直接把悠仁丢给他就行。
今天,你给娜娜明一个天真烂漫的虎子,明天,娜娜明还你一个咒术界的栋梁!
愉快地做好决定,他特意拿出冰箱里的甜品,准备借此堵住缘的嘴,让她不能反悔。
毕竟这种什么线索都不清楚,涵盖范围甚广,需要一步一步抽丝剥茧,查出真相的任务,最费精力和时间了。
于是,当虎杖终于回到客厅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五条老师将冰箱里的甜品一口气陈列在茶几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到有些刺眼,挖起一勺甜品,便亲力亲为地送到八神学姐嘴边。
而正被他殷勤注视着的学姐,却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的屏幕,全身心投入工作。
这角色对换的场景,让虎杖有些凌乱。
等等,究竟谁是老师,谁是学生来着?莫非五条老师和八神学姐也调换身体了?!
*
告别了五条悟和虎杖,缘坐在回高专的车上,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咒灵袭人的那起案子,从当前与这项任务相关的案件来看,歌舞伎町诅咒袭人是她唯一亲身经历的,与之有联系的事件。
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对方还给了她一张写有夏油杰名字的名片。
虽然只在平安时期当过几天的盘星教主,但你就说是不是当过盘星教主吧,自然认得那张名片上“群星环北斗”标志,就是盘星教的教徽。
这就很有趣了,夏油杰口口声声说着已经解散盘星教,可民间却依旧活跃着教众。
看起来貌似还挺狂热,甚至主动传教,拉新人入伙,就是传教的话术听起来有些忽悠人。
从曾经的教主角度来看,不肖子孙败光家业,还能看到盘星教坚定不移的拥趸,这一点确实挺让人欣慰的。
但从接手这项任务的正统咒术师的角度来看,缘只觉得整件事都充满疑点。
对盘星教这种以崇拜天元为教宗的宗教,教主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领导者,并不具备实际上的精神领袖地位。
然而,从那个女孩的话来分析,他们似乎对“夏油杰”这位教主格外崇拜,隐隐有将其奉为神明的趋势,甚至说出“教主大人会满足你的愿望的”这种话。
这已经与盘星教原本的宗旨相互背离,更倾向于一种个人崇拜。
要去歌舞伎町一番街是她临时做下的决定,对方不可能提前知晓,但根据夏油杰那独特的术式,即便现在被咒具束缚,也无法完全排除不是他做的可能性。
关键在于,那个女孩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崇拜教主大人,但在面对夏油杰的那张脸时,竟然还没认出来,简直扯淡。
谁家好人见到自家本命,还能淡定地询问“哪个是你的爱人”啊?
她原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从方才在卷宗里得到的资料来看,大部分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并不简单,也就是说,极其容易招惹上仇家。
或许……是盘星教的余党在搞鬼也说不定?
通过诅咒伤害教众心目中的“敌人”,利用恐惧和对力量的崇拜收集信仰,听起来就很像诅咒师的作风。
好在她没有将那张名片丢掉,甚至还将上面的电话保存了下来。
看着手机页面上的那串数字,缘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指尖。
那么,夏油杰究竟知不知道盘星教还未解散,依旧活跃于民间,抑或者,他,就是那个主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八神缘回到高专的时候, 天气正好,阳光肆意倾洒,金辉一寸寸染上那些林立于山间的神社庙宇, 朱漆与浓绿相映成趣。
这样浓郁又鲜妍的色彩, 让看见这幅美景的人也不自觉长抒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当然, 以上情形,只发生在正常情况下。
现在的缘,只觉得学校里的氛围, 有种诡异的凝重。
高专的人虽然不多,但现在正值上课时间,真希她们又都在为之后的交流会做准备,没有需要外出执行的任务, 怎么会安静到这个地步。
远远看向空无一人的操场,缘微不可觉地一顿。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总觉得连蝉鸣声都弱下去了, 学校终于肯采纳她的建议,出动捕虫大队了?
慢悠悠地走回宿舍, 在见到宿舍门口那或蹲或站的一大群人时,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啊, 原来人都在这儿呢……所以是为什么?
莫名其妙地站定在原地, 缘刚想开口询问,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径直朝她身上扑来。
察觉到这道黑影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没有选择躲开,只是淡定地站在原地, 任凭八神命满脸紧张地检查着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儿?”
目光投向紧接着围上来的另外几人,八神缘微微侧过头,一边推开弟弟凑得过近的脸,一边有些疑惑地发问。
她昨天一整晚都没回来,对于命可能生气的情况早有预料,但其他人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再说了,早上真希还特意和她通过电话,应该知道她没事啊。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现场除弟弟外,情绪最为激动的人。
只见真希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到她的身边,仗着女孩子之间不怕太过亲近的身份,扒拉开领口就要检查。
八神缘……八神缘轻轻拉住她的手,左眼写着温柔,右眼写着宠溺,语气堪称和颜悦色。
“乖,这么多人看着呢,回房再说。”
迎接她的,只有真希毫不留情的一个精准捏脸。
“别贫嘴,老实交代,你昨晚究竟和五条悟做什么去了。”
“啊?”
缘迷茫地眨眨眼,第一反应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虎杖还活着的真相,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还是问清楚点比较好。
“为什么会这么问?”
看着好姐妹清澈又单纯的眼神,软软的腮帮子在手底下一动一动的,似乎对他们这么紧张的理由毫不知情,真希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开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另一边,在确定姐姐身上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八神命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霸道地黏在缘身上,撒娇般告状道:
“姐姐,夏油杰打我,真希还帮着他一起打我。”
站在人群后方,从容不迫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的夏油杰,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核善地笑了笑,看着莫名有些瘆人。
“你别听这家伙胡说。”
毫不留情地对八神命翻了个白眼,真希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着重强调某重度姐控,在听到那句让人误会的话后,立刻进入暴走模式,差点就把学校掀了。
好在他理智尚存,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又有夏油杰和她在旁制止,很快冷静下来。
“扰乱的磁场还没稳定,电话打不出去,他又不愿意进去,非要坐在宿舍门口等你,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明目张胆地打完小报告,顶着八神命吃人的目光,真希又隐晦地看了眼夏油杰。
“我不放心他单独呆着,就坐下来陪他一起等,谁知道夏油杰也没走。至于他们几个……”
她呶呶嘴,示意缘看向胖达他们几个。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莫名其妙就坐下来一起等你了。”
听到这话,胖达和狗卷对视一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听到八神命说是要等缘你回来,还以为接下来的训练需要你帮忙,就没多问。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讲到这时,胖达的眼睛瞬间一亮,那张毛茸茸的熊猫脸上,充满了旺盛的求知欲。
“鲑鱼。”
狗卷拍了拍略有些激动的对方,示意他冷静点,接着看向伏黑和钉崎两人,以眼神询问,他们为什么也会等在这里?
对此,钉崎面不改色,将手中的包包往肩上一扔,极为淡定地表示。
“我还以为你们想通了,准备今天去市里团建,在这等人到齐呢。”
至于伏黑惠,他默默移开视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可恶,他甚至都没去想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坐下了!这可怕的从众心理。
经历一轮问答,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八神缘的身上,等待着她的解释,让缘颇有些心理压力。
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虎杖还活着的消息暂时不能泄露出去,同时还要保全她和五条悟的名声,唔,该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好呢?
算了,想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愉快地将麻烦丢给身为老师的五条悟吧~
于是,在众人充满求知欲和好奇的目光中,缘微微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声音如同来自于天国般,缥缈又轻柔,带着股若隐若现的忧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们,去问他吧。”
盛夏的阳光灿烂到极致,亲吻在少女的脸上,却仿佛泡沫般易碎,光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心里一揪。
其他人还想要再问,缘却像是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轻轻摇头,独自走向屋内。
嗯,还顺手捎上了八神命。
临走前,她不经意般向着身后看了一眼,余光自夏油杰身上扫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唔,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晒太阳。
五条悟家的沙发睡得她腰酸背痛,正好再回屋打个盹,边晒太阳边午睡,肯定很舒服。
即便术式被封印,但以特级咒术师的敏锐程度,即便只是极为寻常的注视,夏油杰依旧反应极快地抬起头,向着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什么都没发现。
八神缘走后,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良久,才纷纷默契地拿出手机,低头编辑短信。
通话尚未恢复?没有关系。
先编辑,等到有信号了,自然会第一时间发送出去!
……
城市的另一端,五条悟坐在车内,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嘴边还含着浅浅的微笑,心情看起来极为不错。
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的伊地知,略微思索,便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那个麻烦的任务,被他丢给八神同学了吧,大概还是以锻炼学生能力的名义,有这样的老师,有时候真觉得,这届学生过得挺不容易的。
轿车驶过一个隧道,视野重新恢复光明的同时,耳边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提示音。
咻——咻——咻——
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响成一片,伊地知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后方,怀疑是不是咒术界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会忽然有短信轰炸。
被短信轰炸的当事人倒是很淡定,在一水儿的99+信息中,八神缘那短短的一条信息,显得尤为明显。
五条悟挑了挑眉,没有犹豫,最先查看起这条信息的内容。
简洁的页面上只有四个字——
“恶评,别看。”
什么东西?
即便身为特级,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疑惑地回了个【猫猫疑惑】的表情包,接着退出页面,点开其他人的信息通知,然后……悟了。
*
“姐姐在逗他们玩吧。”
察觉到身后那些人类的动静,八神命撇撇嘴,对着身边人说道。
“是啊,不过真希她们也应该清楚,我是在开玩笑的。”
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缘踮起脚,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夸奖道:
“你最近对人性的感知,也越来越敏锐了呢。”
配合着对方的动作稍稍低头,敛下眼底复杂的神色,再抬眼时,八神命的脸上已重新挂起傲娇的小表情。
“那是,区区人类而已,轻轻松松就能看透。说起这个……”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轻,像是隔着水面说话一般,朦胧又模糊,却又奇异得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不会误解其中的意思。
“姐姐,从前你不是常说,和人类打交道很麻烦,咒术界也很麻烦,不想掺和进这些事中吗?为什么现在却又总是和人类混在一起,为什么,主动入局呢?”
曾经的他,是多么渴望姐姐描绘出来的那个未来啊。
她说这个世界乱七八糟,幸好她不在乎。她只想要带着自己离开禅院家,离开讨厌的人群,离开那些让人厌烦的所有事物,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八神命不傻,他看得出来,姐姐和高专这些人待在一起之时,是快乐的。
他希望姐姐快乐,但又同时自私的希望,这些快乐,仅仅因他而起,对诅咒而言,嫉妒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从前的他,迷茫又无措,只知道像个孩子般发泄自己的情绪。
自平安时代回来,记起那些事后……他却学会了思考,像人类一样的思考。
他不喜欢那样,人类是善变的,人类会传染孤独和悲伤。
相比于剧毒的诅咒,人类的情感要更加致命,那是裹着蜜糖的□□,普通人、咒术师、诅咒甚至于神明,都不可避免地被这张巨网所笼罩,垂死挣扎,却又逃脱不能。
八神命知道自己撒谎了,身为特级诅咒的他,看不透渺小又脆弱的人类。
不过没关系,他是诅咒,是集结着人性之恶的存在,即便撒谎了,也没有关系。
“所以姐姐,你……变了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晴川历历, 白云悠悠。
盛夏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宿舍木质的地板上勾勒出一格又一格的光的形状,细碎的尘埃在其□□舞, 依偎又分离, 一切宛如梦境,连窗外的蝉鸣声听着都有些不真切。
八神缘站在光中, 阳光亲吻在她脸侧,连脸上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在八神命牢牢的注视中,她歪了歪头, 神色丝毫未变。
“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问呢?”
“因为姐姐答应我的,都没有实现。”
命走上前一步,阳光穿过他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他是诅咒, 是咒力凝结而成的怪物,是无法被光笼罩的存在。
“姐姐描绘出的未来, 答应我的旅行, 永远陪伴我的承诺,统统没有实现……姐姐是变了吗, 还是, 对我撒谎了?”
还真是讽刺啊, 他才是诅咒, 才是那个集结着人性之恶的存在。
可为什么, 一想到会被姐姐欺骗,心脏就钝痛钝痛的呢,他这是在难过吗?
啊, 差点忘了,诅咒可没有“心脏”这种东西, 他似乎连“难过”的情绪,都不配拥有。
窗外的蝉鸣声由高亢嘹亮逐渐减弱,乃至悄无声息,八神缘静静看着命,他们之间相距不过咫尺,伸手就能触碰对方,却又如隔天堑,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人类和咒灵,本质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啊。
自平安时代回来后,她再也不能感知到弟弟的情绪,从前亲密无间的他们,中间仿佛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缘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以特级咒灵之身生活在人类世界,她希望命,能更像人一些。
学会人类社会的规则,学会将自己伪装成温和无害的模样,学会用“撒娇吃醋”的假象,来掩盖特级咒灵“凶残暴虐”的本质。
她的筹谋不可谓不成功,周围人似乎都接受了弟弟的存在,没有把他当做异类看待。
但似乎……又太过成功了些。
当诅咒拥有人类的情感,迎接祂的,究竟会是一望无涯的坦途,还是荆棘密布的陌路呢?
“我没有骗你。”
缘少有这般温和的语气,眉眼舒展,柔软又缱绻。
她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弟弟,有些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长相,和自己越来越不像了。
眼尾勾得越发狭长,眉目流转间,原先两三分的明艳,硬生生被加成到十分,再配上独属于特级咒灵的气息,美得极具攻击性。
恍惚间,缘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可却总是想不起来。
收回略有些飘忽的思绪,她在心中组织着语言,思考该怎么回答弟弟的这个问题。
“命,你觉得,什么才叫做自由?”
她这个人,怠惰又散漫,在大部分事上随意得过分,又在某些事上,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干脆了当地丢下咒术界这个烂摊子很容易,出国,找个基础设施完备的小岛,靠我现在的存款,也能活得很滋润。可接下来呢?”
即便远走高飞又怎样,她身上依旧背负着那一系列沉重的枷锁,不管在哪儿,都无法真正逃脱。
先不提禅院家养女和高专学生这两个身份了,暗处还有羂索盯着,特级的名号对她来说,是祸非福。
“命,我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八神缘缓缓伸出手,轻抚着弟弟的脸庞,温柔又不容拒绝地要求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话语中,却是同外表完全不符的桀骜难驯。
“丧家之犬,何来自由可言。”
她不要毫无尊严地逃走,不要时刻提心吊胆着美好的独处时光会被人轻易破坏,那种东西,与其说是自由,倒更像是战败者的自我安慰,是逼不得已的临阵退缩。
禅院直毘人很了解她,她拥有上位者必备的野心,却也不了解她,她叛逆于接受既定的轨道。
*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八神缘跪坐在包厢的榻榻米上,怎么也没想到,盘星教的聚会,竟然会这么……接地气。
从五条悟那儿接到这个棘手的任务之后,缘便开始着手调查了起来。
近些日子,诅咒袭击人类的案件频发,【窗】的人在经过筛查后,归纳总结出其中的特征,将具有明显疑点的案件转交给她处理。
这些案子都有几个共同点:
一、袭击人类的诅咒,其残秽曾在别的地域被发现,却始终无法真正找到并祓除。
二、被袭击者本人社会关系复杂,被仇家买凶的概率极大。
三、嫌疑人中有近期曾频繁参加某些宗教集会的人群,经调查,该宗教很有可能是盘星教。
基于以上几点原因,八神缘翻出了当初在歌舞伎町一番街时,那个妹子给她的名片,并成功加上对方的联系方式,约定参加下一次的集会。
看着面前这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烤肉店,缘可疑地沉默了。
在她的印象中,这种疑似传|销组织的集会,不应该在某些深山老林里召开吗,像高专那样的地理位置正好合适,而不是这种,又实惠又好吃的烤肉店!
“怎么样,我介绍的集会地点是不是很不错。”
有些秃顶的集会发起人,乐呵呵地举起手中酒杯,又让店里的伙计多上了两盘肉。
“我们部门聚餐时,就喜欢来这家店。还有几个人没到,你们先吃着,不要客气,今晚不醉不归奥。”
缘默默举起名片,嗯,电话那头的声音,确实是这个大叔的不错,但为什么,要用夏油杰的名字啊?!
难道“夏油杰”是什么很大众的名字吗,随便一个上班族大叔,就能叫夏油杰?
抱着这种疑问,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您是……夏油杰?”
“不是啦,这是教主大人的名字,只不过为了保护隐私,教内众人都习惯用代号相互称谓,交流时也不怕泄露出个人信息嘛~”
这位秃顶大叔爽朗一笑,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熟练地解释道:
“比如我,你可以称呼我为——银座的上班族超人!不过这名字不太严肃,写在名片上怕吓到路人,就统一写教主大人的名字啦。”
这出人意料的答案,再次让缘沉默了。
槽点太多,竟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吐槽起来呢,只能呵呵一笑,强迫自己附和道:
“那你们还挺……有纪律的。”
闻言,大叔与有荣焉地点点头,同时期待地看向她,鼓励道:
“你是第一次参加集会吧,有想过给自己取什么绰号吗?我们教会包容性很高的,随便取什么都行哦。”
参加集会的人不少,但很显然,只有缘一个新人,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让自己更好融入这场离谱到有些邪门的集会,她想了想,决定用上自己的网名。
“就称呼我为【人间乱套我睡觉】吧。”
想当年,她还曾经用这个网名打过游戏呢,只可惜后续发生的事太多,她那个号也好久没登上去看过了。
八神缘本来以为,以那个大叔的奇葩代号,自己的名字应该算不上标新立异。
哪想到,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包厢内的其他成员,却不约而同地向她投来怜爱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哦,花一般年纪,代号却起得这般颓丧,一定经历了很多吧,光是看着,就让我有流泪的冲动。”
“幻姬公主,你别伤心。相信经过这次集会,这个小女孩,一定能够重拾对人生的信念!”
“帝国的暴龙战士说得对,身为教会的正式成员,我们要带给她春天般的温暖。”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期间还时不时带出一些让人羞耻心爆棚的称谓,虽然有些意外这教会的氛围竟然这么温馨,但缘还是挺想说——深井冰啊!
假如这件事真是夏油杰搞得鬼,那让他来当这群中二病的头头,莫名觉得,这是比死刑还要更可怕的刑罚呢。
早知道一个丧里丧气的网名,能让这群人的反应这么大,她就给自己取名为【独断万古荒天帝】了,就问你还丧不丧吧!
就在众人讨论的间隙,包厢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几个人影走了进来。
“你们来啦,这下正好,人都到齐了。”
身为集会发起人的秃头大叔确认好人数,微笑着向来人一一点头示意后,又关上包厢的大门,神色严肃地宣布道:
“既然如此,我宣布,集会正式开始!”
空气短暂的沉寂一瞬,众人脸上的表情也纷纷变得庄重肃穆,然而,这种情况只维持了几秒钟,紧接着,他们就开始了聊八卦。
没错,就是聊八卦。
一边吃烤肉,喝啤酒,一边肆无忌惮地吐槽着身边的人事物。
缘……深井冰啊!
所以这个集会的本质,就是一群陌生人的聚会是吗?!
抛开社会上的身份,取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中二病外号,借着酒劲儿谈天说地,顺便解压,这和盘星教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八神缘无语凝噎之时,身边的位子却忽然坐下来一个年轻男人,靠近她的身侧,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缘???
不是,这家伙谁啊,干嘛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瞧着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帅哥,怎么胡乱搭讪呢?
久久等不到回答,年轻帅哥拧紧眉头,拽了拽八神缘的袖子,低声说道:
“是我,黑崎凛。”
哦,是黑崎凛啊。
等等,你说你是谁?!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八神缘对黑崎凛的印象, 还停留在那个妆容厚重到,连【六眼】都看不透的金发牛郎身上。
而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五官虽然算不上精致, 但看着干干净净, 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配上利落的黑色短发,朝气又阳刚。
所以……究竟有哪一点和那个硬凹花美男风的男公关相像啊?
大概是缘的眼神太过震惊, 黑崎凛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对方没有认出自己。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脸,略带一丝抱怨地解释道:
“出来得太匆忙, 没来得及做造型。真是的,早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至少先上个粉底。”
看着对方脸上那健康均匀的麦色肌肤,缘沉默了。
也不怪她没认出黑崎凛, 从现在这副样子变为夜场造型,得在脸上打多少层粉啊, 甚至还带上了金色的假发。
如果这家伙是在学习易容术的话, 她只能说,确实很成功。
拿起桌上的饮料轻抿一口压压惊, 烤肉的香味已经在包厢内升起, 周围人都聊得热火朝天,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缘压低声音, 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喂, 这明明是我先问的。”
黑崎凛无语了一瞬,撇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之前那起任务一直没有什么线索, 袭人的诅咒也没抓到,被袭击的男公关更是直接退隐。前几天上面让我别管这个任务了, 说是有其他咒术师接手,原来是你啊。”
他有些好奇地盯着八神缘,没想到这种棘手的任务,高层竟然会交给一个小姑娘去解决。
呃,虽然这个小姑娘是特级咒术师吧,完成一次任务获得的资源和奖金,是他这种自由咒术师的数十倍。
可恶,想想竟然有些嫉妒。
黑崎凛出身于大阪的咒术师家族,因为梦想过于奇葩的原因,孤身一人来到东京打拼,在做好牛郎这份本职工作的同时,偶尔还会接一些任务补贴生活费。
毕竟……如果单靠做牛郎拿到的工资,他实在很难在东京这座大城市混下去。
年纪大了,下面的绿茶后辈还整天想着背刺自己,常客也都转去光顾年轻的小鲜肉,要不是当年曾经帮店主祓除过一只诅咒,他都怀疑自己早被辞退了。
越想越生气,他举起手中的生啤,豪迈地一饮而尽。
这副悲愤交加的样子,让正等待着他解释的缘一愣,想了想,还是犹豫着问道: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再不努力,就要被逼回去继承家业了。”
黑崎凛摇摇头,短暂的颓废过后,再次恢复精神,斗志昂扬。
“这个任务是你接手的对吧,打个商量,我辅助你,事成之后,奖金按功劳分配,怎么样?”
“你就是为了奖金追过来的?”
这回轮到缘无语了,她的视线从周围的人群身上一扫而过,见依旧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继续说道:
“根据【窗】的资料,你负责的那起案子,并没有提到与盘星教相关的线索,你是怎么查过来的?”
闻言,黑崎凛骄傲地抬起头,嗤笑一声。
“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个出事的男公关算是他们店的头牌之一,有许多女顾客为他争风吃醋,一掷千金。
他退隐之后,陆陆续续还有许多客人指名他,为了留住客户,老板让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好好聊天,至于能否把对方培养成自己的常客,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出于职业素养,黑崎凛尽职尽责地陪聊,用最温暖的服务,让这群顾客敞开心扉。
盘星教这个教会,就是他从其中一位已经混熟了的女客口中听到的。
咒术界的人很少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毕竟去年平安夜的那大阵仗,可让他们这群自由咒术师好好挣了一笔。
而【百鬼夜行】的发起者夏油杰,正是盘星教的教主。
黑崎凛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会有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也不会少块肉,没想到刚进来,就见到了八神缘。
那一瞬间,他就知道稳了。
除了眼馋特级任务的奖金外,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咳咳,卡在特别二级咒术师的位置上很久了,如果合作顺利,对方说不定愿意当推荐人,推荐他晋升为特别一级咒术师呢~
那样的话,完成任务的奖金又能涨,他距离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牛郎店的梦想,也不远了。
八神缘倒是不介意黑崎凛协助完成任务,高专的咒术师和自由咒术师合作是常有的事,就是没见过这么积极的……
随意点点头,答应了他的合作邀约,两人简单商定下策略,便决定分头行动,依次和参加这次集会的教众聊天,看能否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黑崎凛是职业牛郎,深谙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很快便融入人群,混得如鱼得水。
至于缘,凭借着脸嫩的优势以及那个带着淡淡忧伤的代号,也获得了年长教众的怜爱,至少肯带她一起玩,虽然听到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八卦罢了……
这场集会和两人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没有那些神神叨叨的仪式,只是一群各有烦恼的普通人聚在这里互相倾诉,氛围极其友善,简直能评为年度先进团体。
听了一耳朵八卦的八神缘和黑崎凛两人再次碰头,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良久,缘才率先开口说道:
“这样不行,估计盘星教内应该有某种等级划分制度,我们现在接触的,只是最外围的成员。想要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就必须得参加核心人员的集会。”
“可是这样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黑崎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视线不经意般飘向那个秃头的大叔,也就是这场集会的发起人,微微眯起眼,对着身边人说道:
“这大叔应该是全场知道内情最多的人,怎么样,要不要想个办法,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
说着,他嘴角还扯起一抹冷笑,目光牢牢锁定对方,锐利又冷血。
缘侧过头望向他,眼神颇有些惊异。
“你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黑|涩会口吻是怎么回事?”
不要因为家族和当地□□有牵连的嫌疑,就连说话都带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腔调啊,她刚刚都以为自己被称作“大姐头”了!
“不好意思,一时顺嘴。”
闻言,黑崎凛尴尬地清咳两声,脸上的表情,也瞬间由孤狼变为了哈士奇。
“那你说嘛,你有什么好主意。”
缘沉吟片刻,不着痕迹地扫视过周围,最终看向身边人,温和一笑。
“我有一计,就是可能,得委屈你了。”
黑崎凛???
*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凭空出现在室内,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包厢的小角落中,正坐着一男一女两人。
女孩的手还伸在半空中,小脸面无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则一手捧着半边脸,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之后,男人才惊愕地看向女孩,低吼道:
“你做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女孩一句冷冷的嗤笑。
“呵,你们做男公关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便站起身,也不管其他人的议论,径直走出包厢。
“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啊,小姑娘脾气挺大。”“应该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往事吧,这小姑娘的代号听着就挺悲伤的。”“有可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男人在女孩走后,竭力自证清白,对着众人控诉道:
“我只是介绍我的职业,她就无缘无故打我一巴掌,这是歧视男公关吗?”
见他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来,就是话语间多了几抹探究和意味深长。
倒是组织这场聚会的那个秃头大叔站出来,先是安抚了黑崎凛几句,接着话锋一转,表示小姑娘大晚上的一个人不安全,他得跟去看看,避免出现意外。
有人肯出来担责,其余人当然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感慨,他们教会的氛围是真不错。
看着对方追出去的背影,黑崎凛垂下眼眸,眼底满是计划得逞的狡黠。
还真被八神缘说中了,这个名义上集会的组织者,看着与世无争像个老好人似的,实则一直在偷偷关注参加集会的人员,在其中筛选出能进一步靠近核心的成员。
盘星教筛选教众的标准是什么呢?
根据【窗】给出的资料,受害者社会关系复杂,惹祸上身的可能性极大,而那些想要报复受害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只知道吃喝玩乐,毫无阴霾的家伙。
他们确实可以直接通过武力胁迫,要求对方带他们进入更重要的集会。
但从当前的情况判断,他们对盘星教的内部构成并不清楚,假若秃头大叔所代表的等级,依旧无法接触到核心,那他们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主动接触他们。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屋外,八神缘并没有走出多远,而是慢悠悠地散步在街头。
烤肉店门口悬挂着的红色灯笼,在夜色中轻轻摇晃,诱人的烤肉香味在风中逸散,充满着人间的烟火气。
察觉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抿嘴一笑,笑意隐于黑暗之中。
不错,猎物上钩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双方的交流异常顺利,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八神缘就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下一次集会的地点,恰巧就在三天以后。
“为什么不和其他人说, 只告诉我呢?”
成功得到想要的信息, 缘微微垂眸,佯装不解地问道:
“不都是盘星教的集会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
盛夏的晚风还带着几分白日里的燥热,代号为“银座的上班族超人”的大叔抹去额上汗水,笑容看着分外老实。
“不一样的, 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真正接触到盘星教的秘密。”
他笑呵呵地伸出手,想要去搭缘的肩膀,却摸了个空。自觉被下了面子, 他刚想要发怒,却被她接下来的话, 转移了注意力。
“表不错, 是名牌吧。”
微微侧开身,看着对方手腕上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金表, 缘眉头轻挑, 有些意外。
这块表的市价不低, 可不像是工薪阶层舍得买的。
从方才观察到的线索来看, 这位大叔是烤肉店的常客, 而这家店,主打的就是便宜实惠,目标客户也多为中低收入的人群。
他身上穿着的西服已经有些年头了, 衣领袖口处皆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虽然没戴婚戒, 但无名指上却有戴戒指留下的痕迹,有可能是离婚了,亦有可能是……丧妻。
“漂亮吧,都是因为盘星教,我才能幸运地获得一大笔钱。”
察觉到八神缘的视线,他炫耀般抬起手,晃了晃腕上的金表。
“小姑娘,你要珍惜这次机会。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真正接触到盘星教的秘密。”
他再次说了这句话,脸上依旧带着老实又憨厚的笑容,烤肉店门口的红纸灯笼在夜色中微微摇晃,灯光似血一般笼罩在他脸上,狰狞如地狱恶鬼。
看着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缘驻足于街边,久久不曾言语。
一双手臂从黑暗中探出,环上她的肩膀,动作缓慢而温柔,却又霸道地将她紧锁在自己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八神缘没有挣扎,她知道来人是谁。
“姐姐不喜欢这个人类吗?”
八神命靠在她的肩窝处,没有了面对自家姐姐时的活泼热情,那张愈发妖异冶艳的面庞上一片冷意,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其放在心上。
“这家伙身上的负面情绪很浓郁,这样可口的小零食,诅咒会喜欢的。”
“是吗,那就……祝他好运了。”
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将今日得到的线索在手机上整理出来,转发给负责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缘这才拍拍命的胳膊,示意他松开手。
本来只是将这次集会视作疑点之一才来看看的,但从那个大叔的反应推测,背后的真相,应当值得深入调查。
考虑到牵扯进这件事的普通人太多,她需要【窗】的工作人员配合,将他们的资料调查整理出来,特别是作为集会发起人的对方。
至于进一步的行动,则需要再从长计议。
虽然不乐意,但姐姐已经发话了,八神命也只能委屈地噘起嘴,不情不愿地直起身来。
这么大一只弟弟从身上挪开,总算能喘口气了,缘抬起眼,看着他问道:
“让你在附近守着,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没有,很正常,除了人类外,就只有几只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低等咒灵。”
命懒洋洋地回答道,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倏地笑出了声。
“人类还真是有趣的动物呢,诅咒想着伤害人类,就连人类本身,也想着伤害同类。”
若他们的猜测没有出错,那些被袭击者,极有可能是身边人求助盘星教,再由盘星教通过役使咒灵实现的。
他的笑容极为灿烂,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若隐若现的媚意,比月色还要醺人三分,看起来颇为好奇地追问道:
“姐姐,若是让你选,你想成为诅咒,还是人类。”
“都不想。”
缘连一丝停顿都无,毫不犹豫地答道。
八神命却不满意这个回答,非要让她选一个。
“行叭,那就……人类吧。”
想了想,她还是选择了人类阵营。
啊,好烦,她才十七岁就遇到这么多深井冰,要是有诅咒那么悠长的寿命,真不敢想象人生阅历得多丰富。
这个令人蛋疼的世界她不好多做评价,反正这辈子先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出乎意料地,命并没有追问她选择人类的理由,只是淡淡说了句“是吗”之后,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缘微微一顿,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这个回答可能会伤害自家弟弟这脆弱的小心脏。
正犹豫着是否要安慰他两句之时,耳边却传来了黑崎凛的声音。
“喂,八神缘!”
看着鬼鬼祟祟从烤肉店中蹿出来的某人,她短暂地无语一瞬,疑惑问道:
“你干嘛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被他们发现你有问题了?”
“放心吧,我的伪装无懈可击,只不过正好到上班的时间点了,我得赶回去工作。”
黑崎凛自信一笑,目光自八神命身上一扫而过,强迫自己忽略掉这尊存在感极强的特级咒灵。
听到这个别出心裁的回答,缘默了默,鉴于两人刚达成合作关系,为了维护并促进这短暂的队友情,她硬着头皮开始夸奖。
“那你还……挺敬业的哈。”
“这就是专业男公关的职业素养!我还给里面的姐姐妹妹发了名片,欢迎他们随时来牛郎店找我。”
眼前的男人笑得一脸阳光,身姿挺拔,英武又飒爽,小麦色的肌肤让其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有男人味,充满着野性难驯的气息。
再联想到对方出台时给自己立的“优雅小王子”人设,缘呵呵一笑,已经预料到那群姐姐妹妹直呼“货不对版”的场景了。
就说活得越久,遇到的深井冰就越多吧!
任务暂时没有眉目,没有别的办法,他们也只能各自离开,等待三天后的另一场集会,就是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点小插曲。
高专位于郊外,若不是有辅助监督负责接送,八神缘都怀疑自己会因为乘计程车回学校而破产。
驶过一段黑漆漆的山路,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之下,赫然站着一道人影。
察觉到车速逐渐减慢,缘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向着道路前方看去,接着,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五条悟站在公路边,脸上还挂着轻松自在的微笑,一只手向外伸出,比了个大拇指,似乎是想要搭车。
虽然看到自家老师大晚上地在马路边拦车,这点确实挺让人震惊的,但让缘真正陷入沉默的,却是这条路的路面情况。
说这是一条路,都算是抬举它了。
靠近山体的一侧凹进去个大坑,时不时还有碎石滚落,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路面更是惨不忍睹,连护栏都不见了,只有四分五裂的地面,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激烈战斗。
这种情况下,这盏路灯竟然还能敬业地维持运作,还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啊。
然而,就在缘这么想的下一秒,路灯猛地闪烁了几下,接着便陷入永恒的黑暗,职业生涯就此结束。
好在轿车的车头灯一直开着,不至于让他们都变成瞎子。
“呃,八神同学。”
开车的辅助监督有些犹豫,求助般看向八神缘,不知道是否应该停车。
虽然他曾经在高专中见过五条悟,但此情此景,实在很难让他不怀疑对方是否真的为五条悟,那可是现代最强咒术师啊,真的会这么……出人意料吗?
“没错,就是他,停车吧。”
在辅助监督怀疑的视线中,缘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种行事作风,确定是他没错。
汽车缓缓在路边停下,缘摇下车窗,趴在窗口,颇为淡定地说道:
“晚上好啊,五条老师,是出来夜跑的吗?”
“是呀。”
五条悟一手撑在车子顶部,微微弯下腰,唇边扬起个亲和力满分的笑容来。
“顺便还热了个身,八神同学要不要下来一起锻炼身体?”
“不,我会和东京市政府,举报你恶意破坏公共设施的行为。”
看着一片狼藉的路面,缘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闻言,五条悟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试图通过撒娇和道德绑架,让学生回心转意。
“诶~我可是你的老师诶,这么铁面无私真的好吗。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吧,我以后也会包庇八神同学哒。”
至此,这位新人辅助监督心中,对“最强”的滤镜,完全幻灭。
犹豫再三,顶着被两位特级注视的压力,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那个,五条先生,八神同学,路面已经完全被破坏了,轿车过去不安全,只能原路折返,你们……”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五条悟和八神缘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要么一起折返,花点时间绕远路回高专,要么就直接下车,自己想办法回学校。
“没关系,我下车吧,就是得麻烦你独自开车绕远路了。”
没有思考太久,缘便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她还能骑着小白鸟回高专,这点倒不成问题。
目送着轿车的影子越行越远,她却没有看向五条悟,而是走到山路外侧的护栏边上,对着底下喊道:
“虎杖,你可以上来了。”
光溜溜的崖壁之上,赫然吊着个人影,四周毫无落脚点,仅凭□□的力量,悬挂在近乎垂直的悬崖上。
听到声音,虎杖悠仁抬起头来,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笑得格外灿烂。
“学姐。”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段山路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不仅路面全部损坏,就连护栏外的崖壁也被烧得焦黑,寸草不留。
这种情况下, 冷不丁见到一个大活人挂在悬崖上, 惊悚程度直逼某公路都市传说。
悬崖上没有植物,也没有落脚点, 峭壁的倾斜弧度还这般大,为了稳住身形,虎杖将十指深深嵌入山体中, 全部体重都压在这几根手指上,看着就觉得疼。
更何况这上面就是盘山公路,山体经过无数次地加固和夯实,坚硬程度堪比岩石。
八神缘蹲在悬崖边, 看着挂在外头的虎杖悠仁,不禁感叹, 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
虽然知道这位学弟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强悍到这种地步, 真想知道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基因混了进来。
就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身边却忽然多了个人影。
“这家伙不是死了吗?”
八神命侧过头, 在见到缘脸上丝毫不意外的神情时, 立刻明白过来, 恐怕姐姐早就知道了虎杖悠仁还活着的真相。
山间的晚风撩过他眼前的碎发,他微微眯起眼,眸色晦暗不明。
“啊, 明白了,应该是鬼魂吧。”
略有些喑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八神命嘴角扯起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下一刻,他身后忽的冒出条由咒力凝聚而成的触手,卷起滚落在道旁的一块巨石,向着山下扔去。
而目标,正是吊在悬崖上的虎杖。
缘和五条悟都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却都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静静看着。
特级咒灵若是真想要攻击他人,可不会仅仅只是丢石头这样的小打小闹,虽然这块巨石有双开门冰箱这么大吧……
但咒术界嘛,就是这个德行。
命现在的行为,与其说是攻击,倒更像是小学生发现玩伴竟然和别的小朋友有秘密,还瞒着他时的生气和委屈。
众所周知,姐姐是不会有错的。
那错的,就只能是那个竟然敢勾引姐姐犯错的坏蛋了。
勾引姐姐一起骗他,虎杖悠仁坏,姐姐蹲在悬崖边向下看的姿势也很可爱,姐姐好。
在这无懈可击逻辑的自我洗脑下,八神命选择了——丢石头。
没办法,这个人类弱成这样,轻轻一戳就会死掉,旁边还有姐姐和五条悟看着,没办法真的弄死,那他就只能玩笑般丢块石头下去。
果然,面对着兜头袭来的巨石,虎杖没有慌乱,几个敏捷地跳跃,险之又险地躲过落石,便成功跳回地面。
脚踏实地的感觉不错,他却没空开心,而是生气地看向命,低吼道:
“你做什么!”
这诅咒有毛病吧,别人挂在悬崖上,他往人身上扔石头,没……没礼貌!
回应他的,只有命的一声冷笑和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不和弱鸡讲话,谢谢,掉份儿。
眼看着两个小学生要吵起来了,八神缘默默走到两人中间,用身体挡住他们的同时,还向着站在一旁的五条悟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过来帮忙。
正靠在路灯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好戏的五条悟……
“啊,看我干嘛?”
他歪了歪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人一咒之间紧张的氛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根棒棒糖来,吃得津津有味。
见他这副模样,缘微微一顿,沉吟良久,最终只是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不怪你,去玩吧。”
将口中的棒棒糖换了个边含着,五条悟的表情有些严肃,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总觉得自己被骂了呢。
难道是八神同学气他没分享棒棒糖?
可他也只剩下一根了啊!
将两个闹脾气的小学生拉远些,八神缘走到五条悟身边,目光投向密林深处,平静地问道: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路面的痕迹和附近的咒力残秽判断,不久前,这里必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现场除五条悟的咒力残秽之外,她还感知到了诅咒的气息。
这气息不算陌生,似乎前段时间才接触过。
果然,她猜得没错,同对方交战的那只特级咒灵,正是她曾经遇到过的诅咒——漏瑚。
“没错,就是他哦,很弱,但勇气可嘉。”
五条悟吃糖的速度很快,大概是刚经过战斗,大脑急需补充糖分,到后来,他甚至是直接咬下去的。
糖块被牙齿咬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伴随着那嚣张至极的解说,听得缘都有些牙痒痒。
“本来能逼问出来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的,只可惜,后来又冒出来一只特级,把那家伙给救走了 ,他们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漏瑚’和‘花御’吧。”
舌尖轻抵上颚,意犹未尽地感知着口腔内残存的甜份,五条悟还有些遗憾,早知道多带几颗糖出来了。
刚刚毕竟展开了一次领域,身体下意识渴望糖分的摄入。
“从你的描述看,确实是他们两个没错。”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缘思索着点点头,随手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巧克力,投喂自家嗜糖成瘾的老师。
那群咒灵究竟想做些什么,先是在闹市中找到她,接着又来伏击“最强”,这是要……寻死?
好吧,不太可能。
美滋滋地吃下巧克力,看着凝眉沉思的缘,五条悟异常轻松地摆摆手。
“安啦安啦,既然暂时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慢慢来,他们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
说到这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语调陡然上扬,话语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啊,对了,三天后京都校的人要来碰头踩点,你虽然不参加这次的交流会,但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揍他们一顿哦~”
自家学生出了两个特级,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教育有方!
要不是缘放弃参加这次交流会,乙骨又在外出任务,这场交流会还用比吗,真想看看乐严寺那老头儿和歌姬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哼哼,到时候,他们只能接受自己比赛玩大富翁的建议,才有可能在这次交流会上获胜。
听到这话,她连头都没抬,就拒绝了五条悟的提议。
“不行,三天后我有事。”
出于对某些东躲西藏的脏东西的认可,虽然统统没有证据,但八神缘总觉得,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有羂索的影子。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偏见。
自平安时代回来后,除了那次若有似无的感知,她再也没得到过与对方有关的线索。
她算是看出来了,那家伙这些年的经验值,估计都加在了躲猫猫上,藏得这么深,十有八九在想阴招呢。
不过没关系,她既然能杀得了他一次、两次、三次,就能再杀上千万次。
缘危险地眯起眼,望向远方,视线穿过无边无际的夜空,直抵那充满未知的黑暗。
“羂索吗,那你可千万要……小心藏好啊。”
她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还没传进其他人的耳里,便消散于愈发猛烈的山风中。
*
云层在碧蓝的天空悠闲散步,苍穹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分明已经是深夜,这处空间却依旧亮如白昼,海浪拍打着金灿灿的沙滩,沙滩边缘的植被,在微咸的海风中摇曳。
水与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几声海鸟的鸣叫,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惬意。
“你现在这副样子,看着还真是别扭啊。”
蓝发的人形诅咒将手中的书籍合上,看着向他走来的人,轻笑出声。
“需要这么麻烦地改变容貌吗,有我在,你想要变成什么样子都行,加茂,啊不,现在得叫你……夏油吧?”
“我可不敢让你触碰我的灵魂。”
羂索勾起唇角,分明是微笑的模样,眼中却不含半分笑意。
闻言,真人佯装难过地捂住胸口,却又很快装不下去了,发出一串愉悦的笑声。
“这话还真是直白得令人伤心啊,不过……确实也没错。有时候真好奇,夏油的灵魂,是否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身为人类,竟然和诅咒混在一起,人类这种东西啊,还真是越研究,越有趣。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形咒灵,羂索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隐藏好情绪,他微微拢了拢袖口,慢条斯理道:
“我需要你帮个忙,必要时候,制造点动静,将八神缘引走。”
“哦,我以为你的目标是五条悟?”
“【狱门疆】只有一个,相比于八神缘,五条悟对我们的威胁更大。但对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千年前曾遭受的屈辱和这千年来的提心吊胆,羂索眼神一暗,再抬眼看向真人时,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
第一百五十六章
羂索有时会思考, 八神缘和五条悟这两个人,究竟谁会更加阻碍他的计划。【狱门疆】只有一个,思虑再三, 他还是将封印五条悟作为首要目标。
在咒术的世界中, 绝对的实力足以左右战局,从前的两面宿傩如此, 现在的五条悟,亦是如此。
如果可以的话,羂索其实并不希望八神缘死。
对方身上隐藏着众多的秘密, 每一个,都让他无比好奇。
这千年的时间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如何成为八神芥子的孩子,像个普通人般长大?甚至在跳入【食骨之井】后,依然能够全身而退。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让他对八神缘的兴趣,与日俱增。
致命的心脏被偷走, 这一点确实挺让人头疼的, 但对未知的探索欲,以压倒性的优势覆盖了恨意。
再者, 从她迟迟未动用那颗心脏的举动来看, 羂索猜测, 背后必定有所变故, 他大可豪赌一回, 赌对方暂时拿自己没办法。
在探寻未知和咒力更多可能性的道路上,个人的喜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更何况, 八神缘还继承了八神芥子的体质,所有人都只将其看作为提纯血脉的媒介, 只有他,看见了其中蕴含的无限可能性。
明治时期的那个女人,仅凭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便孕育出了咒胎九相图。
只可惜,她后来还是承受不住八神命的力量,在咒胎尚未成型之际,便油尽灯枯,衰竭而死。
羂索原本只是出于一时的恶趣味,才让八神芥子作为母体,孕育八神命。
或许是因为咒术师的体质更加强悍,又或许是因为,即便体质相似,但仍有高下之分,这一回,他很幸运,八神命竟然被成功孕育了出来。
碎金般的砂砾在指间流下,泛着白沫的波涛不厌其烦地冲刷着沙滩。
陀艮的领域美好又静谧,看着眼前的景色,羂索的唇角微微勾起,任凭海风迎面而来。
假若八神芥子能孕育出八神命这样特殊的诅咒,那身为特级咒术师的八神缘,又会带给自己多少的惊喜呢?
他,拭目以待。
*
三天的时间弹指即逝,八神缘早早便来到了第二次集会的场地,却没有选择立刻进去,而是在对面的餐厅订下一间包厢,观察着集会场地外进进出出的人群。
当然,钱是高专出的。
该报销就报销,绝不和资本家共情,也绝不帮资本家省钱!
包厢内的人不少,除了弟弟外,还有作为外援的黑崎凛、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以及【窗】的工作人员。
鉴于这次事件牵扯到的普通人太多,其中不乏有利用诅咒犯罪者,需要对参加集会的人员进行仔细调查,也因此,【窗】的工作量激增。
盘星教之名,再次于咒术界中传开。
若不是夏油杰最近都好好呆在高专,哪儿都没有去,他恐怕会被立即视作重刑犯,处以死刑。
即便如此,高层中也不乏有声音,表示夏油杰毕竟曾经是特级诅咒师,为了咒术界的长远考虑,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好在这个建议暂时没有被采纳,不过他现在的境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进去,我想跟着你,姐姐~”
八神命趴倒在桌面上,拖着尾音开始撒娇,那副不值钱的样子,让周围人都忍不住纷纷侧目,紧接着,又被他给一个个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诅咒撒娇啊,少见多怪!
缘正站在窗口,仔细观察着对面那栋建筑的结构和往来进出的人群,听到弟弟说的话,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六遍了。”
盘星教第二次集会的地点是一家位于闹市的酒店,相比于上次要正式许多,酒店内部提供宴会厅给客人做活动,周围则是形形色色的店面,人流量极大。
闻言,正埋头干饭的黑崎凛,抬起头看向八神命,好心好意提醒道:
“对,你姐姐刚刚说过了,你是特级咒灵,若盘星教的场地中有咒术师,还发现了你的存在的话,容易打草惊蛇。”
他可是这六遍问答的见证者之一,虽然沉迷干饭,却也没忽略他们的对话。
黑崎凛的插嘴,让正想要继续撒娇的命一哽,他没好气地瞪了眼对方,语气颇为恶劣。
“吃你的蛋炒饭去吧,这还塞不住你的嘴?!”
“哦。”
尽管被凶了,黑崎凛也没插嘴,老老实实应了声后,便低下头,继续认真地干饭。
这餐高专可以报销呢,他要吃饱点,省下的这一顿饭钱,就能加进开牛郎店的启动基金中啦,美滋滋~
身后两人的拌嘴,完全没有引起八神缘的注意,她正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对面往来的人群,并且还真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人。
“咦,是她?”
“有什么异常吗?”
听到她的话,辅助监督立刻紧张起来,他在楼下来往的人群中来回扫视,却没观察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看那个女孩。”
缘抬起手,虚虚点了下人群中的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她正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似乎也是来参加这次集会的。
“之前在歌舞伎町时,就是她给了我那张盘星教的名片。”
闻言,辅助监督的表情一肃,立刻示意【窗】的人记录下对方的外貌特征,方便进一步调查。
看着走入对面那栋建筑的丸子头女孩,缘皱了皱眉,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会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应该是错觉吧……
闹市区的高楼林立,将头顶蔚蓝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汽车在这座钢铁森林中川流不息,仿佛永远没有停下的那一刻。
眼看着时间临近,缘从窗前离开,准备动身前往目的地。
见状,黑崎凛也赶紧放下手中的餐盘,在八神命恨恨的眼神中,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虽然第一次集会时,那个秃头大叔只对缘发起了邀请,但既然已经知晓第二次集会的时间和地点,究竟有几个人到场,还不是根据他们的意愿来决定的。
黑崎凛这次可是全套妆造都上齐了,就算他亲妈在场,也认不出这个浓妆艳抹的金发男人,是自家阳刚俊朗的小儿子。
注意,这不是比喻,而是在视频电话日益流行的今天,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两人并没有结伴入场,而是一前一后相隔数十米,像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相继进入盘星教所在的宴会厅。
眼前的场景,要比八神缘想象中的还要正规。
宴会厅的面积很大,粗略看去,足以容纳一百余人,前端是排列整齐的座椅,后方则陈列着几张长桌,上头摆放有供给来宾的食物和酒水。
看着舞台前被鲜花装饰的木质讲台,和讲台上方悬挂着的那一条横幅,缘陷入了沉默。
究竟是哪个人才,想出“开创崭新时代,共建美好未来——盘星教教众交流分享会”这种奇葩名字,还做成横幅的啊?!
这年头邪|教也与时俱进,改头换面成传|销公司了吗?
总感觉下一秒,他们就要高喊组织宣言,打造狼性团队了……
晃晃脑袋,将这魔性的一幕抛之脑后,八神缘环视四周,打量起周围的人。
能进入到这里,代表着这些人已经初步接触到盘星教的核心,甚至像那个秃头大叔一样,借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视线自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她很快注意到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的黑崎凛。
有一说一,若不是这家伙的审美实在清奇,凭借他的职业素养和聊天技巧,说不定真能混成顶级牛郎。
除这家伙外,缘还见到了上次集会时的那个秃头大叔。
【窗】的人已经调查出他的底细,知道他的妻子在数周前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作为丈夫的他,也因此获得一大笔赔偿金和巨额保险。
人群中的对方谈笑风生,脸上丝毫没有丧妻的痛苦,缘微微垂下眸,回想起【窗】递交给她的报告。
这起车祸原本被警方判定为意外,但经过咒术界的调查,在现场发现了属于诅咒的咒力残秽。
时间太过久远,无法判断这只诅咒的等级,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绝非一起单纯的车祸事件。
就在八神缘沉思的当口,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憨厚的脸上露出抹微笑,正准备走来之际,却在见到她身后的人时,猛地一顿。
“咦,是你呀!”
第一百五十七章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八神缘转过头,恰巧撞上来人略微惊讶的视线,正是那个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丸子头女生。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对方的态度格外热情, 不由分说便拉住她的手,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和不熟悉的女生这般亲密, 她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这个女孩的手劲格外大,用力到指缘都有些隐隐泛白, 若是自己强行扯回手,恐怕会闹出点动静。
想了想,她心态极好地放弃挣扎,任凭对方牵着。
牵吧牵吧, 反正都是女孩子,也算不上耍流氓。
察觉到缘的顺从, 丸子头女生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又往她身边凑近了些。
“两位难道认识吗?”
就在她们站在大厅中央,诡异地手牵手之际, 本就打算来打个招呼的那个秃头大叔, 此时也调整好表情, 走到两人身前。
看着他脸上灿烂到有些谄媚的笑容, 八神缘微微挑了挑眉, 不着痕迹地瞥向身边人。
虽然只和这个大叔聊聊交谈过几句,但从【窗】给出的情报来看,他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相处。
外表憨厚老实, 实则心机深沉,这种无利不起早的性格, 怎么会突然这么热情?
缘确定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作为一个刚接触到盘星教的新人,她不具备让其如此积极的价值。
也就是说,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她身边的人。
果然,下一秒,这位秃头大叔便笑眯眯地看向紧紧依偎着她的那个丸子头女生,笑容亲切和煦之余,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谨慎。
“是般若啊,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怎么突然有兴致来这种集会。”
般若?
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边人,这种称呼,一听就是假名,想来也是某种代号吧。
“偶尔想见见可爱的新人呢,老人们都太无趣了。”
名为般若的女孩甜甜一笑,牢牢抱住缘的手臂,像是没有骨头般挂在她身上,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对方身材娇小,负担不算太重。
“啊,对了。”
倏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般,抬头看向身边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既然能够参加这次集会,这说明你已经拥有入教的资格,应该也给自己取好代号了吧,你叫什么?”
“这孩子的代号是【人间乱套我睡觉】。”
缘还没来得及开口,秃头大叔便迫不及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只可惜,回应其的,只有一片死寂。
般若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八神缘,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对方。
……
三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诡异,左看看精神状态领先普通人一百年的丸子头少女,右看看笑容有些牵强的秃头大叔,缘沉默一瞬,复述了遍刚才的话。
“我的代号是【人间乱套我睡觉】。”
“好呀,那以后我就叫你人间。”
闻言,她丝毫没有停顿地回答道,年轻姣好的脸上笑靥如花,谁见了不夸一句活泼可爱。
好吧,有一个人见了可能不会夸。
被如此区别对待,秃头大叔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讪笑着随意寻个借口,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般若耸耸肩,满脸的无所谓。
又在察觉到缘的视线时,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腼腆一笑。
“之前在歌舞伎町遇见你时,我也才刚刚加入盘星教,【上班族】是我当时的介绍人,所以只能把他的名片给你。”
似乎是担心被误会,她还有些急切地解释道:
“这个人很讨厌,所以我的态度才会那么差。不过放心吧,我现在很厉害很厉害,你不用怕他。”
对方羞涩的表情和肆无忌惮抱着自己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八神缘停顿良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抿了抿唇,淡淡回了个“嗯”字。
这个名为般若的姑娘,精神状态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稳定啊……
不过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推断,现在的她在教中的地位,应当远远高于那个秃头大叔。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过几周时间,晋升得竟然这么快吗?
可能盘星教的晋升机制就是这样吧,看起来脑子越有问题的,往上爬得就越快。
不错,很符合她对邪|教的刻板印象。
“人间,你什么时候联系上【上班族】的,之前一直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把我当做骗子了呢……”
耳边一直传来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牵着她的手还时不时左右晃动两下,不烦人,就是让缘有些不太适应。
般若的态度太过亲近,即便大家都是女孩,依旧让她感到很奇怪。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通过她的讲述,缘慢慢了解到盘星教的大致情况。
和她想得没错,盘星教内部确实划分有明确的等级制度,像他们这种刚参加集会的教众,在某种意义上,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教徒。
“教主大人对追随者的筛选很严格,只有经过试炼,内心的渴望到达顶点,才能觐见教主大人,恳请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像是想起了某些开心的事,般若微微一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
“若是再幸运些,得到教主大人的青睐,就能侍奉在他身边,从此,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眼神却愈发狂热,似乎已窥见那永恒的极乐。
这副疯狂的样子,让缘忍不住微微皱眉,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棘手些,这已经不单单是将普通人牵扯进咒术界这么简单了,似乎已经上升到精神控制的地步。
那个所谓的盘星教主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要利用诅咒帮这些普通人完成那畸形的愿望,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般若,教主大人长什么样子?”
“我,我不知道。”
突然的发问打断了般若的呓语,她迷茫地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缘方才说了些什么。
“大人一直坐在竹帘之后,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是这样么……”
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缘也并不感到意外,低下头沉吟片刻后,冁然一笑。
“那么般若,你能帮我通过试炼,成功见到教主大人吗?我内心的渴望,就是见到教主大人噢~”
*
足以容纳百人的宴会厅敞亮又整洁,阳光穿过拱形的窗户,将厅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八神缘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后悔,早知道对方的方法如此激进,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般若帮自己想办法成功通过试炼。
她是保守派,她选择把场内的每个人都吊起来审问,接着炸飞每一个可疑建筑,总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的!
目光从场下的人脸上扫过,着重落在正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般若,和嗑瓜子嗑得正香的黑崎凛身上。
缘轻叹一口气,扶正话筒,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慢慢开口了。
据般若所说,这次集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些新入教的新人中,挑选出虔诚的教众,教主大人会让自己的亲信挑选出有潜力的新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再考虑是否亲自接见。
至于怎么才能展现自己的虔诚呢,呵呵,通过演讲。
反正谁讲得越精彩,越振聋发聩,谁就表现得越虔诚。
讲话的内容还不能是单纯歌颂教主大人的伟力,需要结合自身经历,内容具体,感情充实,条理清楚,和小学生现场写作文没什么区别。
对其他人来说,即便只是想发财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愿望,都能硬憋出几千字。
可缘的目的,只是想查清楚盘星教的真相,掀翻这个诈骗窝点,逮住传|销头子啊!这愿望能摆在明面上讲吗?
似乎不能。
更关键的是,在歌舞伎町一番街时,她还曾经在般若面前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是被牛郎欺骗感情的的可怜女孩……嗯,被四个牛郎骗感情。
所以,她现在要演讲的,是被四个牛郎骗感情的故事。
太激进了。
扶着讲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八神缘从容不迫地握了握拳,压制住心底想要炸飞全世界的冲动,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青春,是一场奋不顾身的豪赌,是一抹明媚的忧伤,更是席卷我整个世界的潮湿。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具温柔……”
清冷悦耳的女声在室内缓缓流淌,用最平静的声线,诉说着那汹涌澎湃的故事。
台下的观众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但随着缘讲话的深入,他们也不自觉地被吸引住,逐渐投入这个故事中。
淋雨、车祸、失忆、怀孕……
他爱她,她爱他,他,却爱着他……
从校园清新到夜场虐恋,从阳光小奶狗,清冷自闭学弟到豪门阔少,再到禁忌の和尚恋爱,故事荡气回肠之余,又深深触动人心。
有情感细腻的观众忍不住小声啜泣,渐渐的,这哭声越来越大。
所有人都红着眼眶,心痛不能自已。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转身就走了,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盛夏的阳光灿烂到有些刺眼,光线自窗户穿过, 拥有了具体的形状, 数道金光在室内交错,配合着少女娓娓道来的声音, 仿佛梦境般令人恍惚。
“我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小玫瑰,那一刻,我的青春, 完成了一场鲜血淋漓的斩首示众。”
在八神缘发表完自己的演讲过后,宴会厅内鸦雀无声,他们都还沉浸在这个令人心碎的故事中,久久不能回神。
伴随着一声坚定的鼓掌, 所有人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将满腔复杂而强烈的情感, 倾注在鼓掌这个动作中。
霎时间, 厅内掌声雷动。
在这如潮水般雷动的掌声中,八神缘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个带头鼓掌的现眼包——黑崎凛, 这家伙正藏在人群后头, 极力煽动周围人的情绪。
虽然让其一同参加这次集会的目的, 就是为了协助自己, 让她能够更加顺利地接触到盘星教的核心, 可……莫名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回事?
出发点是好的,但可以试着先不出发。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黑崎凛转过头, 迎上缘的目光,夸张地“wink~”了一下, 配上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杀伤力极强。
在她精彩的故事和队友给力地配合下,这场演讲非常成功,所有人都对她印象深刻,就是有些,太深刻了。
“小玫瑰,后来呢,你们五个后来怎么样了?”
“是啊,悟君的眼睛后来治好了吗?年纪轻轻丧失百分之八十的视力,需要终身戴眼罩或者墨镜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残酷了。”
“在他们几个中,悟桑的结局已经很不错啦!你看杰桑,因为车祸导致的失忆,忘记爱人的同时,还要去夜场工作,偿还那一大笔债务。还有悠仁,都没成年,竟然被诊断出了人格分裂,分裂出来的人格还是反社会人格,以后可怎么办啊,啧啧。”
“嘘,你们都别说啦,小玫瑰都那么伤心了,你们还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就是就是,小玫瑰,你要不和惠桑在一起吧,虽然他有点自闭,但喜欢和小动物讲话这点不是很可爱吗!”
“不行,明明是悟桑更配一点吧?”“你们都乱讲……”
看着围在自己面前,七嘴八舌各抒己见的教众,八神缘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开口说道:
“首先,我不叫小玫瑰。”
那句话只是她随口胡扯,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把这个令人羞耻到恨不得当场自尽的称呼,强行摁在她的头上?
她叫人间,不是什么小玫瑰!
“其次,我很开心大家能够这么关心我。只不过,人生不是彩排,我们的故事依旧在继续,尚未到达大结局。”
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八神缘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点了个赞,为了完成任务,她都不惜给自己造谣,看谁以后还敢说她工作态度不积极。
至于五条悟他们四个,他们在故事里,失去的只是眼睛/记忆/身体主权/健全的精神,她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好在听到她胡编乱造的人,只有盘星教的教众和黑崎凛。
这群教众看起来脑子就不太好使的样子,竟然真的信了她这个集青春疼痛文学和家庭伦理大戏为一体的混合产物,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把那个“小玫瑰”和她联系到一起。
至于黑崎凛,这家伙确实是个麻烦,她得想个办法,让他闭上嘴巴!
当这个故事的热度终于褪去,集会也到达尾声之际,缘终于找准机会,溜到黑崎凛的身边,并将自己希望他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的请求,如实告知给了对方。
“啊,不想让我说出去吗?没问题啊。”
造型浮夸的金发男人,手里捧着主办方盘星教提供的餐点,边吃边疑惑地问道:
“不过为什么不让说,故事讲得很好啊,反正是编的嘛,现实里哪有这么惨烈的故事啊~不过你故事中的那几个人物,确实刻画得很棒,有血有肉,不知道还以为现实里有原型呢……啊!”
说到这时,黑崎凛忽然停了下来,震惊地看向缘。
“你故事里那四个人的原型,该不会是五条悟、夏油杰他们吧?!”
这回轮到缘震惊了,她微微一顿,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真的没发现吗?”
如果是真的没发现,那她需要重新衡量一下对方的智力水平了。
不应该啊,刚才在台下煽动观众情绪的时候,不是挺机灵的吗?
听到缘的话,黑崎凛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故事里那四个悲惨得各有特色的男主角,还真取材于身边人。
嘶,这也怪不得她不希望自己说出去了,如果真让当事人知道自己被编进这种狗血爱情故事中……
呵呵,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黑崎凛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僵硬地扭过身子,看向缘。
“那个,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可能有些残酷,你千万要撑住啊。”
在缘疑惑的目光中,他指了指自己胸前一枚胸针,磕磕巴巴地开口道:
“你也知道,时代在进步,咒术界也早就不是从前那种只知道蛮干的作风了,之前休整的时候,【窗】的工作人员给了我这个,说是能够,额,窃听。”
“窃听?”
“嗯,窃听。”
看着黑崎凛胸前那个造型浮夸,和他这一身衣服搭配得毫无违和感的胸针,缘默默走向门口,期间甚至还很淡定地朝般若说了声,自己有事得先走了。
目送着这个仅凭一段演讲,便征服场上大半教众的少女慢慢走远,不知为何,众人竟从她的背影中,品出一丝萧瑟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当天晚上,八神缘一直等到月上中天,连虫鸣声都有些减弱之时,才偷偷回到高专。
任务一早便已经结束,之所以那么晚才回宿舍,主要是为了——躲人。
当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对面的据点之时,窃听到的情报,已经初步完成整合上传。
好消息:这次任务的保密级别很高,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有权限查阅。
坏消息:五条悟就有这个权限。
带着弟弟在外心惊胆战地躲了一天,没收到嘲笑短信和语音轰炸的手机,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做好心理建设,在八神命全程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八神缘鬼鬼祟祟地推开了宿舍的大门。
刹那间,宿舍大亮,暖融融的灯光冲破黑暗的束缚,数不清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馥郁的花香,优美的音乐,俊美的王子,一切都有如童话般梦幻而美好……才怪。
玫瑰花雨之下,五条悟抱着束巨大的红玫瑰,缓缓走到缘面前,优雅一笑:
“欢迎回来,小~玫~瑰~”
大概是颜值太高,即便用这么恶心的语气说话,场面依旧浪漫到无可救药。
他的大半张脸隐于墨镜之下,只能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窥见对方纯白的睫毛和那抹令人动容的苍蓝,犹如雪线之上的天空,纯净浩瀚到令人失语。
只可惜,好好一个帅哥,竟然沉迷于整活。
八神缘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接着向右转,面不改色地绕过五条悟,站定在众人面前。
除了出外做任务的乙骨他们,和正在假死状态中的虎杖,所有人都来齐了。
大半夜不睡觉,还特意没有事先惊动她,竟然就是为了获得嘲笑同学/学姐这个机会,团结到令人心寒的程度。
“诶呀,这不是玫瑰前辈嘛~”
钉崎笑着走上前,在缘面前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这下正好,我是野蔷薇,你是小玫瑰,高专的两朵花。”
闻言,缘头疼地低下头,她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正打算为自己辩解两句之际,肩侧陡然一重,真希的手搭了上来。
“怎么样,够不够青春,够不够鲜血淋漓,够不够斩首示众?!”
她豪气地一挥手,示意缘仔细看看宿舍的布置,这可都是作为“豪门阔少”的“瞎眼男主”斥巨资,通过短短数个小时布置而成的,直接对标求婚现场。
入目皆是鲜红的玫瑰,还有营造氛围的烛灯和气球,若不是夜蛾校长死命拦着,五条悟都准备直接请乐队来高专现场演出。
总而言之,为了让她尴尬,这群人真是煞费苦心。
缘表面上看起来极为冷静,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为留清白在人间,她强撑着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狗卷,对方正站在投影仪的边上,伸手便能将这该死的背景音乐关掉。
“棘,能不能麻烦你把投影先关掉。”
“木鱼花!”
出乎意料的,狗卷直接语气坚定地表示拒绝,甚至还在胸前比了个叉叉,眼神里满是谴责。
缘???
怎么就连最可爱的狗卷小天使也这个样子,高专药丸。
好在胖达及时凑了过来,小声向她解释了一番,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就是那个啊,你讲的故事,不是只提到了悟他们吗,棘生气你没提到他,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缘???
不要因为这种奇奇怪怪的点闹脾气啊喂!
“还有我呢。”
胖达对了对指尖,颇为委屈地继续说道:
“为什么缘酱的故事里没有熊猫,熊猫这么可爱,出现在故事里,绝对能起到画龙点睛之效!”
所以谁家正经的青春校园文里,会让熊猫作为主角出现啊?!
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炸飞全世界的冲动,八神缘平静地允诺道:
“行,下次给你们编。”
在她答应下这一系列无理取闹的条件之后,狗卷终于暂时消了气,也让室内,重新恢复为一片祥和的宁静……至少物理意义上来看是这样的。
“五条老师。”
缘泰然自若地转过身,将目光投向已经无聊到扯玫瑰花瓣玩的五条悟身上,核善一笑,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任务在尚未完成之际的具体细节,是不能随便透露出去的吧?而且,为什么和这起任务有牵连的嫌疑诅咒师也在?”
她干脆利落地抬起手,直指坐在沙发上,正微笑着围观这场闹剧的夏油杰。
冷不丁被提及,夏油杰丝毫不慌,嘴角笑意加深,从容表示。
“不用担心我,盘星教的事现在与我无关,缘酱要努力调查哦,我的性命可都看你的调查结果了~”
“嗯?”
闻言,五条悟微微侧过脑袋,有些心虚地将鼻梁上的墨镜往上推了推。
“抱歉啊,八神同学,老师丧失了百分之八十的视力,听不清你在说些什么。”
八神缘只觉得,今天令她不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这些人,在说话之前,能不能先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蔫蔫地坐在沙发中央, 八神缘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这般萎靡不振的一天。
她那群丧心病狂,拿他人痛苦取乐的老师和同伴们, 此时正聚在周围, 绘声绘色地朗读着她早些时候说出的羞耻语录,用的还是咏叹调。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这句话,在五条悟这位人民教师的带领下,整个高专, 终于不可避免地向着“整活”这条路偏离。
话说回来,言语霸凌,似乎也算是霸凌的一种吧,这种情况, 不知道举报给教育局,会不会受理。
这一刻, 伏黑惠似乎成了高专的良心。
只有他, 即便作为故事的四大男主之一,依旧没有出言嘲讽, 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那副文静又内敛的样子, 赢得了缘极大的好感。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 伏黑敏锐地转过头, 正巧对上八神缘慈爱又欣慰的视线。
惠???
短暂地犹豫之后,他顿了顿,有些忐忑地开口说道:
“八神学姐, 我没有自闭症,小时候津美纪带我去检查过的。”
你在角落里发呆这么久, 就是在想这个?
而且,为什么要停顿犹豫,自信点说出来啊!
“幸好京都校那帮人走得早,不然,要是让他们知道有乐子瞧,现在肯定就更热闹了。”
真希坐在缘的身边,作为高专内为数不多的几位女生之一,她和钉崎的主要任务,就是以两面包夹之势围住八神·乐子·缘,防止她冲破防线,溜回房间。
听她这么说,缘这才想起来,之前似乎听五条悟提过,今天京都校的人会来踢馆(划掉)碰头。
“你们今天打起来了?”
“嗯,浅浅交了回手,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也变强了很多。”
正想要询问下真依的近况,身边却忽然压过来一具温暖的躯体,钉崎靠在缘身上,撅着嘴,不满地抱怨出声。
“本来还以为这次交流会能够去京都玩呢,谁知道竟然就在学校里办,我都收拾好行李了!”
钉崎幽幽地看着身边人,别以为她不知道,去年代表高专参赛的前辈里,其中就有八神学姐~
可恶啊,本来以为来东京上学,就能在大城市里过上都市丽人的生活,每天美美地购物逛街,偶尔在周边城市旅个游,体验一下各个城市不同的风土人情。
谁能想到,她现在过的,竟然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累的日子。
这还是学校吗?这是黑心工厂吧!
看着怨念足以养活一个特级诅咒的小学妹,缘慈祥地顺顺她的头发,看似安慰,实则扎心地表示。
“放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去别的城市出差。”
这场“一群人的狂欢,一个人的孤独”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当以五条悟为首的邪恶势力,终于将嘲笑的话都说完,满脸餍足地各自走人之际,缘这才疲惫地回到房间,像条死鱼般瘫倒在床上。
为了这个任务,她付出得太多,太多了……
黎明前的夜最为黑暗,万籁俱静,清冷又孤寂。
房间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方才还热闹明亮的宿舍,此时只剩下一地残破的花瓣,只有时钟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在“滴答滴答”的伴奏中,走向终将抵达的未来。
诅咒并不需要睡眠,八神命在目送着姐姐回到房间休息后,百无聊赖的他,只能选择在宿舍内来来回回地闲逛。
人类的气息依旧充斥着这栋建筑,可属于他们的体温,却不可挽回地消失在了冰冷的夜色中。
他捻起一片花瓣,火红的玫瑰花瓣依旧娇艳而新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但他却知道,再过不了多久,这片花瓣就会发黄,枯败,直至永恒的毁灭。
平静地注视着掌心这一抹猩红,八神命收拢五指,将其牢牢锁在手心。
钟表的“滴答”声在刹那远去,月光穿过诅咒的身体,毫无阻碍地倾洒在散落一地的花瓣之上,玫瑰花瓣的影子于月辉中拉的很长很长。
*
先前那场和京都校的碰头较量,大概是激起了真希他们的危机感,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训练得更加刻苦,就连睡觉之时,都需要接受时不时的突然袭击,养成随时保持警惕的好习惯。
而八神缘则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频繁出席盘星教的集会,争取早日打入敌人内部,揪出幕后主使。
高层对此次任务的态度,主要分为两方。
较为激进的一方认为,这件事就是夏油杰搞得鬼,他假意归降高专,实则包藏祸心,应当取消死缓,立即执行死刑。
另外一方的态度则有些耐人寻味,他们并没有发表明确的意见,只等待最后的结果。
在听到激进派的意见时,八神缘差点乐出了声。
没想到这群老橘子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夏油杰并没有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任务涉及到的普通人太多,咒术界高层对此的态度也格外谨慎,既希望她能尽快完成任务,又要尽可能的不惊动普通教众,一天一个要求。
在缘不耐烦地甩下句“要不你们来”之后,他们总算安静了下来,将任务全权交给她处理。
任务拖得时间有些长,好在这一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收到了来自般若的短信——
【教主大人想要见你。】
短信的内容异常简单,只有这短短一句话,甚至连时间地点都没有。
缘微微眯起眼,立刻将任务到达关键阶段的消息发给辅助监督,让他安排好人员,随时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
随即,又将页面切换到与般若的聊天界面,询问她具体的时间地点。
谁曾想,对方只发来了五个字。
【你现在在哪?】
拿着电话的手顿了顿,短暂地迟疑之后,她给出了一个商场的地址,表示自己正在附近逛街。
迟则生变,好不容易等到那个所谓的教主大人想要见她,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否则,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缘就收到了般若的答复。
【好,我现在来接你。】
没有犹豫,她立刻召唤来专属坐骑小白鸟,带着命先行前往方才所说的地址。
事发突然,只能见机行事了,希望辅助监督和【窗】能够跟上她的节奏吧。
好在黑崎凛作为一个主职为夜间工作者的从业人员,白天异常悠闲,从她这儿得知消息后,当即表示现在就可以赶过来。
小白鸟作为飞行咒灵的速度,秒杀任何陆上交通工具,不过十数分钟,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照例让弟弟隐藏在暗处见机行事,缘则是站在这座商场的标志性雕塑下,等待般若的出现,她并没有等太久,对方似乎就在附近徘徊,很快找到了她。
“找到你啦,走吧。”
正是休息日的上午,商场附近人潮涌动,逆着人流向上而行,女孩走至缘的面前,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恰逢一阵微风扬起,吹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
似乎是被发丝弄得有些痒,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随手将碎发挽至而后,便抬起头,眼含笑意地看向有些过分安静的八神缘。
“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不。”
缘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摇摇头。
“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格外开心的样子。”
“是吗,有这么明显吗?”
闻言,般若兴奋地捧住脸,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教主大人今天送了我一个礼物,我很喜欢,超喜欢,宇宙无敌第一喜欢!”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许多行人的纷纷侧目。
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般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嘴角的弧度却抑制不住得向上扬起,精神亢奋得有些……诡异。
这种奇怪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们上车缓缓驶离市区为止,却依旧没有完全脱离。
看着一边开车,一边快乐地哼着不知名小调的般若,缘托腮看向窗外,似是不经意般问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欢快的歌谣骤然停下,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良久,般若温柔到有些甜腻的声音,才在车内缓缓响起。
“不要着急哦,人间,到了就知道啦~”
……
“好。”
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八神缘靠在车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外头的风景。
早在第一次集会之后,般若的背景资料便被【窗】查了出来,尽数呈到她的面前。
成长在这个时代屡见不鲜的单亲家庭,跟随母亲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改嫁,按部就班的上学,接着工作,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女孩似乎精神上出现了点问题。
国中时期便有严重的自残倾向,上了高中后,更是几度自杀未遂,严重到被学校勒令休学一年,是精神科的常客。
奇怪的是,在家休学一年后,她竟然能够像正常人般在外行走了,也没有再出现过什么过激的行为,最后甚至还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同年,她的继父死于煤气中毒。
在心中飞快过了一遍对方的资料,八神缘转头看向她,蓦地开口问道:
“般若,你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作为代号?”
她所认识的那些教众中,大部分都会取一个中二到令人无处吐槽的代号,每念一次那种名字,就连旁听者都忍不住尴尬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在这一个比一个长的代号中,“般若”两字,简直小清新到令人不敢置信。
没想到缘会忽然将话题引到这个方向,般若愣了愣,随即粲然一笑。
“传说中,‘般若’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妖怪,诞生自人心中强烈的忌妒和怨念。当仇恨占据所有心智,人就会完全转化为恶鬼……”
即便讲的是这种怪诞的民间传说,她依旧笑得很开心,弯月般的眼睛,如同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湖面。
八神缘平静地听着她的叙述,方才,就在她们相遇之时,她在风中,闻见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第一百六十章
那缕血腥味极淡, 很快便被其他气味冲淡,消弭在风中,可八神缘却不认为那是她的幻觉。
若有所思地看向驾驶位上的女孩, 对方正满脸兴奋地讲述着有关“般若”的传说, 言语之中,处处透露着对其的喜爱。
仿佛那不是什么罪孽深重的恶灵, 而是寄托着她所有希望的精神支柱。
生得术式无声运转,缘收回视线,眼神有些复杂。
果然, 她那时候的感觉没有出错,般若身上的咒力浓度……变了。
通常来讲,咒术师的觉醒通常会发生在幼年至青少年时期,当个体成年之后, 大脑的可塑性逐渐降低,基本完成定型, 很难成功觉醒术式。
像是伊地知洁高和新田明这样的辅助监督, 即便本身拥有的咒力足以看清诅咒,却依旧无法觉醒生得术式, 只能通过其他办法增强实力。
而以普通人体内的咒力水平, 更是完全无法看见诅咒的踪迹。
这一次见面之前, 般若还只是个百分百的普通人, 可今天, 她身上的咒力浓度却爆发式地增长了一大截,完全达到了能够看见咒灵的水准。
至于是否觉醒了生得术式,暂时还不能够确定。
咒术和大脑之间的关系仍有重重谜团, 世上也从不缺“偶尔的奇迹”,但这一回, 缘并不认为有这么巧合。
轿车依旧在公路上飞驰,周围的景色也逐渐由热闹的市区变为了无人的郊野,看着前方悬着的道路指示牌,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快要出东京市了,我们要去神奈川县?”
这一个月以来,缘参加的盘星教集会都位于东京内,她还以为那位“盘星教主”的老巢也会在东京呢,没想到竟然藏到神奈川去了,还真是老奸巨猾啊。
般若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着,再次重复了遍刚才的答案。
“不要着急哦,很快就知道啦~”
闻言,缘也没有意外,只是拿起手机,随手将现在的位置发送了出去。还是现代好啊,科技改变生活,哪用像以前似的,追人都得派只诅咒暗戳戳跟着。
天空只有几抹淡淡的卷云,晕染在水蓝的苍穹之上。
当视线穿透车窗,望向那无边无际的寰宇之时,恍然间会觉得自己正看着的,是一块巨大的蝶贝,阳光毫无保留地亲吻其上,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轿车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一处庄园外。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只靠一条私人修建的砖路和国道相连,古色古香的围墙向外延伸,最终消失在树木的掩映中,看不太清范围。
八神缘在心中大致估算出,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确实是神奈川县无疑,但具体的方位,还需要【窗】来定位。
这处宅院属于典型的传统庭院风格,随着敲门声落下,门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你们来了。”
那是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优雅又从容的微笑,像极了缘曾经在禅院家见过的那群女眷。
般若并没有和她过多攀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跟在其身后走进院内。
颇有些年头的木质连廊两侧,栽种着各种植物,枝叶繁茂,错落有致,天然便是一幅能入画的美景。
她们两个并肩而行,和前头带路的那个女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感觉到身边人紧张到有些颤抖的身躯,缘侧过头,用肩膀轻碰了她一下,在其看过来之际,安抚性地微微颔首。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安慰自己,般若怔了怔,随即扬起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快速地看了眼前方引路的女人,她凑到缘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看见前面那个女人了吗,总有一天,我要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教主大人最亲近的信徒。”
似乎是想到那样美好的未来,她笑得更加幸福了,小鹿般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为了这个,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哦~”
穿行过数座院落,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片静谧优美的湖泊,而湖泊中央,赫然伫立着座小楼,小楼与岸边,仅靠一道木栈相连。
般若紧张地握了握拳,正打算踏上去之际,却被引路的女人拦在身前。
“请留步。”
“你做什么?”
她的面色微沉,话语中也不免带出两分质问,但女人却丝毫没被影响,只是浅浅一笑,转身对着缘说道:
“大人只想要见您一人,其余闲杂人等,不便入内。”
话音刚落,般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见状,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优雅,温温柔柔地继续说道:
“还请您进去稍等会儿,大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至于般若,你随我来,大人有其他任务交给你。”
听见这话,般若的表情总算缓和上些许,却依旧纠结地看了眼缘,一咬牙,最终还是跟着女人走了。
没关系的,教主大人不是说过吗,希望自己能带有趣的新人来见他。
大人之所以愿意单独接见人间,肯定是因为她,因为人间是她带来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目送着她们两个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八神缘微微眯起眼,在原地驻足了一段时间,才转过身,慢悠悠地朝着湖心小楼走去。
无缘无故被牵扯进盘星教的内部斗争中,唔,怎么说呢,心情还挺复杂的。
她对那个所谓的盘星教主,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和般若这一个月的接触下来,缘能感觉到,她对男性极为厌恶,即便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依旧不能掩盖她下意识的动作。
当初在歌舞伎町一番街遇到她时,她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去找牛郎,而是为了拯救——拯救那些被“伤害”的女孩子们。
相比于和男性接触,她更倾向和同性贴贴。
这一点,从对方经常性的想和自己发生肢体接触上来看,便初露端倪。
而她们口中提到的教主大人,却是用男性的“他”来称谓的,让这么厌男的般若崇拜憧憬到这个地步,这位盘星教主,该多么的……嗯,母性?
感觉这个词用得有些微妙,但缘暂时想不出其他词汇来描述,便只能暂时这么称呼了。
这段木栈不长不短,即便走得再悠闲,依旧很快到达了湖心小楼。
打开移门,一间宽敞的和室映入眼帘,和室的布置极为雅致,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好品味,字画瓷器,大多是有一定年份的古董。
正对着大门的,是略微抬高的软榻,以竹帘围住,看不清后头的风景。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她来的目的还是为了砸场子,缘当然不会就这么乖乖等着,而是像逛花园般,将和室翻了个底朝天。
不出所料,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倒是鉴定完毕了屋内的几件摆设,确实是古董没错。
原来当教主的油水这么高吗?
凭什么她当年半分钱都没拿到!
东摸摸西摸摸,就在她等人等得都有些犯困之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小楼建于湖面之上,纵使建得再牢固,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耳边的水浪声,却依旧让人觉得犹如置身于波涛之中。
下一秒,移门被猛地拉开。
“你怎么来了?”
懒懒地卧在软榻之上,缘头也没抬地问道,丝毫没有移动的想法。
“一直没有等到姐姐的消息,就进来找找你嘛。”
八神命含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进房间,反手将移门重新合上,有些好奇地观察着房间内的装饰,随口说道:
“黑崎凛也进来了,但是他动作好慢,我懒得等,就直接进来找你了。”
“你……唉,随便吧。”
缘本还想要劝劝他,什么叫做“人与咒灵和谐相处”,可是久久等不到目标人物,她也有些懒散了。
这位教主好大的官威啊,竟然迟到这么久,知不知道她可是前辈!
谁没当过两天盘星教主似的啊,哼。
【窗】的人已经根据她给的定位来到了这座庭院附近,只是庭院的面积太大,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只能指望她先擒下首恶,接着再进行后续工作。
缘也想尽快完成任务,但那个所谓的教主一直不出现,她也没办法。
即便弟弟来了,也只是由一个人的等待,变为一人一咒的等待。
时间缓缓流逝,原先晴朗的天色不知不觉中堆满了积云,风势逐渐变大,湖心卷起风浪,伴随着起伏的波涛,小楼仿佛化身为一叶扁舟,在湖水中挣扎浮沉。
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阴云密布, 风雨如晦。
眼看天空被阴沉的云色一寸又一寸渲染,八神缘站在窗前,眉头逐渐拧紧, 恰巧此时,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是辅助监督的来电,但在见到屏幕上显示着的那个名字时, 颇有些意外地轻挑眉梢。
竟然是吉野顺平,他怎么会忽然联系自己?
思索片刻,缘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
“学姐, 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失真,但还是能勉强听清对方熟悉的声线。
缘微微一愣,抬头再次看了眼来电显示人的名字, 确定自己的备注没错后,才有些犹豫地开口确认道:
“虎杖?”
“来不及解释了, 学姐, 我和顺平正在他的高中,一群改造人包围了我们。七海先生不知道被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形咒灵引去了哪里, 我的手机在打斗过程中被那个诅咒毁掉, 幸好他有你的联系方式balabala……”
虽然说来不及解释, 但还是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呢……
正打算询问他想要自己做些什么之际, 听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通讯便被切断了。
八神缘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当初她和真希就曾经在命的影响下中断过通话, 从电话内得到的信息推断,他们现在的情况, 恐怕也不容乐观。
咒术师之间通常不会沟通彼此的任务,自从上次和虎杖互换过身体以后,五条悟便没有再让她管过对方的事,想必是考虑到宿傩的存在,担心那家伙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从方才的通话来看,他应当是在和七海先生一起执行任务。
他们的任务竟然和那个人形诅咒有关吗?还有所谓的改造人,那又是什么?吉野顺平又是怎么被牵扯进其中的?
虽然想了很多,但现实中只过去数秒,察觉到姐姐脸上的表情略显凝重,八神命忍不住询问出声。
“发生什么事了?”
“虎杖他们那儿恐怕遇到了点麻烦。”
缘随口回答道,同时打开地图,再次确认方位。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吉野顺平的高中不算太远,以小白鸟的飞行速度,大概十来分钟左右便能达到。
咒术师的人手向来紧张,即便将求救的信息转告给【窗】,也很难派出人手增援。
思来想去,竟然还是她去一趟更加方便。
那位所谓的盘星教教主迟迟不现身,在完成任务和救人之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打定主意,缘没有再纠结,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诉命之后,便打开湖心小楼的大门,准备召唤小白鸟。
天空中已飘起阵阵小雨,随风拂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灰黑色的天际,一个淡淡的白点由远及近,穿过细雨,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那是小白鸟的身影。
八神命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它,再次将目光放到自家姐姐身上,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问道: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一起去,我能帮忙的。”
讨厌,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他想跟着姐姐嘛!
“那个叫虎杖的人类弱到这种程度,嫁入南极生物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就应该做好随时会在任务中死去的准备吧。一边逞英雄,一边又要别人帮他收拾残局,人类好麻烦……”
八神缘此时已经爬上了小白鸟的背,只不过被特级诅咒的愤怒所影响,只敢在原地瑟瑟发抖。
看着依旧自顾自发着牢骚的弟弟,缘却倏地笑出了声。
身后是翻涌的云层,湖与天的界线已不再清晰,皆是一片晦涩的浑浊,这样斑驳的底色之上,却画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细雨沾湿了八神命的眉眼,更衬得他乌发红唇,灼灼如火。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的外貌越发不同,就连真希都察觉到异常,还偷偷询问过自己,这小子是不是到了臭美的年纪,想要和五条悟一争“高专校花”的宝座,所以才将脸变得那么……妖孽。
没错,就是妖孽,那是人类皮囊难以到达的精致,当然,五条悟除外。
虽然两个“美人”脑袋都不太好的亚子,但在颜值的影响下,这种缺陷偶尔也可以忽略,甚至在某些无足轻重的场合,这种忽然地犯病,甚至还能称上一句可爱——比如现在。
缘的唇角轻轻勾起,凭借坐在小白鸟上的身高优势,俯下身颇为拍了拍弟弟的头顶,强忍住笑意,异常认真地说道:
“因为我现在需要你啊。”
正喋喋不休抱怨着的八神命,闻言猛地一愣,紧接着,脸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语塞了大半天,才扭扭捏捏地小声说道:
“你再说一遍。”
“好啊。”
缘点点头,从容地应了下来。
“幸好有命在,即便有突发情况发生,也能帮我分担压力,不用担心不能兼顾两边,有弟弟在,真是帮大忙了!”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命的脸蛋更加红了。
他轻咳一声,装作不在意般撇过头去,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比AK还难压,良久,才转过头来,骄矜地点头说道:
“行吧,快去快回。”
看着姐姐逐渐远去的背影,八神命倚在湖边的栏杆处,任凭风雨打在身上,久久不曾回神。
虽然被夸奖很开心,但是每次看到姐姐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类离开自己,胸口的位置,就空落落的。
他有时会想,如果姐姐也是诅咒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够不再管其他人,只要陪伴彼此就好。
可是姐姐不想当诅咒,她想当人类。
诅咒和人类的生命,在本质上便截然不同,弱小又短寿的人类啊,又能陪伴咒灵多少时间呢……
斜风细雨中,雨滴无声无息地融入湖面,只有那一朵又一朵绽开的涟漪,证明它曾经来到过这个世上。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在被雨水浸透的木栈道上,发出几声“嘎吱——嘎吱”的声响。
特级咒灵敏锐的五感,让八神命立刻警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咒力翻涌,身上的水汽瞬间便被蒸腾干净。
远山在烟雨中变得模糊,站在木栈道上的那个人,却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身着一袭僧侣的袈裟,狭长的眼尾晕染于水雾中,缱绻又温柔,手中撑着的,却是一把张扬到极致的鲜红番伞。
八神缘微微眯起眼,笃定地说出了来人的名字。
“你是羂索。”
“竟然认出我了吗?还真是许久没有人用‘羂索’之名称呼过我了呢。”
羂索轻笑出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属于夏油杰的眉眼。
“看来你回忆起从前的往事了啊,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费口舌。”
看着依旧满脸冷漠的八神命,他嘴角的笑容却愈发加深,眉眼在风雨中若隐若现,似叹息,又似蛊惑。
“孩子,我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八神缘之前曾经来过吉野顺平的学校,当乘着小白鸟出现在城区时,凭借空中视角的优势,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位于城区中央的那一座巨大的【帐】。
赶来的路上,她已经和伊地知联系过,知道了这起任务的大概情况。
神奈川县是东京都市圈的组成部分之一,人口密度高,社会压力大,自然也经常滋生出棘手的诅咒。
数日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几起命案,尸体死状极其惨烈,早已脱离人形,初步断定是诅咒所为,案件由公安机关移交给【窗】处理。
后续的追查过程中,虎杖和七海发现了改造人的存在,并确定了这是那个人形诅咒制造的产物,然而对方太过狡猾,最终成功逃脱追捕。
同一时间,自改造人身上掉落的学生铭牌,也让【窗】的人,将目光对准里樱高中的吉野顺平。
作为能看见诅咒,并有意向入学高专的预备役学生,他的资料早已被高专掌握,只不过因为这起案件的特殊性,还是让他们选择保守处理,派身为同龄人的虎杖先去接触对方。
紧接着,便是如今这种情况。
虎杖和吉野被困在【帐】中,情况不明,七海正与那个人形诅咒交手,也是自顾不暇,向上递交了增援请求,却没有得空的咒术师能赶来支援,好在这个时候,八神缘出现了。
她没有浪费时间再和外围的工作人员沟通,乘着小白鸟自高空俯冲而下,直接冲进了结界中。
这座【帐】布置得并不十分高明,效果也仅仅只是“可进不可出”,考虑到周围群众的心理承受能力,缘并没有出手打破它。
一进入【帐】中,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天空飘着的细雨也被尽数挡在结界外。
略有些湿润的发丝在高空中扬起,俯冲而下的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映入缘漆黑的眼底。
眼前的场景,非常符合她曾经玩过的某个游戏——丧尸围城。
教学楼前的空地几乎完全被改造人占据,树上,建筑的外立面,教学楼间的空中走廊,充斥着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怪物。
这些怪物长相丑陋,千奇百怪,一眼望去,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更惊悚的是,它们的原身,是人类。
那个人形诅咒究竟转化了多少人类,才会制造出这么多的改造人?
八神缘的眸色微沉,视线随着这群改造人的前进方向移动,最终顺利找到了虎杖和顺平两人。
他们此时正坚守在一栋体育馆前,体育馆的大门紧闭,透过两侧的窗户,能见到其中挤满了惊恐的学生。
改造人源源不断地往两人身上扑,几乎要将他们淹没在怪物的海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由人变成的怪物杀伤力并不高,否则,他们恐怕支撑不到缘的救援来到。
虎杖的体能优势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赤手空拳,硬是守住了体育馆的大门。
只不过,他始终不愿真正杀死这些改造人,疼痛显然不能够使它们恐惧,依旧前赴后继地冲上来发动攻击。
长此以往,即便他的体能再惊人,依旧会被磨死在这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中。
轻轻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缘将目光放在了另一边的吉野顺平身上。
相比于虎杖,他的攻击要更为有效。
看着那只在改造人中挥舞着触手的巨型水母,缘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思,顺平他……竟然也成为了咒术师吗?
这只漂亮得如同艺术品般的水母,在空气中轻盈游动,数以百计的须状触手,只要轻轻触碰到改造人,便能将毒素注入它们的体内,使其陷入麻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可惜改造人的数量实在太多,顺平显然刚成为咒术师没多久,还不能完全掌握召唤出的式神,咒力很快就有了枯竭的征兆。
再加上其本身的身体素质不佳,一个不慎,便被改造人给缠了上来。
眼见两人都已接近极限,缘这才役使小白鸟降低飞行高度,在他们惊喜的视线中,淡淡开口说道:
“趴下,抱头,捂住耳朵。”
虎杖&顺平???
好不容易盼来的救星,开口就是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顺平还有些疑惑之际,虎杖却敏锐地察觉到,体表的温度隐隐有上升的趋势。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飞扑上前,将吉野顺平压在身下,听从学姐的指示,将耳朵牢牢捂住。
下一秒,耀眼的光芒在顷刻间填满整个【帐】,时间仿佛变慢了,世界只剩下那震撼到令人失语的白光。
如同刹那,又如同永恒,在这璀璨到极致的爆炸之后,原本被改造人占领的空地,此时仅剩下一片焦黑,那些可悲又扭曲的畸形生命,尽数葬身在了这灿烂明媚的光辉中。
缘将爆炸控制得很好,对咒力的极度把控,使得两边的教学楼甚至都没有伤到分毫。
只是爆炸所产生的巨大音浪,依旧将距离过近的体育馆玻璃窗悉数震碎,里头的学生也被这巨响冲晕,陷入了昏迷。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们被吓得一个个精神失常。
面无表情地运转反转术式,将构筑爆炸带来的身体压力,和被声音震得隐隐有些头晕的不良反应缓解完毕,缘再次唾弃了一遍自己现在这辣鸡的身体素质。
都用咒力堵住耳朵了,竟然还能被震得想吐,柔弱得有些过分了吧?!
虽然干脆利落地用大招清场,人为制造出了一片真空地带,但仍有小部分的改造人未被爆炸波及,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似的,继续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冲来。
踩着小白鸟的羽翼落在焦黑的土壤之上,看着那些向他们袭来的改造人,缘面不改色地抬起手,准备继续用火力压制。
就在此时,耳边却传来一阵焦急地呼喊。
“学姐,不要!”
虎杖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被他护在身下的顺平早已陷入昏迷,他却依旧生龙活虎,只是步履略有些踉跄。
“学姐,他们不是诅咒,是人类!”
肾上腺素的飙升,早已使他忘却身上的疼痛,他只是紧张地盯着八神缘,不肯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怎么办,要是学姐知道自己杀的其实是人类,应该会很难过吧。
八神学姐只比他高了一个年级,还是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这种残酷的现实,为什么要让这么好这么好的人来承受啊!
看着眼前这片葬送了数百同类的焦土,此刻,虎杖心中对那个人形诅咒的厌恶,到达了顶峰。
那种家伙,究竟把生命当成什么了,这难道是可以随意玩弄取乐的东西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缘,生怕她接受不了残酷的真相。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派风轻云淡。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少女站在废墟之间,身后洁白的巨鸟恭顺地依偎在她身边,干净的服饰和瓷白的肌肤与环境格格不入,如同坠入人间的精灵。
听见虎杖的话,八神缘歪了歪头,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
“这我知道。”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虎杖当场愣在了原地,他想说些什么,可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萎靡不振的小学弟,缘微微一顿,生怕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思索片刻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劝道:
“来之前我和伊地知先生沟通过,知道改造人的情况,也知道他们没有办法再变回去了。没关系,交给我就行,虎杖你要是不想看的话,可以进去确认一下那群学生的情况……”
“不要!”
她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便被对方骤然拔高的声音给打断了。
虎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他紧紧握住拳头,不再去看缘,反而将视线投向那些正蜂拥而来的改造人。
“我可以,我不要一直被同伴保护,我也能够成为保护同伴的人!”
奔跑在最前头的改造人已来到跟前,嘶吼着朝两人扑来,虎杖抬起手,精准地握住其脖颈,狠狠将它摁倒在地面之上。
经过爆炸洗礼的土壤异常松软,随着它的挣扎,泥土四溅,生命的脆弱易碎,在他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手底下的皮肤崎岖又粗糙,只要轻轻一用力,这只改造人便会像是枝头垂落的花朵般,干脆利落地死去,可他却怎么也没办法狠下心来。
双手控制不住的战栗,胸口仿佛被勒住般,怎么也喘不上气。
虎杖死死盯着眼前这只改造人,想从它的脸上找到一丝像人的特征,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任何证明对方曾是人类的证据,都被无情地抹去。
油然而生的悲哀充斥着他整个胸腔,这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了对未来的胆怯和无助。
他要杀人了,他会成为自己最害怕的那种人吗?
身后忽然靠近了一具柔软的身体,紧接着,扼住改造人脖颈的双手,被另一双略带凉意的小手温柔覆盖住,虎杖听见八神学姐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要瞄准一点,一下死不掉的话,会很痛。”
依旧是那样清冷又平静的声线,可这次,他却从其中听出了无尽的悲悯和哀伤。
咬紧牙关,豆大的泪花夺眶而出,虎杖抬起头,从喉咙里溢出声小兽般的悲鸣,奋力一握,所有的哀鸣和挣扎,自此消失。
被泪水浸满的世界有些模糊,视野中,那些被操控的悲哀生命依旧前赴后继袭来。
杀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接着便是无数人……
所有的幸与不幸都有尽头,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里,他只希望自己,能够牢记对生命的敬畏。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改造人很快便被清理完毕, 解开学校外的【帐】,将场内的情况和伊地知简单交代了两句,八神缘便准备动身前往寻找七海建人。
根据【窗】的情报, 七海和那个人形诅咒应当正在城市的下水道排水系统中打斗, 虽然不能定位到具体位置,但大概路段基本能确认。
从伊地知手中接过神奈川县的下水道排水系统规划图, 看着上面被标红的可能路段,缘沉思良久,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
里樱高中学生的救助工作正有条不紊得进行下去, 好在有虎杖和顺平两人在,学生都没什么大碍,只是被音波震晕过去了而已。
只不过,后续的善后处理工作, 才有得让他们头疼呢。
这件事闹出的动静不小,虽然及时疏散了周围的居民, 但那么多学生都同时见到改造人的存在, 该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学校食堂饭菜不新鲜,集体食物中毒, 吃菌子吃出幻觉来了?
咦, 这个理由好像不错诶, 不告诉【窗】, 让他们自己想, 嘻嘻~
将具体事项安排下去,她正准备动身前往目的地,却发现身后还缀着一个小尾巴。
看着跟在身后, 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小学弟,缘顿了顿, 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学姐,我也想去帮忙!”
见学姐注意到了自己,虎杖的眼睛瞬间一亮,跑到八神缘面前,神情是少见的认真严肃。
“那个诅咒害了那么多人,我想亲手为那些无辜丧命的人报仇,对方既然能改造人类,地下水道里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改造人存在。我虽然没有七海先生和学姐厉害,但是也能帮忙分担一部分压力……”
“行了,上车吧。”
无情打断小学弟的真情自荐,缘坐上轿车的后座,示意他也赶紧上来。
他们现在要去的,是距离当前位置最近的一处地下水道入口,神奈川县的排水系统大概位于地下约五十米深的地方,想要进入,只能老老实实走下水道。
当然,缘也提出过她可以直接用术式炸穿地面,省时又省力。
只可惜,这个想法最终还是在伊地知脸色惨白地死谏后,没有付诸为行动。
在听到虎杖想要共同前去帮忙时,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拒绝,虽然对方踏出了那残忍的第一步,表面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但她倒宁愿他能放声大哭出来,接着好好休息段时间。
有些伤痛,要远比身体上的痛苦,更为刻骨铭心。
不过转念一想,与其让他留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带走直面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能通过战斗,将内心的郁结抒发出来。
窗外的细雨已经停了,云色却更加浓郁,似乎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延绵数里的黑云尽数映入缘的眼底,将她本就乌黑的瞳色衬得更为幽深,眼角余光不经意般扫过身边坐着的虎杖,她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轿车停在了一处桥边,好在最近的降雨量不大,地下水道入口只有浅浅的一层积水,只是终究有些泥泞。
缘正准备下车之际,伊地知却忽然叫住了她。
“八神同学,请穿上这个吧。”
看着对方像是变魔术般从副驾驶座位的下方取出一双雨靴,她震惊了。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竟然正好是她的码数,还是粉红色的?!
听出她话语里的不敢置信,伊地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
“接到你要赶来的消息,虽然不确定用不用得上,但有备无患总没有错。”
合作过那么多咒术师,若让伊地知选,八神缘恐怕是他最喜欢合作的咒术师之一。
在某些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目无法纪·为师不尊的家伙的表率下,高专咒术师完成任务的风格,逐渐向着粗犷豪迈发展,完全不顾辅助监督的死活。
感情报告不是咒术师写,他们就能乱来是吧!
每次照镜子时,看着自己日益稀少的头发,伊地知就忍不住深思,这个班,真的非上不可吗?
这种时候,一个事事有着落,件件有回应,听劝还愿意沟通的咒术师,简直是咒术师里中的清流,合作过的辅助监督都说好。
另一边,穿上雨靴的八神缘在地面上踩了踩,分外感动。
该说不愧是行业内顶尖的辅助监督吗,这素质,这水平,这业务能力,真想把他从五条悟身边抢过来,从此跟着自己混吧。
“那个……”
看着其乐融融的两人,虎杖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委屈地指了指自己。
“伊地知先生,那我呢?”
空气诡异地沉寂一瞬,回应他的,只有缘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的动作,和伊地知几声心虚的咳嗽。
“抱歉哈,虎杖同学,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让你好好休息下的……”
在伊地知的目送下,两人顺利进入地下水道排水系统,这里的环境不适合飞行诅咒,各种管道四通八达,想要短时间内找到七海他们,难度极高。
虎杖原本建议分头找人,转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八神缘已经蹲了下去,双手紧紧贴在地面上。
洁白纤细的手掌染上泥污,正当他疑惑对方在干什么之时,却听见她极为淡定地说道:
“找到了。”
下一秒,数不胜数的蟑螂从她掌下涌出,每只都有成年男性的手掌大小,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着四周的管道分散,转眼便没了踪影。
虎杖还沉浸在这惊人的一幕中没有缓过神来,脚底下的大地却开始小幅度地震动。
方才涌出蟑螂的地面向下凹陷,紧接着,两根异常粗壮的触须从其中缓缓探出,先是头部,再是腹部,转眼间一只庞大无比的蟑螂咒灵,就出现在了下水道中。
“走吧。”
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双手,缘走上巨型蟑螂的背部,对着依旧愣在原地的虎杖说道:
“小蜚蠊们已经找到人了,它的速度比较快些。”
“蜚……蜚蠊?”
“嗯,就是它。”
伸手指了指脚底下的咒灵,看着满脸呆滞的小学弟,缘的表情异常从容。
“它不喜欢别人叫它蟑螂,觉得‘蜚蠊’这个称呼显得比较有文化。”
心头一哽,强忍住吐槽的冲动,虎杖双脚蹬地,灵活地蹿上蜚蠊(重音)的背部,刚站稳,脚底下的咒灵便动了起来。
相比于其他小型蜚蠊,这只诅咒不仅实力更强,速度也更快,在犹如迷宫般的下水道中灵活穿梭,很快,他们就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打斗声音。
为了支撑这座地下的宫殿,周围的墙面都用混凝土做了加固。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建筑材料却已千疮百孔,墙面已经被破坏到暴露了其后的钢筋,不难预料到方才打斗的激烈程度。
当缘和虎杖两人赶到的时候,战斗依旧处于胶着状态,一人一咒打得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周围都是改造人的尸体,七海身上的西装已被鲜血染头,就连那头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此时都显得有些凌乱,想必经历了一场恶战。
相比于他,那只人形诅咒的状态要好上许多,至少表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甚至还能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诶呀,你们来啦。”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两人,真人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八神缘能够出现在这儿,就说明【夏油杰】的计划成功了,他只要想办法拖住他们一段时间就好。
第一层目的达到,接下来,就要利用【无为转变】逼出两面宿傩,让他和容器立下有利于他的束缚。
或许,还有机会再试探一番八神缘。
之前他就对这个人类很好奇,他的【无为转变】触碰不到这个人类的灵魂。
这究竟是巧合呢,抑或是对方身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真人没有将八神缘的特殊告诉【夏油杰】那家伙,事关术式,他可不想让那个人知道,终究是人类,谁知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心中思绪万千,表面上,他却像是打上头了般,放弃眼前的对手,飞快朝着两人的方向攻去。
早在见到七海的身影时,虎杖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战斗。此时面对真人的攻击,他更是毫不畏惧,双腿猛地一跃,如同猛虎般迎了上去。
“虎杖,小心,这家伙能攻击到人的灵魂。”
七海捂住受伤的胸口,将目光投向八神缘,却见她只是平静地立于那只巨大的咒灵之上,看着打斗中的一人一咒,眼中晦暗不明。
缘之所以同意让虎杖跟过来,还有一个原因。
从伊地知那儿得到的消息,让她知道这只人形诅咒的能力,很有可能是攻击灵魂,还是通过触碰的方式。
这让她不禁回忆起和这只诅咒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对方就曾经用双手触碰过自己。
这么厌恶人类,还恶劣得将人类改造成怪物的诅咒,会仅仅只是来跟她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吗?这家伙当时或许就想对自己下手,只是不知为何,什么也没发生。
问题要么出在对方身上,要么出在自己身上。
灵魂这个词玄之又玄,在咒术界中,灵魂和大脑对咒术师的影响,仍没办法完全无法攻克,依旧迷雾重重。
【窗】推断出这只人形诅咒的攻击方式是攻击灵魂,那她就让虎杖上去试试,小学弟身体里住着的,可是连地狱都无法困住的极恶。
以宿傩那家伙的个性,被他看不上眼的家伙窥视,估计会气的在生得领域里跳脚吧。
果然,现实和她推测的大差不差。
这只人形诅咒还真不知死活地窥视了宿傩的灵魂,接着就被虎杖联合七海两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再也没有刚刚嚣张的模样。
有些遗憾地轻叹口气,缘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好了嘲笑宿傩的句子。
都被诅咒打上门了,竟然还放过人家,果然是死太久,灵魂已经得到安息了吧?
不过,从这一点中,她能推断出这只诅咒的能力,确实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那她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被影响?
以自己对咒力运行的敏锐程度,即便当时的对方能力尚弱,没有办法改变她的灵魂,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正当她沉思之际,场上的战况也愈发激烈,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察觉到周围咒力的变化,缘蓦地抬起头,视线紧紧锁定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三人,不会有错的,这种气场的变化,咒力的翻涌,这家伙要展开领域了。
作为纵览众多领域,曾经还开过领域的过来人,缘对这种领域展开时,周围环境产生的微妙变化了然于心。
只不过,似乎别人都是在生与死的极限中学会展开领域,只有她是……顿悟?
还仅仅只是展开过一次,甚至都没搞清楚自己领域的作用,就被老天爷无情地封印了。
可恶,怎么人人都开得了领域,就我不能?!
怀揣着这种悲愤与郁闷交集的心思,她直接役使脚下的巨型蜚蠊冲上前,在其展开领域的前一秒,将虎杖和七海两人推开,任凭身体垂直落入对方的领域之中。
没有骨头般的手掌在昏暗的空间中扭曲虬结,头顶脚下,目之所及,皆是手掌,如同锁链般环环相扣。
与人类身体高度相似的部位,却像是某种无脊椎的软骨动物般纠缠在一起,让人生理性的不适。
面对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缘却适应良好地左右张望着,在察觉到领域中令一个生物的注视时,稍稍侧过头,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哂笑道:
“诶呀,你好呀。”
第一百六十三章
领域展开的感觉, 就像漏瑚他们所说的一般美好。
海量的咒力从身体内抽出,共同构筑成这片空间,领域大幅度提升了他的能力, 里头的所有东西都尽在掌握,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在这里, 他就是全知全能的神。
这种难得的好心情,却在见到眼前这个擅自闯入他领域中的人类时,被完全破坏了。
真人微微眯起眼, 看着对面正微笑着向他打招呼的八神缘,内心的求知欲再次暴涨。
他是由人类对人类的憎恨和恐惧中诞生的诅咒,相比于漏瑚、花御他们,他天生对人类的兴趣更加强烈, 再加上正处于刚刚诞生的时期,对万事万物都有着无穷无尽的探索欲。
八神缘的出现, 是他在探索自身术式特性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第一次, 是他想要尝试改变咒术师的灵魂,第二次, 就是现在了。
他的领域【自闭圆盾裹】, 相当于【无为转变】的具象化, 凭借领域内术式必中的效果, 所有进入领域的对手, 都将受到术式的影响。
然而,这展开领域时反馈得来的信息,却在面对八神缘时, 被完全推翻。
视野范围中,明明有这个人类的身影, 领域却没有感知到对方的灵魂,这也就说明,自己展开的领域,对其毫无作用。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兴致盎然地盯着眼前人,真人那双漂亮的异色瞳孔中,充满了孩子般的好奇。
真是太有趣了,这个人类难道没有灵魂吗?那她究竟是人类还是咒灵呢,抑或是其他生命体?
与他这热情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脸面无表情的缘。
冷不丁被某非人生物质问是什么东西,稍微有点脾气的人就会生气吧,打架归打架,干什么突然骂人呀。
虽然咒灵似乎也没受过什么不能随便骂人的教育吧……
对待这种问题,不管是解释“我不是东西”,还是“我是个东西”,都有种自己骂自己的憋屈感,想了想,与其陷入自证陷阱,不如丢弃个人素质,缘干脆利落地吐出三个字——
“你少管。”
在进入这个人形诅咒的领域之后,她便有意识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从进入领域到现在已经过了数十秒,自己却依然没有遭到攻击,这点很不对劲。
领域之中可不是悠闲聊天的地方,先不提这只诅咒表现出的对人类强烈的攻击性,仅仅只是展开领域,便需要花费海量的咒力,更何况是维持领域展开的状态。
每开一秒领域,就相当于在白烧咒力。
再结合那句看似骂人的话,看来她想的没错,对方的攻击对自己无效。
唇角弧度渐深,缘抬起头,点漆般的眸子半隐在黑暗之中,浑身咒力涌动,一股低沉迫人的气压无声笼盖全场。
主宰领域所带来的掌控感,瞬间便被接踵而来的危机感所取代。
方才面对宿傩时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真人下意识想要解开领域遁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被一股无形的能量锁定。
身在自身领域之中,尽管肉眼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周身遍布威胁,稍有动作,便会粉身碎骨。
即便不能完全祓除他,修复本体的损伤也会大幅度消耗他的灵魂,再加上展开领域时耗费的海量咒力,绝无再战之力。
昏暗的空间内气氛异常紧张,一人一咒互相对视着,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却已发生颠倒。
咔嚓——
就在这时,一声宛如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巨响出现在领域中,下一刻,头顶的领域屏障轰然碎裂,熹微的天光从其中涌入,为这片晦暗的空间带来几缕光芒。
在这天光中,缘看见了虎杖和七海的身影。
这极富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数息过后,眼前的场景便已天翻地覆。
铺天盖地的血色袭来,牛骨堆成的王座展现在众人面前,两面宿傩的生得领域,竟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短暂的莅临人间。
“我说过吧,再无下次。”
华丽又低沉的声音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缓缓流淌,宛如就在耳边响起般,带着冰冷的血腥味。
宿傩慵懒而随意地倚坐在白骨王座之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万事万物都不能落入他的眼底。
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一挥手,真人的身体开始瓦解。
即便是伪装成人类外形的诅咒,那惊人的出血量依旧令人头皮发麻,新生的脆弱领域经不起这冲击,逐渐崩溃瓦解。
在领域即将完全消散的前一秒,缘微微抬眸,撞上了两面宿傩审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变慢了般,只有领域溃灭时的碎片在周围洒落,如同细碎的星光。
缘的表情极为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诚实得倒映着眼前所见,包括高坐在白骨王座之上的那抹身影,她慢慢张开口,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让你装到这个逼了。】
可恶,本来该轮到她耍帅了!这家伙不讲武德,抢人风头。
以两面宿傩的目力,自然看清了八神缘在说什么,他轻嗤一声,嘴角勾起个恶劣的微笑来,同样以唇语回应。
【怎样,咬我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身为宿傩容器的虎杖,谁也没注意到这一幕。
他有些纠结地看了眼缘,想要说些什么,可现在这个时候,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即便深受重伤,领域崩溃,那个人形诅咒依旧没有被祓除,看着奄奄一息躺在地面之上的对方,三人皆没有犹豫,齐齐出手。
然而,就在攻击即将落于他身上的瞬间,从旁忽然窜出道影子,飞快地挡在其身前。
三人围攻之下,这道身影在顷刻间便化为齑粉,可仅仅只是这一秒钟的停顿,真人便抓住机会,将身体变化为液体的形状,飞快溜走了。
走之前,他甚至还用那副畸形的样子,冲缘挥了挥手,嬉笑着说道:
“送你的礼物哦,希望你喜欢。”
礼物?
八神缘愣了愣,还没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动静。
“&¥)人……¥间……”
这声音含糊不清,掺杂着众多意味不明的辞藻,只勉强能从其中分辨出两个字符——人间。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地面那摊烂肉之上,这是方才为那个人形诅咒挡下一击的东西,她原本以为这是一只遗落的改造人,可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事实似乎有些不在预料之中。
以改造人的身体素质,绝不可能在遭到三人的共同攻击后,依旧能够活下来。
况且它……叫自己人间。
虎杖和七海正追踪着那个逃走的人形诅咒而去,缘却停驻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正缓慢蠕动的烂肉,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
它的生命力很顽强,即便身体被打成一块又一块的碎肉,肉块之间却依旧缓慢而坚定地相互靠近着,逐渐显露出其原本的形状——那绝非正常人类的样子。
雪白狭长的身体如蛇般盘踞,那身外皮犹如少女的肌肤,柔软又细腻,可这副诡异的身躯,却顶着一张堪称貌美的少女脸庞。
这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美女蛇。
她的视力似乎不太好,那双金色的竖瞳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灰蒙蒙的,只能通过吐信子的动作来收集信息,感知周围的环境。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的发音如此晦涩而拗口。
“般若。”
沉默良久,八神缘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淡淡的难过,如同缠绵于这座城市上空多日的阴云般,让人心头微沉,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宣泄口。
“……人间*&。”
般若再次喊了遍她的名字,像是失去父母的孩童一样,急切地用那双蒙着阴翳的眼睛,去寻找她的身影。
走上前,缘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颊,让其看向自己。
“嗯,我在这里。”
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温暖触感,般若笑了。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笑容,眼睛弯成弯月的形状,里头盛满醉人的笑意。
“人间,究竟什么是人间?”
像是回光返照般,这一回,她的声音格外流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声流出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滚落,最终悄无声息地滴落于血泊之中。
缘轻轻地将般若抱在怀中,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另一个故事。
“你知道吗,‘般若’在佛教典籍中,是能够如实认识一切事物和万物本源的大智慧。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怀中的生命逐渐停止了呼吸,她们仍身处于地下五十米的管道之中,至死,般若都没再见到一眼天空的模样。
将人平放在地面之上,缘站起身,看向前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神情平静到有些可怕。
她和这个女孩仅仅认识一月有余,还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会去接触对方,若说有多伤心欲绝,那肯定不可能。
她只是无可避免的,为一个年轻生命的流逝而感到悲伤。
从今天开始,这个女孩的人生将会变成几张白纸上的数行黑字,你无法再真正认识这个人,无法透过那些贫瘠的照片和文字,去知晓她背后的故事。
她的过往,她的伤痛,她的所有都将掩埋在岁月的砂砾中,无人再能翻阅。
缘垂下眼帘,指尖微微蜷曲,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仅仅过去了几分钟,她就已经收拾好情绪,开始分析现如今的情况。
本应该呆在盘星教的般若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改造成如今这副模样,这也就说明,盘星教和那个人形诅咒,背后一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再结合同样骤然成为咒术师的吉野顺平,以及那通向自己打来求救的电话,结果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现在不知道,没关系,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看着周围黑漆漆的管道,缘抬起步子,面色平静地走向前方。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了抵御洪涝灾害, 发挥排水系统的作用,神奈川县的地下管道四通八达,一不留神就会在其中迷路。
昏暗的地下空间内, 真人步履蹒跚地行走其中, 分明已经重伤到需要扶墙而行,脸上挂着的表情却堪称愉悦。
倏然, 他轻轻勾起唇,低沉的闷笑在黑暗中回响,借着管道的特殊结构, 这回音传出去很远很远。
他却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笑得越来越大声。
“真有意思,那个人类,难道真的没有灵魂吗?”
伸出双手, 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真人现在无比好奇, 八神缘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无为转变】对其无效, 这可就不好办了。
一个八神缘,一个虎杖悠仁, 真是把自己克制得死死的呀, 果然还是得把这件事告诉【夏油杰】吗, 啧, 不太想啊~
在原地休整片刻, 感觉到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他便准备起身离开。
即便没有搞清楚八神缘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的目的基本达成, 玩得也算尽兴,甚至还成功学会领域展开, 是时候回去找漏瑚他们了。
口中哼着节奏欢快的不知名小曲,真人的身影在光影明灭中穿梭,熟练地拐弯直行,对地下管道的地形了如指掌。
来神奈川县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生活在其中,这里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非常适合逃跑。
在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还有八神缘之时,他便将对战的地点初步定在了地下管道中,尽管好奇对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可是很惜命的,当然要做好万全之策。
前方又是一片足以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他面色如常地步入其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般,蓦地后退数步。
疑惑地“诶”了一声,真人抬起手,将手掌覆盖在面前的黑暗之上。
果然,刚才的情况再次发生了。
眼前这片空间泛起层层涟漪,几道如同闪电般的黑弧出现在手掌与其接触的地方,紧接着,掌心便传来一阵刺痛,竟是直接被灼伤了。
“这是……帐?”
看着前方那片和环境融为一体,丝毫没有违和感的黑暗,真人的脸上满是错愕。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帐】,这是什么时候布置下来的,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到?
身体尚处于领域展开之后的咒力熔断期,肉|体虽然在灵魂不变的核心作用下修复完整,咒力却没有得到补充,现在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没有再在这里多做停留,而是转过身另寻其他出路。
没有关系的,只是一处通道被设下【帐】罢了,他还有其他路可走。
然而,不行,还是不行。
所有能通向地面的道路都被施下结界,他就像是一只被投放在生态箱中的蚂蚁,在箱子里四处游走,企图找到逃生的出路,却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又是一条无法通过的死路,真人再也无法掩饰心底的焦躁,低声咒骂着在结界边徘徊,想要找到其他方法出去。
他的身体已经重新积蓄起微弱的咒力,堪堪能用术式转变肉|体形状的程度,或许可以用其他形态来通过这道【帐】也说不定。
没有犹豫,将身体再次转变为液态,他跃入一旁的水渠中,顺着水流的方向快速移动。
流水顺利地通过结界,可他却再次被拦了下来。
再度恢复为人类的形态,真人浑身赤|裸地漂浮于水面之上,蓝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在冰凉的地下水中荡漾。
“诶呀,这下麻烦了。”
他有些头疼地自言自语道,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从水渠中猛地坐起身,看向管道的另一头。
相比于设下【帐】的那段路,这个方向还依稀能看见远处的隧道灯,朦胧昏暗的光影之中,一个人正缓缓走来。
哒哒——哒哒——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那人的脚步,宛如鼓点般踩在心头。
背光而来,真人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能听见对方那平静到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找到你了。”
*
当八神缘从隧道中钻出来的时候,伊地知已经在地下水管道的入口处等待多时,见到她的身影,立刻惊喜地迎上前。
“八神同学!”
他先是观察了番缘的状态,见她安然无恙,似乎没有外伤的样子,这才松下一口气。
只不过,这刚放下的心,又在想起方才收到的消息时,再次提了起来。
“八神同学,刚刚传来消息,有关盘星教的那个任务……”
“嗯,我已经知道了。”
缘面不改色地打断他的话,将手中的玻璃罐塞进伊地知的怀里,随口嘱咐道:
“这是那只人形诅咒,手头没有合适的容器,暂时捡了个瓶子装着,应该还活着,先送回高专吧。”
冷不丁得知这么一个大消息,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赶紧低下头去查看手中的东西。
确实如对方所言,这个玻璃罐应当只是在管道中随便捡的,罐身布满污渍和灰尘,差不多有两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只能从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勉强窥见其中的风景。
伊地知用袖口擦了擦罐子的表面,将它抬至和视线平行的高度,贴近仔细观察。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蠕动着的肉块,虽然只是肉块,但它却仿佛具有生命般,还在极有规律地呼吸着。
他看得入神,可就在这时,肉块之上却突兀地长出一只眼睛,在与他对视上的那瞬间,猛然暴起。
好在他们中间还有层玻璃挡着,最终受伤的,只有伊地知脆弱的小心脏。
将东西丢给对方后,缘便径直上了车,此时已经懒懒地窝在座位之中,趴在车窗上对他说道:
“先回高专吧,虎杖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回去了。”
“没错,七海先生和虎杖同学都受了点伤,需要家入小姐的治疗。”
从后备箱取出作为重要资源的一次性封印咒符,将罐身缠得密不透风,确定没有遗漏后,伊地知的神情才略微放松了些,继续说道:
“既然已经抓到这只诅咒,地下排水管道里的咒具需要派人回收吧。”
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的八神缘,闻言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嗯,让之前布控的工作人员,再去原先的地点回收就行。”
在和虎杖进入地下之前,她便已经通过伊地知给的下水道排水系统规划图,计算出那只人形诅咒可能会逃跑的方向。
从先前和他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只诅咒的性格极为狡猾,再加上变形的能力,在下水道这种地形复杂的环境,占有极大优势。
可现场能作为战力出动的咒术师,只有她、七海和虎杖三人。
要是真被对方溜走了,想再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为了以绝后患,缘选择根据排水系统的结构,立下特定规则的【帐】,这样一来,即便他暂时逃脱,依旧有如瓮中之鳖,逃不开最终被抓到的命运。
这个计划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设立【帐】。
她需要赶去支援,没办法亲力亲为地完成布置,只能将咒文书写在特定的咒具之上,再分别让【窗】的工作人员去定点布控,形成一座规则为“只针对那个诅咒,对其余生物及咒灵无效”的结界。
在结界术的造诣上,缘自信认为,高专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她。
结界术的本质,是通过咒力运行的微小差异,将刻画在每个【帐】上的核心程序重新编写,形成属于自己的规则。
在不知道自己这糟心体质是如何形成的岁月里,她有大把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再加上生得术式对咒力把控的加成,则更为如虎添翼。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如钩,沉浮在如絮般的云色里。
八神缘看着广袤漆黑的夜空,思绪起伏,回忆起方才收到消息时的情景。
彼时她刚刚将这只人形诅咒削成肉块,正寻找着能装一下它的容器,毕竟徒手拎着这玩意儿出去,还挺考验忍耐能力的。
尽管位于地下,但手机信号却意外不错,连电话都收得到。
打给她的人,是负责盘星教任务的辅助监督,屏幕微弱的光亮在一片昏暗的管道中闪烁,听见对方所述内容的缘,却愈发沉默。
盘星教的任务解决了,但得到的结果,却让她觉得荒诞而可笑。
那处山庄在战斗中被尽数毁去,根据工作人员的勘测,现场留下的两道咒力残秽,一道来自于八神命,另一道则属于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夏油杰。
同一时间,辅助这起任务的民间咒术师黑崎凛,身死。
根据八神命的指认,致使对方死亡的罪魁祸首,就是本该被禁锢在咒术高专中的夏油杰。
兹事体大,作为唯一目击者的弟弟被立刻传唤回去问话,与此同时,总监会还将夏油杰从高专转移出来,移交给高层内部设下的监牢看管,势必要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寥寥几句话,带给缘的震撼,却不啻于一场内心的海啸。
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这起事件的不对劲,太巧合了,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了似的,按照某种无形的轨迹发展,直至如今这种局面。
般若的出现,代表盘星教背后的人,必定与那个人形诅咒有所关联。
而与这起事件相关的其他人,顺平,虎杖,七海,夏油杰,还有……弟弟,都与她或多或少有些关联。
她恐怕早就被盯上了,仿佛身处于某张巨网中,在无意识之时,便被一步步蚕食。
这样缜密的心思,如此长远的布局,走一步,算百步,她只能想到一个人——羂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里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 黑暗掩埋了偶有的几声虫鸣,今夜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八神缘在敛房外碰见了刚从外地赶回来的五条悟,回想了下他这次出差的地点, 她有些惊讶于对方竟然能回来得这么快。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并非高专, 而是隶属于【窗】名下的某处独立机构,虽然也在筵山麓的结界笼罩范围内, 却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
摄像头的红光在头顶闪烁,五条悟看着刚从敛房内走出的缘,神色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样?”
这次任务的伤亡人数实在是太大了, 还都是些外形扭曲的改造人,高专的停尸间没有能力全部收容,只能将其转移到专门的敛房中,过段时间再集中处理。
这些不幸被变成怪物的人类, 由于基因样本的扭曲和外形的畸变,身份已不能确认。
出于成本的考量, 再加上要注意社会影响, 结局估计也只是草草送入火葬场吧,从此以后, 他们便只会成为失踪人口数量中上浮的一个冰冷数字。
停灵在敛房里的众多尸体中, 八神缘认识其中两人。
般若自然是其中之一, 和其他的改造人不同, 她生前曾经由普通人变为咒术师, 成为改造人时甚至还具备某些咒灵的特征,比如强横的防御能力和部分肢体再生能力,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家入硝子医生已经答应明天过来对其进行解剖, 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或许在这起任务尘埃落定之后,她能够将般若的骨灰带回家乡, 对方的母亲尚在人世,只不过,她们母女二人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联系过。
这个想法只在缘的脑海中短暂停留了一瞬,便被她果断否决了。
算了,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么那个所谓的家乡,才是般若最想逃离的地方吧。
既然如此,干脆帮她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作为死后安眠之地,要在高高的山峰之上,要能看见青苔和鲜花,要永远沐浴蓝天与暖阳。
至于另外一个人……缘沉默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通知黑崎家吧。”
闻言,五条悟也是一怔。
监控诚实地记录下两人的反应,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声,摄像头缓慢移向别处。
“跟我讲讲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吧,我想亲口听你说。”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侧身打开缘身后通往敛房的大门,示意她进去聊。
眼前陡然一暗,她抬起头,只能看见五条悟流畅紧致的下颌线,在黑夜中白得晃眼。
敛房里的温度很低,里头摆满了纯黑的裹尸袋,除去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便只有嗡嗡作响的冷气机制动声。
在这样略有些沉重的氛围里,缘将今天经历的事情缓缓道出。
……
“吉野顺平已经醒了,据他所说,当初他以为那个人形诅咒是咒术师,对方也并没有否认这个身份,所以才会与之产生交集。至于在改造人身上发现的学生铭牌,确实是他的没错,但在之前便已经丢失,他也没有多想。”
想到方才通话时,电话那头愧疚得快要哭出来的顺平,她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虎杖找到他并说明来意后,他立刻就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可还是晚了一步,被困在那个诅咒设下的【帐】中。他似乎认为自己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表示愿意接受总监会的调查和审判,我给拦了下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个还未入学的高专学生的分量,可不足以平息这场事件。
那些高层想要的,是更具有价值的东西,比如……特级。
夏油杰被指认为这件事的幕后主谋,高层中想要对其执行死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不过仍旧有部分人持反对意见,表示这件事依旧有许多疑点存在,需要再深入调查。
想必这一小部分高层,就是当初夏油杰通过威逼利诱纳入自己阵营,使他能够顺利完成“归降”的支持者吧。
然而,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盟友,只存在绝对的利益。
在这场利益的博弈中,是非对错,其实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虽然如此,可既然有愣头青想来逞英雄,他们估计也不会介意先杀一个,以儆效尤。
在她道出今日发生之事的时候,五条悟一直倚着栏杆,视线紧紧盯着她,大半面孔被眼罩遮住,看不太清神情。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吉野顺平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八神缘平静地摇了摇头,眼中毫无波澜,淡定得仿佛她接下来说的话,与自己毫无关系般。
“他们的目标,是我。”
话音落下,两人皆没有再开口说话,室内一片死寂,衬得冷气机制造的动静,更加恼人。
良久,五条悟才再次开口道:
“你应该清楚,整件事中最可疑的对象是谁吧?”
是谁指认夏油杰为盘星教任务的罪魁祸首,是谁作为唯一目击者,确认了黑崎凛的死亡真相,若非【窗】的工作人员在现场发现了属于杰的咒力残秽,这次被关进咒牢中的,可不一定会是谁。
“我知道。”
缘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有那微沉的目光,证明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冷静。
“我相信弟弟,等他回来后,我会找他问个清楚。”
见她这副样子,五条悟的手指微微蜷曲,下意识想要上手扯起她的腮帮子,让她别那么沉重,事情说不定没他们想得那么糟糕呢。
可手抬到一半,他却又意识到这种行为有些不妥,只能心虚地别过头,强行转移话题。
看着敛房内那些改造人的尸体,五条悟不期然想起伊地知早些时候汇报给他的内容,里樱高中的大半改造人,都是被他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学生给消灭的。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问道:
“对了,八神同学从前杀过人吗?”
回应他的,是缘干脆利落,毫无停顿的肯定答案。
“杀过。”
似乎是担心对方不相信,她还极为认真地补充说明道:
“杀过很多。”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五条悟微微一愣,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而后自哂着摇摇头,没再克制蠢蠢欲动的双手,安抚性地在自家学生的脑袋上拍了拍。
他没有过问缘从前杀过什么人,又为何杀人,也没有给出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安慰。
咒术师的世界,一向便如此残酷。
唔,不过考虑到八神同学虽然看起来早熟老成,但实际年龄还是个未成年,以后这种事,还是让成年人来做吧……
一门之隔的屋外,是如浓墨般的黑夜。
昏黄的路灯高悬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之间,光影婆娑,将路上行人的影子,也分割成散落一地的碎片。
虎杖抬头看向夜空,微微眯起眼,视野范围内的东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如同梦境般恍惚。
相比于七海,他的伤势要轻上许多,刚得到能够自由活动的许可,他便迫不及待地来了敛房,想要祭奠一下这些无辜丧命的死者。
没想到,却意外听到了五条老师和八神学姐的谈话。
即便自认为这段时间已经成长不少,但冷不丁听到这种对话,果然还是太过沉重了啊……
在校园中漫无目的地散步,虎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白天杀人时的场景,骨头断裂的声响,生命逝去时那惊恐哀伤的眼神,还有,学姐冰冷又沉稳的双手。
学姐说,她杀过人,还杀过很多人。
怎么会这样呢,她还那么年轻,她只比自己高了一年级,为什么会……
“嗤,小鬼,你现在知道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吧。”
纷乱的思绪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虎杖皱了皱眉,已经习惯宿傩时不时会忽然冒出来的动作,丝毫没有惊讶,只是冷冷地问道:
“你又想说什么?”
“我说,八神缘可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温柔善良,蠢货。”
夜色中,虎杖脸侧的嘴巴一张一合,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其中冒出,这情景说不出来的诡异。
“那女人从前就是这样,装得比谁都要乖顺听话,实际上却是最冷酷无情的那个,你竟然以为她会因为杀人而难过,还真是蠢的无可救药啊。”
“你住嘴,不准你这么说学姐!”
听到他这样污蔑学姐,虎杖再也忍不住了,生气地站定在原地,极力为缘争辩着。
“呵,我有说错吗?小鬼,你可别忘了,可是那个女人亲手带你结束了一条生命啊。啧,称呼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为生命,还真是让人有够恶心的。”
耳边回荡着宿傩极尽嘲讽的话语,即便捂住耳朵,这声音依旧会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虎杖知道对方看自己不顺眼,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对他冷嘲热讽,但是,他可以受到这些讥讽和侮蔑,他的伙伴不行,那些可怜逝去的生命也不行!
极度的愤怒之下,他将平日里不敢说的,一股脑儿统统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八神学姐,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尊重她,保护她,知道学姐杀了很多人,我一点都不认为她残酷无情,我只心疼她要经历这些!”
虎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丝毫没有停顿,他控制不住地想起杀人时的感觉,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他则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学姐只比我大两岁,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她明明可以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享受人生,却早早背负起了保护他人的责任,这样好的学姐,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若是可以,谁又想亲手了结他人的生命呢?
从虎杖说第一句话开始,宿傩便陷入了震惊的状态中,直到小鬼发泄般地吼完,他才有些不在状态地回复道:
“不过就是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委屈的。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谁告诉你我喜欢那个女人的!你别以为我现在杀不了你,你就可以胡说八道,那种女人,谁会喜欢?!”
“我!就!喜!欢!”
回应他的,是虎杖更加大声地回吼。
“不仅我喜欢,五条老师也喜欢,真希学姐他们也喜欢,大家都喜欢八神学姐!只有你这个胆小鬼,连自己的喜欢都不敢承认!”
这一次,宿傩没有再和他争辩,在精神世界中翻了个白眼,便霸道地切断和外界的联系,满脸不屑地坐回白骨王座之上。
这小鬼花生米一样的脑仁里,估计就只能想到这些东西了。
他在意八神缘,只是因为她的领域能够牵动自己身上的黑纹,否则,他早在千年之前便杀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还会留她活到现在?
笑死,谁会喜欢那种人啊。
切,反正他不喜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什么, 真人被人类抓住了?!”
寂静无人的深山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漏瑚坐在温泉边,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 惊讶得连手中的烟斗都没拿稳。
这里是伴随着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天然温泉,这种环境更加有利于他身体的恢复, 只是花御和陀艮由于属性不符,不喜欢这里的生态,所以才没有一同前来, 现场只有他和【夏油杰】两人。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漏瑚的表情格外严肃,紧紧盯着坐在他身旁的男人,似乎只要对方一有异动, 他就会毫不客气的动手。
终究是人类,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这次任务只有他们两个前去, 真人被咒术师抓住,他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似乎是察觉到了漏瑚眼中的戒备, 羂索微微眯起眼, 不过是区区诅咒, 竟然敢威胁自己, 若不是暂时有用得着它们的地方,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按下心底的不快,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放心吧, 我收到消息,真人没有被祓除, 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高专的人应该是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可漏瑚却不想听他的解释,只想尽快将同伴解救出来。
“那你让插在咒术界的那个暗线,把真人放出来。”
闻言,羂索控制不住的对这些诅咒再起厌烦之心。
他都告诉过对方,在碰到八神缘那个女人之时,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不能恋战,竟然还被活捉了,真是丢尽特级诅咒的脸,连带着他之后的行动计划都要改变。
轻叹一口气,他佯装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在抬眼之时,嘴角的笑容幅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温泉的水汽氤氲开隽永的眉眼,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放心吧,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对真人的审讯工作进行的不算顺利,这只人形诅咒在面对审讯时格外狡猾,即便身陷高专的咒牢中,依旧谎话连篇。
负责审讯的咒术师废了好大力气,才从他口中撬出一点真实信息,比如他的名字。
“那群老橘子想将真人转移到总监会进行内部审问,他们怎么敢的呀,伸手就要啊,脸皮太厚了。”
窗外的阳光正盛,穿过落地玻璃窗倾洒在室内的瓷砖上,连光线也因此染就几分冷意。
五条悟懒洋洋地趴在沙发靠背上,对坐在一旁的八神缘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丝毫没有顾忌大厅内来往的工作人员,轻松得仿佛回老家般。
他们如今正身处于咒术总监会的内部大楼,同选址在深山老林里的高专不同,总监会坐落于东京的核心三区之一——千代田区,还拥有一座非常气派的大楼。
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坐拥一整座写字楼,可见那群咒术界的高层,富得简直能流油。
当然,她身边坐着的,也属于万恶的有钱人之一。
缘合上手中的杂志,看着五条悟的眼神有些复杂,在别人家的地盘公开说着别人家的坏话,真怕那群高层一气之下,叫保安把他们这对可怜的师生轰出去。
若说咒术高专是培养年轻强大咒术师的温床,许多咒术师都会以高专为据点展开活动,那么这座隶属于咒术总监会的内部大楼,就是咒术界对外交流的门面。
高专和总监会大楼,就像是维持着咒术界顺利运行的两套系统,一主内,一主外。
高专负责培养和输出人才,听从调配完成任务,总监会大楼则需要处理与普通民众、政府部门相关的交涉事件。
像【窗】这样的部门,就是直属于总监会名下的机构。
“啊啊啊,好无聊,八神同学来陪我玩玩嘛~”
耳边又响起自家老师无理取闹的声音,拖长的尾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异常响亮,察觉到路人投来的异样视线,缘微微低下头,用手中的杂志挡住侧脸。
看着她的动作,wtw疑惑,wtw震惊,wtw不敢置信,紧接着,猫猫炸了。
“你嫌弃我!”
他一下从沙发上跳起,音量再度拔高。
很好,这回不仅是附近的人注意到他们,就连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被其吸引了过来。
“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男人蛊惑了你!”
带着墨镜的白发美男子满脸委屈地控诉着,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却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不爱的人最狠心”。
而五条悟口中说的那个男人,则还沉浸在被这泼天的污水卷入的震惊中,久久不能言语。
有刚入职的新人凑到前辈身边,好奇询问道:
“前辈,他们三个是谁啊,在接待大厅里这样大吵大闹可以吗?那个男小三的样子有些眼熟诶,他不是高层身边的森川前辈吗?!”
听到新人这离谱的发言,在这里工作已久的老前辈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你是第一天进入咒术界吗,连被誉为‘现代最强咒术师’的五条悟都不认识?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孩,是另一位特级咒术师八神缘,今天大概是来总监会办事,由森川前辈负责招待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去楼上的贵宾会客室,要在大厅里,嗯……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与此同时,作为被围观的三人之一,还被指认为破坏他人感情的男小三的森川,现在却只觉得后悔。
当年他就不应该托关系进入咒术总监会工作,就算进来工作了也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后勤部门,不整天钻营着想向上爬,不然也就不会因此得罪了八神缘,还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感觉到大厅内众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森川只觉脸上烧得慌,有种被公开处刑的酸爽感。
他压低声音,哀求般对着那个陷自己于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说道:
“五条先生,我们上楼再谈吧,上头的手续应该也办的差不多了。”
只可惜,五条悟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反而气鼓鼓地移开脸,摆明了不想配合。
见状,森川只能无奈地看向八神缘,眼里满是求助和请求,他给这位姑奶奶偷偷传了那么多的信,对方允诺给自己的利益却见不到一点苗头,那帮帮忙,为他说句话还是可以的吧!
一个大男人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缘默了默,最终还是转过头,对着身边人道:
“先上楼吧,上楼我就陪你玩。”
“呵。”
五条悟冷笑一声,极为傲娇地抬起头。
“这不是你发自内心的请求,我拒绝!”
已经快被这幼稚的戏码逼疯了的缘和森川两人……
无奈之下,缘干脆直接伸出手掰过五条悟的脑袋,直视着他墨镜之下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不,五条老师,我真的很想玩游戏,请你务必接受我的邀请。”
这过于突然的动作,即便是五条悟也有些愣住了,不过他却没有拒绝,而是回望向对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良久,才吐出一个字。
“好。”
于是,当夏油杰终于通过层层关卡,在一众看守人员的监视下来到会客室时,看见的,就是以下这幅画面。
光线明亮的房间内,这对主动提出要来探监的师生正神情严肃地在玩……翻花绳。
鲜艳的红绳在指间绕成繁复的花纹,衬得八神缘纤细的手指更加白嫩,而他的挚友,现代最强咒术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正眉头紧锁,苦苦思考下一步该怎么翻。
夏油杰笑眯眯地对着两边的看守人员点点头,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两人中间,而后自然地伸出手,极为灵巧地一勾一翻后,一个更加复杂精美的花纹出现在他的掌心。
双手总算重获自由,缘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默默收回手,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和五条悟玩翻花绳了。
这家伙玩翻花绳的技术烂到令人发指,简直跟小猫啃数据线没有什么区别。
不仅菜,瘾还大,怎么都不肯换个游戏玩,好在夏油杰及时出现,她解放了。
果然,见到红绳被第三个人翻走,五条悟刚开始还有些不爽地抬起眼,但在见到来人是夏油杰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不满地嚷嚷道:
“总算等到你来了,架子够大啊,来一趟咒术总监会的大楼,连这里的恶习都染上了。”
他这直白的话语,让同时跟进来的两位看守人员一阵面红耳赤,好在这里是二十楼往上的高楼层,鲜少有工作人员路过,也没有其他人听到。
不过事后会不会有人通过监控被这段对话气死,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总监会大楼所在的千代田区是整个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中心,皇居、政府办公机构和许多顶尖大学都坐落于此。
咒灵的诞生和人口密度息息相关,为了拱卫皇室,维护这片核心区域的稳定,千代田区的人口密度一直由政府严格把控着,是东京二十三区中人口数量最低的存在。
对于像财团、门阀、政要这样的特权阶级来讲,咒术的存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他们或许找不到咒术界真正的核心,也就是咒术高专的所在地,但对这栋总监会大楼的存在,则心照不宣。
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被重重武装包围着,进出每一层楼都需要进行严格的检查,某些机密楼层甚至需要核实咒术师的咒力残秽或术式效果,以确保是本人。
当然,以上这些检查,对一级及一级以上的咒术师来讲,统统不需要。
看着因为五条悟的话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看守人员,八神缘非常好心地替他解释道:
“不要放在心上,五条老师说的不是你们,他说的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两位看守人员四目相对,又极为默契地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没听到这句话。算了,反正骂的是上司,关他们什么事,他们私下也经常骂来着。
夏油杰的身份特殊,即便高层那群老橘子扛不住五条悟的压力,让其能够暂时离开咒牢来见他们,但两位看守人员却不能放任他们三个共处一室,依旧呆在会客室内,一左一右地站在其身后,看着跟左右护法似的。
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两人,缘这才看向夏油杰,说明他们此次的来意。
“根据【窗】的勘测和比对,现场留下的咒力残秽确定是属于你的没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题一下变得这么严肃,夏油杰的态度却极为随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那根翻花绳用的红线,唇边噙着淡淡的微笑。
“高专的结界能证明,我从始至终都呆在高专中没有外出,这应该是你们要去查的东西。”
“要不是没有思路,我们也不会来找你问话。”
五条悟毫不客气地回怼道,试图去抢绳子,却被对方躲了过去,只堪堪擦过他的手。
“怎么说也是盘星教曾经的教主,对那处庄园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为避免被某些幼稚鬼抢东西,夏油杰将红绳揣回兜里,托腮思考了片刻,非常利落地回答道:
“没有。”
似乎是想到当年的情况,他还极为哀怨地叹了口气。
“盘星教的资金来源都是靠那些人傻钱多的猴……有钱人,有钱人行了吧,反正财政收入全靠投资,哪有闲钱去深山老林里买庄园。不过,我倒是不意外会出现这种专门针对我的阴谋。”
夏油杰勾唇一笑,抬起头,直勾勾看向会客室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所在,毫不避讳地说道:
“毕竟,希望我去死的,大有人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会客室内窗明几净, 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的绝佳视野,能从这里阅尽大半个千代田区的风光。
夏油杰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温暖的阳光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温柔, 光看这张脸, 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般大胆的话。
然而现场的其余两人,又何尝不是胆大包天的角色。
听他这么说, 八神缘和五条悟两人面色丝毫未变,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猜测,甚至还煞有介事地问起可能的人选, 报菜名般将总监会的大半高层报了个遍。
身后的两个看守人员越听脑袋垂得越低,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他们早就得到过上面的指示,知道这场对话会被全程监听,一时有些不敢想象, 监控之后那些足以搅动整个咒术界风云的顶层人物们,脸色该会有多难看。
从夏油杰那儿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即便借机敲打了一番躲在后头的那些老橘子们, 但他们两个仍不打算就此走人。
这间会议室装修得不错,光线好冷气足, 就连脚底下铺的地毯也格外柔软厚实, 更关键的是这里叫外卖很方便。
高专的位置太偏僻, 许多美食都无法配送, 每个人进城都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带晚饭/夜宵。
想着学校里那群嗷嗷待哺的饿死鬼们, 缘毅然决然地决定点外卖,顺便把他们几个的午饭也一并解决了。
当然,鉴于就算外卖小哥再神通广大, 想要进入需要核实咒力残秽的二十楼也不太可能,外卖是作为看守人员之一的咒术师去拿的。
于是, 总监会大楼的接待大厅内,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源源不断的外卖被送到前台,招待人员即将被外卖的海洋淹没之际,一位身着西装,气势非凡的咒术师从高层直通的电梯中走出,在见到这小山般的外卖时可疑地默了默,接着认命地借来小推车,将东西全部运了上去。
待他走后,前台略有些凝滞的氛围才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几位招待人员相互对视一眼,纷纷低头默契地拿起手机,又一个崭新的八卦,在小群里冉冉升起。
看着铺满整张桌子的垃圾食品和各式各样的小甜点,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你们,没给我点吗?”
“啊?”×2
正沉迷炫饭的师生俩迷茫地抬起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心虚地移开视线,随即又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东西,热情邀请道:
“你要吃吗?我分你一半。”×2
眼前的两份食物,一份是由饼干、冰淇淋、可可粉组成的冰淇淋三明治,另一份是被红色辣椒掩埋着的不明食物,总觉得将这两种风格迥异的东西一起吃下去,自己可能需要切除掉部分的胃。
“算了,当我没说过,我喝茶就行。”
优雅地婉拒了两人的好意,夏油杰端起桌上的红茶,正准备送入口中之际,却被人忽然拦下。
八神缘和五条悟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认真,为了捍卫自己喜爱食物的尊严,两人一致决定,一定要让他尝上一口。
对于他俩这执拗的态度,夏油杰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们。
“我不要。”
“你试试,这不比你那咒灵球好吃,那玩意儿不是抹布味的吗?”
五条悟将冰淇淋三明治怼到自家好友嘴边,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这件对方一直瞒着的事。闻言,夏油杰顿了顿,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缘,以眼神询问是不是她告得密。
“看我干嘛。”
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缘理直气壮地说道:
“咒灵球那种东西看着就不好吃吧,五条老师又没说错。所以……先试试我的十级再加辣版阎魔拉面,研究表明,食物能影响人的心情,吃辣能够刺激大脑释放内啡肽。”
“那吃甜品还能分泌多巴胺呢,杰,你先试试我的!”
在两人的强行投喂下,夏油杰被逼着同时吃下了这两样东西。
只能说,他宁愿去吃咒灵球。
“探监”的时间就在几人的吵吵闹闹中度过,当发现时间结束,他们终于能重新将嫌犯带回去之时,两位看守人员极为明显地松了口气。
室内重新恢复宁静,两人却没打算立刻返程,而是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将最后一口奶茶喝完,五条悟面不改色地从袋子里又掏出杯全新的奶茶,边戳吸管边对缘问道:
“你这次来总监会大楼,不止是来找杰这么简单的吧。”
“嗯。”
怀疑地看了眼对方似乎连接着异次元胰岛素海洋的肚子,缘慢悠悠地回答道:
“弟弟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他。”
回到高专后,她将现有的线索重新梳理,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羂索的手笔。
般若和顺平一样,都那么突然地成为了咒术师,原本应当在盘星教好好呆着的她,后来还离奇地出现在里樱高中,被那个名为真人的诅咒变为了改造人。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迅速,太巧合了,背后仿佛有只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并一手策划了所有。
缘不清楚般若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她们第一次在歌舞伎町时的见面或许是巧合,那之后呢?她在盘星教中的晋升异常之快,究竟是偶然,还是特意安排?
逝者已矣,真相不得而知。
但她没死,她不能如此被动入局,她要知道真相。
有关盘星教的任务权限极高,除了五条悟外,也只有总监会那几个理事拥有查阅的权限,幕后主使能如此清晰地把控自己的动态,这就说明,高层中有对方的人。
同时,据顺平所说,是真人主动接近的他,他的校服铭牌也是在认识其之后才丢失的。
从表面上来看,这起事件中唯一利益受到损伤的人似乎只有夏油杰,但缘总觉得,整件事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甚至于,这才是刚刚开始。
夏日的白昼格外漫长,即便在总监会大楼里呆了这么久,窗外的阳光却依旧灿烂而耀眼,可却被一层隔热性良好的玻璃幕墙所拦住,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缘站在窗前凝视着天边的那轮红日出神,倏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转过头望向会客室的大门。
身为【六眼】的拥有者,五条悟自然也感应到了门外站着的是谁,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家学生走向门口,嘴角微笑未曾变化分毫。
大门被打开,视野中八神命的面庞越来越清晰,他缓缓勾起唇角,脸上是熟悉的亲昵笑容,他说:
“姐姐。”
“啊,喝奶茶喝得好撑~”
五条悟感慨出声,极为浮夸地揉了揉他那平坦的小腹,这动静立刻引起了另外一人一咒的注意。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挥挥手,就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只留下一句话——
“你们在这儿等我下,我去楼上找那些老橘子们聊会儿天,顺便消消食。”
缘微不可觉地一顿,知道他是想将空间留给他们姐弟俩,便领了这份心意,重新看向命,极为认真地说道:
“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闻言,命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笑盈盈地点点头,干脆说道:
“好呀。”
见其这副态度,缘却更加沉默了。
她稍稍侧过身,在弟弟走进房间的下一秒,会客室四角的摄像头同时爆炸,化为齑粉散落于地毯之上。
八神命却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转过身问道:
“姐姐想要聊什么?”
他的笑容张扬又明媚,过于精致的五官让眼角眉梢都染上几缕惑人的媚意。
看着这张陌生中又透着熟悉的脸,缘微微一怔,有些恍然,不知不觉中,弟弟已经长得和她完全不同了吗。
他……越来越像人类了。
不再如同从前那样仅凭本能行事,也不时时刻刻黏着她,他有了自己的秘密,会思考,会权衡,也会像人类一般去伪装。
缘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明明这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之时,她却又觉得隐隐不安。
强行改变咒灵的天性,却又要让他理解更为复杂的人性。
她所种下的因,究竟会酿成如何的果?缘不知道。
“罢了。”
她忽地轻笑出声,自哂般摇了摇头。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命,从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缘就明白今天恐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即便得到答案,估计也只是搪塞的说辞。
而她,不希望从弟弟的嘴里听到欺骗。
“如果不想说就不说吧。”
八神缘紧紧盯着八神命的眼睛,眼神里毫无怀疑之色,而是全然的郑重与认真。
“我只希望,你不要骗我。”
欺骗的代价……她无法承受。
*
“就这样?”
“就这样。”
回程的轿车上,听完八神缘叙述的五条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神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身边人,颇为惊奇地感慨道:
“没想到啊,八神同学平时看着那么理智清醒,遇到八神命的事竟然还会感情用事,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炼到无欲无求的境界了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缘回以同样惊奇的目光,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误会自己。
“五条老师,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一副样子?”
“唔,第一眼的感觉非常符合世家眼里的淑女形象,但接触下来就会发现发现胆子意外的大,除此之外,在很多事上都格外具有反差感呢,比如对食物的口味,对任务的态度……”
听到这话,五条悟竟然还煞有介事地评价起来,时不时稍作停顿回忆一番,归纳得格外严谨。
“不过最大的特点,还是防备心格外重吧。”
他歪了歪脑袋,面上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仿佛这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般。
“虽然会借用禅院家的势力,也会向我求助,但八神同学的求助似乎从来不是单纯地请求帮忙,而是在用利益进行捆绑交换。唔,该怎么比喻比较好呢?”
苦恼地思索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般说道:
“啊,对了!八神同学像是那种,缺钱了也不会和家人朋友讲,反而会去银行借贷款,然后苦哈哈地背着沉重贷款过日子的人!”
“不,我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合适……”
缘诡异地沉默一瞬,反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五条悟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所以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们,为什么凡事都想着自己承担,为什么总是决定一个人背负所有?”
一连数个为什么,将缘问得频频向后退,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其逼到了车子后座的角落里。
狭小的空间内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褪去那层甜甜的烘焙香气,掩埋在底下的味道疏离又霸道,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八神同学,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走进你的心呢?”
唇角轻轻勾起,隔着一层纯黑的眼罩,五条悟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眼前人身上,似乎缘不给出一个答案,他便永远不会后退似的。
两人的争论自然也吸引了正开着车的伊地知的注意,透过后视镜看到他们此时的动作,他下意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想要出言相劝。
正当他组织好语言,打算开口之时,八神缘却蓦地说话了。
“五条老师,不也是这样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然,却又隐隐约约夹杂着某些被压抑已久的东西,那双墨色的眼眸深邃而沉重,犹如夜空般深不见底。
她坚定地伸出手,指尖畅通无阻地触碰到了五条悟的眼罩边缘,未有丝毫停滞感。
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缘将他的眼罩扯了下来。
柔软的发丝在那双苍蓝如天空的眸子前垂落,堆雪砌玉,静谧无垠。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皆没有过分露骨的情绪,只是淡淡地望向彼此,令人心神一紧的气场却在他们周围无声无息地扩散,宛如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
“高专中对人心防最重的,分明是五条老师不是吗?”
学着五条悟的样子,缘歪了歪头,唇角勾起的弧度分毫不差。
“五条老师总是想要将他人的命运也一同背负上呢,因为是最强,自信于能解决这世界上一切的难题,所以才这般傲慢吗?”
扯着眼罩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泛着玫瑰色的指尖轻抵在对方致命的喉管处,她能感觉到手底下温热的肌肤,以及那若有似无的,轻缓而绵长的呼吸。
她轻喟一声,眉眼舒展,神情陡然变得柔软起来。
“除了夏油杰外,又有谁真正进入了老师的内心呢?因为老师也这样,所以才懂我吧?”
说罢,缘准备收回手,本以为这场突然的谈话能就此结束,五条悟却猛地攥紧她的手腕,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欺身上前,任凭她的手指停留在颈间,指甲微微陷入柔软的肌肤中。
“是啊,我明白八神同学和我一样,是自信到接近自负的人。”
脆弱而敏感的颈部被人触碰,五条悟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下喉结,那种痒意却愈发深刻,强行忽略这种异样的感觉,他继续说道:
“唔,不过有句话说的好,教学相长嘛,正因为看到了这样的八神同学,所以我才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佯装苦恼地皱了皱眉,他半是狡黠半是渴求地望着缘,超高颜值带来的buff,直接让这表情的杀伤力乘了几个level。
“所以八神同学,请你务必接受我的邀请,和我一起试着去相信别人,也试着,去接纳别人吧。”
大概是这神颜太过逆天,缘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最终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微微垂下眸子,算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车内紧张的氛围总算重新变得舒缓起来,硬着头皮开车的伊地知也悄悄放下一直吊着的心,可事实证明,他放心的还是太早了。
“五条老师,我们来立下束缚吧。”
车身一阵不稳,随之而来的,是后车愤怒而尖锐的鸣笛声。
伊地知吓得立刻握紧方向盘,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道路上,避免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同他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座两人格外轻松的神情。
缘的目光是少见的执拗,她只讲了这一句话,别的什么也没解释。
然而,她也不用解释。
温和而轻柔的笑意在唇边绽放,五条悟不假思索地说道:
“好啊。”
他们都是同样固执的人,也同样吝啬于付出更为真挚的情感,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越是亲近,便越是担忧。
在五条悟心中,夏油杰是谁都无法替代的挚友,同样地,八神命也是八神缘难以放弃的亲人。
然而至亲之人给予的伤痛,才最为刻骨铭心。
与杰相背而行的这十余年里,五条悟一直有意避免着生命中出现其他过于亲近的关系,他无法再去承受那样的可能性了。
而今天,他在八神缘身上,看到了那样的可能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忙碌的时光似乎过去得格外快, 蝉鸣声在夏日的烈阳中时隐时现,高专学生准备已久的姐妹校交流会也已近在眼前。
夏油杰依旧被扣在咒术总监会的咒牢中,那群高层似乎仍在该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上争执不休, 再加上盘星教的案子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 只能暂时先搁置下来。
八神命倒是在不久之前回到高专,表面上他仍旧是原来那副样子, 整天跟在缘身后“姐姐姐姐”地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对姐弟之间似乎出现了隔阂。
真希曾经想要去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得到的,只有两句一模一样的“没事”。
身为当事人的他们拒绝交流,她也只能无奈地选择让这对姐弟俩自行处理,毕竟以她和真依的关系, 也实在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分明已经到了夏季的尾声,可气温依然没有降下来的趋势, 曝晒在阳光下的路面烫得惊人, 让人下意识就想往树荫下躲。
八神缘和八神命一前一后地走在高专的小道上,中间相隔数米距离,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延续至抵达教学楼, 才被教室里分外热烈的氛围所打破。
讲道理, 两个年级上课的教室并非在同一间, 但不知为何,今天大家都齐聚在二年级的教室内,似乎正在进行……
“第2018届京都姐妹校交流会赛前动员大会?”
看着悬挂在教室上方的横幅, 缘逐字逐句地念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虽然高专的学生都不多, 但学校大概是在教室中寄托了某些美好的祝愿,只有寥寥几个学生的校园硬生生修建了一整栋设施完备的教学楼,每间教室还配齐桌椅,足以容纳几十人。
而现在,这些闲置的桌椅都被推至教室后方,中间腾出了一大块地,用几人的课桌拼成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各色零食。
身为二年级班主任的日下部笃也老师正坐在这张大桌子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众人,沧桑的脸上写满疲惫,身上洋溢着打工人半死不活的气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眼前这副景色,八神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尽管答案已经尽数写在了讲台上那面红底白字的横幅上,但她依旧不死心地询问出声,希望是自己误会了。
“喏,赛前动员大会。”
真希指了指头上的横幅,理直气壮地回答让缘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明天交流会正式开始,今天京都校的那批人已经提前来了东京,今晚估计会在我们学校住下。”
看出来她脸上的疑惑,胖达主动站出来解释道:
“之前他们不是来我们学校碰头吗,还和一年级的新生打了起来,真希很生气,表示要一雪前耻,让京都校他们好看!”
“所以……你们就举办了赛前动员大会?”
视线在面前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除去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伏黑惠外,其余几人皆对当前的情况接受良好。
缘转过头,望向坐在教室中央的日下部笃也,以眼神询问——“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成功接收到这个眼神的日下部一抹脸,生无可恋地表示:
“五条悟不知道溜去哪儿了,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闻言,真希不满地敲了敲黑板,极为刻意地强调道:
“我们当时想要邀请的就是日下部老师,以五条悟那神戳戳的性格,绝对会把这次大会弄得奇奇怪怪。”
本来就已经很奇怪了吧……
在心中无声地吐槽了句,八神缘正打算找个机会偷偷溜走,身后却忽然传来另一个耳熟的声音。
“好多人啊,真热闹。”
方才被真希锐评为“神戳戳”的某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还极为惊叹地看着教室里的布置,表示真应该让夜蛾校长来好好参观参观。
“当初我就跟他说了,教学楼好不容易塌一次,就应该尝试一下其他的装修风格,他非不听。”
听到这儿,身为曾经导致教学楼倒塌的罪魁祸首之一,八神缘赶紧打断他的话,强行转移话题。
“五条老师,你怎么来了。”
“啊,对了,我这次来,是为了向你们介绍一个人。”
五条悟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侧开身,将身后的人影露了出来。
“唔,虽然在这个时候转学的例子不多见,但鉴于咒术高专也不是什么正经高中,所以大家就默契地忽略掉这个问题,来欢迎一下新生吧~”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内向的瘦弱男生。他的半张脸都被厚重的刘海所覆盖,只能从隐约露出的五官来推断,应该是个长相清秀的小男生。
五条悟的介绍还没说完,便已经被凑上来的几人给打断了。
“嘶,总觉得有点面熟啊。”
胖达站在吉野顺平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力,投下的影子几乎将他整个人覆盖。
同一时间,狗卷也凑了过来,那双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顺平半晌,才赞同地附和道:
“鲑鱼鲑鱼。”
“不,应该不是长相相似……”
真希眉头紧皱,二人一咒骸同时围着顺平陷入了深思,直把他吓得频频向八神缘投去求救的目光。
虽然知道咒术师都很特别,他也做好了会面对一群性格迥异的同学们的准备,但果然还是有些撑不住。
面对转学而来的新生,不应该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吗,为什么要像看见珍稀动物似的凑上来围观啊?真要围观也要去看眼前这只大熊猫吧?!
察觉到对方求助的目光,缘微微愣了愣,有些疑惑地歪歪头。
怎么了,大家不是都很友善、热情、活泼吗?
脑电波对接失败,吉野顺平正打算尝试第二次求助之时,真希却忽然恍然大悟般瞪大了双眼。
“想起来了,有点像是乙骨刚转学来的样子!”
说着她还转头看向缘,求证般问道:
“是不是,一看就是曾经被欺负过,像根豆芽菜似的。”
说……说出来了。
诡异地沉默一瞬,八神缘先是犹豫地看了眼已经陷入石化状态中的顺平,接着又望向真希,神情真挚地点点头。
猜对了呢,可惜没有奖励。
虽然她没有明说,可在这丰富的肢体语言之下,一切早已无须多言。
尴尬的氛围在室内无声蔓延,胖达伸出手指挠挠脑袋,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个,真希,你看起来有点像是带头霸凌的大姐大诶。”
……
这场闹剧最终在真希决定以死谢罪,和顺平红着脸表示“没关系,真的不用去死”中落下了帷幕,不过也托这场误会的福,双发之间的距离一下被拉近,开始尝试相互沟通。
看着走在前方打打闹闹的众人,缘和五条悟遥遥坠在他们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没关系吗,顺平知道虎杖还活着的事吧。”
“安啦安啦。”
五条悟无所谓地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格外轻松。
“反正明天就是他顺理成章现身的日子,早一天让惠他们知道也无所谓。顺平虽然不会参与这次的交流会,不过我想让他多看看其他同龄咒术师的战斗模式,对他以后的成长有帮助。”
眼角余光不经意般扫过跟在他们身后的八神命,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他随口提道:
“京都校的学生们已经到达了学校,就在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那处院落。你不参加此次交流会不用避嫌,想的话可以去拜访一下。”
“嗯,我知道。”
缘点点头,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眼底一片晦涩。
“我正好,想要去拜访一个人。”
是夜,京都校师生所在的客院内,为了补足精力迎接明天的比赛,院内各房间已经早早熄了灯,几声偶尔的虫鸣,将夜色衬得更为寂静。
庵歌姬哼着小曲走在院子中,她刚和硝子聊完天回来,心情非常美丽。
只可惜,这种好心情在看见院内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时,荡然无存。
“这群小兔崽子,都这个时候了还熬夜,说了多少遍早点睡就是不听,真是我带过最不省心的一届学生。”
骂骂咧咧地向着那间房走去,下一秒,身旁的灌木丛中忽然冒出几只手,猛地将她扯进了草丛。
怎么说也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咒术师,歌姬下意识就想反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几个耳熟的声音。
“嘘,歌姬老师,是我们。”
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看着蹲在灌木丛中的一个个学生,她脸上的疑问简直快具象化成问号了。
“你们……在做什么?”
难道东京校真的被名为“五条悟”的病毒占领了吗,从方才和硝子的聊天来看,五条悟最近这段时间又做了不少让她吐槽的事,连带着东京校的学生们似乎都或多或少有点什么毛病。
她的学生们虽然顽皮,但也罪不至此啊,怎么一个个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蹲草丛?这是何等恐怖的传染力!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正当歌姬陷入胡思乱想的怪圈无法自拔之时, 被她猜测脑子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的京都校众人们,终于再次开口了。
“老师,你先别过去。”
真依凑近她耳边, 神神秘秘地说道, 间隙还抬眼看向院子中唯一亮着灯的那间房,明摆着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果然, 听到这话的歌姬更加疑惑了,她狐疑的目光从眼前这些学生身上扫过,一时有些震惊, 这个小小的灌木丛,是怎么容纳下这么多人的?
像真依、三轮霞、西宫桃这样身材纤细的女孩子也就罢了,这么大只的东堂葵和机械丸是怎么挤进来的?!
咦,等等, 好像少了个人。
再次将学生们数了遍,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加茂宪纪似乎不在这儿。
“所以……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 就是为了偷窥宪纪?”
歌姬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深刻怀疑“五条悟”病毒是真实存在的传染病, 她好端端的学生, 在京都时虽然也算不上乖巧, 但至少不会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行为!
好在这个时候, 有人及时发言, 制止了她的愈发发散的联想。
“谁要看加茂宪纪那个眯眯眼。”
东堂葵冷嗤一声,横亘在那双三白眼之上的伤疤也随之舒展,让他原本便不善的面容更添三分凶狠, 就连蹲着也像座小山般魁梧。
只可惜,此情此景, 却有种莫名的喜感。
“吾友到现在还没出来,加茂宪纪那小子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说着他还气得咬了咬牙,看着那点昏黄的灯光,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去敲开门,质问他们到底在干嘛。
“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要急也是我急。”
真依冲他翻了个白眼,恨恨地揪下一把树叶,将其想象成加茂宪纪的样子,撕吧撕吧揉碎在指尖。
“从下午到现在,缘已经进去了七个小时,聊这么久,有什么好聊的!”
她本来还以为对方是来找她的,没想到竟然是找这个眯眯眼的,哼,生气!
身为京都咒术高专的老师,歌姬自然也对东堂葵单方面将八神缘视为挚友这件事略有耳闻,但她没想到的是,待在加茂宪纪房中的人竟然是她。
听他们的意思,这两人竟然一直从下午待到现在。
啊这……她明白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但天色已晚,再继续待下去就有些不适合了。
想到这儿,歌姬再也没忍住,霍地从灌木丛中站直身子,顶着学生们惊讶的视线,神情严肃地表示:
“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刚准备踏出第一步之时,屋内忽然传来了动静。
隔着一层单薄的移门,门后的人影投映在雪白的障子纸上,昏黄的灯光中,影子的边缘逐渐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交谈声。
眼看着房内的两人即将出来,而她还鬼鬼祟祟地站在草丛里,情急之下,她又猛地蹲下身子,再次躲进灌木丛中。
即便身处黑暗,但学生们无语的目光依旧如有实质般汇聚在歌姬身上,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额角,低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
“快看,他们要出来了。”
就在她们搞出这些动静的间隙,加茂宪纪屋子的移门已经被人从内拉开,带着淡淡暖意的灯光倾洒在院子中央,将院子周围的其他区域衬得更加漆黑。
其他人此时也顾不上谴责自家老师这略怂的表现,纷纷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一点点对话。
八神缘率先从里头走了出来,她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院子内的灌木丛,接着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头对着身后的加茂宪纪说道:
“就到这吧,不用送了。”
“嗯。”
加茂宪纪的神色有些凝重,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闻言也只是微微一颔首,便目送着缘逐渐远去。
夜色如雾般自四周围拢而来,房间内溢出的灯光只能照亮屋前的方寸之地,少女纤细的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再也见不到一点儿痕迹。
他驻足在原地良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背后已经无声无息站了一排人,直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加茂宪纪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接着,便看着身后这一排忽然出现的人,陷入了沉默。
“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话应当是我们来问你!”
真依气鼓鼓地走上前,极为挑剔地打量着眼前人,真不知道缘究竟看上加茂宪纪哪点了,眼睛又小,人还古板,既不温柔也不可爱的。
同一时间,东堂葵也危险地盯着他,声音沉沉,犹如野兽发动攻击之前的低吼。
“你究竟对老子的挚友做了什么!”
加茂宪纪……
闺蜜脑和兄弟脑能不能离他远一点啊!那是他亲妹妹,他能做什么?!
好在场内只有他们两个情绪较为激动,其他几人要么是来近距离围观八卦的,要么是来凑热闹的,此时正异常乖巧地等在一旁。
“好了好了,这也是人家的隐私,别问了。”
庵歌姬站在三人中间,暂时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但现在正处于交流会前夜的关键时候,作为带队老师,有些话她不得不问。
“宪纪啊,虽然八神同学不参加此次交流会,但她怎么说也是东京校的人,你……”
“放心吧,歌姬老师。”
还没等她说完,加茂宪纪便出言打断了她的讲话。
“明天,缘不会出现在交流会的现场。”
他的眉宇间笼上一层幽暗之色,抬眸望向那无垠的夜空,星辰黯淡,正急需一场狂风骤雨,来冲刷这人世间的晦涩。
*
京都姐妹校交流会正式举办的当天,不管是东京还是京都天气都极好,风和日丽,碧空万里。
当咒术界的各方势力,都将目光集中在此次交流会上的年轻咒术师身上之时,禅院直哉却正兴冲冲地往自家老爸所在的主院跑。
他原本还以为八神缘会在参加这次的交流会呢,没想到她竟然来了京都。
不过也对,她都已经是特级咒术师了,还是禅院家钦定的未来主母,不用再通过那些哗众取宠的比赛,赢得其他势力的瞩目。
自从上次发现八神缘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在和伏黑惠约会之后,禅院直哉便总是暗戳戳地关注这两人的动向。
完美
可惜咒术高专对学生的保护太过,他完全没有机会确认自己的猜想。
再加上还不敢给缘打电话,又没有惠的联系方式,他只能窝在禅院家中,通过数花瓣、数叶子、数口香糖等一系列玄学的操作,无数次肯定或者推翻自己的猜测。
好不容易从下人那儿得知八神缘竟然回了禅院家,他今天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可这一鼓作气的气势,却在越来越靠近主院之时,逐渐萎靡下来。
那个……她今天不会还要揍自己吧?
想起对方白皙精致的脚踝曾经沾染自己的鲜血,血色蜿蜒在那羊脂玉般的脚背上,禅院直哉就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打从那件事以后,他的梦中便无数次出现这样暴力与妖靡交织着的场景。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儿,只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八神缘,每一次做梦,这种畸形的贪恋便愈发深刻,却又恐惧于对方带来的濒死体验,只能徘徊在原地,抱着那仅有的点滴记忆,反复回味。
就像今天这样,他情不自禁地想去追逐那人的背影,却在即将靠近之时,又想起当初被死亡威胁时的心理阴影,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在主院大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禅院直哉的脸色奇差无比。
怎么办,要进去吗?想见见八神缘,可是又不太敢诶。
有老爸在,她应该不会再揍自己了……吧?
在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正当他鼓起勇气,照着镜子整理好仪容,打算闪亮登场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却让他立刻被吓得溃不成军。
“你在做什么?”
清清冷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这熟悉的声音让禅院直哉下意识身子一僵,不太敢回头。
“嗯?”
略微上扬的尾音分明是传递疑问的语气,却因为那疏离又冷淡的声线,硬生生显出几分“回答或者死”的霸道。
曾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刹那间,他便完成了转身回答这两个动作。
“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答案甫一出口,他便后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编个什么理由不好,非得把真心话说出来!
略有些紧张地盯着缘的反应,禅院直哉的心中充满期待和畏惧,即便得到那个答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不影响他做梦。
然而,对方的答案,却令他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开心。
“直哉啊。”
八神缘轻叹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神格外缥缈,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其他东西,凝视良久,才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毫无干系的话。
“你真该庆幸,你有个好爹。”
闻言,直哉微微愣了愣,还没想明白她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之时,口袋中的手机却发出接二连三的几道短信提示音。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八神缘,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他这才掏出手机,粗略地扫上一遍其中所写的内容。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瞬间便被这几条短信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给冲昏了头脑。
“特级咒灵八神命交流会期间勾结诅咒师及特级诅咒,挟持学生,闯入忌库,劫走特级人形诅咒真人以及若干咒物,确认为反叛,通缉等级最高等,若遇者,就地格杀勿论。”
“特级咒术师八神缘,管束伴生咒灵不利,疑似勾结外敌,剥夺特级称号,开除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学籍,暂拟关入咒牢,逮捕行动立即执行,等待候审。”
“咒术总监会大楼遭遇诅咒师袭击,损失惨重,劫狱目标疑似夏油杰,未成功,协同咒术高专联合关押,等待候审。”
禅院直哉一字一句地念出这几条信息,声音有些干涩。
然而,就在他以为最糟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之时,手机屏幕上却又跳出一条家族内部的通知。
【禅院家养女八神缘,自今日起断绝与禅院家的任何关系往来,不再作为家系咒术师于咒术界行动,往后一切行为仅代表个人,与禅院家再无干系。】
“消息挺灵通的嘛。”
相比于禅院直哉脸上震惊的表情,缘却笑得极为轻松,拿起手机设置为免打扰,她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走向大门,只留下一句话。
“再见啦,禅院。”
第一百七十章
当八神缘走出禅院家的大门之时,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她了,还是个老熟人。
“八神小姐。”
森川的神情平静中又透着些许的紧张,大概是顾忌到两人曾经在私下有过往来, 他的态度倒算不上差, 只是例行公事般将咒术总监会的裁决通知念了一遍,接着压低声音, 有些为难地说道:
“我也只是执行公务,还望您见谅。”
他可没忘记当初被对方毁掉大半身子时的恐惧感,工作和性命这二者谁轻谁重, 他还是清楚的。
闻言,缘轻挑眉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抬眸向其身后望去。
禅院家在京都的主宅传承已久, 环境颇为清幽,周围鲜少有人路过, 停靠在马路边上的那数辆黑色轿车, 也因此愈发显眼。
这几辆车的外表和普通的私家车没有太大区别,但咒术师的眼睛却能看见车身上用特殊涂料描绘出的标志, 这是咒术总监会特别执行小队的专用车。
凭她对咒力的感知, 自然能知道这些车中坐着的, 都是水平不低的咒术师。
看来是想先礼后兵啊, 假如她拒绝了森川, 接下来,就该强制执行武力逮捕了。
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眼前穿着咒术总监会制服的男人虽然面上极为淡定, 但那飘忽的眼神和额角隐隐流下的汗珠,早已说明他此时心中的不淡定。
八神缘突然觉得有些兴致缺缺, 也懒得逗他,径直走向路边停着的那几辆黑色轿车。
见她似乎没有反抗逮捕的动作,森川悄悄松了口气,赶紧追上去,将她引向负责押送的车辆,甚至还殷勤地为缘打开车门,生怕这位姑奶奶一不舒心,就要拉现场的其余人陪葬。
咒术总监会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一级咒术师才是整个咒术界的根基,是引领咒术界更加繁荣发展的决定性力量。
至于特级咒术师,他们是规则之外的特例。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即便是咒术总监会,也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换而言之,咒术总监会之所以能够存在并且延续至今,靠的是对一级及一级以下咒术师的威慑和领导,以及特级咒术师心情好,愿意遵守规则。
这个时代的特级术师总量远超以往,总监会所面临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只能利用规则,通过相互制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规则”这一词的重量,在愿意遵守之人的眼里重于泰山,在不愿遵守之人的眼里,却比鸿毛还要轻浮。
好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暂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掌握的,是足够颠覆整个咒术界的力量。
然而,八神缘真的没有意识到吗?
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坐入车中,动作优雅,姿态沉静,面上丝毫没有不快之色,森川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些怅然。
他本来还以为这小姑娘能够顺利长大,以特级的身份入驻总监会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意外,看好的潜力股自身都难保,他又得另寻出路了。
略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正准备关上车门,一个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
“等一下。”
这声音骄矜中又带着几分傲气,像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仅仅三个字,便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来。
森川刚开始还有些生气,在见到来人是谁后,立刻换上笑脸,笑眯眯地说道:
“这不是禅院家的直哉少爷吗,真是久仰大名啊。”
身为高层身边的心腹,对御三家、咒术高专以及其他知名咒术师有所了解是基本的职业素养,要不是这次被死对头摆了一道,他何至于沦落到外出执行逮捕任务。
面对他这热情的问好,禅院直哉的态度却欠揍到了极致,他连眼神都没施舍给对方一个,只是轻飘飘说道:
“行了,你先退下,我有话和八神缘说。”
“这……恐怕不妥吧。”
闻言,森川有些纠结地拧了拧眉,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上头不是通知下来,禅院家已经与八神缘断绝关系,再也不承认她为族人了吗?否则他们怎么敢堵着禅院家的大门拦人。
听到这话,禅院直哉面上明显露出几分不愉,话语中也带出隐隐的威胁。
“怎么,说几句话还不可以?”
“咳咳,法理之外,也不外乎人情。这样吧,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之后,即刻启程回东京。”
森川立刻怂了,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地走远。
看着这家伙慢慢走远,站定在数米之外的大树下,直哉这才转头看向缘,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快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吧,现在虽然没办法立即结婚,但我们可以先订婚。”
八神缘???
这地主家的傻儿子非逼着自己今天开杀戒是吧?
大概是她脸上的迷惑神情太过明显,禅院直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别扭扭地解释道:
“和我结婚,你就是禅院家的人,禅院会庇护你的。八神命惹出的祸让他自己去背,至少能保你性命无虞……”
他难得有这般认真的时候,也没有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然而另一位当事人,却表示无感。
“哦,不要。”
缘现在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和看智障没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最近这段时间就跟吃错药似的,真怀疑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你怎么听不懂呢!现在这种情况,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禅院直哉有些急了,下意识想要口出狂言,却又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硬生生忍了下来,好声好气说道:
“你别管了,我会和老爸讲,正好你也从高专退学,回来后能安安心心在家里待嫁……”
“停。”
面无表情地阻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动作,缘微微眯起眼,视线在眼前人的身上反复徘徊,直到把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之际,她才蓦地开口说道:
“你这么想让我脱身做什么,暗恋我?”
“谁暗恋你了!”
略有些高亢的男声在清寂的公路上响起,就连站在不远处的森川都听到了这动静,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
红晕一寸寸染上他白皙的面庞,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的,衬得禅院直哉那张原本就俊美的脸蛋,更显风情。
不过缘的审美,早在八神命和五条悟这俩逆天颜值的洗礼下,变得无坚不摧。
面对这张典型的禅院美人脸时,她只会淡定地点点头,表示确实有几分姿色。
懒得再听这家伙废话,她直接对着不远处的森川招呼了声,便冷酷无情地合上车门,将满脸酡红的禅院直哉晾在车外。
得到指示小跑着过来的森川,总觉得现场氛围有些不对劲,还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诡异感觉。
直到总监会特别执行小队的车队停在东京咒术高专的门口之时,他才恍然大悟般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幅景象。
这不是昨晚黄金八点档热播的电视剧里的剧情吗,霸总男主对小白花女主虐身虐心最后HE的故事,昨晚正好演到男主把女主扔在马路边,带着一群马仔冷酷无情地走人。
只不过性别换了换,霸总男主变为八神缘,小白花女主变为禅院直哉,而他们,就是那群没有名字的马仔甲乙丙丁。
怀揣着这样令人心梗的联想,森川直到将霸……八神缘关入高专特制的咒牢中,才感觉稍好了点。
另一边,观察了一番自己身处的咒牢后,缘也表示适应良好。
虽说冠以牢狱的名称,但这里更像是一间精致的单人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卧室,还配备了专门的盥洗室,其中日用品一应俱全,甚至准备了打发时间的书籍。
除去没有网络和垃圾食品这两点外,这里简直是宅家者的天堂。
最大的不同,大概还是无处不见的咒符吧。
咒牢的四面墙上皆描绘着繁杂晦涩的咒文,这些咒文早已深入墙体,同这间屋子融为一体,与其说咒牢是一间关押嫌疑犯的牢狱,它倒更像是一件人造的巨型咒具。
只要身处于咒牢之中,自身的咒力便会被无限压制,使得被关押者毫无反抗之力。
缘站在墙前,细细打量着墙上描绘的花纹,有些惊叹于制作者高超的绘符能力,这些咒符有的能够限制咒力输出,有的能够钝化思维五感,有的能够屏蔽气息,硬化墙壁……
想要将这些各不相同的咒文如此圆融地绘于墙壁之上,不仅考验咒力的总含量,对体能和咒力的精细操控的要求,也有着极为严苛的标准。
咒术界很少有长期关押咒术师的例子,通常会直接宣判执行死刑或者编入总监会下辖的特殊执行小队中,卖一辈子的身。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咒牢的制作不易,关押咒术师,特别是等级不低的咒术师,对咒牢本身便有一定的损害。
关押特级咒术师所需要耗费的咒力,估计不出十天半个月,这间咒牢就会彻底废掉。
基于种种考量,缘敢断定,她很快便会迎来第一次的提审。
就是不知道,会是谁来负责审问她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缘的猜测没有错, 就在被关入咒牢的第二天,她便迎来了第一次审问。
提审她的是个面生的中年咒术师,头发花白了大片, 眉心的川字纹如同斧凿般深刻, 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
他端坐在审讯桌的后方,上来便是一句下马威。
“八神缘, 你可认罪!”
相比于来人的严厉肃穆,缘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她一手撑腮, 眼底没有一丝波澜,闲闲道:
“说来听听。”
这位负责审讯的咒术师显然见惯了各种刺头,闻言丝毫没有动怒,而是一板一眼地再次念了遍咒术总监会下达的裁定。
翻来覆去总归不过是那几句话, 她都有些听腻了。
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讲话,缘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
今天是京都姐妹校交流会的第二天, 不知道经历过昨天的事后, 交流会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应该可以吧,反正参与这次交流会的学生们又没出事, 她的同期和学弟学妹们看着神经都挺粗的, 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疯。
啊, 不对, 她已经从咒术高专退学了, 也算不上什么同期不同期的。
“八神缘,你这副态度,对之后总监会判定最终裁决可没有什么益处。”
就在她神游天外之际, 负责提审她的那个咒术师又说话了。
室内的光源正位于其身后,刺眼的白光在他身周晕开一层朦胧的光影, 使得他的面容更加不清晰,只有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不断在狭小的审讯室内回响。
缘微微眯起眼,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反而勾唇一笑,曲起手指轻叩桌面。
“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要再浪费时间完成这些毫无意义的程序了,直接告诉我你们开出的条件。”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沉寂,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得那么直白,男人沉默良久,才从身边的公文包中再次取出一份文件,将其缓缓推至她的面前。
“你很年轻,也很聪明,应该知道怎样的选择对你最好。”
“是吗?”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缘随意翻阅了一遍眼前的文件,嘴角的笑容逐渐加深。
以这份文件上所列举的种种条件,与其说这是让她脱罪的前提,倒更像是一纸卖身契。
立下束缚,自愿加入并效忠于咒术总监会,至于那个特别执行小队队长的名头,在她看来,简直和让她当头犬没什么区别。
咒术界中人尽皆知,特别执行小队明面上是保卫总监会的安保队伍,实际上却是高层们通过各种手段搜罗而来的私人武装力量,直接对他们的安全负责,一般不参与进咒术界的其他任务中。
像是去年夏油杰发动的【百鬼夜行】,便只有咒术高专、自由咒术师和北海道的爱奴咒术连参与进对新宿和东京的保卫中,连特别执行小队的影子都没看见。
据说当初夜蛾正道也曾经请求总监会派出这支武装队伍,缓解新宿和东京两地咒术师数量紧张的压力,却被对方以种种借口搪塞过去。
不过联想到昨日收到的消息,咒术总监会也遭遇了诅咒师的袭击,想必这支小队损失惨重,他们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地吸收新鲜血液。
若她真的接受成为特别执行小队的队长,将身上的罪名摘干净,未尝不算是权宜之策。
然而……
“不好意思,我拒绝。”
笑着将这份文件推回男人的眼前,缘笑得异常灿烂。
然而,她不愿意。
负责审讯的咒术师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许久,确定她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丝毫周旋的余地,才轻叹道:
“很遗憾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将答案如实禀告给上级。”
让在外等候的看守人员将八神缘再次带回咒牢,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的身影,男人眼底划过一道深思,最终还是开口补充了一句。
“保重。”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在这处静谧的空间内分外明显。
似乎是没想到向来不近人情的审讯师会忽然说这种话,两位看守人员都忍不住微微侧目,只有缘什么也没说,低低笑了声,便抬步主动走向咒牢所在的方向。
这也是个聪明人啊……
审讯室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一个稍年轻些的咒术师从其中走了出来,将手中记录下来的对话交给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前辈,你方才最后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太符合规定。”
“嗯。”
男人随意应了声,翻阅一遍手中的笔录,见其没有什么问题,才在签字栏中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最近我会申请休假,部门的活儿就暂时交给你了。”
“什么,休假?那个……您要休多久?”
“暂时一年吧。”
“一年!!!”
*
咒牢中没有窗户,也没有能够记录时间的设备,分不清外头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身在其中之人,对时间的感知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之中。
八神缘想对夏油杰说声抱歉,之前还觉得咒牢的基础设施挺完备,住在里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才知道,没有网络和垃圾食品的地方,简直跟地狱没有任何区别!
醒了就看看书,困了就回去睡觉,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几天,她终于再次被带了出去,而这次要见的,还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稀奇啊,总监会竟然肯放你进来探监。”
缘进来的时候,五条悟正慵懒地坐在审讯室内那把一看就不舒服的椅子上,这样冰冷简陋的环境,却硬是被对方颀长的身姿和顶级的颜值撑起,有种拍摄国际大片的高级感。
总觉得有种刻意凹造型的嫌疑……
随意地落坐在另一个位子上,她自然而然地问道:
“和京都校的交流会,谁赢了。”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学校,在英明神武的五条老师——也就是本人的领导下,获胜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提到这个,五条悟立刻兴奋起来,围绕自己有多么厉害多么睿智展开了一长段似乎没有尽头的演讲,无视其过于激动和自恋的发言,缘面无表情地强调道:
“我已经不是高专的学生了,五条悟。”
滔滔不绝的演讲被无情打断,听到这话,他不自觉得一愣,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不敢置信。
“这么快就不叫我老师了?!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算了。”
正不满地抱怨着,他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闭上了嘴。
刺眼的大灯明晃晃地照着眼睛,缘微微抿唇,略感不适地垂下眼眸。
“总监会已经下达最后的通知,他们决定判处你死刑,认命我为死刑执行人。”
五条悟的声音很轻,区别于从前的玩世不恭,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时间仿佛变慢了,空气在沉默中流动,他倏地直起身子,目光紧紧攫住缘的脸,一字一句说道:
“我拒绝了。”
话锋一转,他轻笑出声,语气陡然变得轻松起来。
“你真该看看那群老头子气得要死,却又没办法做什么的样子。身为特级,只有同为特级的咒术师有资格,也有能力执行死刑,你和杰被关在咒牢里,我拒绝了那群老橘子的要求,要想召回忧太或者九十九由基,不知道还要花上多长时间。”
五条悟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似乎眼前这棘手的情况,在他眼里也没有多糟糕一般。
不过也确实,迄今为止,这家伙手底下的学生有不少被宣判过死刑,不都好好地活到现在。
微微勾起唇角,顶着对方身后刺眼的大灯,缘蓦地开口说道:
“谢谢你,五条悟。”
冷不丁被如此严肃的致谢,他愣了半晌,随即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还真不叫我老师了啊……算了,随你吧。八神命的事,我会想办法找到他,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嗯,谢谢你。”
室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宁静,审讯灯之下,八神缘的表情在五条悟面前纤毫毕露,不管是垂眸还是轻笑,睫羽的轻颤,唇角弧度的渐深,一切都诚实地倒映进他眼底。
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犹如在幽幽夜色中绽放的昙花,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中,仿佛随时会被狂风扯下枝头,接着无情地揉碎在暴雨中。
看着这样的对方,他忽地开口问道:
“你还相信他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缘却明白了五条悟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谁。
抬起眼,视线在面前这片刺眼的白光上逡巡良久,最终还是没办法聚焦到身前人的脸上,反倒因为强光的刺激,而让眼底微微湿润。
强行忽略掉眼睛的不适,缘平静地说道:
“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他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少女漆黑的瞳孔被无声浸润,面上明明没有多么悲哀的表情,可这平静的叙述,却让五条悟不由得心上一颤,惊讶地愣在了原地。
八神缘这是……哭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高专的时候他倒是试图安慰过歌姬,只不过似乎没安慰到点上,对方还小气地生气到现在。
正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审讯室的大门却被忽然敲响。
紧接着,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室外的光线从缝隙中涌入,守卫人员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抱歉,这次的探视得提前终止了,天元大人想要见一见八神缘。”
有了其他光源,眼睛的不适得到暂时缓解,缘眨眨眼,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五条悟,却见他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又默契地同时望向来人。
虽然不清楚天元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掺和进来,但光凭推测,显然不能够证实他们的猜想,既然如此,不妨切切实实地走上一遭,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通常来讲,关进咒牢中的人,很少有在身上仍背负着罪名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外出活动的。
夏油杰是个意外,他所佩戴的咒具【不退】,几乎能完全限制咒术师发动术式,在武力上不再具备威胁性。
然而特级咒具何其珍贵,具有“封印”“限制”这两种特性的咒具,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最后的最后,八神缘是在一队守卫人员紧张地看管下,才来到了【忌库】所在的正确门口。
高专内的教学建筑、神社、庙宇,林林总总加起来有超过1000道门,天元将唯一正确的入口藏在这数千道门中,并且每天更换配置,以防外敌发现入侵。
这道正确的门,不仅通往高专用来专门收藏危险咒物的【忌库】,同样拥有能够直抵高专最下层的升降机。
天元所在的薨星宫,正位于高专的最下层。
将一棵树藏于树林之中,将一滴水融于江河之中,这个做法很聪明,然而,却依旧被人破解了。
即便那件事发生之后的不久她便被管关入了咒牢,但缘依旧通过他人的转述,勉强拼凑出当时发生的真相。
交流会的第一天是两校团战,战斗正进入白热化阶段之际,作为赛场的区域却陡然降下未经备案的【帐】,于此同时,特级咒灵花御现身其中。
趁着众人将目光聚焦在此地,高专咒牢、忌库、远在千代田区的咒术总监会大楼同时遭到袭击。
根据【窗】在事后对咒力残秽进行的排查,参与进袭击的人员中,除去几名被通缉已久的诅咒师,其中还有属于八神命的咒力残秽。
若说他们刚开始还只是怀疑,但对方在这件事发生后一直杳无音讯的举动,便在无形中佐证了他们的观点。
相比于本身就是咒灵的八神命的叛逃,在那群高层看来,似乎总监会大楼遭受袭击和【忌库】被盗这两件事,更加令人紧张。
毕竟其中一个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另一个,则关乎咒术总监会的权力,是否能继续稳定维持下去的基础。
【忌库】中拥有能够通往薨星宫的升降机,而总监会的权利,建立在作为国内主要结界的基底的薨星宫上。
换句话来讲,没有了天元,没有了薨星宫,咒术总监会现在所能履行的职能,也将如同虚设。
大概是【忌库】被盗的事给这群高层们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忌库】门口的守卫人数又增加了一倍,再加上负责押送缘的看守人员,现场浩浩荡荡聚集了一大批人。
但真正有资格进入其中的,却不过五指之数。
五条悟刚开始还想死皮赖脸地跟着进去,异常自然地无视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却不知是谁在背后告黑状,将这件事捅到了夜蛾正道那儿,直接被赶来的校长摁倒在了升降机外头。
在一众人员的目送下,缘慢悠悠地步入电梯,透过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缝隙,她最后看见五条悟笑嘻嘻地朝自己挥了挥手,以及夜蛾正道点头示意的动作。
喀嚓——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升降机的大门完全合拢,逐渐向下运行。
这条通往薨星宫的道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修缮的,电梯格外老旧,头顶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连带着影子也在墙壁上张牙舞爪,非常有恐怖片的氛围。
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一切,下意识得将其在心中与平安时代的薨星宫做对比。
至少进入的方式高科技多了,没再用皇室的血当作引子。
不过千年之后的皇室,血统也早已在一代代的通婚中变得不再纯粹,是否还具有平安时代皇室血脉的奇效,现在仍然是个未知数。
总不能抓个亲王放点血试试……吧?
没过多久,升降机便到达了底层,映入眼帘的,是和平安时代毫无二致的景色。
恢弘的环形宫殿群,高大威武到仿佛贯穿整个筵山地脉的御神木,就连其上缠绕的注连绳以及“之”字型御币,都如同昨日一般,丝毫未曾改变。
这里,就是薨星宫的本殿。
即便心中早已推测出薨星宫真正存在的地界,并不以地面上进入的区域为标准,然而当眼前之景真正出现时,缘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叹出声。
从平安时代到令和时代,从京都到东京,相隔千载的时光,数百公里的距离,这座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地下宫殿,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往昔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一时间,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缘站在升降机的门口缓了许久,才重新收拾好心情,沿着特定的路线,逐渐向本殿走去。
虽然宫殿群的外表和从前一模一样,但进入的方式却与平安时代有所差异,要先根据特定路线进入本殿,拾级而下,穿过最后那道门的结界,才能见到天元的本体。
这防卫的森严程度,比千年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也不知道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把人都逼成这个样子了。
按照攻略在薨星殿中优哉游哉地行走着,缘的体能不好,走几步便要停下来歇会儿,顺道参观一下周围的风景,惬意程度堪比春游。
上次来这儿时还在逃命,压根儿没心情关注周围的景色,这次的时间倒是充裕了,足够她在路上墨迹一段时间。
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道旁的古建筑究竟始建于哪年之时,身旁却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
“你究竟还要磨蹭多久?”
常年未曾有人涉足的地下宫殿,阴森又黑暗的建筑群,忽然出现在耳边的人声,要素太过齐全,缘微微一顿,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曾经看过的恐怖片来。
她慢慢转过头,在见到身后那个不明物体时,无数词汇涌入脑海。
禁婆?水猴子?八尺大人?
沉默良久,她才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问道:
“你哪位?”
她是在薨星宫没错吧,薨星宫里除了住着天元外,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地底生物吧,这副既然没有外人看见,就随便敷衍着长长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即便她面无表情,即便她语气平淡,但天元依旧从这短短三个字中,听出了无比震惊的情绪。
“是我。”
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她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好吧,从这张同正常人完全不同的脸上,也确实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可缘至少明白了,对方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好歹千年前曾经见过天元一面,虽然她的外形与从前天差地别,气息也有所变化,但在经过严谨认真地推敲之后,缘最终还是确定了其真实身份。
尽管如此,有一个问题,她不得不问。
“能冒昧地问你个问题吗?”
在天元看来,不管是千年前的八神缘还是千年后的八神缘,年纪都连她的一个零头也比不上,属于幼崽之中的幼崽。
面对幼崽,她的态度向来很和蔼。
因此,听到对方的问题,天元也只是宽容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问下去。
“那个……你和两面宿傩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本以为会被问及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天元……
她都准备好解释“同化星浆体”这个概念以及同化未成功的后果了!谁晓得这年纪还没她零头大的小姑娘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大概是她身上无语凝噎的气息太过浓重,缘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解释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两面宿傩在平安时代的本体有点像。”
说有点像还是保守了,他们同样拥有四只眼睛,外表与正常人类截然不同,这二者的相像程度,简直如同异父异母的亲姐弟般。
宿傩倒还初具人形,天元现在的形象,已经完完全全变异成了其他生物。
岁月这把刻刀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平安时代那个清冷成熟的美女呢?
“唔,两面宿傩啊。”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天元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沉吟半晌,才接着说道:
“那家伙确实和我有点关系,不过现在却不能告诉你。”
“现在不能告诉我?”
精准地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缘反问道:
“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个时刻,你能告诉我。”
“没错。”
天元点点头,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意图,直接了当地说出了条件。
“如果你接任了我的位置,不管是国内的结界核心,还是薨星宫的使用方法,抑或是咒术界中这数千年来的所有秘密,你都能知晓。当然,免除咒术总监会对你的死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好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听完天元的这段话, 八神缘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歪了歪脑袋,接着不确定地说道:
“哈?”
天降offer, 还是董事长亲自找接班人, 承诺把商业帝国交给你管理,连案底都能销, 怎么看怎么像新型的诈骗手段。
大概是她脸上不信任的神色太过明显,天元顿了顿,接着转过身, 沿着本殿的阶梯拾级而下,边走边说:
“先跟我来吧,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这座深埋于地底的宫殿不知在此处沉眠了多久,矗立在黑暗中的恢弘建筑群只剩下一个个沉默的影子, 连绵数里,见不到尽头。
上次来这儿的时候, 缘仗着体能尚在巅峰时期, 压根儿没有仔细观赏周围的景色,在房顶间跳跃穿梭, 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本殿的最底层, 这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跟随在天元的身后,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 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在这广袤的地宫中不断回响。
一边走,她还忍不住四处张望着。
薨星宫是国内主要结界的基底,本殿中央的那棵御神木更是将天元的能力进行再次增幅, 即便身处于这鲜少有人踏足的地底,对方依旧能够依托结界术, 知晓世间万事,因此被冠以“全知”之名。
缘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全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否则人类和咒术师还需要再为诅咒这种东西的存在而头疼吗?
但能做到这种地步,也足以令其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神明。
人类的大脑不足以负担如此广域的术式范围,这不知多少岁月积累下来的记忆,足以拖垮任何一个正常人,即便是大脑与普通人有所差异的咒术师也不行。
那天元的存在……究竟算是什么呢?
再者,她还有一点疑问。
以对方的术式,仅凭薨星宫中央的御神木和她本身,便可以将结界覆盖到全国,那么这些古老的建筑宫殿,究竟又是供谁居住的?
在宗主国的文化里,存在这么一个概念——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可天元又没死,在宗教文化领域的影响力更是远远大于政治上的影响力,当时的统治者不可能花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建造一座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死城。
咒术界的历史太过久远,昔年的真相也尽数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无从知晓。
但好在八神缘的眼前,就有一个行走着的活化石。
“人类同诅咒,自古以来便是伴生的关系,当人类获得自我意识之后,诅咒也随之诞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人类的历史也同样是诅咒的历史。”
最初的最初,人类还未大规模的群居在一起,只以部落的形式,星罗棋布地散落在这片大地上,诅咒的数量也因此得到限制。
然而,当第一个奴隶制国家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属于诅咒的时代,也就此开启。
“当今咒术界习惯将平安时代视为诅咒的鼎盛时期,这个概念其实有所偏差,毕竟在平安时代之前,诅咒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妖兽,抑或是——神兽。”
决定诅咒力量的因素有两个,一是人群的密度,二是人类的精神压力。
上古时代,人类数量虽然远没有如今多,但生存的压力却是现在的数百倍,野兽、饥饿、疾病,自然界中的每样东西,都能轻易夺走人类的性命。
对死亡的恐惧,自然而然地催生出了大量凶恶的咒灵,他们屠杀人类,毁坏良田,用更加极端的恶壮大自身,强者愈强,弱者恒弱。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有天赋者应运而生,这群人便是初代咒术师。
“上古之世,未有文字,贵贱老少,口口相传……”
越往下走,周围的黑暗便越是浓郁,如有实质般将两人包裹,连带着天元的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听见这熟悉的文字,八神缘下意识接着说道:
“前言往行,存而不忘。”
这段文字始记于《日本书记》中,属于国文必修课,身为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她当然知道这段话的由来。
上古时期没有文字的存在,更无法将历史撰写成册,只能通过口耳相传的方法将故事传递下去。
然而,这种方法势必会导致信息的失真,往往会过多添加个人的观点,最终形成英雄主义色彩浓郁的故事,这也是许多神话史诗的来源。
等等,神话?
缘猛地顿在原地,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慢慢成型。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震惊和犹豫,天元再次开口说话了,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你猜得没错,现存的神话体系中,许多传说中的妖兽、神兽、甚至于神明,大部分都是以初代诅咒和初代咒术师为原型的。”
在那个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极度贫瘠的时期,将具有移山填海之能的诅咒和咒术师奉为神明,似乎并不是什么太过意外的事情。
神话的产生,本就起源于人类对自然力量和原始宗教的崇拜。
在文字尚未从宗主国传入的时代,诅咒被称为妖兽,接着又演变为平安时期的妖怪和怨灵,最终成为了现代的都市怪谈。
每个时期,它们都拥有着不同的名字,但其真正的内核却从未改变。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阶梯总算到了尽头,穿过阶梯下的最后一道门,视野豁然开朗。
浓墨般的黑暗尽数褪去,八神缘再度看清了天元的身影。
她有些惊奇地盯着眼前人,开始在脑海中筛选与之匹配的神话人物,不过上古的神话都不知道被改编了多少次,一时间竟然还没办法匹配上。
只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等以后再琢磨。
虽然已经进入最后一道门,但对方似乎仍没有止步的意思,依旧自顾自往前走着,无奈之下,缘只能跟着一起徒步越野。
所幸她们现如今身处的环境,要比方才明亮上许多。
这是一处类似于地底溶洞的洞穴,浅浅的水面覆盖地表,四周皆是形似石笋的钟乳石,不知名的光源照亮了整个空间。
溶洞内的空气异常清新,脚下的水洼中却没有一点儿生命存在的迹象,缘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周围的环境,缓缓将目光投到逐渐出现在眼前的结界上。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道结界和高专外的结界不同,只有被施术者邀请的人,才能真正进入其中。
如此精妙的结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请进吧,这里是——净界。”
感觉到八神缘的目光,天元微微侧过身,邀请般对着她说道:
“自从上一次同化星浆体失败后,我便只能栖居于净界之中,不能在外逗留太久,防止肉|体进一步崩溃。”
老实说,要不是通过结界看到这小孩儿走得实在太慢,她也不会想着出来接一接。
大概年纪是真的大了吧,对待人类幼崽总会不自觉地戴上老太太滤镜。
只可惜,八神·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缘终究还是让她明白了,现在的小孩,究竟能有多熊。
“千年前想见你还没那么麻烦呢,天元,许久不见,你混得越来越拉了。”
缘目露惊奇地摇了摇头,抬起手掌轻触在面前的结界之上,屏障如水般包容住她的手,顺着这股力道步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同方才一模一样的景色。
她微微垂下眼,运转术式感知方才结界运行时的咒力轨迹,感触颇深。
在结界术的造诣上,这世间能称之为顶峰的,只有天元一人。
就如同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帐】是结界术的入门,是最基础中的基础,而领域展开,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结界术。
这门术贯穿着使用咒力的始终,要想真正钻研透彻,除去惊艳绝伦的天赋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时间的一点点累积。
天元是如此,羂索……亦是如此。
心中思绪万千,表面上缘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略显好奇地环视周围。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一个人呆在这儿不无聊吗。”
“唔,还好吧。”
重回净界,天元明显放松了下来,对待熊孩子八神缘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充分体现了千岁老太太的情绪有多么稳定,比羂索和宿傩那两个家伙强多了。
她双手抱胸,转头看向这位被她亲自邀请到净界中的小姑娘,语气亲切地说道: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接任我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天元’。”
许久没被人这样当作小孩子对待过,缘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这件事背后的谜团重重,对方刚才所讲述的,也只是一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野史真相,仍旧不能解答她的疑惑。
啧,有种身边都是谜语人的感觉,大家就不能直接点说话吗?
“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是我?”
眼前的少女生动鲜妍,即便小小年纪总是装得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彰显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他们这些活了成败上千年的老怪物截然不同。
活到他们这个岁数,皮囊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所以她不在乎现在这副样子,羂索也能够毫不犹豫地抛弃身躯,变成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
“孩子,你是不一样的。”
天元轻叹了口气,看着缘的眼神格外和蔼。
“你没有过去,未来也不再既定的命数之中,你同御三家毫无干系,却能与三家之人结下深深羁绊,本该湮灭在历史之中的皇室血脉,也因你而重临世间。你是超脱因果之外的存在,你是……缘。”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 缘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哈”了一声。
这冷漠的反应,这质疑的语气, 这似曾相识的情景, 天元微微一顿,总有种自己被当成不法传销分子的即视感。
她放缓语气, 尽量用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摆出和蔼的表情。
“你不相信吗?”
“嗯,不信。”
缘摇摇头,干脆利落地答道。
这异常实诚的回答, 再次让天元愣在了原地,她可疑地沉默一瞬,再次问道:
“哪里不相信?”
“唔,从头到尾都不相信。”
净界中极其安静, 水汽在钟乳石的顶端汇聚成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重力的作用下, 义无反顾地坠入地表那层浅浅的水洼中, 溅起层层涟漪。
慢条斯理地侧开身,一滴水珠旋即坠落而下, 堪堪就在她眼前半掌距离。
八神缘的表情丝毫未变, 仿佛自己面前的不是在咒术界拥有着特殊地位的天元, 而是某位平平无奇的咒术师, 就连那评价极高的盛赞, 也只是礼貌性的相互客套罢了。
她当然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不特别的呢?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像这种玄之又玄的判词,套在狗身上都能中两条, 巴纳姆效应的把戏罢了。
看着眼前从容不迫的少女,这一刻,天元出奇得能与曾经的五条悟共情了。
小小年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还真是令人头疼的难搞啊。
她轻叹一声,再次开口解释,试图阐明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还记得曾经使你回到平安时代的那口【食骨之井】吗? ”
见八神缘的表情有软化的迹象,天元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既然对方还有好奇这种情绪,那就说明她们还有聊下去的可能性。
“数百年前,羂索从我这得到了这件咒物,却不知其真正的用途,只将它当作攻击型咒物。就连我,也是在你出生之后,才对【食骨之井】的真正用处有了大概猜测。”
天元的声音在空旷的净界内回响,颇为空灵玄奥。
“初代咒术师和诅咒的年代太过久远,只有那些似是而非的故事流传下来,被后人归纳整理,组成了如今的神话史。”
虽然同样使用咒力,但与现代的咒术师和诅咒相比较,初代无论在能力还是寿命上,都要远远高于如今。
这些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咒术师,人数稀少,寿命悠长,几乎人人都掌握着反转术式和领域展开的技巧,后人称之为——神明。
可这世上终究不存在所谓的神明,斗转星移,祂们或因命定的劫数而陨落,或因寿命的限制而扼腕,神话的时代,就此落幕。
“可咒术师终归还是人,人在因果轮回之中,便受七情六欲之苦,越是强大,便越是惧怕。”
惧怕衰老,惧怕死亡,惧怕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未来。
“初代们不知做了什么实验,最终创造出了三神器以及【食骨之井】,三神器中蕴含着的力量同咒力截然不同,当时的咒术师便将其视作能够得到超脱的突破口,日夜研究。而【食骨之井】,则被当做实验失败的产物,弃之如敝履。后来的结果,你应该能猜到吧?”
面对她这突然抛出的问题,缘流畅地接道:
“神明既然已经成为历史,三神器还被当做皇室的象征,想必祂们是失败了吧。”
“没错。”
天元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并非初代咒术师,上述的猜测也是经推论而来,直到神话时代落幕的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偶然间得到了【食骨之井】,并将其藏在薨星宫之中。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咒术的世界中,是存在‘天’这个概念的,天与咒缚的存在,便是这个概念最有力的证明。”
即便身负神通,纵有神灵之名,到头来,也只是一群庸碌凡人,汲汲营营地渴求超脱罢了。
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既像在缅怀先人,又像在悼念自己。
短暂的恍然过后,天元话锋一转,倏然提起了真人。
“那个名为真人的人形诅咒,对你的攻击不起作用吧。”
早就知道对方能通过结界知晓天下事的缘,对此毫不意外,极为自然地点点头,见状,天元对自己的推断更加笃定了。
“他的攻击针对灵魂,却对你毫无用处,再加上你能从【食骨之井】中完好无损地出来,这也就证明,八神缘,你的灵魂与他人不同。”
【食骨之井】是伴随着三神器共同降生于世间的咒物,即便没有那三件神器这样出名,却依旧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
天元研究了它数百年,仍然不知其中之理。
直到八神缘在这个时代诞生,她才隐约有所顿悟,这件咒物针对的,极有可能是坠入其中之物的灵魂。
千年前的咒术师却出生在千年之后的现代,她原本也像羂索一样,认为这是另一种特别的受肉形式。但特别执行小队在八神缘消失之地回收回来的【食骨之井】,却推翻了她原先的猜测。
“你跳入【食骨之井】中消失的这半年,正好和你出现在平安时期的时间长短相吻合。”
种种蛛丝马迹连接在一起,天元认定,八神缘是这超脱因果的例外,是初代们追求的,不被“天”所束缚的一线生机。
在听完这一系列的分析之后,缘最大的感觉是——头皮发麻。
感情她从出生起,就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关注着啊,表面上有禅院家名为照顾,实则监视的看管人,背地里有暗戳戳注意着她的羂索,现在又冒出个天元。
总结,这群人果然还是太闲了。
“好吧,就算真如你所讲,我的灵魂与众不同,那又和接任你的位置有什么关系?”
对于自己灵魂与他人不同这件事,缘并没有过多纠结,早在她得知真人的攻击直接作用于灵魂,却对她毫无效果开始,她便隐约对其有所猜测。
想必这也是为什么,两面宿傩在对她的灵魂做手脚之时,她却能直接进入虎杖的身体中,反客为主,直接成为那具身体的主导者吧。
总归这些事不仅没对她造成困扰,反而间接帮了她个大忙,既然如此,干脆坦然接受。
再说了,她一个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灵魂,特别点怎么了!
看着依旧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的八神缘,天元感觉自己已经被进化掉的额角,正在隐隐作痛。
普通人在面对这般庞大的信息量冲击之时,往往会忘记最初的目的,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导对话,再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她方才所讲述的咒术起源,虽然看似宏大深刻,却全然没有透露出真正隐秘的信息。
本以为即便灵魂特殊,但本质上还是个人类幼崽的八神缘会被这种话术所迷惑,却没想到这孩子完全不像是正值青春的小年轻,哄一哄就被冲昏头脑。
反而从头至尾保持冷静,丝毫未被影响。
天元合理怀疑,假若被宿傩受肉的是眼前这个少女,她绝对能想办法和对方立下有利于自己的束缚,再利用咒术总监会和高专集齐所有手指,事成之后直接翻脸,掀翻整个咒术界。
嗯……凭这丫头的灵魂特别之处,宿傩说不定也会被压制得死死的,直接被当成打手用。
咦,想到这个画面竟然会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无奈之下,天元也只能透露一二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感到累了。”
这位拥有【不死】术式,长居薨星宫中,以结界守卫国土的古早时代咒术师,第一次尝试吐露自己的心声。
天元选择了一条,与宿傩和羂索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坚持人理,主动献祭自己作为国土结界的中心,而曾经与她熟识的那两人,却选择走上了另外一条充满血腥味的道路。
“我们都还‘活’着,却又不像活着。羂索一遍又一遍地改换身体,灵魂早已变质,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宿傩更是直接将自己做成咒物,再无从前……”
讲到这时,天元顿了顿,接着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需要同化星浆体来维持原本的形状,却被天与咒缚打破了这因果束缚,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又何尝不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同化星浆体失败,身体不可挽回得朝着另一阶段发展,她的本质,如今更接近于咒灵。
对万事万物的感情趋于淡泊,从前坚持的人理如同笑话,所追寻的道路见不到一点儿希望,天元却不想就这么轻易认输。
她还没有输,她比宿傩和羂索都更早认识到,八神缘就是那个,超脱的可能性。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净界依旧静谧而旷远,天元的喃喃自语随着那一点一滴的水声,在结界中越传越远。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八神缘平静地听着天元的叙说, 微微垂下眼,敛去眼底涌动着的晦涩。
她早就对宿傩、天元以及羂索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猜测,可从对方刚才的话来推断, 他们之间的联系, 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与天斗,与地斗, 与人斗吗……
净界内的景色数千年未曾改变,即便再好的风光,长久地身处其中也会因此感到厌倦, 更何况是这从未有阳光造访过的地底。
寂寥而望不见尽头的孤独,造就了天元极佳的耐心。
她近乎慈爱地注视着早已陷入沉默的缘,再次开口说道:
“总监会已经决定召回道真家的血脉,认命他为你的死刑执行人, 五条悟有底气拒绝咒术总监会的要求,那个孩子却不能这么做。”
道真家的血脉?
冷不丁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 缘稍作思考, 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应该是乙骨。
即使是特级,也有着高下之分。
强如五条悟, 依旧被世俗的规则所束缚, 更何况是乙骨这样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特级呢。
天元无比清楚, 她现在的言行近乎卑劣, 几乎是将八神缘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孩子要么选择答应她,继任“天元”的位置,要么就只能面对咒术总监会的裁决。
这二者孰轻孰重, 不言自明。
只要对方答应成为她的继任者,上天的束缚便会自动生成, 冥冥中自有因果将两人羁绊在一起。天元也不清楚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她之所求,也不过是既定命数之外的半点生机罢了。
就在天元以为,事情的走向会如她所料那般发展下去之时,原本静谧的氛围却忽然被一声轻笑打破。
“嗤。”
这声音微不可闻,连水滴坠下之声都能将其轻易掩盖,却又存在感极强,令人完全无法忽视。
循声望去,她看见了正慢条斯理抬眼望来的八神缘。
对方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波动,面上更是毫无纠结之色,只是微微颔首,平静且坚定地回绝道:
“抱歉,我不愿意。”
闻言,天元怔了怔,却很快调整好状态,说道:
“不用这么着急给出答案,在死刑正式执行之前,你随时有反悔的余地。”
虽然事情暂时没有朝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但天元却并不感到意外,她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见到过无数少年心气被现实磨灭,胸有大志者最终沦为他们曾经最痛恨的模样,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国内各大主要结界尽管不能令她真正做到全知全能,却也大概摸清楚了八神缘的性子。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乖乖赴死,而她所给出的,是对方能选择中的最优解。
天元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去等待她转圜心意。
……
从净界中出来之时,薨星宫依旧被笼罩在幽暗之中,看着眼前这似乎望不见尽头的阶梯,缘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准备爬楼。
真是的,天元好歹也是薨星宫的主人,就不能给自己直接开道门回去嘛,非得让她再爬一遍楼梯。
嘴上说着没关系,回去想清楚再作答复就好,心里肯定生气了吧,连送都不肯送一下!
切,小气。
好在进来之前,她从五条悟那儿抢来了不少高糖分高热量的小零食,随便吃上几口倒也不觉得饿,甚至还能继续维持现在这种慢吞吞的速度。
咒牢虽然设施齐全,床的舒适程度也勉强凑合,可毕竟时时处于咒术总监会的监控之下,总有被偷窥的感觉。
再加上那些印刻在墙壁中,无处不在的咒文,使得咒力、体能以及思维都被刻意限制,这感觉属实不好受,还不如呆在薨星宫来得自在呢。
在缘看来,虽然宿傩、天元以及羂索这三人的行事作风各不相同,但他们却拥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自身的认知差异。
宿傩大概是其中最坦率的一个,早就不承认自己是人类了。
至于羂索这家伙,即便嘴上笑嘻嘻,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才能够如此心安理得的对曾经的同类下手。估计在他眼里,他研究咒胎九相图的过程,和科学家往小白鼠身上移植“人耳”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之中,唯有天元依旧没有真正认识到,她的本质,不管是躯壳还是灵魂,已然不属于人类的阵营。
也不知道谁的情况更危险些……
如雾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水果糖在舌尖融化,泛出丝丝甜意,缘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其中,趁着这段难得的独处时光,思考起方才与天元的对话来。
当初参加平安时代的新尝祭时,她便对宿傩为何执着于成为祭典上的主祭神有所猜测。
再结合刚刚的对话,她基本能断定,不管是宿傩、羂索还是天元,他们最终所追寻的应当都是一样东西,那就是——超脱。
不被规则所束缚的超脱,全然的随心所欲,再无桎梏。
怪不得神道教和佛教的关系在佛教传入之初这么差呢,神道教中所歌颂的神祇,本质上代表着咒术一脉,再加上本土宗教和外来宗教天然对峙的立场,没撕起来就不错了。
不过平安时代之后,神佛习合,初代即神祇的推论也被咒术界所遗忘,信仰才会产生融合,变成现如今的情况。
宿傩想必也知道初代们的情况,因此才会对所谓的八百万众神嗤之以鼻,转而钻研佛教,希望能借此找到超脱因果的办法吧。
由果导因,既然这家伙现在还被困在虎杖的身体里,估计这个方法是行不通了。
不管是神道教还是佛教,归根结底也只是他们渴求超脱的工具,从新尝祭的那场仪式上来看,真正起作用的,估计还是三神器以及皇室之血。
三神器是初代搞出来的东西,那皇室呢,皇室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缘的脚步微微一顿,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已经走出了本殿,通往上层的升降机再次出现在眼前。
没有犹豫,她动身步入其中,乙骨即将被召回,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得尽快……
轰隆——
正稳定上行的升降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故障般开始剧烈摇晃,身处其中的缘不得不将背部紧贴墙壁,才能借此稳住身形。
不对劲,这东西虽然有着电梯的形状,实际上却是天元用结界术维持的类似于通道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发生故障,大概率是上面出事了。
没有能够用于计算时间的设备,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薨星宫中呆了多久。
这里是高专,又有这么多看守人员等候在上头,就连五条悟和夜蛾正道都在,没道理会让升降机遭到攻击啊?
缘拧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这个时候,升降机总算恢复了正常,重新平稳运行。
可她却并不觉得安心,看着眼前略微晃动着的铁门,心中莫名涌起股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在心中默数着机器上行的时间,果然,同方才下来时对比,这次上行的时间明显延长了许多,就像是要把她送往别的,更遥远的地方般。
咔嚓——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升降机终于停了下来,铁门缓缓移开,一片陌生的山林逐渐出现在缘的面前。
这片山林似乎没有人类行动的痕迹,周围的气息异常纯净,浓密的树冠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地上爬满了各种植物,几乎要将升降机淹没。
没错,本该作为通道存在的升降机,此时竟突兀地出现在了这片荒山野岭中,像是块破铜烂铁似的,就这么伫立在丛生的杂草中央。
一手轻抚着铁门,缘半阖眼眸,运转术式,试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通道,只要天元愿意,这道门自然能够通往她结界所布置的任何一个地方。
虽然听着很方便,但实际操作却要困难上许多,先不提这对施术者结界术的超高要求,单单是定向传送地点所需要花费的珍贵材料,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距离越远,对通道的要求也就越高。
像刚才那种情况,估计是有人在通道运行的过程中,强行改写咒力回路,将原本应当传送至【忌库】的升降机,改成了如今这个地点。
因是强行改写,作为通道的升降机也废得差不多了,已然完全变成一块废铁。
然而,更关键的是,缘收回手,眼底晦暗不明,改写这咒力回路的人,本身必定也极为擅长结界术。
甚至于,这处改写的内容早已隐藏在原先的刻印中,等待时机一到,甚至不用本人现身,远程便能修改传送的地点。
而闯入者改写刻印的时间,恐怕就是交流会期间,【忌库】被强行闯入的那个时间点。
也就是……
“呼,幸好赶上了。”
带着浅浅笑意的男声被微风送来,树叶婆娑作响,竟像是活了一般,摇动着枝叶,向两边退去,露出中间一条平坦的土路。
八神缘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两个身影,正自远方缓缓走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山野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似乎刚下过雨,略微潮湿的泥土味道和草木清香萦绕在鼻尖。在术式的牵引下,这些野蛮生长的植物纷纷让行, 土地翻涌, 树枝摇曳,属于山林的味道, 便也越发清晰。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自八神缘的眼前划过,她有些恍然,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入秋了吗, 总觉得被关进咒牢之前,还是夏天呢。
收拢思绪,她将目光放到来人身上。
走在前头之人穿着一袭僧侣服饰,眉眼隽永温雅, 唇边含着抹淡淡的浅笑,同这初秋风景相得益彰。
若非跟在他身后的那只咒灵实在长相恐怖, 还真会被人误以为是什么得道高僧呢。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 缘歪了歪头,毫不客气地点评道:
“你还真是馋夏油杰的身子啊, 羂索。”
自他们三个在百鬼夜行那晚第一次见面之后, 她便隐隐猜到, 羂索想要得到的, 是夏油杰的术式。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夏油杰将她引去京都郊外的废弃神社,在两人打得两败俱伤之时,羂索却能够适时地出现在那儿, 甚至还提前布置下【食骨之井】,可见早就瞄上了对方。
至于她, 应该算是个正好送上门的意外之喜吧。
在见到羂索这张脸时,困扰缘多日的疑惑,总算得到解答。
这次的情况应当也是如此,先用盘星教之名在民间兴风作浪,使得总监会再次对夏油杰提起戒备,若操作得当,便能够顺理成章地对其执行死刑。
谁曾想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早便在总监会中埋下暗线,两相博弈之下,便维持住了这种诡异的平衡。
至此,只有她一个人受伤的世界,顺利达成。
想必夏油杰也对此隐隐有所预感,才会假意归降高专,将身份摆到明面上来,虽然人身自由得到限制,但至少能短暂地喘口气。
否则他要面对的,便不仅仅是整个咒术界和五条悟的追捕,还有躲在暗处,随时想着捅他一刀的羂索。
这群人的心眼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缘轻嗤了声,抬眸看向正朝她走来的一人一咒,眼底毫无波澜。
“当初闯入忌库中的人,除了弟弟外,还有你吧。”
“已经猜到了吗,真聪明。”
闻言,羂索嘴角的笑容幅度越来越大,分明是同夏油杰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面对八神缘的提问,他极为大方地解答道:
“本来只是顺手改变的咒力回路,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羂索心情极好地看着眼前人,他早就习惯了随时留下后路,经验告诉他,随手而为的准备,往往能在后续的行动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要不是埋在总监会的暗线及时通知,他也不会知道,天元竟会这般突然地召见八神缘。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羂索没有片刻犹豫,当机立断地便决定启动通道,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高专中“偷”出来。
就是没料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
从盘星教的计划到八神命,再到现在,仿佛连上苍也站在他这边般,顺遂地令人不敢置信。
只可惜,现在还不能让她去死。
毕竟,他可答应了不止一个人,得让八神缘毫发无损地活下去啊。
就连他自己,也舍不得对方去死呢……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羂索勾起唇角,敞开怀抱,笑容中是无限的温情和慈爱,仿若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来吧,孩子,到我这儿来。”
跟在他身后的花御近乎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怀疑【夏油杰】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他之前不还对八神缘极为忌惮吗,甚至连现身在她眼前都不愿意,现在竟然敢发出这样的邀请,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还有,为什么对方会称呼其为羂索,他们两人之间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连数个问题涌入脑海,花御却没有时间去深思,只能暂时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等到事后再和真人他们讨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更加震惊了。
在【夏油杰】说完这句语气亲昵到甚至有些恶心的话之后,花御本以为八神缘会因此愤怒,进而发动攻击。
出乎意料的是,她却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淡淡地注视着他们,良久,才莞尔一笑,干脆利落地吐出个字来。
“好。”
你看,她就说人家会生气吧。
诶,等等,八神缘说的是“好”?!
剧情的发展太过曲折离奇,花御直至回到陀艮的领域中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人类的结盟这么简单吗,只要一方提出邀请,另一方就会欣然接受,对五条悟也可以这样吗?
若是平日里,漏瑚他们肯定会察觉到花御的状态不对劲,然而此刻的他们,显然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这里?!”
刚从海边度假小屋中出来的漏瑚,一眼就瞧见了正兴致盎然地参观着陀艮领域的八神缘,刹那间,他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那一刻,他连高专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并派五条悟打上门来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堪堪养好伤的身体下意识调整为战斗状态,就连原本在海中悠闲玩水的陀艮此时也跳了出来,同漏瑚站在一起,紧张地盯着缘,生怕她有什么异动。
然后……就被身后突然冒出的真人给撞飞了。
“咦,夏油,你们回来啦!”
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夏油杰】和八神缘两人,真人的眼睛猛地亮起,丝毫没有顾忌到挡在身前的同伴们,略过他们便笑着朝来人飞奔而去,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
他的身体尚没有恢复完全,周身的气息相比于从前弱了不少,脸上却挂着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就是那个曾在神奈川咒杀数百普通人的凶恶诅咒。
一路狂奔到两人身前,真人稍稍弯下腰,阳光下那对晶莹剔透的异色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缘,半晌,才倏然笑道:
“欢迎加入我们呀,八神。”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漏瑚此时也反应过来,真实情况估计和他的脑补有些出入,看【夏油杰】和真人的反应,这应当是他们两个共同协商做出的决定。
即便如此,这依旧让自觉被蒙在鼓里的他异常不爽,忍不住大声嚷嚷道。
“嘛,抱歉啦,之后我会和你们好好解释清楚哒~”
虽然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真人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理直气壮,这副“勇于认错,死不悔改”的态度,让漏瑚头上的火山都隐隐有喷发的征兆。
真人自知理亏,见状吐了吐舌头,干脆利落地准备转身逃跑。
八神缘当初把他切块儿的时候可没有手下留情,若不是他的术式特殊,灵魂不灭则诅咒不死,估计连高专的审问都挺不过去。
他的身体可还没恢复好呢,打起架来肯定吃亏,先溜再说。
八神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他却依然愿意接纳对方,诶呀呀,他可真是太善良了,嘻嘻~
望着这些诅咒逐渐跑远的背影,缘转头看向身边人,微微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让他们叫你夏油杰?真恶心。”
这家伙对夏油杰的执念也太深了吧,不仅千方百计地想要置其于死地,甚至还把自己“整形”成对方的样子,就连名字也要抢。
夏油杰也蛮惨的,被这种变态盯上。
只可惜,缘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脸皮,面对她直接的点评,羂索只是温和一笑。
“用这个名字方便些,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想要称呼我为什么都行哦。”
“是吗?”
闻言,缘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追问出声。
“如果是我的话,提出什么要求也都行吗?”
似乎是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羂索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有关八神命的不行,当然,让我去死也不行。”
“啊,这样啊~”
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缘不躲不避地迎上身边人的眼神,语气平静中又充满挑衅。
“可是除了这两个外,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其他要求了呢。”
哗——哗——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沙滩,陀艮的领域是一片风景秀丽的海岸,蔚蓝的大海紧依着金沙一般的海滩,风薰日暖,格外怡人。
八神缘和羂索四目相对,一冷静从容,一浅笑吟吟,分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对视,却硬是让旁观者从中品出几分刀光剑影的味道来。
花御早就去充当和事佬,劝漏瑚不要和真人计较了,现场只有陀艮见证到这一幕。
尚未成长为完全形态的咒胎可怜兮兮地一抖,肥墩墩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海里挪动,生怕引起他们注意。
就在它即将成功入海的前一秒,羂索再次开口说话了。
他面上仍旧带着温柔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关系,不用着急,你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想。”
这一次,缘没有再回答他的话,而是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大海,眸色晦暗不明。
会很久吗?
她可不这么觉得。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初被缘削得太狠, 修养了许久依旧没有完全恢复,真人最终还是没逃过被逮住的命运,让漏瑚摁在地上好好收拾了顿。
嗯, 顺便一报当初被他们当成球踢的仇。
见他们玩得差不多了, 花御这才走上前,挡在二者之间聊起了正经事。
【为什么, 你们会接纳八神缘?】
距离他们袭击高专的时间尚未过去多久,不仅是真人,连她的伤势也没有完全养好, 若非这次通道传送的地点布置在森林中,算是她的主场,她也不会陪着【夏油杰】跑这一趟。
尽管如此,对方也没有将这件事的实情告诉她, 这让花御有些不悦。
连咒灵中性格最温和的她也对此颇有微词,更何况是本来脾气就不好的漏瑚了, 当即不满地抱怨道:
“真人, 我们才是你的同伴,你和夏油杰走太近了。”
“对不起嘛~”
见他们两个都正经起来, 真人自知理亏, 此时倒也没再狡辩, 笑嘻嘻地道了声歉, 这才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
“夏油和八神命, 啊,就是八神缘的那个咒灵弟弟,你们应该还没见过他吧, 那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们两个从高专中救出我之后,夏油不知把他安排去了哪里, 回来的途中和我聊起过,他有意将八神缘也一同拉入伙。”
他大大咧咧地蹲坐在沙滩上,一手托着腮望向远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笑容愈发深刻。
漏瑚看不得他这副故作玄虚的墨迹样子,直接追问道:
“八神命终究是诅咒,他会加入到咒灵阵营中来,我也能理解。但你们凭什么笃定八神缘也会同意入伙,这个人类可是特级咒术师,人类中最顶尖的战力,就不怕她是假意归降,借此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不~对~哦~”
拉长着语调否定了漏瑚的推测,真人干脆直接躺在了沙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懒洋洋地继续解释道:
“八神命可没有加入到我们的阵营中来,至于八神缘嘛,与其说她是主动入伙,倒不如说是被咒术界逼得退无可退,只能选择我们。”
所以说他才觉得这对姐弟很有趣啊。
种族这种东西,是最天然最原始的阵营划分,人类就是人类,诅咒就是诅咒,两者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鸿沟。
可这对姐弟似乎都无视了这种差异,完全不被所谓的阵营束缚呢。
八神命甚至还想要放弃咒灵的身份,以人类之躯来陪伴八神缘这短暂真是别出心裁的想法。
唔,不过夏油还真能做到也说不定,这家伙总是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办法。
漏瑚还在思考真人所说的话,另一边,花御却蓦地发出了声音。
【为什么说八神缘是被逼得退无可退,才加入了我们?】
她始终对这个人类很介意,虽然同伴们都认为这只是她的错觉,然而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见到对方之后却越来越强烈。
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单纯的好奇。
花御很想知道,八神缘是否也对她有这种感觉呢?
“真难得,花御竟然也会主动问起这些。”
真人微微仰起头,额发自然地向两边垂落,那双异色的瞳孔在阳光下一览无遗,他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花御,良久,才倏地勾唇一笑。
“人类对人类的恶意,可是很惊人的哦。”
咒术总监会的那群高层们,根本不在乎特级咒术师的死活,他们耽于安乐太久,早已感觉不到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只盯着眼前的利益。
人类最顶尖的战力又怎样,威胁到他们的,不愿意顺从他们的,就统统除去。
“八神缘被禅院家除名,就连高专也抛弃了她,总监会更是对其下达了死刑的通知,咒术界中已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真人抓起一把沙,任凭其于指缝间洒落,在面前堆起一座小小的沙丘。
“从御三家中的天之骄女,到现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弃子,这背后纵然有夏油和我们在推波助澜,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人心。”
八神缘不是那种盲目忠诚的咒术师,她年轻,狡猾,实力强横,势必会想办法脱身。即便不是他们,对方也会找到其他出路,只不过看她愿意与否罢了。
假如上述的筹码还不够的话,那八神命的存在,便是最关键的底牌。
八神命的弱点是八神缘,所以他才会被夏油蛊惑,选择帮助诅咒。
可同样地,八神缘的弱点也是八神命,因此即使坐实反叛的名声,她也会选择这条,看似最不明智的道路。
砂砾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金芒,一点一滴,汇聚在沙滩之上。
真人脸上带着的微笑有种近乎于天真的混沌残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指间流下的细沙,似是在同花御他们对话,又似是喃喃自语,声音被海浪声盖过,逐渐消弭于天地间。
“就这样,继续互相诅咒下去吧……”
接下来的日子,缘便就此在陀艮的领域中安家落户。
从人类世界到被诅咒包围,这落差不可谓不大,以漏瑚为首的咒灵们原本以为她至少会消沉一段时间,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却适应得非常良好。
甚至有些……过于良好了。
“陀艮,我想吃鱿鱼。”
拍了拍手底下咒胎肥嘟嘟的身子,缘异常自然地吩咐道,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噗~噗~”
陀艮仍然处于咒胎阶段,不仅实力在四只诅咒中垫底,胆子也是最小的那个,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它对危险和他人实力的感知程度,要比同伴们敏锐许多。
胆子小又敏锐,造成的直观结果就是——它非常听缘的话。
眼看陀艮就要按照那个人类的要求乖乖吐出鱿鱼,漏瑚立刻坐不住了,他先是恨其不争地剜了一眼对方,接着才护犊子般对着缘嚷嚷道:
“你未免也太过理所当然了吧,注意你的身份,人类!”
“嗯?”
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缘转头看向八爪鱼形状的咒胎,眼里闪过一抹深思,斟酌良久,才略带歉意地说道:
“原来你的本体是鱿鱼吗,是我思虑不周,没照顾到你的感受,抱歉。”
“八神缘,你故意的是不是!”
闻言,漏瑚瞬间勃然大怒,就连陀艮也急促地发出“噗噗”两声,表明自己和鱿鱼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它嘴边的触腕开始缓缓蠕动,明显是即将吐鱼的前兆。
见状,缘主动走上前,带着它来到海边的浅水区边,示意对方可以直接吐进海水里。
虽然诅咒可能不存在口水这个概念吧,但不洗一下,果然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啊。
她这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让漏瑚更加生气了,却又碍于【夏油杰】和真人说的什么“要好好相处”之类的狗屁话,只能强忍住怒气,一巴掌拍到了陀艮的脑袋瓜上,恶声恶气说道:
“不准吐。”
“噗,咕叽咕叽——”
冷不丁被拍脑袋,陀艮一口海鲜差点喷出来,但又有点害怕漏瑚会生气,只能强忍住喷海鲜的冲动,硬生生憋了下来。
看着身子仿佛又红了个度,嘴边还可疑地冒出鱿鱼须,又被其飞快吸溜回去的小咒胎,缘沉默一瞬,飞快向后倒退数十米,躲至花御的身后。
嘶,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是先藏为敬吧。
见她这般反应,漏瑚误以为缘这是在示弱,当即轻蔑一笑,欣慰地再次拍了拍手底下咒胎的脑袋瓜,虽然看着呆呆傻傻的,但在立场问题上还是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的嘛,不错,表扬拍拍。
然而,就在他手掌拍下去的瞬间,陀艮的身子忽然“Duang”地一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咕叽,噗——”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鱼群从它口中喷涌而出,没过几秒,漏瑚便被淹没在海鲜中。
其中有几只生命力旺盛的,甚至还顽强地扑腾到花御跟前,缘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定睛一瞧,其中正好有条肥美的鱿鱼。
“花御。”
【嗯?】
“你会烤鱿鱼吗?”
*
秋意渐浓,霜染枫林。
高专的小道上堆满落叶,真希抬起头,透过日渐稀疏的枝桠,看见了一碧如洗的蓝天。
秋天已经到了啊……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缘把高专的柿子树都洗劫了个遍,只可惜,今年却没人能陪她这么疯。
分明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为什么总感觉,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八神命那个姐控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叛出高专,缘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在【忌库】通往薨星宫的通道中,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反正她怎么也不会相信总监会给出的那套说辞,什么勾结诅咒师和咒灵,真是胡说八道!
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正在外出做任务,狗卷和熊猫也有各自的活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学校里。
老妈倒是打过电话,让她偶尔回家看看。
不过一想到在缘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禅院竟然发出了要和对方断绝关系的通知,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戚打电话来冷嘲热讽,真希就没什么回家的心情。
当初这些人可不是这副嘴脸,好友一出事,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其他亲戚见联系不到她,也就罢了,最多在老妈老爸那儿阴阳怪气几句,指责她不懂事没家教。
只有那个禅院直哉,跟个背后灵似的紧追不放,烦不烦啊。
“喂,真希。”
真希的脚步猛地一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她只是在脑子里骂骂那个骄横的大少爷,为什么会突然听到他的声音?
“叫你呢,你是聋了吗?”
好吧,这一回她可以确定了。
这嚣张的声音,这目中无人的态度,不是禅院直哉那家伙,还会是谁!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真希一眼就瞧见了禅院直哉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
他此时正大模大样地杵在路中央,微微仰起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骄矜狂妄, 偏又生得太好, 配上身后的萧瑟秋景,倒凸显出三分颓废华丽的美艳来。
切, 长得再好又怎样,看他老爸禅院直毘人现在的样子,老了之后八成也是个糟老头。
无视了他这副臭屁的样子, 真希双手环胸,懒懒问道:
“你来高专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
禅院直哉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没有一点心虚,他难道还能直接说, 这次来是想找对方问清楚有关八神缘的事吗?
笑死,不可能的。
都怪老爸, 怎么也不肯同意让他娶缘, 最后甚至还烦不胜烦地把他禁足在家,连有关咒术总监会的内部消息都不肯共享, 喝酒喝傻了吧。
老头子以前这么喜欢那个女人, 却突然宣布将她逐出家族, 说不定还真是因为饮酒过量, 从而诱发了老年痴呆?
唔, 这么说,他就快继承到禅院家主的位置了?
这父(大)慈(逆)子(不)孝(道)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直哉慢悠悠地走向真希, 佯装不经意般说道:
“喂,我听说八神缘叛逃了, 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又都在高专上学,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关你屁事。”
就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真希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呛声回去。
“缘现在可不是禅院的人,就算她还是,也轮不到你这位大少爷来管。”
闲着没事干就去给禅院家的花花草草施遍肥,千里迢迢赶到东京就为了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还真是长见识了。
闻言,禅院直哉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语气怜悯中又带着几分轻视。
“小真希啊,女孩子说话这么粗鲁,可是会嫁不出去的。”
真希最恨他这副样子,不仅是他,禅院家的大部分人似乎都秉承着这个观念,女孩子只用顺从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具备自己的个性。
即便是觉醒术式的女性,她们也只是被贴上“咒术师”这个标签的生育资源,仿佛出现在女性身上的所有优点,都只是为了找个好夫家而服务的。
原本闲散的站姿逐渐变得端正起来,真希微微眯起眼,脊背挺直,危险地看着眼前正侃侃而谈的直哉,身形一动间,猛地发起了进攻。
根据校规,禅院直哉想要进入高专,必须经过学校的同意,咒力信息也会登记在册。
即使不是本校学生,进入高专之后也默认要遵守学校制定的规则,其中正好有明文规定,禁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于高专结界内使用咒力。
他们这些学生使用咒力,老师大概率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身为外来者的禅院直哉可没有这个待遇。
他若遵守规定,单单以体术较量,真希自信不会输,若用上咒术,自然有校规来制裁对方。
总结,这场战斗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她赢。
以这家伙的性格,十有八九会不顾规定地用上术式,自然会有老师来收拾他。
既然如此,干嘛不揍一顿这个性格恶劣的大少爷,揍到就是赚到。
禅院直哉也没料到真希会突然动手,此时他们之间不过距离三个身位,转眼间,凌厉的拳风便已挥至眼前。
情急之下,他只能将双臂交叉于胸前,硬是抗下了这威力惊人的一拳。
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他心中暗叹,面上却依旧挂着轻蔑的笑容,大开嘲讽。
“啧,来高专上学之后,这性子真是越发的野了。”
“是吗。”
听到这话,真希不怒反笑,借着这一拳的轨迹顺势欺身向前,扭腰摆胯,压低重心,在半空中使出了个漂亮的后旋踢。
“承蒙夸奖,那你可得小心了。”
直哉没料到后续的攻击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即便已经尽力向后躲闪,左脸仍被划破了一条小口子。
察觉到有濡湿的液体顺着脸侧滑落,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他眼底的神色逐渐冰冷起来。
竟然敢弄伤自己帅气的脸,不可原谅!
真希想得没错,单凭体术对方确实打不过她,而以这个大少爷小心眼又爱面子的性格,自然会用咒术来挽回劣势。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先赶来救场的,竟然是一个完全不在意料中的人。
“真希,你没事吧。”
看着三两下便把身为特别一级术师的禅院直哉打趴下的温润少年,真希有些震惊地眨了眨眼。
“乙骨,你回来了?!”
*
“我们回来啦~”
推开连通陀艮领域的大门,真人蹦蹦跶跶地奔跑在沙滩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又热情,手里还提着几个纸袋子。
八神缘和花御此时正坐在海边的沙滩椅上,围观漏瑚的才艺表演——铁锅炖陀艮。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那么大一口锅,缘合理怀疑这口锅是对方亲手重熔再铸的,否则怎么能正好装下小八爪鱼。
毕竟本体是火山嘛,点亮锻造技能似乎也很……合理?
大概是被队友吐出的海鲜淹没这件事太过伤咒,漏瑚决定要好好惩罚一下陀艮。
鉴于它还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咒胎,花御怕给打坏了,硬是拦着不让揍,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其他方法,不让揍,那总能炖吧。
可能是锅太大,里头的水一直没烧开,陀艮刚开始尚且有些害怕,呆到后来甚至变得惬意起来,在锅中疯狂玩水。
缘借机还在火堆边烤了几串鱿鱼,把漏瑚气得够呛。
【算了,他……们还是个孩子。】
尽管语言不通,但花御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团队中和事佬的角色,劝大家不要吵架,尽显温柔本色。
“我怎么能不生气!”
漏瑚头顶的火山口已经冒烟了数个小时,口气也有些冲,特别是看见还在锅里傻呵呵玩着的陀艮时,那种由内而外的疲惫,是骗不了人的。
“你看它这副样子,都吃了多少人,吸收了多少咒力,还处于咒胎的形态,连战斗都不会。”
闻言,八神缘顿了顿,浅笑着附和道:
“这种呆傻的孩子长得都一样,眼距宽,塌鼻子,可能是在海里被核辐射傻了吧,光炖没有用,要不我用反转术式尝试治疗下?”
此话一出,沙滩上顿时陷入了沉默。
诅咒是由咒力这种负面能量构成的生物,反转术式却是负负得正而来的正面能量,这股力量对人类有益,对咒灵来说却是致命的。
即便强悍如特级,沾上一点也够吃一壶的,更何况是脆弱的咒胎形态呢。
听见这话的陀艮终于知道害怕了,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向着另一边的漏瑚不断靠近,嘴里还不停发出“噗~噗~”的声音,就差开口喊救命了。
真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见到伙伴们和感兴趣的人类都围坐在海滩边,他丝毫没有犹豫,欢脱地跑了过来。
“缘酱~这是给你带的外卖哦~”
他先是将手中的纸袋交给八神缘,顺手又运转了一遍【无为转变】,果然,还是没有用。
接着才好奇地看向那口大到离谱的铁锅,有些惊喜地说道:
“今晚我们吃陀艮吗?好耶!”
本就被吓坏了的小八爪鱼,此时更是分不清他说得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的,当即掀翻锅子,眼泪汪汪地逃进了大海里。
“咦,怎么跑了?”
真人疑惑地歪歪脑袋,却没有想太多,转头再次看向缘,邀功般说道:
“看,这是你说想要吃的外卖哦,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是我付的钱。”
羂索这时候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无语一瞬。
不仅是他付的钱,连提外卖这个工作也是由他来做的,直到在进入领域前,这家伙才忽然主动要求提外卖,真是对诅咒的厚脸皮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又没关系,夏油的钱就是我的钱呀。”
真人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接着再次看向缘,期待她会有什么反应。
本来他只是对这个人类特殊的灵魂感兴趣,但在察觉到对方和八神命之间跨越种族的亲情时,又有了其他不一样的想法。
真有趣啊,咒灵和人类也会有这么深刻的感情吗?
八神命是和他们一样的特级诅咒,实力甚至隐隐在漏瑚之上,成长的潜能也极高,这样厉害的诅咒,为什么会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类?
自真人诞生起,他学习到的第一种感情,便是人对人之间的憎恨和恐惧,他打心底里厌恶人类这种生物。
这对姐弟俩的出现让他有些好奇,和人类产生深刻的感情,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唔,他当然不会真的去爱八神缘,但是让对方爱上自己的话,或许是个好玩的游戏呢~还能顺便研究她的灵魂,一举两得。
反正八神命不在,自己替代他也没关系吧,嘻嘻。
让真人失望的是,缘并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反而抬起头,视线略过众人,落在了位于羂索身后的那两道身影之上。
自从她被带到这处地方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过。
大概是为了看住她,漏瑚、花御和陀艮总是呆在领域中,羂索和真人则负责外出行动,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小动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带外人进来。
察觉到她的目光,羂索微微一笑,用手虚指向其中那个扎着两条冲天辫的高大男人,介绍道:
“这是咒胎九相图之长子,你可以称呼他为胀相,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说着,他转头看向缘,脸上依旧笑容和煦,眼底却藏着晕不开的黑暗。
“他的名字是,里梅。”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眼前之人看上去年纪不大, 身穿玄黑色如法衣,一头齐耳的纯白短发后侧还很时髦地挑染了小片红,颇有原宿风的感觉。
缘左看看套着夏油杰的壳子, 一袭五条袈裟的羂索, 右看看满脸淡漠的里梅,犹豫半晌, 才迟疑地问道:
“你们都穿着僧服,所以这孩子是你的……徒弟?”
话音刚落,站在里梅身边的胀相率先“嗤”地笑出了声, 在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后,又淡定地移开视线,落下一句“你们慢慢叙旧吧”,便头也不回地走向远离人群的方向。
视野中对方的背影逐渐远去, 羂索轻笑着摇摇头,说道:
“不要介意, 这孩子的两个弟弟昨晚死去了, 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至于里梅,他可不是我的徒弟, 若是要算的话, 应该属于合作伙伴的范畴吧。”
抬眸望向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的里梅, 他唇边的笑容愈发浓郁。
“不认识也没关系, 再认识一次就行了。”
“你别在这儿故弄玄虚地装谜语人, 有事说事。”
无情锐评羂索这副装神弄鬼的死样子,缘面不改色地说道,丝毫不给他面子。
她当然记得里梅是谁, 相比于他们真真切切度过的千年时光,对缘来讲, 平安时代发生的事,距离现在仅仅数月时光而已。
但她是通过【食骨之井】回到平安时代的事,她并不打算让羂索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确实有事找你。”
被缘这般对待,羂索却半点也没生气,反而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刚得到消息,乙骨忧太已经被召回高专,特级咒术师的力量足以左右战局,半个月后在涉谷的行动,我需要你拖住,或者……杀死他。”
“知道了。”
满不在乎地应了声,八神缘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前的外卖包装袋上。
诅咒不用进食人类的食物,刚来这儿的头几天,她面临的最大挑战竟然是——吃饭。
陀艮和花御尽管能产出海鲜和果实,但对于她这种垃圾食品爱好者来讲,偶尔吃几天清淡的还行,吃多了都会产生自己已经皈依佛门的幻觉。
刚才虽然烤了两串鱿鱼,但她烤出来的和店里卖的根本不一样!难吃到仿佛不是同一种生物。
迫不及待地打开外卖纸袋,当她看见打包盒里的那坨不明物体后,缘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才转头看向羂索,面无表情地问道:
“实话实说吧,你把我带进陀艮的领域,最终目的就是饿死我?”
看着那堆勉强能看出食物形状的东西,羂索也可疑地顿了顿,开始回忆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察觉到对方看来的视线愈发冰冷,他微微一笑,飞快选择甩锅。
“是真人提的外卖,可能是他晃散了。”
“诶?”
正百无聊赖玩着沙子的真人,闻言猛地抬起头,满脸委屈地辩解道:
“才不是我,一直是夏油提的,我只在进【门】之后……”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想起了方才蹦蹦跶跶跑向他们的动作,振振有词的自证戛然而止,转而歪了歪头,脸上扬起一抹无辜的微笑来。
“缘酱会原谅我的~对吧?”
回应他的,是缘核善的笑容,以及不紧不慢走来的动作。
“当然,我会狠狠原谅你的。”
……
饭死不能复生,诅咒却能。
鉴于以上这条真理,缘收拾起真人来非常顺手,只不过旁边还有漏瑚他们盯着,不能太过分,只能随随便便五马分尸一下。
拍了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重新拿起那盒外卖,不太确定是否要吃。
虽然外形有点丑,但味道应该不会太过分吧,更关键的是——她饿了。
就在她即将说服自己拆包装之际,一股诱人的香味忽然出现在空气中,配合着海风咸咸的气息,勾引得她当场就流口水了。
循着这香气看去,八神缘见到了正坐在火堆边上烤鱼的里梅。
理智和本能进行了三秒钟的博弈,三秒钟后,理智防线全面崩塌,想要吃饭的生理需求占领高地。
慢腾腾地挪到火堆旁,胀相早不知溜达到哪儿去了,陀艮正窝在海中不肯出来,漏瑚他们则在玩一种“不让真人好好复活”的缺德游戏,一时间,现场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人。
缘在里梅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极力让二者保持社交安全距离的同时,又足够用正常音量交流。
眼看着烤鱼的色泽越发诱人,她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那个……里梅是吧,烤鱼是不是要好了。”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升腾的火星子于海风中肆意跳跃,浪声在刹那远去,眼前一切都像是在慢镜头中般,逐渐变得悠远深邃起来。
里梅的精神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太过久远又太过熟悉,早已褪色的记忆倏然被染上色彩,生动鲜活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久久等不到回答,缘有些不解地转过头,正打算追问之际,却听见对方忽地开口了。
“还要再等等。”
这声音不大不小,同它的主人似的淡定沉稳,没有一点儿情绪起伏。
听到这话,缘倒是没觉得被冷待,应了声“哦”之后,便乖巧地闭上嘴,等待投喂。
尽管不知道里梅是怎么活到现代的,但看他和羂索依旧保持联系,看上去甚至还挺熟悉的样子,就知道这千年内他们估计没少联络。
能让这两个人聚到一起的理由,她不用想都知道,只能是两面宿傩。
平安时代的羂索和宿傩就相互认识,背地里似乎还做着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没想到千年之后竟然还能凑到一块儿,真是跨越千年的孽缘啊。
同平安时代相比,里梅的性格看上去要内敛沉默许多。
不过也不意外就是了,活得越久经历的就越多,她当初回到平安时代,满打满算也就大半年时间,说不定他早就把自己忘记了。
至于宿傩和羂索为什么会记得?
唔,不知道,可能是他们比较小气吧。
在她的翘首以盼下,烤鱼终于完成了,里梅本想先尝尝火候,只不过身边人眼巴巴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他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谢谢。”
飞快道了声谢,缘接过烤鱼就往嘴里塞,再不吃点东西,她担心自己要追着陀艮啃了。
没办法,在场众多人和咒中,只有它长得最好吃。
酥脆又焦香的表皮被咬开,露出其下雪白鲜嫩的鱼肉,不仅保留着食物最原汁原味的鲜甜,还巧妙地融合进酱汁,直接升华了整条烤鱼。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她一边吃,一边在心中对里梅道歉。
当年认为他生在千年之后,发明出冷气机的时代就没用了是自己的不是,有这门做饭的手艺,走哪儿都混得开。
看着吃得正香的八神缘,里梅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火堆,眸色有些发暗。
太像了,不管是这副理直气壮求投喂的样子,还是用饭时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和千年前毫无二致。
羂索推测她可能是运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才成功受肉到现在这副身体上,甚至还能像正常人一般成长发育。只不过这种受肉方式还带着另外的副作用,那就是丧失全部记忆和能力,真正像个纯白无瑕的婴儿般长大。
羂索的推测有理有据,但里梅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同的成长环境会造就不一样的性格,他和对方长久相处过,自然深谙她的脾气,眼角余光略过身旁不远处的缘,他蓦地开口问道:
“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咽下口中的鱼肉,缘转过头来,眼里满是不解。
“什么大人。”
“两面宿傩大人。”
她的表情太过自然,里梅顿了顿,暂时摁下心中的猜疑,继续说道:
“你曾经在高专上过学,应该知道虎杖悠仁成为大人受肉容器的事情。”
“哦,你说宿傩啊。”
缘这才像是恍然大悟般感慨出声,边回忆边答道:
“和那家伙不太熟,就知道他第一次见我时的反应很大,似乎和羂索一样,以前就认识我。对了,方才羂索问我还记不记得你,你也认识我吗?”
迎上她好奇中又透着疑惑的目光,里梅只觉得心绪复杂,正想要说些什么之际,耳边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嗯,烤鱼?”
于陀艮的领域中溜达了一圈,胀相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身为拥有实体的受肉,他仍然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虽然在外头时已经填饱肚子,但里梅的料理实在太过诱人,即便不饿也想试试。
在见到斜插在火堆边的烤鱼时,他没有过多思考,当即打算捡起一串。
只不过在即将碰上之际,却被空气中忽然出现的一缕冰雾挡住了去路。
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寸寸染上冰霜,身体在受到攻击时本能地调整为战斗状态,胀相倒退数步至安全范围,才运起术式以融化被冻住的手指。
他尚未来得及发怒,就听见那个率先发动攻击的罪魁祸首,转头向着另一边的人类问了句“吃饱了吗”,竟全然无视他的存在。
在得到八神缘肯定的回答后,里梅再次运转术式,【霜凪】所过之处,寒气无声蔓延。
转瞬间,火焰便被冻结在冰霜中,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被冻结的事物化作晶莹剔透的结晶,挥洒于阳光中,璀璨夺目,漂亮极了。
胀相望向里梅,正巧迎上他看来的视线,两人眼底皆是一片漠然,空气却愈发凝滞。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缘握紧手中仅剩的那条烤鱼,跑远了些,避免被战斗波及。
她还以为里梅只是单纯地问一嘴呢, 没想到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啊, 浪费起粮食来丝毫不手软。
“你什么意思。”
运转【赤血操术·赤磷跃动】升高体温,好在方才只有指尖的肌肤被冰雾冻结, 很快便升高的体温化开,没有什么大碍。
即便如此,胀相却依旧很生气, 他和这个妹妹头小鬼没见过几次面,连交谈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对方却突然对自己发动攻击,这种行为无异于挑衅。
相比于他的愤怒, 里梅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冷漠。
在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胀相一眼, 只是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 对其质问充耳不闻。
昨晚刚感知到两个弟弟的死亡,今天又被人如此羞辱, 胀相脸色一沉, 当即选择了反击。
暗红到有些黏稠的血液自指尖逼出, 如同子弹般,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里梅所在的方向攻去, 速度极快,肉眼只能见到一条血线在半空中无限延伸。
这是……赤血操术?
见到这幕的缘微微一愣,看向胀相的眼中充满深思。
她曾经见过加茂宪纪使用这招, 自然认出了这是【赤血操术】的其中一项招式——【百敛·穿血】。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的生得术式, 竟然是这被加茂家视为珍宝的家传术式。
跳入【食骨之井】前,缘曾经和夏油杰立下过束缚,委托对方尽全力追查有关羂索的消息,虽然他没能找到这家伙的藏身之地,却将其过往翻了出来。
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时过境迁,许多资料早已丢失,但夏油杰仍然在浩如烟海的史料和种种蛛丝马迹中,找到了有可能被羂索附身过的人选,能力不可谓不强。
其中就有明治年间那位,出身于御三家加茂家的邪恶咒术师,咒胎九相图的创造者——加茂宪伦。
看在他给出的资料确实有用的份上,八神缘就原谅了他竟然把曾经身为盘星教教主的自己,也列入可疑名单中的行为。
自从得知【忌库】中被盗的咒物,除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外还有咒胎九相图,她对羂索就是加茂宪伦的猜测更有了进一步的把握。
但最终让她真正确定下来的,还是天元的话。
不可否认,身为国内各大主要结界核心的天元,无愧“全知”之名,悠久的寿命和无与伦比的信息获取能力,使她几乎知晓咒术史上的任何秘密。
当然,只要意识到这一点,也并非没有防范的手段,运用得当,甚至能起到某些出乎意料的作用。
“怎么打起来了。”
带着浅浅笑意的男声自身边响起,缘转过头,只见羂索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
虽然嘴上说着关心的话,但那张和夏油杰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全无紧张的神色,反而一派淡然,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来里梅和胀相两人的战斗。
嘶,眼睛有点疼。
这家伙为什么对夏油杰这么迷恋啊,没能成功要了人家的身子,就直接整容成对方的样子吗?这也太爱了吧!
察觉到身边人看来的视线,羂索微笑着转过头,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接收到这询问的目光,八神缘可疑地停顿一瞬,最终还是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直接问道:
“你究竟为什么对夏油杰如此执着,【咒灵操术】有这么吸引你吗?”
不管是百鬼夜行,还是后来的盘星教事件,虽然她总是被倒霉地卷入其中,但不难发现,夏油杰总是羂索的第一目标,至于自己,在他看来就是主动送上门的意外之喜吧。
一时竟然有点分不清,究竟谁更惨些。
没想到缘会忽然提起这个,羂索愣了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在意八神命,甚至愿意为了他暂时和我达成合作关系,呵,真是和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样啊……”
面对其刻意回避问题的举动,缘眸色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你也说了,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等找到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真是狠心啊,我可舍不得杀死你呢。”
闻言,羂索轻笑一声,丝毫没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微微眯起眼,眼波流转间,眉目温柔又缱绻。
“八神缘,我太想你死了,却又舍不得你死。”
千年了,他从未停止过寻找自己的心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死亡的恐惧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
每一个夜晚,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能迎接明日的到来,他走过这片国土的每寸地方,却始终无法找到八神缘,也无法找到那颗被其藏起来的心脏——他的命门所在。
他有足够的理由去和对方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却有更大的理由,留下她。
看着目光平静,对他所言不做任何反应的缘,羂索的神色更加柔和,语气堪称亲昵地叹道:
“缘呐,你似乎一直不明白,对我来说,你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风在耳边低吟着海浪的絮语,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这副温良的样子极具欺骗性,谁能想到,他会说出接下来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在这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我只遇见过两个和你体质相似的女子,其中一个是咒胎九相图之母,另外一个,则是你的母亲。”
他、宿傩、天元拥有着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目的,他们都渴望超脱,促使他们追求超脱的理由却截然不同。
即便离群索居,表现得再漠然也好,这位在咒术界中地位特殊的天元大人,却拥有着一颗极其柔软的心脏,天真到近乎可笑。将自己封闭在薨星宫中,不参与咒术界的争斗,本质上也只是为了保全己身,不沾因果。
若非要找个理由,她是被【不死】的术式,逼着走上这条寻求超脱的道路的。
宿傩的情况和其截然不同,他不在乎这世间的其他人事物,只追寻绝对的自由,规则和道德这种东西是最不值得在乎的,甚至于常人都要经历的“生老病死”,在他眼里也同束缚无异。
他的思维逻辑简单到几乎粗暴,只要够强,就能无视其他人的声音,甚至将天一并踩在脚下,而绝对的自由,便是超脱。
至于他自己……
“你难道不好奇吗,诅咒自人的欲望中诞生,却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力量,他们像是生长在同一枝丫上的两朵花,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这个世界存在着如此多未知,于我而言,八神缘,你是通往那未知的一把钥匙。”
羂索温柔地注视着她,唇角笑容的幅度从始至终未有丝毫变化,他不疾不徐地诉说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畅想,眸色却愈发深沉。
明治时期的那个女子并非咒术师,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咒胎的力量,只能中途停止妊娠,未曾真正完成孕育的整个过程。
八神芥子身负的咒力相比于她要高上些许,却能孕育出八神命这种等级的特级咒灵,可见这种体质所能达到的极限,与本人息息相关。
那八神缘呢?
羂索很好奇,身为特级咒术师,又继承了这种特殊体质的八神缘,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若是真如他的猜测所想,那她,将会是通往未来的可能性,是新纪元的……母体。
他长叹一声,像是压抑着什么般移开视线,眼底涌动着隐晦的疯狂。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羂索这才按捺住心中激动的情绪,重新恢复以往淡定从容的样子。
他追寻超脱的理由很简单,仅仅是好奇罢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
“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反正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专教师的休息室内,五条悟站在冰箱前,一边在里头窸窸窣窣找着什么,一边将近些天来发生的事笼统概括了遍。
当然不能指望他讲解得有多么详细,好在旁边还坐着个真希负责补充说明,乙骨也大致搞清楚他离开的这些天里,高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冰箱里取出两瓶汽水丢给学生们,终于找到蛋糕的他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来,随口抱怨道:
“我后来去找过天元,那家伙把自己藏在乌龟壳里不肯见我,要不是夜蛾拦着,我非得炸了薨星宫不可。”
“夜蛾校长知道你这么嚣张吗?”
真希打开汽水,有些无语地吐槽道:
“校长是你以前的老师吧,直呼其名小心他揍你哦。”
闻言,五条悟微微一顿,沉默良久,才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真希,那你平常是怎么称呼我的?”
“五条悟?白痴眼罩男?笨蛋?”
痛饮一口冰冰凉凉的汽水,真希面无表情地回望向对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什么问题。
反正没大没小这种素质问题,大概是通过师生关系传播的吧。
乙骨并没有参与进他们的闲聊,只是握紧手中的汽水,有些心不在焉。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跟随米格尔在国外修行,由于出入的大部分地区都没有信号覆盖,他也是在不久以前,才真正收到咒术总监会下达的通知——任命他为八神缘的死刑执行人。
冰凉的瓶身与温热的手掌相触,凉意在掌心无声蔓延。
自从百鬼夜行事件过后,乙骨其实一直对缘很愧疚,当时的自己还未和里香解咒,没办法控制住她,只能选择留守在高专。
可就是因为他的无能,才会被人利用成为调虎离山的棋子,他才是导致对方经历这一切的直接原因,若他足够强,他就能和伙伴们并肩战斗,五条老师也不会因为担心他而错过缘发来的信息。
同为咒术师,伙伴们在前线保护民众,对抗咒灵,他却躲在大后方享受胜利的成果,乙骨为自己感到羞愧。
那起事件过后,他更加努力地修炼,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濒死的体验中,明白了里香存在的原因,成功与她解咒。
然而有关八神缘的执念,却也在日复一日的自责中,演变为对自己的诅咒。
乙骨迫切地想要变强,想要找到夏油杰质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想要得知同伴的去向,他痛恨当时软弱无能的自己,假如缘真的已经……他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好在她回来了,毫发无伤,实力甚至更进一步,同时也被攫升为特级咒术师,这大概是自和里香解咒之后,他唯一真正感到轻松的时刻。
修行尚未结束,他却已经期盼着和对方再次重逢的那天。
他怎么也没想到,重逢的日子会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的……令人难以置信。
“五条老师。”
握紧手中的汽水,乙骨抬起头看向五条悟,眼神无比坚定。
“我会拒绝总监会的任命,我不相信她是那种背叛高专的人。”
即便他没有提起那个名字,但在座众人都明白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正和真希互相拌着嘴的五条悟将目光投向乙骨,略微顿了顿,才倏然勾唇一笑。
“不,你要接受总监会的任命。”
“可是……”
听见这话的乙骨微微抿起嘴,却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刚想要反驳,又被对方接下来的解释给堵了回去。
“只有你接受总监会的任命,那群老橘子才不会再派其他人去追查缘,放心吧,老师我啊,会比你更早找到她的。”
教师休息室内的光照格外好,阳光透过玻璃映在五条悟的脸上,勾勒出一圈暖融融的金边,他笑得异常张扬,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事似的。
“啊,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指了指地板上被五花大绑着的禅院直哉,有些嫌弃地说道:
“你们还没通知禅院家的来领人吗,我可不想留个臭男人在这儿。”
“唔……唔!”
不仅被捆住,连嘴巴也被塞起来的金发美男子狼狈地躺在地上,试图用眼神传达出自己也是来找八神缘的信号。
只可惜,在座其余三人完全忽视了他的求救,反而开始相互推诿责任。
“我没有禅院家的联系方式啊,还以为真希已经通知家里人了呢。”
乙骨抿嘴一笑,表情格外单纯无辜,好像方才下手揍人的不是他一般。
闻言,真希面不改色地反驳道:
“他违反校规,要处理也该让老师来处理吧,是吧,五条老师。”
“可这样好麻烦诶~”
五条悟拉长着语调,随即扬起个邪恶的笑容,开玩笑般建议道:
“反正没其他人知道,干脆直接做掉吧。”
禅院直哉!!!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霜降已过, 天黑得格外早,枝头树叶被西风卷落,只剩下寥寥几片挂在嶙峋枯瘦的树枝上, 干瘪又丑陋。
“啊, 对了,今晚不是那个什么吗?”
一年级的几人走在高专的大道上, 正漫不经心地聊着天,面对虎杖这忽然兴奋起来的表现,钉崎和伏黑的表情颇为一致——歪头疑惑死鱼眼。
“哈?”×2
倒是不久前刚入学高专的顺平非常给面子地思考了下, 成功get到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你想说的是万圣节吧,万圣节前夜,像涉谷、新宿这种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会有很多人变装,你们想去逛逛吗?”
“想!”
“没兴趣。”
这一前一后, 一高昂一冷淡的声音,分别来自于已经变成星星眼的虎杖和仍旧面无表情的伏黑。
没想到小伙伴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背刺自己, 虎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转而求证般对另一边问道:
“这可是万圣节诶,东京的万圣节!钉崎你也想去看的吧, 对吧对吧对吧!”
“吵死了, 安静点。”
凶残地用物理手段解决了噪音来源, 看着眼前这三个被她打上“白痴”标签的男生, 钉崎嫌弃地撇过脸, 随口吐槽道:
“就算要去涉谷或者新宿,我也想和女孩子一起去啊笨蛋们,和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好逛的。当初八神学姐……”
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刻意回避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耳畔,几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夜色更加深沉, 落叶在路灯前划过,斑驳了光影。
虎杖抿了抿唇,握紧拳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几人手中的电话却同时响起收到短讯的提示音,在查阅信息内容之后,他们更是齐齐脸色一变。
“你们也收到了吧。”
暂时将学姐的事放在一边,虎杖面色严肃地问道,得到了另外三人肯定的回答。
涉谷中心出现半径约四百米的【帐】,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被困其中,东京市内所有可调动的咒术师都需要听从指挥,赶去支援,高专学生自然也不例外。
除去顺平,他们三人都需要与晋级审查的咒术师同行,方才收到的短讯,便是集合地点的通知。
确认好信息,几人不再犹豫,动身准备出发,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中凌乱,飞驰的身影如同利刃划破夜色,奔向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与此同时,五条悟也接到了来自伊地知的电话。
“涉谷吗?嗯,我知道了。”
结束通话,他轻笑一声,略微思索过后,便将手机揣回口袋,起身走向门口。
门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五条悟抬头望向天空,意味不明地留下一句“高专就交给你了”,便头也不回地步入其中。
*
“怎么了吗?”
头顶的苍穹已被【帐】所笼罩,无月无星,缘收回望向夜空的视线,对着身边人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在想五条悟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闻言,羂索轻轻勾起唇角,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同将目光投向天空,声音轻得近乎于呢喃。
“放心吧,很快。”
他们如今正位于涉谷区最繁华的路段,为迎接万圣节而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们挤满了整条街道,狂欢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人。
即便有身具天赋者见证了【帐】落下的整个过程,他们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所产生的幻觉。
【帐】具备干扰信号的功能,除去某些恰好就在结界边缘处活动的倒霉蛋,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已然被当作人质关了起来。
远方传来人类的尖叫声,人群骚动,好奇心盖过对意外事件的恐慌,纷纷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八神缘和羂索逆着人流而上,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漠然。
“咒术界高层会派五条悟单独进入涉谷解决这次的事件,那些只会听命行事的小猫小狗不足畏惧,但同样身为特级的乙骨忧太,却可能提前进入【帐】中,干扰你我的计划。”
在即将进到地铁站的入口之时,羂索停下脚步,对着缘微微一笑。
“在五条悟进入地下层后,我需要你拦住乙骨忧太,当然,你想杀了他也没问题。”
“说的好像我打得过人家似的……”
面对他这理所当然的发言,缘只觉得无语,这家伙会不会对自己太自信了些?
她现在又没有弟弟从旁辅助,体能和领域还皆被束缚,拿什么跟乙骨打?
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羂索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长相感人的咒灵,递到缘的面前。指了指那只不过成年人手掌大小,大半身躯皆被密密麻麻的复眼所覆盖的咒灵,他耐心地解释道:
“这种咒灵一体双生,能够在【帐】中传递消息,你可以用它来联系我。”
小心翼翼用指尖捏住咒灵的小翅膀,缘面无表情地表示嫌弃。
“不仅仅能起到传递消息的作用吧。这种诅咒分为主从两只,它跟在我身边,你能通过另一只作为主导方的诅咒随时获取我的视野和位置,相当于放了个摄像头监视我。”
“呀,被发现了。”
羂索点点头,异常坦然地承认下来。
“谁叫你我都不相信对方呢。”
两人之间的合作建立在威胁的基础上,单薄又脆弱,随时有破裂的风险,甚至连束缚都无法立下,生怕对方钻到什么空子。
他甚至没有告诉八神缘完整的封印计划,只让其在外围游走,不参与核心的战斗。
随手将这只诅咒甩到身后,令它远远地跟着自己,缘看向眼前人,眸色微沉。
“这件事过后,你能让我见到命了吧。”
“当然,你们迟早会见面的。”
羂索温柔地笑着,轻描淡写便将话题敷衍过去,转身走向地铁入口。
一门之隔,门内是灯火通明的大厅,门外是被无尽夜色笼罩的黑暗,缘止步于此,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在涉谷这种繁荣的地方降下【帐】,【窗】的工作人员必定会立刻发现并汇报给上级。
这家伙能这么快知道咒术总监会布置的任务安排,看来他安插在上层的那个探子,不仅藏得深,影响力也极强,恐怕是那几位资历最深的董事之一了。
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缘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抹极尽嘲讽的轻笑来。
转过身,她的神情已重新变为原先淡漠的样子,坚定而平静地迈向这被诅咒和人类充斥着的人间炼狱。
秋寒卷过长街,冷冽的风中带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直冲云霄。
当缘收到消息,得知五条悟已然进入涉谷结界中时,她已经在楼顶猫了好一会儿。
涉谷的夜景不错,站在大厦的楼顶俯瞰底下的风光时,有种置身于斑斓海洋中的恍惚感,思绪被五彩的粒子裹挟,乘着风扶摇而上……就是有些冷。
清晰的人声从咒灵的口器中传出,属于羂索的声音借着诅咒之口冒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缘歪了歪头,发现这面相竟然还挺适合对方的。
“根据推测,五条悟应该会从涉谷之光大厦进入地下,你做好随时拦截乙骨忧太的准备。”
“唔,知道啦。”
吸溜了一口手中热乎乎的珍珠奶茶,看着飞舞在面前的诅咒,她慢吞吞地讲道:
“羂索,楼顶风好大,我好冷,你动作利索点行不行?”
通过另一只诅咒见到这幕的羂索……选择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
跳上护栏,缘眯起眼望向远方,站在这样的高度,她能览尽整个【帐】的全貌,如此巨型的结界,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
纯黑的结界呈半圆形覆盖着整片涉谷最繁华的路段,在这样的巨物笼罩下,人类与诅咒皆如蝼蚁般渺小,就连建筑也成了经由神之手摆弄下的微缩景观。
她能看见的,是这层非咒术师看不见的【帐】,那在这之外呢,又是否会有咒术师看不见的壁垒?
宿傩、天元、羂索他们三人追求的超脱究竟是什么,古往今来,惊才绝艳者有如过江之鲫,与天争锋者不知凡几,却无人能真正逃脱因果天理。
或许只有强到某个地步,才能真切察觉到天地的束缚吧。
少女单薄的背影被夜色吞没,楼顶的大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栏杆之上摇摇欲坠,宛如怒涛下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巨浪打得粉身碎骨。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数映入乙骨眼底。
他仰起头,看向挺立于高楼顶端的那抹身影,神色有些迷茫。曾无数次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的那个名字,如今却止步于唇齿间,徘徊辗转,不得述之于口。
良久,他才喃喃自语般叹道:
“缘。”
乙骨不是笨蛋,周围诅咒的气息如此浓郁,她却岿然不动地站在那儿,身上战意凛然,显然是在等一个对手。
五条老师在他之前进入【帐】中,竟然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这也就说明,八神缘那时刻意收敛起气息,如今却站在这般显眼的地方。
显而易见,他,就是八神缘选定的对手。
眼底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乙骨的手缓缓攀上身侧的武士刀,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青筋毕露,再抬眸时,他的目光凌厉无比。
没关系,被迫也好,自愿也罢。
只要他能打过缘,身为胜利者,自然能将她再度带回高专。
有五条老师在,总监会的那群老橘子就不能将她处以死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百八十一章
长发在风中扬起, 万千灯火闪耀于身侧,视线穿过这座沉默在夜色中的钢筋混凝土森林,直直落在刚踏入【帐】中的乙骨身上, 缘微微翘起唇角, 神色玩味,颇有些意外。
他们之间相隔至少有数百米, 对方却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存在,想来这段时间,对咒力的感知和把控已经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看来即将迎来的战斗, 会是一场硬仗啊。
轻轻叹了口气,八神缘的神色却愈发柔和,绚丽的灯海在她眼底闪烁,宛如星河璀璨, 美不胜收。
数息过后,原本还站在大街上的乙骨已然瞬移至半空中, 整个身体如同一张紧绷的弓箭, 武士刀横穿身前,藏于左肩后侧, 呈蓄势待发之状。
只等待二者之间的距离到达最近点, 便能顺利使出横切, 将战斗模式调整为近身战。
他深知缘最大的弱点就是体术, 虽然卑鄙, 但拉近身位发起猛攻,是最快解决如今局面的方式,他必须速战速决。
否则, 一旦被带入对方的节奏,只为无限制地拖延时间, 陷入苦战。
只不过,他能想到这点,缘又何尝会想不到呢。
视野中,少女含笑的面庞越来越清晰,乙骨攥紧刀柄,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二十米、十米、八米、五米……
与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八神缘慢悠悠拿出墨镜,戴在眼前的举动。
这怪异的行为让乙骨心中警铃大作,舍弃最佳进攻距离,拉开身位,身体自然而然调整为防御姿态,武士刀也顺势从肩后抽出,刀身向外,挡于身前。
下一刻,耀眼到灼目的光束从缘所在的位置射出,顷刻间便覆盖住他整副身躯。
即便如此,这束光却依旧没有停止,反而不断向前延伸,刺穿了整个涉谷的夜幕,煌煌烨烨,压倒满城灯火,竟像是人造太阳一般夺目。
如此猛烈的火力压制之下,乙骨的影子逐渐模糊,就差一点,这道光束便会碰上笼罩在外围的【帐】上。
若真被这光束命中,这层【帐】绝对会瞬间土崩瓦解。
缘轻笑一声,用中指轻轻地将墨镜往下勾了勾,对着飞舞在身边的通讯咒灵调侃道:
“怎么样,吓坏了吧。”
若她方才没有留手,这构筑而成的攻击就会直接摧毁结界,到时候,都不需要总监会下令,留守在【帐】外的咒术师们自会出手,羂索的计划也会因此横生枝节。
“呵,你先应付接下来的进攻再说吧。”
羂索并没有理会八神缘这有些挑衅的话语,或者说,他现在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已经同漏瑚他们打起来的五条悟身上。
他的大业究竟能不能完成,关键在于是否能成功将对方封印。
只要封印了这位现代最强咒术师,他的计划便完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则远在高专……
看着同乙骨交手,却丝毫没有留情的八神缘,羂索微微松了口气,将放在她身上的心神收回,只偶尔通过咒灵看一眼,确定他们的战斗不会影响到对五条悟的封印计划。
“多谢关心,我知道。”
面对他这疑似泼冷水的言行,缘却满不在乎地笑笑,收起墨镜跳下栏杆,便往天台的另一边跑去。
唉,所以说不想和乙骨打架啊。
一般术师受到这种程度的攻击,即使不死也会丧失战斗力,可对会反转术式的特级咒术师来讲,这才只是开胃小菜呢,生命力顽强得堪比水熊虫。
果然,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久,身后的光束开始泯灭,夜色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光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他身边,【里香】的身影也同时显现。
在【里香】全方位的保护下,乙骨虽然受了点伤,但也很快用反转术式治愈了。
平静到近乎漠然的少年音色在半空中响起,相比于嘈杂的风声和爆炸带来的余波,这声音极轻,却宛如在脑海中响起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这就是——【咒言】
“停。”
短短一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穿越无边夜色,径直传入缘的耳中。
乙骨的武士刀早已在光束的高温下被重熔为液体,被高空的劲风裹挟着,如同流淌的黄金般缠绕在他身侧。
爆炸的光芒尚未完全褪去,金红辉映之间,年轻而清俊的容颜在光中时隐时现,庄重又威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视线中,缘的身影竟然没有片刻的停顿,反而跑得更欢了些。
额,虽然以对方的体能,这点距离对他来讲确实算不上多远就是了……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能抵抗住咒言?!
不管什么情况,只要咒言被说出口,就能得到反馈。
若缘的实力高出他太多,不受咒言影响,他也会因次而受到反噬,怎么会发生现在这种不但没限制对方,自己还毫发无损的情况?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疑惑,八神缘停下脚步,勾了勾唇角,转过身将耳畔的头发轻轻撩了起来。
只见她白皙纤细的颈侧此时竟画满咒文,从颈后一直延伸到耳根,甚至连耳廓都被点缀上几笔,只不过天色太暗,又被长发遮掩,乙骨才没发现。
漆黑诡异的纹路在少女的肌肤上蔓延,如同白璧微瑕,玉碎瓷裂。
分明是极其碍眼的风景,却又另成一种支离破碎的美感,因残缺而神秘,让人充满保护欲和蹂躏欲,越是脆弱哀婉,便越想要探索下去。
见此情景,乙骨忍不住一怔。
可就是这片刻的停顿,足以让缘的布置生效。
扩张术式——【诸相非相】
相比于需要一定时间酝酿的【构筑术式】,【诸相非相】能够直接引爆潜藏在咒力之海中的咒种,不仅威力更大,冷却时间更短,同时还兼具出其不意的优点,在战斗中非常好使。
就是有一个缺点,【诸相非相】产生的爆炸更加不可控,也更易波及到身为施术者的自己。
只能事先布置好爆炸路径,赶在引爆之前留在爆炸威力最小的地点,尽力降低伤害,若弟弟在,就能趁此机会……
缘微微抿起唇,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全神贯注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中。
她先前对羂索抱怨说打不过乙骨的话并非虚言,虽然同为特级,但她的体能和领域都被束缚住,命也不在身边,对方却正值全盛时期,拥有众多底牌。
敌强我弱,若是正面对上,她必败无疑。
想要赢,就得费尽心思,用猛烈的攻势先消耗其咒力,再在最后关头,使出真正的底牌。
八神缘蓦地竟觉得有些嘲讽,她笑话羂索机关算尽,自己却也像他一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步步为营,走一步看百步。
绚烂的火光在眼前绽放,将她的眼底映得通红,耳后的咒文像是活过来般,在火光中肆意起舞。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渐渐在大厦顶端汇聚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热浪翻涌,蔽日干云,脚下的建筑承受不住这爆炸的威力,地基逐渐下沉,唯有她站的地方,仍旧顽强地矗立着。
这好似世界末日般的景色,却让缘奇异地笑出了声。
罢了,既然要算,就尽情去算吧。
看是羂索算尽天下,还是她,胜天半子。
与此同时,东京地铁地下五层,副都心线站台,五条悟和漏瑚他们的战斗,也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高手过招,只在毫厘之间,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让诅咒方的神经更加紧绷。
诅咒方出战的是漏瑚、花御和胀相三人,即便如此,他们的压力仍然极大,更何况胀相甚至都没有拼尽全力来战斗,只在一旁摸鱼划水。
当地下空间被上层战斗波及而产生震感之时,五条悟正恶劣地打算掰断花御的脑袋。
察觉到伴随震感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咒力残秽,他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道:
“嚯,动静还挺大,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示弱啊……”
藏身暗处,见到这幕的羂索微微一顿,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不管是地下,还是八神缘那边的战斗,都正按照计划有序进行着,似乎也没出什么意外。
保险起见,他还是通过诅咒看了眼八神缘和乙骨交手的战场,却意外地发现,仅仅过去五分钟,他们两人之间的局势,已然发生逆转。
大概是双方的战斗太过激烈,影响到用于监视的诅咒,传递回来的画面和声音都极其模糊。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八神缘正被乙骨逼至大楼的边缘处,在倾颓的墙体和断裂的钢筋间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八神命呢,他为什么没在你身边?”
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好友,乙骨的面色极其复杂,这是一场恶战,却因为八神命的缺席,让他侥幸获胜。
虽然里香已经解咒,但他仍能将戒指当作媒介召唤对方,在为期五分钟的召唤期限内,他能利用术式令其完全显出全貌,并获得她的咒力供给。
这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他消耗的所有咒力,都能在这一瞬间被补满,甚至还多了完全显现的里香作为助力。
而缘却在缺少八神命辅助的情况下,硬是挺过了这五分钟,只不过……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跟我回高专吧。”
乙骨抿紧嘴唇,眉头微皱,向其伸出手,虽然面上极为严肃凝重,但眼底却隐隐露出希冀的神色。
在他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是高专的朋友们带他走出阴霾,如今,就让今天的自己来帮助她吧,身为朋友,不就是应该相互帮助,不离不弃吗?
少年人的手掌秀气匀称,掌心密布着细小的伤口和修炼留下的厚茧,看着非常温暖的样子。
八神缘凝视着眼前人良久,倏而,粲然一笑,抬起双臂,径直向后倒去。
燎燎星火在她身边翩跹,和着被风吹起的长发在断壁残垣间飞舞,大地如同被岩浆舔舐过,龟裂的缝隙间,尽是流淌着的液态金属。
乙骨冲上前,看着像是即将要堕入地狱中去的缘,脑袋一片空白。
没有丝毫犹豫,下一秒,他也纵身一跃,跟着跳了下去。
好在经过方才的打斗,整栋大厦已经发生倾斜,他向下俯冲,时不时踩过墙体加快速度,很快就追上了对方。
在缘坠到整座大楼中部位置的时候,乙骨成功接住了她。
纯白的高专制服被战火波及,此时只能隐隐约约见到原来的底色,同怀中人凌乱的黑发纠缠在一起,像是荒原中肆意生长的藤蔓。
“你是疯子吗!”
双手紧紧搂住缘,恨不得将其直接勒断在怀里,乙骨第一次被气到骂人,连眼眶都隐隐有些泛红,甚至还有点委屈。
“抱歉哈。”
微弱却清晰的女声从耳畔传来,带着气音洒在颈侧,暖暖的,又痒痒的。
“知道抱歉你还这么做!”
乙骨简直觉得这连日来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般,好友叛变,诅咒对涉谷发动攻击,他还和对方打了一场,事情到底是怎么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啊!
好在这家伙还知道愧疚,没有让自己失望。
然而,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下一瞬,耳边又传来缘闷闷的声音。
“你当年可是一口一个前辈的,现在竟然会吼人了。唔,算了,反正我不是因为这个抱歉的。”
闻言,乙骨顿了顿,不太明白她这是在说什么,不自觉地低头向怀中看去,却见她此时也抬起头,眉眼一弯,吐出一小截舌头来。
柔软而粉嫩的舌尖上,赫然描绘着一段诡异的咒文。
这是……咒言?
不对!
相比于第一次交手时,更大的危机感在心中升起,他想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流光瞬息间,以正在坠落的缘和乙骨二人为中心,展开了直径为一米的球形结界,泛着淡淡金色的咒文在这个球体表面飞快流动,如同天书般深奥晦涩。
所谓结界术,可不止【帐】这般简单啊。
天元能通过结界看遍世间万物,羂索在结界术上的造诣精湛无比,那她,自然也能独成一脉,以身为媒,画地为牢。
只不过她刚研究出这种独特的施术手法,尚未完全掌握,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展开结界。
要想将乙骨也一同纳入这有些狭小的结界范围内,就必须和其近身接触,直到术式完全展开,从另一种角度看,这就像是个超小型便携移动式的【帐】。
而她设下的限定条件,便是不允许任何具备咒力的人、事、物出入这个【帐】中,直到她主动解除。
当然,仅仅如此是打败不了乙骨的,缘真正的底牌是:极之番——【轮回】。
她的生得术式【源】,能够看透咒力的本质,甚至触碰到连【六眼】都无法窥见的咒力之海,蕴养咒种。
万事万物皆具有咒力,她能抽取咒种中的咒力,驱使其爆炸产生巨大的能量,那已被孵化出来的诅咒呢?甚至于,身具咒力的咒术师呢?
乙骨拥有着接近无限的咒力,以彼之矛,攻子之盾,想想看还真是有趣的实验。
为了防止被外部的咒力来源干涉【轮回】的进行,她甚至还特意设下这道【帐】,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
当然,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小命,别被这么轻易玩死的保险手段。
在好友震惊的视线中,缘格外轻松地笑了笑,没事人般说道:
“是因为这个而道歉的。”
极之番——【轮回】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入目皆是废墟, 钢筋水泥筑成的大厦如同积木般轰然倒塌,飞扬的尘埃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天柱折, 地维绝, 荒凉的气息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碎石之下,一只长相丑陋的诅咒颤颤巍巍地抖落身上的建筑残骸, 勉强飞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复眼在它的体表快速转动着,这场景足以让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三天吃不下饭。
这只咒灵正搜寻着监视的目标对象,只可惜四周都是尘埃, 能见度极低,再加上方才的战斗到底还是波及了它,估计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消失。
透过主导咒灵见到这幕的羂索微微眯起眼, 低下头看了眼时间。
真人制造的那一整个车厢的改造人,即将从明治神宫前站抵达这里, 正是关键时候, 他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曲起手指抵在脸侧,正当他思索着八神缘和乙骨忧太这二人, 究竟谁能占据上风之时, 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 咒灵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噗——
一声极轻微的声响过后, 面前咒灵猩红的复眼又黯淡了几分, 羂索知道,这是另一只从属诅咒受到攻击的标志。
大概十秒过后,那只诅咒便会彻底消失, 自然也失去了监视的作用。
八神缘输了?
羂索的眉心稍蹙,抬眸看向正单方面对咒灵方进行屠杀的五条悟, 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芒。
若八神缘真的输了,这就代表着乙骨忧太即将赶到地下五层,那时可就不好办了,只能暂时撤退,再寻机会。
至于这些诅咒会不会被五条悟所杀,嗤,又关他什么事。
短短一秒时间,羂索便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取舍。
虽然失去这次机会很可惜,但他能够活上千年,靠得就是无比谨慎的行事方式。
他曾经无数次与不同时代的【六眼】交过手,深知他们有多么难缠,及时抽身保全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在陀艮疑惑的注视下,羂索温和一笑,正打算离去,却像是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般,猛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作为主导方的监视咒灵,它比从属咒灵要大上数倍,口器上方的那只眼睛足足有成年人头颅大小,能通过其共享另一只诅咒的视野。
而此时此刻,这只眼睛正像老式的电视机般明明灭灭,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女声从其中传来。
“不好意思,手滑,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尽管说着抱歉的话,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极为理直气壮。
“八神缘?”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羂索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蓦地轻笑出声,有些意外,更多的却还是惊喜。
在没有八神命,全面处于弱势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赢了乙骨忧太吗?
她还真是,令人完全意想不到啊……
即便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咒灵和五条悟的战斗上,但羂索依然会不时地关注他们两人的战场,自然注意到她应对得有多么吃力,最后关头,甚至还将自己也算了进去。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八神缘了。
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战斗前便计算好一切可能性,不管是肉|身还是情感,在胜利面前,通通都能利用,也通通都能舍弃。
笑意在嘴角徐徐绽放,羂索的眉宇间是极致的温柔和欢欣,仿佛正见证着同类的诞生。
他张开口,声音穿过时空,盛满无尽的期盼与恶意,传进缘的耳中。
“缘呐,你会下地狱的。”
十秒时间已过,咒灵的眼睛尽数黯淡了下去,通讯被完全切断。
也正是因为如此,羂索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是吗?”
缘垂下眼帘,身后是望不见尽头的废墟,她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眼底晦暗难明。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同一时间,数百公里外的御三家以及咒术总监会,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小凛!”
壮汉蒲扇般的大掌拍在面前年轻人的背上,脸上的血迹还未完全干透,他却满不在乎地一抹脸,对着眼前人大声说道:
“你在发什么愣呢,死过一次脑子都不好使了?”
“三叔……我只是在想老爸老妈他们那儿进行得怎么样了。”
回头看向自己这位肌肉格外发达的三叔,黑崎凛默默捂住被他拍中的地方,极为乖巧地回答道。
都知道他死过一次了,动作就不能温柔点啊!
他们全家上下都是这副死德行,神经比钢筋还粗,当初他假死躺在裹尸袋中,还差点被直接送到火葬场烧了。
所以他才不愿留在大阪,想来东京开牛郎店啊!
“哦,这样啊。”
被黑崎凛称为三叔的大汉咧嘴一笑,随意将手中的咒具往地面一戳,直接杵进总监会的地板中,把旁边等着的森川吓得够呛。
“京都那边有点棘手,即使御三家内部有人接应,但列在处刑名单上的人也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估计得等到天亮了。”
见小侄子似乎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大汉清一清嗓子,继续安慰道:
“放心吧,那小姑娘给了我们那么多诅咒,凭量也能砸死那群渣滓。这孩子是真不错,心够狠,实力也强,你加把劲努努力,看能不能把人家娶回家。”
“三叔你疯啦?!”
听见这话,黑崎凛再也淡定不下去了,就连森川也投来不敢置信的目光,怀疑对方是不是清理咒术总监会时热血上头,还没冷静下来。
你管一个以雷霆手段清理咒术界,一手策划整场血腥暴力改革的人叫小姑娘,这合适吗?
好吧,尽管她年纪确实小,甚至还有几个月才成年,但这才更恐怖好不好!
经历了方才的大屠杀,森川现在只觉得庆幸。
庆幸当初逮捕对方时,没有小人得志,口出狂言,否则如今躺在地上的尸体中,必有他一个。
他怎么知道这姑娘会这么疯啊,五条悟最狂的时候,也就上门一一拜访了每位总监会董事,她倒好,直接全部弄死拉倒!
特级咒术师是不被规则束缚的存在,不是直接掀翻规则的存在啊。
她甚至还贴心地想出了个遮羞的理由,是在涉谷引起事端的那些人对总监会发动了进攻,而她和黑崎家,只是想来救援却迟了一步的正面人物。
现在当然没人会相信,但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呢?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经此一役,大阪的黑崎家定能成功跻身御三家,不对,到时候,就该称为“御四家”了。
从古至今,不是没有咒术师家族觊觎御三家的地位,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含恨败北,偏居一隅。
以黑崎家为例,几十年前,他们也曾风光一时,家中天才子弟辈出,甚至因为大阪毗邻京都,隐隐有向京都扩张的趋势。
然而在御三家的共同排挤下,他们那辈的天才们或是陨落在外,或是泯然众人,再也没有音讯。
谁能想到他们藏了那么多高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和那位合作,杀上总监会。
听这对叔侄的对话,她还顺手清理了御三家?!
好,好吓人……
就在森川默默流泪之际,黑崎凛正警觉地环视着四周。
他们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咒术总监会,除了因为保护总监会的特别执行小队,在先前的袭击中折损大半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
“幸好那家伙走了,要是那个重度姐控听见三叔你的话,我又得再死一次。”
在自家三叔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黑崎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头再次扬起笑容,笑嘻嘻地对着森川说道:
“那这里就麻烦你了,只杀了上层那群没用的废物,中层和底层都没动。要在天亮之前,安抚好他们的情绪,以及恢复咒术总监会的日常运作哦~”
森川!!!
可恶,换老板又怎么样,压榨起员工来,不是一样毫不手软!
*
空旷的地下五层车站内,只有五条悟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其中,周围其他人都像是被定格住般,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和被定格住没有什么差别。
方才进站的地铁带来了上千改造人,为了尽可能地保全群众,他只能选择展开【无量空处】。
虽然只是区区0.2秒的领域展开时间,却恰好处于普通人的承受范围之内,甚至还能将除他以外的所有生物都定格住,从而利用这段时间清理掉所有改造人。
就是有些奇怪,那个名为真人的咒灵怎么没有出现?
即便是最强,要在领域展开后的299秒内,清理掉车站内的所有改造人也会感到吃力,体能被无限压榨,五条悟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不仅那个人形诅咒没有出现,连缘数次提起,要他小心应对的羂索也没有现身。
还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候,甚至于,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脸颊上还留有改造人被拧断脑袋时溅出的血液,黏稠又刺鼻,他想抬起手去擦拭,却发现手上还拎着改造人的头颅。
自嘲般勾了勾唇,五条悟抬眼望向前方,蓦然一怔。
不知何时,他身前的地面上竟突兀地出现了件咒物,这件咒物被封印咒符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个立方体。
在见到这东西的刹那,“狱门疆”三个字也在他脑海中飞速划过。
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撤,然而,还没等他挪动步子,后腰却陡然一紧,有人拽住他的制服,强行往后拉了拉。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也在耳边响起。
“【狱门疆】,开门。”
随着话音落下,包裹咒物的咒符开始脱落,原先不过拳头大小的【狱门疆】展开在半空中。
这件咒物像是具有生命力似的,通身上下呈现出一种肌肉般的纹理,中央还横贯着一只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入目所及的一切。
身后人拽得更紧了些,五条悟顺着对方的力道又向后退开几步,才转过头,略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你怎么才来,我一个人打架好辛苦。”
第一百八十三章
“【狱门疆】的封印有效范围大概在四米内, 你小心点,不要再往前走了。”
没有理会他无理取闹地撒娇,缘松开手, 摩挲了下指尖, 视线不着痕迹地瞥过五条悟劲瘦的腰身,暗自心惊, 这腰也太细了吧。
唔,不过当初阴差阳错占据虎杖身体的时候,她曾经亲眼见过对方洗完澡后赤|裸的上半身, 宽肩窄腰大长腿,资本确实非常雄厚。
挥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回眸看向羂索,眼底一片沉静。
“聪明如你, 应该不用我特意解释说明吧。”
“确实有些意外,但对手是你的话, 又不那么意外了。”
在见到八神缘出现的瞬间, 羂索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轻笑着摇摇头, 无奈问道: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确实很好奇, 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这个计划?
他从始至终都没信任过八神缘, 才会将其安置在陀艮的领域内, 切断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甚至连在涉谷的具体安排,他也从未透露分毫。
羂索微微眯起眼,出乎意料地竟有些兴奋。
他以天下为棋局, 众生作棋子,筹谋多年从未失手, 今天却发现棋盘的另一头,竟然早有人执子与他对弈,还真是……新奇又刺激的体验呐。
“领域中发生的任何事都在陀艮的掌控中,应当不是那个时候,还要更早些吗?”
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数日以来发生之事,任何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重演,终于,他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黑崎家那小子死的时候,你在敛房里呆得太久了些。”
羂索不认为八神缘会这么感性,即便死的是认识的人,她也不可能任凭自己沉溺于悲伤,反而会马上收拾好心情,通过蛛丝马迹寻找真相。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眼前人,好奇问道:
“是在黑崎凛的致命伤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我还特意用咒物模拟出夏油杰的咒力残秽呢。”
“不,你处理得很干净。”
缘摇了摇头,表情极为平静。
“我只是直接用【反转术式】复活了他而已。”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羂索当场愣在原地,沉默良久,他才自嘲般哂笑道:
“原来如此吗,是我小看你了。”
他只知八神缘会【反转术式】,却不知道她在【反转术式】上的造诣竟然如此之深,甚至能复活死去多时的亡者。
想来对方也猜到,自己在咒术界的高层中安插了探子,因此才特意在监控前演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计划进行得太顺利,是我过于傲慢了,你……”
“喂,等等,这个冒牌货的脸是怎么回事?!”
就在羂索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五条悟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二者的对话,他震惊地看着身后人,眼里写满不敢置信。
“这家伙难道是杰的狂热粉丝吗,爱他就要变成他的模样?!”
更关键的是,在看对方的第一眼时,他的【六眼】甚至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仔细分辨后,才隐约感知到其中的违和感。
再联想到【狱门疆】的封印条件,五条悟立刻意识到,这是针对他布下的一场阴谋。
“也不算是爱吧,他单纯就是馋夏油杰的身子。”
缘面无表情地说道,看似好心解释,话语里的内容,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然而……五条悟几乎是瞬间就接受了这套说辞。
“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异常做作地喊道:
“我不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我们家小杰才不会跟你这种人结婚!”
“表演痕迹过重,零分。”
淡定地收回录像的手,八神缘一边低头查看视频的清晰度,一边对这位前任老师的演出做出无情点评。
闻言,五条悟不满地“切”了声,随后凑到缘身边,强烈要求对方把视频也传给自己一份。
虽然【帐】中没有信号,但等到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毕,他愿意私人捐给高专一面巨型LED屏,然后把这个视频投影上去,全天循环播放!
嘻嘻,看见这个,杰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这个贱,他犯定了!
听到五条悟的打算,缘拿着电话的手微不可觉地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们这副旁若无人,拿他取乐的样子,让羂索极为不悦。
“既然这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这就代表着,你也早知道八神命的心结了?你和他串通在一起骗我,抑或是单纯地不在乎他,连他也一起算计了进去?”
他早该料到的,像八神缘这种人,怎么会对一只诅咒真心以待,即便那诅咒,近乎狂热地信仰她。
“我没有向你解释的义务,在地狱里,你可以慢慢想。”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转而将目光投向五条悟。
“那些咒灵快醒了,你有信心一个人解决他们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量空处】的领域效果也即将失效,战斗的号角,即将再次吹响。
“当然。”
五条悟轻笑出声,连带着他脸颊上的那抹血迹也在肌肉的牵扯下动了起来,如雪的发,苍蓝的眼,猩红的血,颜色的极致碰撞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紧紧盯着缘,毫无往日随性跳脱的样子,认真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我可是,最强的。”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原本还处于定格状态中的漏瑚以及胀相瞬间动了,不仅如此,连一直没有出手的羂索,也紧接着发动了进攻。
一击过后,他们并没有恋战,转身便跑,打算借着人群的掩护抓紧时间撤退。
【狱门疆】的封印被破,花御身死,真人又不知跑去哪儿了,这场战斗他们毫无胜算。
与其被逐个击破,倒不如各凭本事逃跑,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活路。
视野中的二人一咒分别往三个方向跑去,暗中似乎还有只诅咒在往第四个方向逃跑,五条悟扯了扯嘴角,笑容中莫名多了丝血腥味。
正打算随便找个方向追上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原本一直乖乖呆在他身后的八神缘,竟不知何时走至【狱门疆】前,甚至还想伸手触碰它。
他眉头微皱,忍不住提醒道:
“小心点,这件咒具还处于开门的状态中。”
“嗯,我知道。”
缘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五条悟,极为坦然地说道:
“我需要在里头封印一段时间,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五条悟???
这孩子在诅咒那儿呆傻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狱门疆】又不是什么旅游圣地,还主动要求进去呆一段时间?
“你……”
“狱门疆,关门。”
劝阻的话语被堵在口中,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五条悟傻眼了。
略有些清冷的女声回荡在车站内,话音刚落,【狱门疆】中央的那只眼睛飞快眨了眨,随即四分五裂成数块小正方体,像是神经元细胞般延伸出众多树突,牢牢包裹住自投罗网的缘。
“当初立下束缚的时候,你可没提起这个!”
五条悟低声咒骂了句,当即放弃追赶逃跑的羂索几人,转身扑向八神缘,用【无下限术式】暂时抵挡住【狱门疆】的封印之力。
将人狠狠摁在自己怀中,降低术式的范围以提高抗性,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又瞒着我,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没想到对方竟然强悍到连【狱门疆】的封印之力都能抗住,缘心虚地移开眼,不敢说话。
瞒着的事……确实还挺多的。
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即便是五条悟,也只能短暂地抗住这封印之力,为了让无下限最大限度发挥作用,他只得尽可能拉进二者之间的距离,力道大得恨不得能将怀中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见缘不说话,五条悟哪能不知道,他又被骗了。
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愈发鲜活,他低下头,温软的嘴唇紧紧贴着怀中人的耳畔,一字一句说道:
“给我等着,等你出来,你就完了!”
湿润又炙热的气息扑洒在敏感的颈侧,泛起一片酥麻,缘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向五条悟,倏地一笑。
“五条老师生气起来的样子,比笑着的时候还要更漂亮些。”
失去眼罩的遮挡,对方被神明钟爱着的容颜展露无遗,眼角因愤怒而染上丝丝红晕,瞬间抵消了因过于完美神圣的外貌而产生的距离感,就像是在……渎神。
指尖微微蜷曲,再抬眸时,缘又恢复了从前冷淡的样子。
“唔,说错了,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我该称呼你……嘶,你咬我干嘛?”
耳廓传来尖锐的痛意,似乎是被咬破了,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这点小伤,平常只要运转【反转术式】就能痊愈,现在却因为【狱门疆】的锁定而无法动用咒力,连双手都被眼前人紧紧束缚住,碰都碰不到。
只能无奈地看向罪魁祸首,以眼神表达不满。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五条悟却丝毫不觉愧疚,反而得意洋洋地抬起头,说道:
“这只是定金,等你出来,打得更狠!”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下限术式】终于被逼到了极限,再也没能抵抗住封印之力,节节败退。
仅仅数息过后,眼前便没了八神缘的身影,只有一颗布满眼睛的立方体落在五条悟的掌中。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曲起手指敲了敲这颗立方体的表面,他轻叹一口气,最终还是珍重地将其收好。
虽然一开始很生气,但冷静下来后,他也明白以缘的性格,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只能等她出来再问清楚了。
“接下来,先杀谁好呢?点兵点将点兵点将,点到谁……”
【六眼】快速收集着周围的信息,五条悟的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指尖虚点在空气中,随着童谣的节奏上下摇晃。
“好,就是你啦。”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虽说计划没有按照他想得那般顺利进行下去, 羂索却没有多惊慌,只是略有些遗憾罢了。
以他术式的特殊性,即便五条悟能毁去如今这副身躯, 他也能凭借后手复活, 只不过需要多花些时日恢复罢了。
当初和八神缘在【百鬼夜行】当晚交战之后,他便失去了加茂宗政身体的控制权。
像羂索这般小心谨慎的人, 当然不可能只守着一副身躯,早早备下了许多后手,全国各地都有他物色好的人选。
这些人从出生到死亡, 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
运气好的,或许能正常娶妻嫁人,寿终正寝。
运气不好的,就只能被他当做踏板, 利用完就毫不留情地丢掉。
归根结底,只要不真正毁去羂索的命门, 他便能一直苟活于世。
他现在所拥有的这具身体, 术式格外特殊,能接受各种咒物的改造, 使得本体的外貌和咒力都无限趋近于他想要变成的人, 也就是——夏油杰。
当然, 仅仅只是像罢了。
羂索真正想要的, 是对方的【咒灵操术】。
十余年前, 天与咒缚切断了【六眼】、星浆体和天元之间的因果束缚,天元的进化因此一发不可收拾,本质逐渐更加趋向于咒灵。
只要夺得夏油杰的【咒灵操术】, 他便能收服天元,促成全体咒术师的二次进化。
而要达到这个目标, 需要完成两个前置条件,一是将五条悟封印起来,二自然是夺得夏油杰的身体。
风声于耳边掠过,羂索飞快扫视了遍周围的环境。
被【无量空处】影响的普通人依旧处于呆滞状态中,如同石塑雕像般僵在原地,车站惨白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明明有这么多人存在,却发不出半点动静。
寂静的空间内,唯有他奔跑的声响在隧道中回荡,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感知到身后并没有人追来,羂索的速度却丝毫不曾降低,神经依旧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五条悟没追他,就代表着在追那些咒灵,花御已经死了,他可不想再失去一个好用的打手,同真人相比,漏瑚好骗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黑暗中,羂索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抬眸望向天空,似是能穿过层层水泥钢筋堆砌起来的屋顶,看到无垠的穹宇。
“真人呐,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一个目标没有达成,只能寄希望于第二个目标了。
*
“嗯哼哼~哼哼~”
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真人蹦蹦跳跳地行走在高专的校园内,身后拖着条长长的血痕,被落叶和夜色共同掩埋,不甚清晰。
诶呀,高专的人都去支援涉谷了,都没留几个人给他杀,真讨厌,他也想打架啊。
“算啦,这就是工作嘛。”
幽怨地叹了口气,真人拿起手中的图纸,开始辨认方向。
在正式行动开始之前,夏油来找过他,希望能改变原先的计划,让他在制造完整节车厢的改造人后,趁此机会入侵高专,杀了那个名为夏油杰的诅咒师,并将他的身体带回来。
嘻嘻,真有趣,冒牌货终于忍不住对正主出手了吗?
身为从人类的相互怨恨、相互恐惧中诞生的诅咒,相比于漏瑚他们,真人对【夏油杰】的戒备要更深,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羂索了吧。
毕竟这家伙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他们,谁知道在打些什么注意。
若非花御听见对方和八神缘的谈话,知道了“羂索”这个名字,他们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即便如此,几只诅咒依旧没打算立刻和他撕破脸,只是在心中暗自提起防备。
终究只是合作关系,为了暂时一致的利益相互妥协,等到真正闹翻的那天,他们自然也会毫不留情地互相发动进攻。
在羂索找上他,并说出自己的计划之时,真人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兴奋,窥见对方秘密的兴奋。
他有预感,那个被眼前人盯上,名为夏油杰的诅咒师,会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不过这件事终究与咒灵无关,他们在涉谷的布置全都是为封印五条悟和唤醒两面宿傩做准备,他可不想白白给人打工。
佯装为难地推托半晌,几经交锋,真人终于从羂索的口中,挖出了一点事情的真相。
据羂索所言,他之所以会这般针对夏油杰,是因为对方是五条悟的挚友,在这个现代最强咒术师的心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
而【狱门疆】的封印条件,除了需要呆在半径四米的封印有效范围之内外,还需要被封印对象的脑内时间度过一分钟。
想要达成后者,熟悉且重要的人,自然拥有更好的效果。
理所当然的,死了的挚友,更具有杀伤力。
“五条悟拥有【六眼】,这张脸终究是被咒具改造而成,难免拥有破绽。但真正的夏油杰不一样,即便只是尸体,依旧会让五条悟回想起过去。”
真人还记得羂索在说这话时,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只是在谈论天气般,口吻随意又悠闲。
“退一步讲,即便你在正式开始封印之前,仍然没有带回夏油杰。那也算是除掉了个属于人类方的特级咒术师,对诅咒而言,有利无弊不是吗?”
至于为什么先前不行动,当然是因为对方身处高专的咒牢之中,被众多眼睛盯着,实在不好下手。
羂索的言论看似合理,但真人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暂时装作相信的样子,决定在杀死夏油杰之前,先好好问个清楚。
为了抓紧时间赶上计划,他早早便将整个车厢的人类变为改造人,藏在地铁运行的隧道中。
等待时间一到,便能将这些人送往咒灵与五条悟交战的站台,将局势再次搅乱。
“让我看看,应该是这扇门吧。”
拿着羂索给的图纸在高专内部穿行,真人终于找到了被标注为咒牢入口的大门,不像【忌库】那般难找,但也不简单就是了。
不过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微微一顿,接着玩味地歪了歪脑袋,眼底一片兴致盎然。
“除我之外,竟然还有人登门拜访吗?”
只见咒牢的大门此时已经大敞开来,负责守卫的咒术师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知是失去了意识,还是死了。
轻巧地跨过这些障碍物,真人敲了敲咒牢的大门,学着人类的样子,笑嘻嘻说道:
“斯米马赛(打扰了),有人在家吗?”
咒牢是关押违反规定的咒术师的场所,由一层又一层的结界构成,每间咒牢相互独立,互不干扰,除去入口配备的守卫外,每过一层结界都会有相应的看守人员。
从门口望进去,只能见到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自然无人回应他的话。
见状,真人也不尴尬,反而还兴致勃勃地步入其中,一间房一间房地探索过去。
一小部分房间的结界已经被先前的闯入者给破了,房内空无一人,连带着空气也静悄悄的,只有他轻快的脚步声回荡在其中。
“真是的,客人都上门了,也不出来迎接下吗?”
他状似不悦般抱怨出声,却因为那过于轻浮和愉悦的语气,显得丝毫没有说服力。
在一间已被破去结界的门口站定,真人伸出手摸上门把,宛若猫抓老鼠似的,不紧不慢说道:
“那么我就,进~来~咯~”
下一秒,描绘着特殊咒符的大门在转眼间化为齑粉,头顶的灯光闪烁,在散落的尘埃和斑驳的光影之间,两个女孩出现在门后。
“菜菜子!”
“美美子!”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穿着制服的两个女孩反应不算慢,在门破的瞬间便同时发动进攻。
“咦,是两只小老鼠啊。”
一边躲避,真人还一边嬉皮笑脸地调侃着,显然不将二人的攻击放在眼里。
想要她们死当然简单,但死之前,总得给点有用的线索吧。
“你们不是高专的学生吧,入侵者,想来咒牢找人?”
他的推测不可谓不合理,涉谷出了这么大的事,高专的师生几乎全部出动,留守在学校里的,只不过是小猫两三只罢了。
要想从咒牢中找人,这是最好的时机。
嘻嘻,真巧,他们都是来找人的耶,不过她们是救人,而他,是要杀人。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真人忽的站定在原地,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们是来找夏油杰的?”
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根据羂索描述,夏油杰曾经是盘星教的教主,是背叛咒术界的特级诅咒师。
在其归降后,原本组成盘星教上层的咒术师尽数散去,大部分党羽被五条悟抓住,但也有一小部分,成功逃脱追捕,至今仍在外逃窜。
高专咒牢中,拥有足够资本并能吸引到追随者前来劫狱的,估计也只有身为特级诅咒师的夏油杰了。
果然,他问出这句话后,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进攻更加激烈,几乎在以命相搏。
尽管如此,依旧没带给真人带来太大压力,反而让他有些无聊。
“算了,没意思,赶紧解决这里的事,我还要杀掉夏油杰,带着他的尸体回涉谷呢。”
兴致索然地撇撇嘴,手臂变化为狼牙棒的形状,他一把将情绪更加激动的枷场姐妹花拍飞至走廊的尽头,连墙体都裂开了,可见力道有多大。
真人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慢悠悠地朝两人走去,神色极为轻松。
不过是两只小老鼠罢了,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咯吱——
眼看他即将走到美美子和菜菜子身前,位于双方之间的一道门,却忽然开了条小缝。
相比于真人,枷场姐妹花没有提早来多久,为躲避外围的咒术师,她们东躲西藏,花费许多时间才摸索到咒牢的所在地。
又经过一番缠斗,勉强打倒看守的守卫,两人早已精疲力尽,全靠对夏油大人的信念支撑着。整条走廊只有小部分房间的结界被破去,现在这间房位于走廊的最后侧,自然没有被她们搜寻过。
美美子和菜菜子紧紧抱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门缝,心跳快得像是能随时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会是……夏油大人吗?
与其他门相比,这道门上描绘的咒文要更加复杂晦涩,似有千钧之力,正竭力阻挡着里头之人出来。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门缝越来越大,门上的咒文也逐渐黯淡下来,一个温润含笑的男声随之响起。
“抱歉,刚刚在处理这东西,招待不周,你是在找我吗?”
大门被完全打开,咒文于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如同蛛网般的裂痕密布在门上,昭示着它所经历的一切。
夏油杰站在门口,指尖慵懒地勾着一条皮质项圈,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欲坠不坠。
时值深秋,他也应景地换上了毛衣,修身的黑色毛衣将他衬得愈发白净,蜂腰猿背,好身材一览无余。
在对真人说完这句话后,他随意地将手中咒具【不退】揣回口袋,才转头看向菜菜子和美美子这对姐妹花,极其温柔地一笑。
“让你们担心了,菜菜子,美美子。”
秋风乍起,几片落叶被吹进咒牢中,带着好闻的泥土清香。
“夏油大人……”
方才还满脸倔强的枷场姐妹此时已经红了眼眶,像是找到家长的孩子,所有委屈都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在这疑似父女重逢的感人画面中,偏偏就是有不长眼的,硬要来凑这个热闹。
“你就是夏油杰?”
真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面上虽然依旧是那副轻松自在的样子,眼底却闪过一丝忌惮。
羂索那家伙的情报有误,眼前人哪有咒力被束缚住的样子,都不用外人搭救,自己就从咒牢中出来了,身上的气息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着。
牙根有些痒,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奔腾的战意在心中燃烧着,真人快速判断着当前局势,控制不住地想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唔,虽然看着人类经历绝望,变为改造人的样子也很享受,但果然,他还是更喜欢和强者对战啊。
打不过大不了就跑呗~
还有那两只小老鼠,让她们在对方面前变为改造人,一定会非常有趣。
就在真人幻想着即将迎来的战斗之时,夏油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抬起眼,视线径直略过他,落在其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微微一颔首。
“你来了啊。”
他在跟谁说话?
真人疑惑地皱了皱眉,刚想转过头,耳边却已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嗤,姐姐明知道你不会有事,还让我尽快赶回高专,真是让人不爽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夏油杰一直很清楚, 那个隐藏在暗处针对自己的人是羂索。
根据八神缘那听起来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法,那家伙应该是馋他的身子。
当然,杰更愿意将其称之为, 对方是在觊觎着他的术式, 想要取而代之。
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是在【百鬼夜行】之后不久。
即便身体在反转术式的治愈下已经完全恢复, 但经此一役,不仅他历年来收服的诅咒被彻底耗空,连原先作为据点的盘星教也遭到清算。
那些底层的教众倒不用担心, 作为核心团队的术师们却都上了总监会的通缉榜。
特别是米格尔,直接被高专当成外教,都去海外带学生了。
当然,对特级术师而言, 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他依旧能重回巅峰状态。
关键的是, 他遭到了悟的追杀。
被称为现代最强咒术师的挚友追杀可不是什么好体验,每每回想起来那段东躲西藏的时光, 夏油杰就忍不住扶额叹息。
还要他说几遍啊, 他真的没对八神缘做什么, 那小姑娘对他做了什么还差不多。
为了不让身边的同伴被牵连, 夏油杰只能独自行动, 一次又一次,险之又险地从挚友的手底下遁走。
又因为和八神缘立下的束缚,逃亡的过程中, 他还得千方百计搜集与羂索相关的资料,以额上拥有缝合线为特征进行归纳筛选, 找出对方曾经可能用过的身份。
咒术界中没有官方认证的历史文献,毕竟被称为“官方”的咒术总监会和咒术高专,本质上也只诞生于大约两百年前。
而在此之前的千年时间,咒术界一直由御三家所统御。
说来也可笑,在当今这种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有关咒术的知识竟然还被御三家所垄断,像极了古时候的门阀士族。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夏油杰花了番工夫才找到相关的文献资料,并从中一点点拼凑出属于羂索的痕迹。
越是查下去,他便越是心惊。
“羂索”之名并不常见,单凭这个名字,他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但纵观整个咒术界的历史,却似乎总有一股势力,无形左右着当时咒术界的走向。
更令他好奇的是,那些不同时代的强者在即将步入生命的终端之时,总会有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又突然离去。
记录下这幕的从者显然不认识这个人,只将其称呼为无名氏,或一笔带过,或寥寥记录下外貌特征。
这些无名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只要记录下来,最明显的特征便是额上那道无法忽略的缝合线。
在夏油杰想继续翻阅其他古籍之时,放哨的诅咒却在瞬息间被人祓除,他深知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一人,又到了逃跑的时候。
很奇怪,即便悟是现代最强咒术师,但【无下限术式】可不侧重于追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的踪迹并追上来,背后必定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
隐隐约约的,夏油杰在这件事背后感知到了属于羂索的手笔。
明面上有高专和悟的追杀,背地里还有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针对,那段时间他过得苦不堪言,不是在逃亡,就是在调查。
八神缘猜得没错,他后来之所以会归降高专,除了想要重新找回自己之外,还有上述的原因在。
与其被二者同时针对,倒不如先解决掉更让他头疼的悟,接着再慢慢揪出藏于幕后的羂索。
想必对方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试探,甚至不惜用“盘星教”之名兴风作浪,希望总监会能判处他死刑。
只有同为特级的咒术师才能对特级进行处刑,羂索想要的,是利用规则和大义,逼着悟来处决他。
还真是……令人不悦的手段。
“你还真听羂索的话来了?”
八神命嗤笑出声,懒洋洋地倚靠在咒牢大门口,斜睨了一眼明显有些愣住的真人。
“本来还以为你有点脑子,看来是我高看你了,该不会到现在为止,你都不知道那家伙真正的术式是什么吧?”
“你什么意思?”
忽略他那过于嘲讽的语气,真人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八神命。
他们之间算不上熟悉,自从交流会之后更是再无交集,只从羂索的口中得知了这只诅咒近乎于天真的想法——妄图变成人类。
相比于同为诅咒的八神命,真人对八神缘要更加感兴趣,因此也没再过问他的去处。
可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对方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边啊,这可就难办了……
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暗自提高警戒。
若只是夏油杰,有那两个拖油瓶在,他还有信心与之一战,可再加上个同为特级的八神命,稍不注意他的性命都得交代在这儿,只能找机会偷偷溜走了。
“我的意思是……”
命勾了勾唇,眉目流转间,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美艳不可方物。
“那个家伙啊,就像寄生虫似的,能够夺取他人的身体与术式,你猜,他为什么想要夏油杰死呢?”
听见这话,真人微微一顿,立刻明白了羂索的打算。
实际上,对方还真没有骗自己,只是隐藏了一小部分极其重要的信息,高端的谎言便是如此,将谎言隐藏在事实之中,真相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似是而非。
“原来如此吗?”
只要夏油杰死了,羂索便能顺理成章地获得他的躯体,一个身具【咒灵操术】的术师,对诅咒的威胁性不知大了多少倍。
“唉,这年头咒灵真是不好混啊~”
真人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已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
“那……再见咯!”
话音刚落,他笑嘻嘻地挥挥手,身体于瞬息间变为一条长蛇,灵活地朝门口窜去。
他现在的位置可不算好,前有八神命,后有夏油杰,又因为咒牢的特殊布置,墙体很难被直接打穿,只得先到空旷的地方,再找机会逃走。
然而,另外两人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刚摘掉咒具【不退】,又仍处于咒牢的削弱下,夏油杰并没有选择发动术式,而是直接飞身上前,用强悍的体术拦住对方。
看着眼前已缠斗在一起的真人和夏油杰,命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宛如莲花般的手印,领域展开——【晦业十方界】。
他对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对咒灵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自从回忆起前世之事,八神命愈发明白,他的存在,不管对人类还是咒灵而言,都属于异类。
他本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也不该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他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姐姐。
姐姐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姐姐的意志,即为他的意志。
咒力翻涌,由黑色粒子组成的触手一寸寸舔舐上夜空,浓墨般的黑暗降临在这片区域,顷刻间便覆盖住他们三人的身影。
被排除在外的菜菜子和美美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这个黑色的球体。
以她们的实力,尚未到接触领域战的水平,只觉得眼前的球体气息格外慑人,若非夏油大人也在其中,她们早就趁机会溜走了。
与此同时,感知到八神命展开领域的真人,也在同一时间展开了他的领域——【自閉圓頓裹】。
对抗领域的最好方式,便是自身也展开领域。
两大领域的对冲之下,最难受的莫过于夹在他们之间的夏油杰。
“真是的,本来还想等咒力恢复点再说。”
感知到八神命并没有留手迁就他的打算,夏油杰无奈地摇摇头,倏然轻笑出声,原本温润古典的眉眼也霎时间变得生动起来,带出几分不经意的蛊惑。
“既然如此……领域展开。”
下一秒,第三个领域在场中展开,咒力滔天,连月色似乎也被搅动,泛起阵阵涟漪。
有了夏油杰的加入,本就处于下风的【自閉圓頓裹】再也没支撑住,伴随着一声犹如玻璃碎裂般的脆响,消散于空气中。
原本坚固的咒牢,早在三个领域的拉扯下被冲刷成建筑残渣。
在领域破碎的瞬间,真人没有犹豫,身后蓦地展开一对翅膀,打算直接飞走。
事已至此,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绝对不是夏油杰和八神命的对手,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就走不了了。
压榨出体内的最后一丝咒力,转眼间他便已飞出十数米。
只可惜,还是太迟了。
一只白色的巨鸟出现在半空中,皎洁的月光投映在它的羽翼上,如霜般清冷,振翅间,咒力汇集成一道道风刃,直接封锁了真人的去路。
穹顶之下,无数触手以遮天蔽日之势从四面涌来,追逐在他身后,势要将其重新拉下。
夏油杰纵身跃起,凭借强悍的体术在这些化为实体的触手上奔跑跳跃,一人一咒配合无间,很快就追上了真人。
“我知道你的术式。”
即便是依托八神命的术式才能够停滞在空中,他却丝毫不胆怯,甚至还有闲心笑眯眯地聊天。
拳脚相撞,属于【黑闪】的光芒盛开在月色下,如同一朵朵漆黑的烟花,混合着真人被打落的羽翼,天女散花般落下。
这景色,竟有种荒谬又残忍的美感。
灵巧地侧过身,任凭八神命的咒力触手抽中对方,夏油杰再度出拳,异常坦然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的【咒灵操术】有什么效果吧,坦白而言,我对你很感兴趣。”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咦, 是吗?”
夏油杰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真人听了却没有多大反应,依旧嬉皮笑脸地与其对战, 时不时还挑衅两句。
“这可真是巧了, 我也对杀了你很感兴趣呢~”
若单纯比拼体术,真人绝非夏油杰的对手, 只是他的本体特殊,只要攻击不伤及灵魂,他就能恢复如初, 因此能够克制绝大部分的咒术师。
而夏油杰的攻击,至少从目前来看,似乎并不能对他的灵魂造成威胁。
若他对战的只有对方一人,或是咒力充足, 真人有信心能够找到机会,全身而退。
只可惜, 八神命聪明得在战斗之初就选择了展开领域, 令他的大部分咒力耗尽,许多手段都被限制住。
一边同夏油杰交战, 真人一边在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八神命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近身搏斗, 而是站在地面上, 控制着那些难缠的触手对他发动进攻。
这样下去不行, 必须把这家伙也拖进来,现在这种情况,战局越乱便对他越有利, 浑水,才好摸鱼。
思及此, 真人咧嘴一笑,对着命挑衅道:
“真是少见啊,身为诅咒竟然还要躲在人类身后吗,懦弱到令人不敢置信的地步呢。”
背后的羽翼陡然收起,真人的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垂直坠落,恰好躲过夏油杰凌厉的一击,又再次变为人类形态,奔跑在满天飞舞的触手之上。
见其似乎仍不受干扰的样子,真人歪了歪脑袋,决定下点猛药。
“你和八神缘这段时间都没见过面吧,你知道吗,她和我们相处的非常愉快,都没提起过你。”
咒力触手的攻击愈发凶猛,见有关缘的话题能干扰对方,他笑得更加欢了。
“喂,八神命,把八神缘让给我吧。我也想知道,有个身为人类的姐姐,是什么感觉呢~”
就在真人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数十根触手轰然攻向他,在这样的伟力面前,他的身影宛如一粒尘埃,被毫不留情地掩埋。
四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动静大的连夏油杰都没站稳,只得召唤小白鸟,在它身上暂时落脚。
然而,一切还都没结束。
“啊咧咧,生气了吗?”
嘲弄的声音仿佛自四面八方而来,飞沙走石恰巧藏住了他的身影,只剩下那充满恶意的话语,源源不断传入命的耳朵。
“承认吧,八神缘是人类,而你是诅咒,即便称呼为姐弟又怎样,你们终究截然不同的。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终有一天,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老去,甚至死掉哦。”
命微微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这片虚空,不知何时,他已显露出一部分的咒灵形态。
双眸是浓郁到有些发暗的血红色,麦芒般的瞳仁竖立在其中,带着无机质的冰冷,毫无半点情绪波动。
扩张术式——【害身如火】
转瞬之间,原本分布在场上的黑色粒子更加活跃,一层朦胧的灰色雾霭笼罩在其上,以他为中心,呈星火燎原之势点燃了整片战场。
八神命的咒力触手并非完全由咒力构成,而是建立在这些黑色粒子的基础上。
否则,凭他领域展开之后的消耗,早已支撑不住如此巨大的咒力输出。
每展开一次进攻,这些黑色粒子就会多占据部分战场,等到冗长的前置期铺垫完毕,便能发动致命一击。
真人原本轻松的嘲笑声戛然而止,短暂地停顿过后,撕心裂肺的痛呼在场内响起。
夏油杰站在小白鸟上,向下俯瞰,只能见到那晦暗的火焰蔓延全场,正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这火没有普通火焰的炙热明亮,反倒如同阴翳般,带着死一样的寂静,于静谧无声中夺取大地的生命力。
所经之处草木枯零,万物凋敝。
当尘埃散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夏油杰见到了已经融化的真人。
没错,就是融化。
对方不知经历了什么,像是融化的黄油般,四肢、五官、头发皆流了一地,这场景颇为挑战人类的承受能力。
“你算什么东西?”
失去咒力的供给,火焰逐渐熄灭,八神命微微仰起头,神色淡漠中又透着倨傲。分明只是一只诅咒,身上却有种莫名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竟敢直呼姐姐的名字。”
从头至尾,命生气的点,都在于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伙,竟然敢对姐姐出言不逊。
嗤,就这种货色,还敢跟他抢姐姐,痴心妄想!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生气。
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发动扩张术式,连体内的最后一丝咒力都被压榨完,接下来就只能看夏油杰的了。
好在夏油杰也不是笨蛋,立刻明白过来,现在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真人已经被消耗得毫无抵抗之力,他只用运转【咒灵操术】,便能轻易将对方吸收,但最后关头,他却改变了主意。
【百鬼夜行】那晚,在生与死的交界处,夏油杰领悟了极之番【漩涡】的真谛——术式抽取,可惜后续没有合适的机会,至今仍未实践过。
而今天,出现在眼前的特级咒灵,不正是一个绝佳的实验对象吗?
看着依旧保留着几分意识的真人,夏油杰温和地笑了笑,低垂眉眼间,氤氲出无限的柔软与悲悯。
不管是人类还是诅咒,在生命的最初抑或是生命的最后,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万物仍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并不因谁的逝去而停滞不前,个人的谢幕,终究影响不到整个世界的进程。
无论是特级咒灵,是他,还是悟,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
夏油杰忽然清楚地认识到,他在高专的旅程已经结束了。
“夏油大人!”
见战斗已经结束,菜菜子和美美子低呼一声,簇拥上来,颇为眷恋地看着眼前人。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两个了。”
抬起手挨个儿拍了拍脑袋瓜,夏油杰的脸上带着老父亲般的微笑,叮嘱她们先在原地等他一会儿,便从菜菜子的手中接过一个小盒子,转身走向八神命。
对任何诅咒而言,【咒灵操术】的施术者显然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相处的对象,即便他们方才还合作过。
“停下,不准再往前一步。”
经过三人的战斗,咒牢及周围的设施已被毁得干干净净,废墟之中,命冷着一张脸,危险地看着对方。
要不是姐姐让他来,他才懒得管这个人类的死活。
面对八神命这戒备的态度,夏油杰毫不在意地一笑,道了声“好”后,便举起手中的东西挥了挥。
“既然如此,那你可接好了。”
咻——
小木盒于空中划过,在距离他一米远之时被无情摧毁,木渣混合着纸屑被风吹散,里头的东西却毫发无损。
“两面宿傩的手指?”
看着那根丑不拉几的手指,命眉头微皱,有些不明白对方给他这个干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夏油杰笑着解释道:
“帮我转交给缘吧,她会想要这个的,就当是……谢礼。”
“你挑礼物挑得挺别致啊。”
虽然嘴上说着嘲讽的话,但命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东西收了起来,既然是姐姐想要的东西,那当然要认真以待啦。
一人一咒的交流到此为止,双方并没有因为刚刚的并肩战斗而缓和关系,仍然互相看不顺眼。
拿到两面宿傩的手指后,八神命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高专,打算去涉谷找姐姐。
至于夏油杰,则被枷场姐妹花围着,问东问西。
“夏油大人,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唔,先去趟京都吧,八神缘借走了一部分放养在外的诅咒,得先去回收。”
提起这个他就有些头疼,总觉得不会剩下多少呢,本来是给自己留的后手,倒被对方捡了便宜。
罢了,至少吸收了【无为转变】,算是勉强回点本吧。
闻言,较文静些的美美子微微一抿嘴,接着问道: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
夏油杰抬眼望向夜空,云层散去,银河在永恒的晦涩之中熠熠生辉,星光此起彼伏,宛如乐章。
“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多行、多看、多思,总有一天,他会重新找到自己的道。
彼时,虽千万人吾往矣。
最初的计划里,缘和五条悟料到羂索可能会趁高专将注意力都放到涉谷,暗中派人来对夏油杰下手,所以才会让八神命留守在这儿。
一是避免被羂索发现端倪,从而中断计划,断尾逃生,二自然是为了夏油杰。
只不过缘却瞒着五条悟,制定了另一重计划。
总监会和御三家,都太碍事了。
要想真正改变咒术界,温和的改革是远远不够的,理想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一时的感动过后,现实的残酷会将人摧毁殆尽。
难道这些年来进入总监会和出身御三家的人中,就没有一个拥有变革心思的吗?当然有。
可群体的盲从意识会埋没个体的理性,当人没有足够的资本保持本我之时,谁又有资格去批判他人的改变呢,人始终裹挟在人群之中。
八神缘明白五条悟想通过教育,让学生们进入总监会,慢慢改变咒术界。
她相信现在的他们,必然是无畏且怀揣着一腔热血的,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谁又能断言咒术界的那群毒瘤们,当初不曾拥有滚烫的理想。
很残酷,但并非每个人都是五条悟。
所以去流血吧,用暴力的革命将整个制度掀翻,用鲜血冲刷一切,戳破脓包,刮骨去毒,为后来的新生力量腾出地方。
总有人需要打响第一枪,八神缘不介意那个人是自己。
第一百八十七章
站在【狱门疆】前时, 八神缘在想什么呢?
【狱门疆】的封印条件之一,是需要封印对象的脑内时间度过一分钟,这很容易, 毕竟出现在她面前的, 是千年未曾晤面的故人。
“源信,你差不多什么时候死啊?”
“小僧会长命百岁的。”
小和尚清俊的五官中, 最出色的便是那对眼睛。
他认认真真地细数着自己能够长寿的证据,从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里,缘窥见了一个干净到让人颤抖的灵魂。
具体说了什么有些记不太清, 她只记得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比睿山上终年缭绕的佛香和着山野的风拂过他们身边,温暖得让人不禁微微眯起眼。
唔,不过也可能是旱灾的日头太毒, 把她晒傻了。
看见【狱门疆】的第一眼,缘其实有些嫌弃, 这东西真的是源信死后化身的咒物吗, 怎么丑成这个样子,血呲呼啦的。
看在自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的份上, 有些实话不方便说出口, 还是放在心里吧。
虽说死后咒物的形成不受术师控制, 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反应本人的意志, 看着眼前布满眼睛的【狱门疆】, 缘只觉得源信这家伙真幼稚。
当初夸他眼睛好看的时候,只会害羞地抿嘴笑笑,死后倒是很诚实嘛, 恨不得把眼睛贴满咒物。
“真是的,小和尚。”
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从前相处的时光在脑海中慢慢浮现,一分钟太短,回忆穿过漫长的时间长河,千年也不过一瞬而已。
任凭【狱门疆】拉拽着,缘平静地闭上眼,今日,她要去赴一场千年前便已约定好的重逢。
即便是像她这样的人,在提出要把羂索的心脏放进对方体内之时,也会忍不住一阵心虚。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解释,这话题都诡异得有些恐怖,可出乎意料地,源信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就这样答应了?”
看着单纯好骗的小和尚,八神缘真的很好奇,老奸巨猾如良源,究竟是怎么培养出这样一个继承人的?
“缘施主有自己的理由吧。”
彼时天光正好,源信拈花一笑,眉眼流转间,通透自然,敛尽山河钟秀。
“出家人自性自在,不昧因果。”
两人交谈了这么久,聪明如他,自然隐隐约约察觉到缘的来历特殊,可那又如何?
在见到两面宿傩造下的业障之后,源信早已不再向往佛经里所描绘的佛国净土,修行者往生至西方极乐世界,那沉沦在俗世中的众生又当由谁来度化呢?
他宁愿画地为牢,以身殉世人。
被【狱门疆】封印的过程很是奇妙,锁定时身体便无法动用一丝咒力,关门后,就连思维都像是陷入泥潭中般,变得迟钝而缓慢。
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似乎只是过了数秒钟,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色已然天翻地覆。
“啧啧,源信呐,这可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化身的咒具啊。”
入目所及皆是森森白骨,缘轻笑一声,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着。
【狱门疆】中不存在物理的时间,相比于现实,这里的时间线就是一团乱麻,连时间这个单位都能舍弃。
在这里,只要耐得住寂寞,甚至能获得另一种层面上的永生。
缘拿出手机看了看,不出所料的没有信号,倒是还能玩会儿单机小游戏。
面不改色地通关一局游戏,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她慢慢摸索着准备向前进。
脚下的骷髅相互摩擦着,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遥远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幽深到令人不敢直视。
不知过去多久,缘重新看了眼手机,发现上面的时间压根没有变化,可方才通关的那局小游戏,却再度变为了灰色的未点亮状态。
“有些棘手啊。”
她轻叹一声,再次收回手机,重新出发。
缘何尝不知,自己这突然进入【狱门疆】的举动有些冒失,只不过现在的她,需要尽快获得力量,才能应付接下来的局势。
假如御三家和总监会的清理行动顺利完成,即便她将锅都甩到羂索身上,但只要有心人稍加查证,便能明白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人心复杂难测,八神缘可不准备将自己的未来,押在他人手中。
尽管和五条悟立下相互信任的束缚,将弟弟的事和在涉谷的初步谋划告知给对方,但她依旧瞒下了针对御三家和咒术总监会的清理行动,因为她知道,五条悟一定不会同意。
不过没关系,缘也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她信任五条悟吗?当然。
束缚的制约下,两人的关系前所未有地亲近,对于她这种防备心过重的人而言,有着严格惩罚制度的束缚,带来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然而,信任归信任,八神缘愿意将后背交托给五条悟,并不代表着从此只能依附于他。
她不是谁的附庸,也从来学不会乖顺,在这副纤弱的皮囊之下,孤僻又执拗的灵魂早已经穿过现实的腐朽,自成风骨。
在【狱门疆】中呆得越久,混乱的时间线对精神造成的压力也就越大。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物理时间停止,身体也被定格在进来的瞬间,不会饿,不会渴,也不会感到疲惫。
缘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半小时?十天?一年?十年?百年?
周围的景色从未发生过变化,白骨累累,遮天蔽日,看久了这些东西,她有时都会怀疑自己是否也是具骷髅。
肉|体不会感到疲惫,精神却会。
在这样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缘始终没有停下过脚步,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
她有时会发会儿呆,想想以前的事,一遍又一遍地加深记忆,甚至连上辈子的事都回想了遍。
可慢慢的,这些过往却在脑海中逐渐淡去,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不可挽回地步入消亡。
咔嚓——咔嚓——
幽暗的空间内,骨头与骨头摩擦的声音源源不断响起,这是缘走动时传出的动静,仿佛已经成为这处空间的背景音。
倏然,这声音停下了。
缘一手搭在身边不知哪位仁兄的肋骨上,看着眼前的景色,神情有些迷茫。
诶,她是谁来着?
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沉思数秒后,她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不想那么多,往前走就是。
机械地抬脚,机械地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温暖的白光之时,缘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位骷髅兄弟的骨头可真亮,羡慕。
视网膜早已适应昏暗的环境,即便这光亮再柔和,眼睛仍控制不住地分泌出泪水。
她就这样眼泪汪汪地迈进了光中,见到了阔别千年的好友。
“你故意的。”
拭去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八神缘面无表情地控诉道,只可惜这严肃的谴责,却因那双可怜兮兮的泪眼而大打折扣。
在穿过这道光,看见眼前人之时,所有的记忆都在刹那间复位。
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她如今身处的地方。
“不,小僧不是故意的。”
含笑的清润男声在耳畔响起,源信唇角微弯,点点笑意从眼尾溢出。
自缘进入这里后,身后通往白骨地狱的大门也被关上,这处空间广袤到似乎没有边际,暖洋洋的白光轻拂在身上,连思绪都放松了下来,舒服地令人昏昏欲睡。
眼前的僧侣看着比分别时要年长些,褪去最后一点稚嫩,已经长成了青年人的模样。
在温暖光线的照耀下,他的眉眼愈发柔和,连脸上的细软绒毛也清晰可见。
源信的五官并不十分精致,搭配在一起却很舒服,钟天地之毓秀,蕴山水之华英,灵气逼人,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当然,其中不包括八神缘。
“不,你绝对是故意的。”
在昏暗的环境里走这么久,陡然见到光时必然会流泪,这家伙绝对是想让自己哭着来上香。
大概是觉得这幼稚的辩论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源信轻笑着摇摇头,伸出食指,虚点了下缘的眉心。
一股清凉之气从眉间升起,本还略显混沌的大脑立刻神清气爽。
理智重新回归,看着眼前正眼含笑意望向自己的源信,她淡定地擦干净眼泪,假装无事发生。
“虽然【狱门疆】是小僧化身而成的咒物,但规则却不完全受我控制。”
见缘冷静了下来,他这才耐心地解释道:
“白骨地狱是【狱门疆】的表层,这里则是我最后一缕意识留存的内核,要想来到内核,白骨地狱是必经之路。”
源信没有告诉她具体走了多少年,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缘施主很厉害,意志非常坚定。”
面对这褒奖,缘理直气壮地照单全收,绝口不提有段时间她甚至认为自己也是副骷髅,还有些自卑,没有其他骨头架子白。
望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源信,她有些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指尖却畅通无阻地穿过对方的身躯,像是摸到团空气般。
“你现在是什么形态,鬼魂?幽灵?投影?”
“只是一缕意识罢了。”
源信好脾气地笑笑,接着问道:
“缘施主,你是来取千年前寄放在我这儿的那样东西吗?”
随意一点头,缘却没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席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聊。
见状,源信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盘腿坐了下来。
“【狱门疆】开门之时,小僧能短暂地感知到外界的情况,有很重要的人和事在那个时代等着缘施主吧,不需要尽快赶回去吗?”
“没有关系。”
缘摇了摇头,极为平静地回答道:
“你也是很重要的朋友。”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源信怔了怔,良久,才释然一笑,眉宇间温柔更胜。
两人聊了很多,从咒术聊到佛法,从千年之前聊到千年之后,缘甚至还向他安利了几家好吃的餐厅,对平安时代那狗都不吃的东西深恶痛绝。
大部分时候,源信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抿嘴微笑,对感兴趣的事物追问两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缘像是没注意到似的,依旧讲述着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人事物。
他们是朋友,千年之前,她没办法将自己的来历坦诚相告,千年之后,她却不再愿意留下这个遗憾。
两人坐得很近,谈话间衣衫交错,却又毫无阻碍地穿过,像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在各自的时空遥遥相望。
源信的半边身躯已经消失在虚空之中,变为点点金光,飞舞在两人身侧。
他只是低眉浅笑,安静地听着缘讲述千年之后的世界,她不问,他也便不说。
“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出家人都像是你这样吗,不执着,不迷妄,通透豁达,清净自性?要真这样,我也想出家。”
缘歪了歪脑袋,看向身边人,远远望去,两人就像是依偎在一起般。
她有时会想,自己之所以会和源信建立下友谊,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人,既截然不同又出奇地相似吧。
至少在度化世人这件事上,小和尚简直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同的是,对方要比自己更坚定,也更加坦诚。
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说,源信稍稍一愣,随即认真地回答道:
“当然不是,小僧也只是凡人,自然会执着迷妄,也会有一生不可得的遗憾。”
“是什么遗憾?”
闻言,缘的好奇心也起来了,情不自禁地追问出声,可源信却只是温和地回望向她,蓦地念出了句佛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无语了一瞬,缘低下头揉了揉额角,有些犯困。
“放心吧,我只是发发牢骚,暂时还没有出家的打算。”
……
久久等不到回答,缘的身子微顿,抬眸望去,身边空荡荡的,源信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有暖洋洋的白光,不变地充斥着整个空间。
“真是的,要好好说句再见啊。”
她轻叹了口气,将脑袋枕在膝盖上,无边无际的空间内,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久,忽地起风了。
风?这里还会有风吗?
发丝被轻柔地扬起,衣袂在风中微微摆动,八神缘抬起头,不知何时,她已经被点点金光包围了。
这些小光点像是具备自我意识似的,亲昵地在她身边徘徊,有的落于指尖,有的落于发梢,在短暂的留恋过后,接着义无反顾地飞向天空。
“再见了,源信。”
缘笑着站起身,与好友完成最后一次道别。
当最后一点金光消失在视野中时,一颗滚烫的心脏,同时出现在她的手中。
特级咒物,特别是由生命化成的咒物,是具有一定自我意识的,本质上能够受肉他人以延续生命。
源信将自己的一缕意识投放在【狱门疆】中,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复活,亲眼看到这个世界。
然而,他的答案和千年前一样——他不愿意。
当这缕意识散去,在其主人最后意志的影响下,【狱门疆】也就此易主。
从今往后,只要八神缘不死,灵魂不灭,【狱门疆】的主人,就只能是她。
“真是一份大礼啊,看来以后得常常去给你扫墓了。”
缘轻笑着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眼中已没有一丝波澜。
“【狱门疆】,开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继花御之后, 我也要死了吗?
当生命走到尽头,漏瑚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多么愤懑。
该打的仗他已经打过了, 所信的道也已经守住了, 他的死并不卑劣,他无愧于任何人。
视野中, 那个强悍到令人畏惧的人类正一步一步地靠近,漏瑚抬眼看向夜空,泰然接受死亡。
“不赖嘛, 能在我手底下支撑这么久。”
看着眼前已是强弩之末的咒灵,五条悟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极为轻松地宣判道:
“不过, 也到此为止了。”
在地下五层之时,他已经找机会将那只名为“花御”的诅咒祓除, 剩下的几只咒灵中, 实力最强的就是眼前这个火山头,五条悟当然会率先来追击他。
至于羂索, 缘说了那家伙留给她来解决, 就只能先放着啦。
漏瑚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城市的夜幕中, 重新化为咒力归于天地间, 五条悟淡漠地看着这一幕, 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抬眸望向街角。
数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涉谷街道, 此时已经空无一人,颇为冷清。
道路两边的建筑大部分已经成了废墟, 烟尘滚滚之中,一条长长的裂缝贯穿街道,深不见底,若有人向下望去,还能见到其下正在流淌的岩浆。
再往远看,街道正对着的那栋大厦,中心赫然出现了一个巨洞,不难想象方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霓虹灯闪烁,将夜色氤氲得格外斑驳,光影的尽头,正有人向他急速靠近。
这道身影在路灯和楼顶之间不断奔跑腾跃,不过数息,就已来到他的面前。
察觉到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五条悟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随即抬起手挥了挥,极为自然地招呼道:
“原来是忧太呀,我还以为是哪只不长眼的咒灵呢。”
“五条老师。”
从路灯上一跃而下,乙骨先是看了眼漏瑚消失的位置,接着才对五条悟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过忧太,你为什么要在路灯上跑?”
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色高专制服,在黑暗里分外惹眼,强大实力带来的自信沉稳,让从前的自卑一扫而空,看着就分外可靠。
五条悟摩挲了下下巴,面露思索,接着异常笃定地说出了他的推理。
“我知道了,你想耍酷!”
不错,是个装X的好法子,先记下来,他以后有用。
“不,只是这样赶路比较快……而且,整条街道都被战斗摧毁了吧!”
乙骨无语了一瞬,想要解释,但五条悟显然不会听进去,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涉谷的,那群老橘子竟然愿意放你进来,怎么,他们想在死前积点德?”
“已经进来有一段时间了,是我自作主张想来帮忙,途中却遇上缘,和她打了一场。”
自动忽略掉自家老师有些缺德的后半句话,乙骨轻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告知给对方。
“你竟然输了?”
闻言,五条悟轻笑出声,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是还没展开领域吗,就这么轻易认输?”
当初他和缘在商讨最初的计划之时,只想借此机会引出一直躲在暗处的羂索,谁知这家伙竟然还在【忌库】通往薨星宫的通道上做了手脚,将人给直接带走了。
虽然和刚开始的设计有些出入,但五条悟明白,八神缘既然会这么做,一定在心中权衡好了利弊,便也只能顺水推舟地继续下去。
好在结果不错,羂索针对他的阴谋没有成功,四大诅咒也已祓除其二。
既然那个名为“真人”的人形诅咒一直没出现,想必去往高专的,就是他吧,不知道八神命能不能顺利将那家伙留下。
从八神命叛逃,缘被高专和禅院家除名,沦为众矢之的开始,整件事都是他们的计划,不,应该说是羂索的计划。
他们只是将计就计,让对方以为一切顺利。
为了不走漏消息,整个高专只有他、伊地知和夜蛾知晓整件事的真相。
因此,乙骨和缘的这场对战,一定是拿出了真本事来的。
“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展开领域。”
听见五条悟的话,乙骨摇了摇头,极为认真地说道:
“八神缘同学很强,非常强。”
在缘擢升为特级咒术师后,咒术界中其实一直有声音认为,八神缘之所以能成为特级,完全是因为她的伴生咒灵八神命。
至于她本人,只是被恶龙守护着的财宝罢了,价值连城,却毫无反抗之力。
纤弱的外表,特殊的身世和能够净化血脉的体质,即便身在禅院家,她依旧被许多人暗中关注着。
没有了禅院和八神命的庇护,在众人眼里,她便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然而乙骨敢断定,若是方才的战斗被咒术界中那帮人看到的话,他们绝对不会再如此轻视对方。
尽管没有八神命帮忙,也因体质问题而连最简单的对战都无法进行下去,但八神缘的战斗思维,堪称绝顶。
想要展开领域,需要稳定输出大量咒力,将生得领域具象化。
但缘不知做了什么,竟然打破了他体内的咒力平衡,无法保持稳定输出,自然展开不了领域。
“好在最后关头她及时收手,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我,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说到这时,乙骨的眸色微沉,一脸控诉地看向五条悟,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老师也应该知道八神同学不是真的叛逃高专吧,你骗我!”
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和缘这么认真地对战!像个傻子一样!
“演戏要演全套嘛,羂索那家伙很狡猾的……你看看缘,她都能在镜头前哭出来,你能哭出来吗?!”
接收到学生控诉又委屈的视线,五条悟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转而又理直气壮起来,笑嘻嘻地安慰道:
“放心吧,事情已经大致解决了,缘很快就能回到高专。”
将自己这边发生的事也简单陈述了遍,五条悟正想问乙骨想去追陀艮还是九相图受肉,便收到了对方无辜的眼神。
“啊,原来那只章鱼叫陀艮吗,方才真希他们正和它作战,我恰巧遇见,就顺手祓除了。”
……
“真希他们已经进入【帐】中了?”
五条悟清楚自家学生的潜力,自然对他能祓除特级咒灵的事不感到意外,真正让他意外的,是真希他们进入【帐】中的举动。
是他们自作主张,还是另有人授意?
“没错,我听他们说,是总监会下达的通知。”
乙骨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地方,眉头微蹙,神色有些疑惑。
“不仅如此,上面还安排了大量的警车和救护车在【帐】外救援,像是不打算瞒着这件事的样子,不像是总监会之前的作风。”
“是吗?不过几个小时,那群老橘子的态度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真是有趣。”
五条悟微微眯起眼,嘴角的笑容颇为玩味,紧接着又无所谓地一摊手,非常欠揍地说道:
“算了,总归不是坏事,这群老不死的,可能真想积德也说不定。”
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嘛,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
两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正准备分头寻找九相图受肉和羂索之际,一股强横又霸道的气息,却忽然扫过场内。
后背的寒毛不自觉立起,心中警铃大作,乙骨下意识摆出作战姿态,旋即转头看向身边人。
却见五条悟正微仰着头,意味不明地看向这道气息传来的方位,苍蓝如天空的眼睛里,是难得的严肃和认真。
“两面宿傩。”
*
眼见事情已经败露,羂索也不打算再在涉谷逗留,沿着早已准备好的退路撤走,边赶路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次在涉谷的谋划,他可谓是满盘皆输,前功尽弃。
经过此次事件,高专方必定会提高戒心,看来近十年内他都得低调行事,附身的皮囊也得换换了。
只是有一点,羂索还未想通。
他低估了八神缘和八神命这对姐弟之间的羁绊,这点是他的失策,但八神缘为何要等到封印五条悟之时才发作?
若是想减少伤亡,将涉谷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他们一早便可行动。
若是针对他,想在他最放松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又为何没人来追?
五条悟和八神缘两人成功碰头,怎么也不会让他逃得这么容易。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逐渐变得越来越慢,地下隧道幽深又阴暗,湿气在墙面上凝结为一颗颗小水珠,将来人的身影反射得格外扭曲。
倏然,羂索的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想通了。
八神缘确实在等一个时机,但不是为了等他,而是为了——【狱门疆】。
八神缘、源信、【狱门疆】、封印、千年间遍寻不得的命门,一个个熟悉的词汇串连至一起,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让人喘不过气来。
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了般,只有思维活跃得可怕。
羂索反复重温着和缘相处的种种细节,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他之所以认为八神命会乖乖听话,是因为对方想起了千年前的事,拥有人类的记忆,势必会被人类的感情所影响。
八神命想起来了,那……八神缘呢?
滴答——
数颗小水珠汇聚到一起,颤颤巍巍良久,终于还是没能抵抗住重力的影响,自隧道顶部坠落,正巧落在羂索的肩上。
凉意沁入衣衫,羂索的眼神,却愈发冰冷。
即便只是猜测,但猜错的后果太过沉重,他必须想办法搞清楚,重新将【狱门疆】夺回来。
那几个特级咒灵是派不上什么用处了,有五条悟在,他们也只是送死的份儿,唯一能制衡五条悟的,就只有一个人。
羂索勾了勾唇角,神情晦涩难辨,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叹息。
“两面宿傩。”
……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羂索便不再犹豫,转身折返【帐】内。
他本想先通知安插在总监会的耳目,让对方下达外围咒术师进入【帐】中的指令,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联系不上那个人。
好在及时发现已有高专的人在【帐】中现身,也省去了这一步。
寻找目标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当羂索在公共洗手间前发现已经陷入昏迷的虎杖悠仁时,深觉上天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周围一片狼藉,血水在地面无声蔓延,虎杖耷拉着脑袋靠坐在墙边,身上千疮百孔,已然失去意识多时。
“这是……胀相的血?”
用指腹捻开一颗血珠,羂索观察着这滴血上残留的咒力,神色颇为耐人寻味。
所以将虎杖悠仁打成这副样子的,是胀相。
他倒是不意外胀相会来找虎杖报仇,毕竟他一心认为对方杀死了他的弟弟们,自然要以命偿命。
但都将人打成这副样子了,他又去哪儿了呢?
“罢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羂索轻笑着摇摇头,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转而走向虎杖,在其面前缓缓蹲下。
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容,只幽幽地看着眼前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面无表情地掰开虎杖的嘴,另一手将宿傩的手指一根根投喂进去,等到所有手指都被其吞入腹中,羂索这才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等在一旁。
他没有等待太久,数息过后,坐在地上的少年动了。
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蠕动之声,虎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他慢慢抬起头,眼底的猩红浓郁得宛如血色,仿佛随时要流淌下来。
分明和虎杖共享着一张脸,气质却截然不同,甫一醒来,宿傩便毫无顾忌地向着这个世界传递他苏醒的消息,暴戾又蛮横的气息在涉谷结界中横扫,如同远古的凶兽般。
“好久不见啊。”
羂索靠在墙边,看着已经苏醒的两面宿傩,唇角弧度渐深。
虽然从气息上判断,似乎仍比不过现在的五条悟,但……也聊胜于无吧。
只不过,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打算,否则,以这家伙恶劣的性格,绝对不会管这件事。
相比于他友善的态度,宿傩的反应就格外拽了。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羂索现在的样子,接着极为不屑地嗤笑一声,毫不留情点评道:
“你这幅恶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千年不见,连自己的术式都不会用了?”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副皮囊并非原装,大概是用那些奇奇怪怪的咒具重塑而成的吧,像是被蛆虫啃食般令人作呕。
还是个不算陌生的躯壳,似乎叫夏油来着。
慢条斯理地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宿傩看向羂索,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般,猛地向后撤走。
下一秒,威力巨大的攻击从天而降,瞬息间便击穿了地面,将二人方才站的地方尽数毁去。
与此同时,一个轻松惬意到有些过分的男声也随之响起。
“咦,竟然有两只地鼠啊,没有命中好可惜哦。”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垠的月光自这洞口倾泻而下, 如霜般清冷皎洁,月辉之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穿越数层空间, 五条悟稳稳落地。
他没有戴眼罩, 雪白的发丝在月色中纤毫毕现,衬得那双眼睛更加蔚蓝, 俊美如神祇的容颜被笼上一层淡淡的清辉,神圣到令人不敢直视……假如他不开口的话。
“啊哈,被我发现了吧, 你们两个之间,果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视线在两面宿傩和羂索之间逡巡着,五条悟的脸上带着顽劣的笑,一副捉奸在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随后跟进来的乙骨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眼自家老师, 目光有些复杂, 不明白对方的脑回路为何如此清奇。
为什么要把“同恶共济”形容成“无媒苟合”啊?
又不是什么靠标题吸引网民的奇怪自媒体!
“少废话。”
宿傩撇撇嘴,没心情和五条悟耍嘴皮子功夫。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压根儿说不过。
加上羂索喂给他的手指, 他体内的手指数量已经达到了十三根, 勉强能热个身的程度。
既然如此, 就让他好好讨教一下, 这个现代最强咒术师的名头,究竟是真是假。
嘴角轻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宿傩紧紧盯着五条悟, 眼底的血色更加浓稠,杀气宛如实质。
“真是的, 你一点都没幽默细胞诶。”
见此情景,被这杀气锁定的当事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抬眸迎上两面宿傩的视线,不躲不避,轻笑出声。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完全消失,二者的身影便碰撞在了一起,弹指之间,就已交手十余招。
周围的环境再次遭到毁灭性打击,转眼间成了一片废墟。
两人显然是觉得空间太过逼仄,影响发挥,非常默契地将战场转移至半空中,方便发动术式。
涉谷结界内轰鸣阵阵,建筑楼宇如同孩童的积木般,被无情瓦解推倒。
结界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交战的二人身上,内心震慑不已,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属于人类的力量。
顶级强者间的对决,绝非第三方能够插手的。
被留在原地的乙骨和羂索对视一眼,同时发动了进攻。
乙骨的武士刀早在和缘交战时便已报废,攻击力被大大削弱,好在羂索如今的这副身体,术式也算不上强悍,战况一时有些胶着。
他们之间的对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事实证明,离顶级强者的战场过近,很容易被误伤。
又一次差点被掩埋在废墟底下之后,两人齐齐停下手,决定先以自保为主,不过依旧留了分心思在彼此身上,避免被偷袭。
羂索微仰起头,视线在五条悟身上不断徘徊着,心底分外沉重。
八神缘没有出现,这就说明他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对方进入了【狱门疆】中。
拥有十三根手指的两面宿傩很强,却远远不是五条悟的对手,估计再过段时间,他便会彻底落败。
而他,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羂索望着半空中正交战的二人,眸色沉沉,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狱门疆】。
“宿傩。”
他冷不丁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入对方耳中。
“五条悟身上有【狱门疆】,我需要那东西。”
“你在使唤我?”
宿傩冷笑一声,交战之余,顺便丢给羂索一个更加冰冷的眼神。
这家伙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别以为曾经和他有过交易,就敢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若不是正在和五条悟对战,他非得让其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不,我这是在和你建立束缚。”
羂索慢慢摇了摇头,面上虽然带着浅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要你夺得【狱门疆】,并将其交给我,我愿意和你共享这千年来的研究,有关……超脱的研究。”
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宿傩的眼底闪过一缕深思,正打算再试探两句,和他打架的五条悟不乐意了。
“喂喂,你们就当着我的面这么大声密谋,真的好吗?”
再说了,【狱门疆】里可装着他可爱的前任学生呢,这两个人贩子在打什么坏主意。
一发【苍】扔过去,强行打断两人的对话,五条悟的攻击愈发凌厉,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印脸上了。
见他这副态度,宿傩却出奇地对【狱门疆】起了兴趣。
他对这东西有点印象,是八神缘那个和尚朋友死后化为的咒物,那和尚活着的时候就讨人厌,成为咒物后拥有的能力更是难缠。
嗤,将人封印在无尽的时间中逼至自裁,这手段可算不上温和。
【狱门疆】的体积不小,五条悟所穿的高专制服也并不宽松,宿傩一眼就注意到咒物所在的位置。
于是,接下来的画风,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你是变态吗?”
险之又险地避过朝自己衣服袭来的攻击,五条悟环抱双臂,满脸认真地问道。
他能用反转术式自愈,他的衣服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得裸奔。
“废话真多。”
宿傩懒懒应了声,手下的攻击却没减弱,【解】和【捌】轮番上场,没多久就把人给扒得差不多了。
当然,五条悟也没留情,几发【苍】和【赫】下去,数次毁去对方大半身躯。
就是结果有些一言难尽,宿傩……也顺理成章地被扒了。
毕竟反转术式,只能治疗毁去的躯体,却救不回被毁去的衣服嘛。
乙骨默默看着眼前的打斗,表情逐渐由严肃变为疑惑,内心五味杂陈,虽然战斗中衣衫尽毁很正常,但为什么,越看越奇怪呢?
先不提那坚|挺得违反常识的裤子,这两个人,为什么热衷于互相扒光啊!
该怎么办,要不拍张照片问问真希他们,难道这也是战术的一种吗?
沉思着的少年不自觉捏紧校服的下摆,清秀沉静的脸上眉头紧皱,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不,这绝对不是战术!
是也不承认。
羂索也对这奇葩的发展颇为无语,但他的眼神,更多集中在五条悟手中的【狱门疆】上。
上衣被毁,为了不让自己的裤子也遭此劫难,五条悟只能将咒物放在手上。
既然已经大致摸清了两面宿傩现在的实力上限,他也不准备再拖下去,速战速决,让虎杖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
一手托着【狱门疆】,另一手在身前结印,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察觉到周围咒力的波动,宿傩也没犹豫,同时展开【伏魔御厨子】,两大领域碰撞,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了。
片刻的凝滞过后,【无量空处】全面占领上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着宿傩的领域。
【伏魔御厨子】是开放型领域,领域延伸的范围较之【无量空处】大了不少,崩溃也需要一定时间。
五条悟却等不下去了,身形一动间,在【伏魔御厨子】崩溃至中心的神龛之时,他也同样站到了宿傩的面前。
尽管能通过【无下限术式】发动远程攻击,但这毕竟还是虎杖的身体,要是一不小心打坏了,那可就不太好了,还是采用温和点的手段吧。
就在他准备下手之际,异变突生。
手中的【狱门疆】蓦地开始发热,瞬息过后,竟直接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五条悟和两面宿傩的正上方,一个有些耳熟的清冷女声随之响起。
“领域展开——【无住涅槃】。”
*
早知道晚点出来了。
这是八神缘在出【狱门疆】后,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狱门疆】内并不存在物理意义上的时间,缘对时间的感知被完全打乱,也不清楚现实世界中究竟过了多久。
不过从她身处的环境来判断,似乎仍在涉谷结界内。
两面宿傩还不知怎么地跑了出来,正衣衫不整地站在五条悟身前,嗯,两人都挺衣衫不整的。
所以他们到底在干嘛?
某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大量纷杂无用的信息开始涌入脑海,思维逐渐变得迟钝。
不仅如此,缘还察觉到有数道斩击正向她袭来,密密麻麻,避无可避。
为求自保,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领域展开。
事到如今,八神缘也大概明白这两人在做什么了。
现在应当正是领域战的关键时候,她突然从【狱门疆】中跑出来,身体暴露在两个领域的重叠处,便也同时受到【无量空处】和【伏魔御厨子】的双重影响。
好样的,被五条悟和宿傩两面夹击,天底下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但凡早一秒或者晚一秒出来,她都不必如此狼狈。
所幸缘已经解开羂索心脏的封印,上天的束缚尽数褪去,本就属于她的能力正如潮水般回归。
任凭身体自然坠落,以她为中心,无形的气流不断向外扩散,顷刻间便覆盖了整个战场。
所经之处,【无量空处】与【伏魔御厨子】无声消弭,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风烟俱净,月笼轻纱。
静谧而恬淡的月光照耀着众生万物,现场极为安静,连一根针掉下来都清晰可闻,这诡异的寂静,一直持续到缘掉进五条悟和宿傩的怀里。
没错,就是他们俩的怀里。
方才五条悟便已来到宿傩的身前,谁料缘却忽然出现在两人交手的正上空,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直直往下坠落的某人,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想将人接住。
于是……场面就更加混乱了。
缘左看看笑得一脸和善的五条悟,右看看满眼写着挑衅的宿傩,深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有点像是两个正在抢玩具的幼稚园儿童。
身下的四只手将她托得稳稳当当,场上的氛围却紧张得一触即发。
微微眯起眼,五条悟嘴角依旧含着浅淡的笑意,眼神中却莫名透出几分杀气,简单干脆地落下两个字。
“松手。”
闻言,宿傩嗤笑一声,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呵,凭什么?”
“就凭八神缘是我的学生。”
五条悟挑了挑眉,格外理直气壮,可惜宿傩却不吃这一套,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真相。
“是前任学生吧,你们不是开除了她的学籍。”
“要你管,总比你名正言顺,你又凭什么?”
……
听着他们幼稚地拌嘴,缘面无表情地挣扎了几下,打算跳下来自己站着。
这时候两人倒出奇地默契,齐刷刷摁住她,非要辩出个高下。
“凭什么?”
听见五条悟的质问,宿傩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怀中人,笑容颇为玩味。
接收到他那古怪的眼神,不知为何,缘总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就凭……”
他拉长了语调,语气慵懒中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宣誓主权般开口道:
“就凭她是我的妻子。”
短暂的死寂过后,数道攻击接踵而来,在即将命中宿傩的致命部位之时,又悬停在他的身侧,不再逼近一寸。
缘当然没有那么好心放过这个造谣她的混蛋,一切只是因为——换人了。
蔓延全身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原本桀骜的神情也被懵懂所替代,虽然共用着一张脸,但谁都能看出来,如今掌控身体的人,是虎杖。
宿傩不是傻子,仅拥有十三指实力的他,在这场战斗中必败无疑。
有八神缘和五条悟在,他想做些什么让这个小鬼痛苦都不行,既然如此,他不开心,谁也别想开心!
至于羂索会怎么样?
呵,与他何干。
虽然没了这家伙会有些麻烦,但因无能而丧命,这就是无能者必当付出的代价。
“两面宿傩,你给我滚出来。”
将领域和攻击一同解除,缘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回应她的,只有虎杖可怜、无助又弱小的眼神。
“学姐,他不肯出来。”
“呵,你最好一辈子别出来。”
缘气得笑出了声,又没办法拿他怎么样,只能掐上虎杖的腮帮子,泄愤般捏了捏。
造谣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是吧!
等着,她迟早会把这恶劣又欠揍的家伙揪出来!
“八神同学~”
幽幽的声音自耳边传来,缘转过头,正对上五条悟幽怨的眼神。
“宿傩刚刚说,你是他的什么?”
“谣言,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堵死了对方的问话,缘顾不上纠正五条悟称呼的错误,看向不远处羂索和乙骨所在的位置,正色道:
“现在,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第一百九十章
当羂索见到八神缘出现的那一刻起, 他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真是从未设想过的结局啊,在他、宿傩和天元三人中, 他竟然是最先退场的那一个。
呵, 果然还是有些不甘心,怎么想都应该是天元才对。
“在死之前, 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羂索温和地笑了笑,无视周围其他人,只将目光放在缘身上。
“第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源信死后会化身为【狱门疆】的?”
千年遍寻不得的心脏竟然就在自己手中,还真是荒谬到可笑啊,命运给他安排的剧本,简直就像上世纪的古早电视节目一般, 老套又蹩脚。
“你的因果,颠倒了。”
缘微微一摇头, 平静地回答道:
“我知晓【狱门疆】是因, 将心脏交给源信,才是果。”
聪慧如羂索, 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 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 怪不得千年前的对方如此针对自己, 千年后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假如八神缘本就不是平安时代的人,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穿越时空, 这是神才能涉及的领域。”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眼里是令人心惊地狂热。
即便下一秒就会迎来死亡, 羂索仍愿意把生命中剩余的每一秒,都用在追求此世之真理的路上。
可缘却不打算让他就这么如愿。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你问完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微微垂下眼,思索片刻后,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在涉谷搞出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借机封印五条悟,封印他之后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见八神缘的问题,羂索唇角的弧度渐深,笑容颇为耐人寻味。
“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很长很长。”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听。”
……
活着的时间太长,羂索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又来自什么地方。
只隐约记得最初的经历似乎并不愉快,大部分时候,他都像是只阴沟里的老鼠,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活下去。
他换过一次名字,那还是平安时代初期,他夺舍了一个小沙弥的身体,潜伏在比睿山多年,终于找到机会,成功盗走【不灭佛火】的一寸灯芯。
那之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术式与生俱来的束缚被削弱,他的实力更直上一层楼。
顺理成章的,他丢弃了从前的名字,正式改名为“羂索”。
“活着是件既有趣又无聊的事情,过于漫长的生命让我开始好奇,生命的本质,咒术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他伸出手,近乎痴迷地看着萦绕在掌心的那抹咒力,眼里满是惊叹。
“封印五条悟,只是因为他的存在会阻碍我计划的进行,阻碍我探知咒术和人类的极限,一切顺利的话,我会让这个世界,全然颠覆。”
十余年前,天与暴君伏黑甚尔的出现,斩断了【六眼】术师与天元之间的因果,使得天元不得不完成进化,本质更接近咒灵。
再有咒灵操使夏油杰的出现,让羂索看见了一丝可能性。
若他能顺利夺取夏油杰的身体,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通过【咒灵操术】控制天元,令其与全人类同化,那整个世界,将重新退回咒术的全盛时代——属于神明的时代。
咒术界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平安时期的咒术已然发展至顶峰,然而,他们错了。
在鸿蒙伊始,文字尚未出现之时,咒术便拥有过璀璨到极致的文明,高天原上的八百万众神,大半都拥有原型。
物质是守恒的,古早时期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大量咒力在有限的载体内累积,才会诞生出那些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古早咒术师和上古异兽。
当咒力被压缩到极致,质变引起量变,另一种形式的能量便也应运而生,这就是三神器中蕴含的力量。
尽管追求超脱的方式各有不同,但羂索、宿傩与天元都一致认为,三神器中蕴含的这种力量,很可能触及了世界的本质,是他们能够通往超脱的钥匙。
只可惜,随着时间流逝,全球范围内的人口呈爆炸性增长,当属于少数个体的灵性被分配给整个种群,神明的世代便也就此落幕。
三神器中那特殊的力量,在平安时代结束时就已消耗殆尽,如今只能当作皇室的象征,毫无其他作用。
“人类的数量,真是太多了。”
羂索有些苦恼地皱皱眉,像是抱怨夏季蚊虫太多般稀松平常。
“这些平庸的人占据了大地,分走了资源,使得这个世界再也无力供养出真正的神明,也无法回到咒术的全盛时代。”
就像是寄生在鲸鱼身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藤壶,虽然无法真正害死宿主,却能令其苦不堪言。
毁灭全人类或许是个好主意,可等待世界自我疗愈需要太长时间,不知还要花上多少年,他因此想出了另一个办法——让天元同化全人类。
这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类清除计划,只不过要更快捷,效果也更为立竿见影。
当天元同化了那些人,属于他们的咒力顺势流回其体内,剩下的,都将是站在这个时代顶峰的强者。
上古环境被复刻,后神明时代开启,这才是真正的咒术全盛时期。
“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名为【死灭洄游】。”
羂索抬起手,在空中写下了这几个字,眼里是近乎病态的偏执,他喃喃般轻叹道:
“我将成就这不朽的伟业,我将引领人类走向命运的转折点,我将触摸无上真理的边界,我将开启……人造的神明时代。”
当羂索说完这段话后,现场一片沉寂,久久无人开口。
不管是这段话中暗含的信息量,还是他那疯狂到极致的思想,都不是一般人能立刻消化得了的。
沉默半晌,虎杖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疯子。”
他握紧双拳,身体控制不住得轻颤,望向羂索的眼神极为复杂。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欣然应下了这个称呼。
“对,我就是疯子。”
羂索看着虎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可孩子,人类文明的进程,大多是由‘疯子’推动的,而非那些故步自封的平庸者。”
虎杖说不过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几人,却见不管是五条老师还是八神学姐,抑或是乙骨前辈,都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羂索,面上毫无动容之色。
他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假若羂索口中的人造神明时代真能降临,眼前的三人,必将会是最新的神明。
“好,我明白了。”
缘淡定地点点头,同样也将自己的答案抛给对方,
“【食骨之井】拥有回溯时空的能力,我就是通过它,才回到的平安时代。下一个问题,伏黑惠的姐姐,也就是伏黑津美纪,她的昏迷是否和你口中的【死灭洄游】有关?”
“没错,在天元同化全人类之前,我需要小型的【死灭洄游】来做实验,而实验对象,就是那些曾与我签订过契约的古代咒术师以及你们。”
这一回,羂索总算没有再长篇大论。
“你口中的那个伏黑津美纪,应当是被受肉了,虽然还有生命体征,但其实……”
他勾了勾唇,极为轻松地说道:
“她已经死了哟。”
“你个混蛋!”
虎杖终于忍不下去了,强压的怒火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他愤怒地扑向羂索,像只幼虎般,用尚且稚嫩的爪牙,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和忿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伤害的人也拥有亲人,他们也会伤心和难过啊,为了你口中那可笑的伟业,就要牺牲掉其他人吗?!”
他一拳又一拳地打在羂索脸上,喉咙有些发紧,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伏黑的身影。
若是他知道津美纪姐姐已经死了,该会多难过啊……
逝去的人藏在生活的角落里,不经意打开某个柜子时,回忆便如海啸般将生者淹没,接着毫不留情地离去,徒留下一地的空虚和无力。
虎杖失去过亲人,他明白这种感觉有多不好,因此,也不希望好友遭受这种痛苦。
任凭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羂索不躲不避,反而摇头轻笑出声。
“呵,人类文明的进程,必然带来对个体的强制和自由的压抑,与其碌碌无为度过一生,为全人类的进化而牺牲掉个体,这种死亡的方式,不是更加崇高吗?”
鲜血从额头流下,沁入眼角,将眼白染成一片血红,他的声音宛如恶鬼低吟。
“悠仁呐,你不也想在众人的簇拥中死去吗?”
看着悬停在面前的拳头,羂索笑了,笑得格外开心。
“悠仁,男孩子可不能这么喜欢娃娃哦。”
脑中仿佛响起了一声炸雷,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近处的一切扭曲到失去了实影,唯有眼前人血肉模糊的脸,逐渐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咿呀咿呀,麻麻。”
一岁不到的幼童连话都说不利索,力气却非常大,抓着货架上的娃娃抱在怀中,怎么也不肯松手。
女人有些无奈地蹲下身,秀气的下巴,温柔的眼睛,带有缝合线的额头,逐渐暴露在婴儿车的视野中。
看着恨不得将脸整个埋在娃娃肚子中的幼童,她笑着摇了摇头,将娃娃重新放回货架上。
“悠仁,男孩子可不能这么喜欢娃娃哦。”
……
“咦,想起来了吗?”
眼前的少年瞳孔紧缩,表情极为茫然,似乎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全凭强悍的体质才能维持住现在的动作。
羂索莞尔一笑,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虎杖却蓦地合上眼,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用【无下限术式】暂时将人弄晕,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羂索,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着一具尸体。
将虎杖丢给乙骨背着,他这才转头对缘说道:
“我先和乙骨将人带给硝子看看,至于他,就交给你了。”
“好。”
目送着五条悟他们逐渐离去,废墟之中,只剩下八神缘和羂索两人。
笼罩涉谷的【帐】已经被解开,能隐约听见远处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夜幕中交织成一首交响乐,可他们所在的地方,却空无一人。
躺倒在砂砾和尘土之中,羂索望向夜空,丝毫不在意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反而惬意地眯起眼,闲聊般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命那孩子的真实身份的?”
“刚回现代时就感觉他不对劲,不过他不说,我就不问。”
从【狱门疆】中取出那颗属于羂索的心脏,时逾千年,这颗心脏依旧鲜活地跳动着,像是刚摘下来似的。
没有犹豫,缘立刻就捏爆了它,随即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那天去咒术总监会,弟弟就将所有事都告诉给了我,你之所以不让我和他见面,就是担心我认出他的长相和千年前的小天皇相似?”
“八神缘,你的冷静和傲慢,究竟来源于对所有事物的掌控,还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但心脏出现在空气中的那瞬间,羂索有刹那的悸动,只是这悸动转瞬便变为了剧痛,他脸色一白,仍然笑着回应。
“你难道不好奇吗,世界拥有意志,你我都在枷锁和藩篱之中,究竟是谁为我们定下了命运的走向,超脱之外,又会存在什么?”
他痴痴地凝视着无垠寰宇,幻想那无数的可能性。
“我当然会好奇,不然干嘛留你到现在。”
一晚上的奔波让身体有些乏累,特别是在【狱门疆】中的那段时间,精神压力过载,即便后来被源信纾解了些许,缘依旧感到有几分困意。
浅浅打了个哈欠,她这才懒洋洋地说道:
“我现在就有些好奇,你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目的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眼神逐渐开始涣散,即便肉|体依旧保有原先的形状,死气却不可避免地一寸寸侵染而上,羂索的声音变得微乎其微。
“你很聪明,也够心狠手辣,你终将会成为下一个我。”
他就是要八神缘好奇,就是要让她知晓一切的真相,他花了千年时间研究超脱,研究世界的本质,死亡亦不能阻止他对真理的追寻。
八神缘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将继承自己的意志,永无止境地探索下去。
这是……羂索对她的诅咒。
“还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
在生命的尽头,羂索只听见缘的声音,仿佛自彼岸而来。
“可是抱歉,我真的很懒。”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切正常, 健康的很,至于心理会不会出现问题,还得等他醒来再看。”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家入硝子大致检查了一遍虎杖的身体,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转头对着五条悟说道:
“对了, 伊地知刚刚在找你。”
“嗯?那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站在一旁的五条悟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天,笼罩涉谷的【帐】已经被破,通讯应该恢复正常了才是啊。
“不知道, 可能你的手机和上衣一样,都不翼而飞了吧。”
闻言,硝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顺手往嘴里灌了一口咖啡, 转身走向其他伤者。
她忙得很,才没空在这唠闲嗑。
“哦, 对哦。”
五条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还没有穿衣服,至于手机, 大概也在刚才的战斗中遗失了吧。
好在涉谷这地方时装店众多, 将虎杖托付给乙骨照顾, 他随意进了间店面, 准备先找件衣服凑合凑合。
除去战斗波及的区域, 外围店面损失不算大,但考虑到可能潜在的风险,原先困在涉谷结界中的人都被暂时转移了出去, 交由政府或总监会安抚。
等到咒术师排查完毕,确定这片区域安全之后, 才能重新开放。
当伊地知找到五条悟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纯白的宽松卫衣,在全身镜前臭美。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从伊地知手中接过墨镜戴上,他笑嘻嘻地说道:
“制服太显老了,还是休闲装显年轻,这下谁能分得清我是老师还是男高。”
伊地知……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奔三的人硬要装嫩,只能说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然怪尴尬的。
无视他复杂的眼神,五条悟顺手又拿上了件连帽卫衣,打算一会儿带给虎杖穿,这才转头问道:
“硝子说你找我,什么事?”
提起正经事,伊地知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些,一边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对方,他一边解释道:
“收到消息,总监会高层被全面清理,是大阪的黑崎家动的手,就发生在你进入涉谷结界后不久。”
冷不丁听到这等消息,五条悟一愣,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黑崎家没这个魄力,有人在背后指点。”
“不仅如此,京都御三家也遭到了同样的袭击,禅院与加茂主宅内出现了大量诅咒的气息,却没有向高专请求支援,更像是……内乱。”
伊地知眉头紧皱,一时也有些不大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怎么偏偏是今晚,怎么就正好选在五条悟进入涉谷结界,与外界失去联络的时候。
视线不经意瞥过周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伊地知眼前一亮。
“会不会是羂索的阴谋?”
“不。”
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五条悟轻轻一摇头,双眼被墨镜遮挡,看不太清神色。
“咒术界高层有他的人,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倒是有点像是……”
推测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抿了抿唇,一把将东西塞进伊地知的怀中,只留下一句“有点事,一会儿回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才战斗的地方已经拉上了警戒线,里头空无一人。
问遍周围的工作人员,五条悟才在一处空帐篷内,找到了八神缘的身影。
周遭喧嚣又吵闹,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心烦意乱。
隔着层薄薄的门帘,帐篷内却异常安静,那些嘈杂声骤然远去,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缘蜷缩在折叠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她稍稍侧着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道阴影,更衬得肌肤雪白,如同玉石般温润,看着手感就很好。
五条悟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了清醒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熟睡的她看着要更加无害些,不过也对,毕竟连成年都没到,还是个孩子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篷内静谧无声,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此起彼伏。
倏然,五条悟摘下墨镜,俯身靠近缘的脸,轻声问道:
“是你干的?”
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近到甚至能感知到彼此的体温,灯光摇曳,五条悟的双眸半隐在黑暗中,晦涩不明。
就在他问出这句话的几秒后,本该熟睡中的人,却陡然睁开了眼睛。
缘淡淡地注视着眼前人,语气极为平静。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温热的呼吸交织在狭窄的空间内,周围的温度似乎隐隐有上升的趋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四目相对间,两人互相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五条悟轻笑一声,率先向后退了退,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最优解。”
从折叠床上坐起身,缘的脸颊泛着玫瑰色的红晕,还残留了几分刚睡醒的困倦和慵懒,看着毫无攻击性。
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残酷得好似透着血腥味。
“你比我更明白,这些人已经从骨头里烂透了,他们根本不在乎咒术界,不在乎普通民众,他们在乎的,只有权力和利益。伤口的腐肉若不及时处理,会导致二次感染和化脓,病灶若不彻底根除,只会反反复复,直至药石无灵。”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
五条悟定定地凝视着缘,良久,才开口说道:
“杀人,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代表【赫】与【苍】的迷你能量球虚悬在他的指尖,相互吸引靠近,逐渐融合为气息更加惊人的虚式【茈】。
“可杀光了那些渣滓之后呢,你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办吗?”
指尖的【茈】骤然爆发,即便已经刻意控制咒力的输入,这爆炸的威力仍旧使得空间有瞬间的扭曲。
“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追随一个暴君,若仅仅重视暂时的痛快,忽略长远的利益,随心所欲,毫无顾忌,那只会成为下一个两面宿傩。”
五条悟难道不想杀了那些腐朽到令人作呕的高层们吗?
他当然想,可他不能这么做。
身为最强,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依旧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甚至于他本人,也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自己。
“过于强大的力量会滋生出傲慢,建立在专横与武力下的政体,也终将分崩离析。我想要的,可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咒术界。”
五条悟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缘的眼神格外复杂。
“八神同学,你又惹出了个大麻烦啊。”
“不,你似乎误会了。”
指尖蓦地一暖,五条悟抬眸望去,只见缘已主动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还伸出一只手,用柔软的掌心覆盖住他的指尖。
虚式【茈】的爆炸余波尚未完全散去,在靠近她的掌心之时,却像是陷入泥潭中般消失殆尽。
没有检测到危险,【无下限术式】也并未开启,两人肌肤相贴,感知着彼此的温度。
在五条悟怔愣的目光中,缘勾了勾唇,倏地一笑。
“我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管理咒术界,也不需要别人的追随,从这点上来看,我似乎已经完全杜绝了成为‘暴君’的可能性。”
掌心微微用力,坚定且不容拒绝地将他的手指摁了下去,缘的笑容更加温柔了。
“五条老师想要通过教育来改变下一代吗,思路很正确,但有没有想过,环境是能改变人的。我不希望看到那些可爱热血的同期们,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烂掉,真到了那个时候,老师会怎么做呢?”
“我……”
“嘘,我还没说完。”
用另一只手堵上五条悟的嘴,强行止住他脱口而出的反驳,缘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高层的毒瘤被彻底清理干净,下一批上位者就会心生畏惧,新鲜的血液因此才能迸发出生机。纵容恶人,就是在实施另一种恶,为什么要担心不能服众呢?杀人的又不是老师你。”
身子向前倾,缘凑到他的身侧,声音带着温暖的吐息洒在他耳畔,如同情人之间的低喃。
“没关系,你大可以继续践行你的理想,前路已经扫清,就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罪名与苦果吧。”
说完这句话后,八神缘便毫不留恋地起身走向门口,再也没看五条悟一眼。
“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老师,我已经不是,也不会再是高专的学生了。”
门帘被掀起一个小角,属于人间的纷扰和吵闹于耳边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烟火气,隐入尘世的喧嚣里。
……
在缘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五条悟一直保持着呆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直至东方天空出现熹微的天光,初升的太阳浸润在薄荷味的晨雾中,他才有了其他动作。
指尖紧紧攥住胸口的衣物,他眼眸微眯,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真是的,怎么跳得这么快。”
*
“在外面等多久了?”
看着坐在废墟之中的弟弟,缘走上前,格外自然地坐在他的身侧。
八神命顺势一歪,将大半身子压在自家姐姐身上,哼哼唧唧地回答道:
“看姐姐睡着了,本来想给你去拿条毯子,回来时就看见五条悟已经进去了。想着不打扰你们谈话,就一直等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哦~”
“这么懂事吗?”
闻言,缘惊讶地看向他,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羂索莫非真的点亮了“英雄母亲”这个称号,不仅能豁得出去生孩子,连教孩子都会?!
“所以毯子呢?”
“唔,等太久,生气撕碎了。”
……
好吧,是她太天真了。
深秋的夜泛着缕缕寒气,三两点孤星点缀在夜空中,更衬得寰宇浩瀚而人如尘埃,在无垠的天地面前,人总是如此渺小。
所幸封印已经解开,凭借咒术师良好的身体素质,怎么也不会被冻感冒。
八神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弟弟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
命的长相已经和她完全不同了,如今的他,眉眼精致到不可思议,完美得不像是人类。
身为诅咒,他大抵是不明白,也不在乎人类是怎么看待他的外貌的,可正是因为这种天真不自知,混杂着咒灵天性中的嗜血残忍,更有种危险的,能将人狠狠刺痛的美感。
自从交流会之后,他们姐弟俩再也没见过面,更别提像今天这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看着已经舒服得主动将脑袋往她手心蹭的弟弟,八神缘漫不经心地问道:
“高专那边怎么样,是不是真人?”
“嗯,是他。”
想起某些讨人厌的咒灵和人类,八神命撇了撇嘴,虽不太情愿,但还是一五一十将整件事如实道了出来。
“不过没关系吗,夏油杰跑了,五条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他微微垂下眼,坏心眼地想,跑了也好,省得整天呆在姐姐身边碍眼,看他不爽很久了。
回想一番方才和五条悟谈话的内容,缘歪了歪头,不太确定地说道:
“他应该还不知道,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快跑路。”
没办法,她驯化的诅咒数量不够,只能和夏油杰合作,让他提供点咒灵,好协助御三家的人内斗。
她就知道这小子留着后手,在外放养了这么大批咒灵,还来高专白吃白住,简直令人发指。
尽管想要借着羂索的名头彻底清理御三家,但八神缘还没傻到直接公开宣战,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个咒术界,那是宿傩才会犯下的蠢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监会能随便清理,御三家却需要动点脑子。
像这种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族内必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她自小在禅院家长大,自然知道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的门道。
当然,其中不包括五条家,五条家还真是五条悟的一言堂。
若认真算起来,五条悟、禅院直毘人和加茂宪纪都算是御三家中的革新派,歹竹出好笋的经典案例,因此缘才会选择和他们合作。
黑崎家想要实打实的利益,御三家需要的却是一条能合理清理家族蛀虫的遮羞布,再由她牵线促成,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
他们甚至还能将这个锅甩给羂索,反正他也不能再开口自证清白了,不是吗?
即便有心人去查,也只会查到黑崎家,至于她,则能够美美隐身,提前退休。
幻想的未来太过美好,缘差点笑出声来,八神命叫了好几声,才重新引起她的注意。
“姐姐在想什么?”
命狐疑地看着缘,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高兴,难道是因为和他呆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好心情了?
嗯,一定是因为这样的!
“咳,没什么,想到开心的事了。”
轻咳了声,假装无事发生,缘重新看向自家弟弟,正色道:
“命,你会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
“我不是指现在,我是指千年前,你还是天皇的时候。”
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表情还这般严肃,八神命默了默,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看对方。
他的这番表现,却让缘误会了。
“我明白。”
她轻叹一声,垂眸敛去眼底的愧疚,主动松开指尖缠绕着的,属于对方的发丝,郑重地说道:
“很抱歉,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如果……”
“不,不会。”
尚未完成的道歉被中途打断,八神命重新牵住缘的手,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
“我永远,永远不会讨厌姐姐。”
这一刻,他仿佛褪去了咒灵天性中的冷酷和自私,神情近乎柔软。
支援区立起的强光灯驱散了浓墨般的黑暗,径直穿过命,将八神缘的身影投映在废墟之上,断壁残垣中,这孤零零的影子格外显眼。
诅咒没有实体,是被光抛弃的存在。
当命运赐予他光,他因此倍加珍惜,视若珍宝。
第一百九十二章
涉谷事件造成的后果, 持续影响着整个社会。
羂索选定的地点在涉谷区最繁华的路段,当天又是万圣节前夜,涉及人口众多, 即便政府和总监会极力压制负面信息, 依旧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很快就有相关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
可惜咒灵不被电子设备捕捉, 流出的录像里,基本都是咒术师一个人在炫技。
尽管如此,依旧能够依稀看出, 现场存在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正在同咒术师交战。
有涉谷事件的亲身经历者还在网上现身说法,表示亲眼见到过这些怪物,但不知为何, 有些人却看不到,手机也录不下来。
一时之间, 众多耸人听闻的谣言在社会中传播, 有怀疑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有质疑这是政府阴谋的, 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是外星生物准备攻打地球的前兆。
外头闹得人心惶惶, 京都的禅院家中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丝毫看不出前几日的腥风血雨。
天高云淡, 秋风送爽, 院内的竹制惊鹿打在青石之上,溅出点点水花,洗去池边的最后一滴血迹。
缘翻看着网友们的评论, 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届网友真有趣,有人评论‘人类只探索了5%的海洋, 可能是另外95%上岸来探索人类了吧’,还有人建议‘直接躺平,到时候在怪物肚子里手拉手,做回尸体’。唔,这条积极点,让大家别慌,他会想想办法,哈哈哈哈哈。”
看姐姐笑得这么开心,八神命忍不住将脑袋探了过去,翻看着屏幕上的评论。
倏然,他的手顿了顿,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姐姐,这是你吗?”
照片不太清晰,镜头也有点晃,只能勉强辨认出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废墟。
位于废墟中央的那座大楼,上半部分尽数坍塌,尘埃四起,坠落的钢筋水泥中,两个人影分外明显。
从身形判断,应当是一男一女。
照片拍下的时候,两者都停滞在半空中,女生张开双臂自由下落,位于上方的男生则竭尽全力地想要拉住她。
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某部电影大片里的镜头呢。
而这张图片的底下,也充满了质疑声。
【假的吧,掉下来人都成一块儿一块儿的。】
【那可不一定,超级赛亚人就能完好无损。】
【唔……只有我觉得好磕吗?】
【磕呗,谁能磕得过你啊。】
……
大致扫过这张图片及底下的评论,缘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冒死拍照,不要命了?!”
“所以真的是你!”
闻言,八神命的声音提高了些许,死死盯着那条“好磕”的评论,恨不得顺着网线将人给揪出来。
“那另外一个人是谁?”
“乙骨啊,当时为了降低羂索的警惕性,只好和他认真打了一场。”
看着弟弟这般严肃的神情,缘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就因为网友说磕到了?
这届网友什么磕不到?
可八神命却不这么想,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打开摄像头,想给自己和姐姐拍张照。
结果可想而知,摄像头压根儿捕捉不到他的身影,画面中,只有缘一个人的身影。
看着那张略显空荡的照片,命抿紧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看起来格外失落。
见他这副样子,缘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摸上了自家弟弟的脑袋瓜,安慰般拍了拍。
察觉到头顶温暖的触感,八神命微微一扯唇,笑着回了句“我没事”,便低下头,自顾自地摆弄起其他东西。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想要被其他人看见,想要拥有影子,想要以人的身份……真正触碰到姐姐。
当禅院直毘人暂时处理完族内的事务,回到家主居住的主院之时,看到的,就是以下这副情景。
八神缘趴在矮桌上,正舒舒服服地玩手机。
至于八神命,则在房间另一头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目标观众为6岁以下学龄前幼童的动画片。
许久不见,若非气息相同,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诅咒竟然是八神命,这年头连诅咒都去整容了?
“回来啦~”
见到禅院直毘人,缘懒洋洋打了声招呼,顺便给自己翻了个面,换只手继续玩手机。
众所周知,老人家,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不管他是普通人还是一个家族的大家长,都看不得小辈沉迷电子设备。
于是,直毘人非常自然地走上前,一把抽出她的手机并没收进口袋中,随口问道:
“怎么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本以为这丫头会继续高专的学业,谁料她竟真铁了心不再参与咒术界中的事,连书都不去读了。
落座在矮桌另一边,直毘人正打算小酌一杯,手中的酒壶却被人猛地抽走。
他不满地抬头望去,只见到八神缘正若无其事地拿着酒壶,见他看来,甚至还炫耀似的晃了晃。
“接下来嘛,先复习一下各科内容,找好心怡的大学,明年报名参加大学入试中心考试。”
“嘶~哈。”
气鼓鼓地用手机换回自己的酒壶,禅院直毘人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这才继续说道:
“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好,反正御三家的子弟大都也不用去高专上学,你……”
还没等话说完,缘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首先,我已经不是禅院家的人了,这可是当初的交易条件之一,你别装老糊涂。其次,如果你想禅院在接下来的风波中站稳脚跟,我建议你送适龄的子弟入学咒术高专。”
厚脸皮地自动忽略了前半段话,禅院直毘人稍显惊讶地看向眼前人。
“你竟然这么看好高专吗,若非五条悟庇护,这些学生也只会成为御三家的门客,不管是底蕴还是对咒术的了解,家族无疑比学校更适合。”
这次缘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向房间另一角的电视。
像是为了回应她般,原本正放着卡通节目的电视忽然跳到其他画面,主持人端庄且秀丽的脸出现在了电视上。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上午召开的特别会议已经顺利结束,就此次会议,内阁总理大臣发表了重要讲话,下面,本台将转播讲话内容。”
【国民们,我们正面临非常艰巨的挑战,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内阁总理大臣的身份,也不是一个国家领导人的身份,而是作为普通公民。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一种怪物,它们诞生自人类的负面情感,被称作——诅咒】
……
电视中的讲话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电视机、收音机甚至直播平台都被这个画面所取代,仅仅三分钟,全国人都知道了诅咒的存在。
各种社交平台被刷屏,人们无处发泄恐慌的情绪,只能通过上网互相询问,网络几近崩溃。
其中提起最多的,就是涉谷事件相关的人事物。
【人类正处在一个大发展大变革的时期,面对层出不穷的挑战,人类总能凭借智慧、勇气以及不可或缺的团结,共克时艰,超越自我。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政府将会统筹规划,实施一系列新政,将诅咒对大众的影响降到最低……】
听着电视里内阁总理大臣的讲话,缘微微一笑,抬眸看向屋外。
不错,天空依旧很蓝,风里带着清甜的草木香气。
在这样一个清朗且普通的日子里,整个社会的命运,走向了属于它的转折点。
这条新闻播报的时间不算长,画面很快就转回了卡通节目,电视里那两只活像粉色吹风机的猪正在踩水坑。
八神命看得格外认真,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方才那条新闻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影响……不过另一个人的情绪倒是格外激动。
“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早就料到会这样?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直毘人痛饮一口酒,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对着缘质问出声。
听见这一连串的问题,缘歪了歪头,试探性地回答道:
“嗯,会造成以后的历史课本,多一个知识点要背?”
禅院直毘人……禅院直毘人被气笑了。
有关诅咒的事情,一直是咒术界及部分政要巨贾的秘密,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
这样的秘密被掀开,不用想都知道,社会将产生多大的动荡。
人群情绪不稳定,诅咒的诞生也会愈发频繁,御三家和总监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元气大伤,不可能支撑得住全国性的诅咒潮。
这种时候,被压制已久的个人咒术师和小家族便会趁机崛起,瓜分原本属于御三家的利益,想想就觉得亏惨了。
看着老头子被气的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的样子,八神缘眨眨眼,极其无辜地辩解道:
“我只是个没书读的未成年小女孩,我怎么会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捏~”
见禅院直毘人似乎仍没有被安慰好,她心虚地轻咳一声,决定认真安慰下。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看,即便是清理家族,你都不舍得杀掉那些和你血缘关系过近的人。这样的震慑能持续多久,三年,五年,十年?”
伸出一根手指在对方面前比划着,见吸引到了他的视线,缘微微翘起嘴角,眼中一片清明。
“想要家族恢复生机,重现从前的辉煌,除了内部之外,外部的压力也很重要,不是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在她讲完这番话后, 禅院直毘人一言不发,沉默良久。
久到缘都担心自己是不是把老头子刺激过头了,他才霍地仰天大笑起来, 笑得仿佛连胸腔都在震颤。
“好好好,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步,老夫也不介意再疯一把。”
饮尽手中烈酒, 随意将酒壶弃掷在桌面上,禅院直毘人的眼睛亮得惊人。
“醉后少年狂,白髭殊未妨。功过如何, 就让后人来评判吧!”
他之所以想让缘丫头留下,还不是因为家族中没有能立起来的后辈,对方却点醒了他。
与其指望那些不靠谱的后辈,还不如自己上!
七十岁又怎样?
古稀之年, 他的豪情壮志可不比年轻时少,他禅院直毘人, 还能活很久!
见他这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异常自然地向其伸出手, 说道:
“虽然我已经不是禅院家的人, 但你怎么说也是我长辈, 我还要供自己读书, 还要养弟弟, 你是不是得发个红包,意思一下。”
禅院直毘人正在兴头上,见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尽管有些无语,但依旧非常爽快地给了个大红包。
只不过在正式转账之前, 硬是还要再问出点有用的消息。
“你方才劝我,让族中子弟去高专上学,是什么意思?”
看着只剩下输入支付密码就能完成转账的界面,缘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趁老头子不注意,飞快摁下几个数字键。
叮咚——
转账成功。
“这只是我的猜测,咒术全民化最合适的体系,当然是照搬现成的人才选拔制度,也就是上学啦~”
一边拽着弟弟往外跑,缘一边笑嘻嘻地解释道:
“还有点事没解决完,我得再去趟东京,拜拜咯。”
当禅院直毘人回过神来之时,这对姐弟俩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只剩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显示的转账成功界面,不是,这丫头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支付密码的?!
*
涉谷事件过后,高专的学生和教师们呈现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为了处理总监会、御三家以及政府公开咒术界的事,教师们忙得脚不沾地,特别是夜蛾正道和五条悟,已经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而学生们则闲得只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就差铺个毯子野餐了。
看着正给虎杖他们进行魔鬼训练的真希前辈,伏黑惠不期然想起了那个,在涉谷结界中和他对战的男人。
对方似乎也是天与咒缚,肉身力量强悍得可怕,简直像是个人形特级咒具。
在所有参与进涉谷事件的学生中,他可能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所以才会坐在操场边养伤,暂时不能训练。
而这一切,都拜那个男人所赐。
莫名其妙地找上他,又莫名其妙地自杀,真是令人想不通。
“你在想什么呢?”
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单方面挨揍,钉崎一瘸一拐地走到伏黑身边,示意他把自己的手机交出来。
这就是每个学校不成文的规矩,不参与体育课的人,就需要在旁边看包。
伏黑·专业看包/手机/外套·惠面无表情地递出手机,随口说道:
“你的手机方才响了很多次,应该是有人找。”
“还不是因为政府和总监会联合发言,将咒术界的存在告知给民众,连我国中的班级群都在讨论这件事。”
钉崎一边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一边吐槽道:
“这群人中二病犯了,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跟打了鸡血似的。”
自动忽略掉那些水群消息,看着手机界面上某个极为显眼的名字,她愣了愣,欣喜之余还有些意外。
“是八神学姐,她给我发消息了。”
闻言,伏黑也颇为惊讶,不禁问起是什么事。
“唔,让我看看。学姐说她的气息之前被学校剔除,尚没重新录入,让我帮忙去接一下她,她还有东西放在宿舍,没来得及拿回去。哦,她还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读到最后一句话时,钉崎顿了顿,随后沉默地放下手机,在伏黑的注视中,满脸真挚地问道:
“你不算人,对吧?”
伏黑冷笑一声,抬手指向她的身后,示意对方回头看。
看他的表情,钉崎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身后似乎还隐约有杀气传来。
僵硬地转过头,视野中,只有真希拿着长柄刀离去的背影。
“真希学姐听到了?”
“嗯。”
“可恶,这种被卷进他人恋情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嗯。”
“你在那瞎附和什么啊喂!”
……
当八神缘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竟然是真希而非钉崎时,虽有些诧异,但仍笑着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呀。”
真希却像是没听到般,冷着一张脸,径直举起手中的长柄刀,刀锋直指昔日好友。
见到这一幕,本还悠闲地扯着树叶子玩的八神命,瞬间不淡定了。
他微微眯起眼,危险地盯着眼前人,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缘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制止了他。
“命,能不能让我和真希单独聊聊。”
听姐姐这么说,他虽然有点不太情愿,却还是听话地走远了些,只不过依旧紧紧盯着她们两。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缕淡淡的浮云,山风和着鸟鸣,格外悠闲。
可八神缘和真希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分外紧张。
看着满脸冰冷的对方,缘垂下眼,轻声叹道:
“你都知道了?”
在禅院直毘人拟出禅院家的清缴名单之时,两人都心知肚明,真希的父亲,禅院扇,必定榜上有名。
与同为特别一级咒术师的禅院甚一不同,禅院扇自视甚高,从来不服家主的命令。
他认为直毘人之所以能够当上家主,是因为他有一个继承了家传术式的优秀儿子。
而他的两个女儿,真希和真依,一个术式弱小,另一个是天与咒缚,简直让他丢尽了脸,还丢掉了家主的位置。
缘认为像这种渣滓,还是清理掉比较省事。
但直毘人却依旧顾忌骨肉亲情,只废除了他的术式,幽禁在宅子中。
真希毕竟是禅院扇的女儿,如果她生自己的气,八神缘也能理解,只是……会有点伤心。
思及此,她微微一抿唇,平静地说道:
“你父亲的事,若是让你感到伤心和生气的话,我很抱歉。但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现场格外安静,风似乎停止了。
下一秒,真希身形一晃,刀随影走,转眼间,长柄刀的刀刃已悬停在缘脖颈三寸外的位置,就差一点点,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这般惊险的动作,八神缘却没有露出一丝怯意,反而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想来还真是有趣,第一次来高专时,就是她们两个在校门口相遇。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境遇竟已完全不同。
就在她怀念过去之时,真希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生气,不是因为老爸。”
她的声音略微沙哑,为了遏制内心翻涌的情绪,她尽量压低声音,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
“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所以即便他再霸道,母亲再软弱,我依旧只能忍耐,只能逃离那个窒息的家庭。老实说,直毘人能给他现在的结局,他已经够幸运的了。”
将手中的长柄刀握得死死的,真希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说她狼心狗肺也好,忤逆不孝也罢,如果能选择,真希才不愿意出生在那样的家庭。
凭什么那些恶毒的话语自父母口中说出之时,便能被无休止的原谅。
孩子难道不是人吗?孩子难道不配拥有尊严吗?她天生就该被轻视和打压吗?
在得知父亲居然被废去咒术,终生只能幽禁在禅院家主宅之时,真希可耻地承认,她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因为这件事去生缘的气。
她已经是受益者了,又何必再披上那层道德伦理的遮羞布,去假装正义地谴责好友。
“让我生气的是,你觉得我会因此而愤怒。”
脆弱且致命的脖颈被刀刃锁定,缘却在听到真希的这句话时,蓦地一顿,抬眸看向眼眶已隐隐泛红的真希。
“出了那件事后,你就再也没接过我的电话,回过我的信息,连这次来学校,都让钉崎不要告诉其他人。你想瞒着的是其他人吗?你想瞒着的是我!”
情绪太过激动,指尖略微颤抖,真希干脆收起刀,大大方方地继续说道: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除了真依外,你应该是那个最了解我的人。这件事发生后,你却自顾自断了联系,连解释和尝试性的交谈都没有,就这么将我俩的友情判了死刑。”
她自嘲般轻笑一声,最后再深深看了眼缘,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高专大门。
只留下一句话,悄然消散在山风中。
“八神缘,你太傲慢了。”
极力忍住快要掉落的眼泪,真希咬紧嘴唇,打算这次必须要给对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生气。
都多少次了,总是不声不响地偷偷搞出这些动静,每次都置身于险境之中,一点都不在意别人会不会担心。
她们的友情就这么脆弱吗,连尝试性拯救一下都不行?
真是令人生气啊啊啊!
身后的衣角猛地被拉住,真希佯装不耐烦地转过头,只见缘正看着她,满脸严肃,跟要求婚似的。
“对不起。”
她抿了抿唇,像是鼓起所有勇气般说道:
“因为太喜欢真希,太怕真希会生我的气,所以不敢面对你,也不敢和你说话。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真希……
可恶啊,别心软!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八神缘一直都知道, 她这个人,情感淡薄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有一段能够完全卸下心防的亲密关系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反正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
她早早地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感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全然地信任和爱一个人, 将赋予对方比任何人都能更凶猛刺痛自己的权力。
因为害怕受伤,所以总是踌躇不前。
因为太没安全感,别人要主动走近十步, 她才会犹豫着迈出一步。
就像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说的那样,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她就是那样的胆小鬼。
“真的, 真的很对不起。”
缘死死拽着真希的衣角,却不敢抬头去看她, 只是微微垂着眼, 睫翼止不住地轻颤。
良久,才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轻叹。
“认错的时候倒是积极, 暂时先放过你, 至于能不能彻底原谅……”
头顶陡然被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 泄愤般狠狠揉了几下。
看着满脸茫然, 一头长发被揉得乱蓬蓬的八神缘, 真希嘴角微翘,随即哼笑道:
“看你表现咯。”
还没等她得意完,身前却猛地扑进一副温暖的身体, 怀抱被填得满满的,眼前人像是抱着巨型毛绒玩具般紧紧搂着她, 怎么也不肯放手。
把脑袋埋在好友胸前,缘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点不同于平日的脆弱和幼稚。
“真希,谢谢你。”
像她这样木讷又迟钝的人,即便浸润在排山倒海的爱意中,也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他们不需要这么做,他们却还是这么做了。
“不要装乖卖巧,我可还在生气呢!”
佯装气恼地嚷嚷了几句,手臂却诚实地同时环住对方,真希抿了抿唇,敛去眼底的一切情绪。
不,她才是应该说谢谢的那个人。
缘从来没有变过,她想要的,一直是脱离禅院家和咒术界的掌控,全然拥有选择的自由。
她想要,于是就去做,最终也成功摘得了胜果。
不仅如此,她还默默地推了自己一把。
想到早些时候收到的家族内部通知,真希只觉得牙根有些痒,整颗心像是泡在柠檬水里一般,酸酸涨涨的。
【即日起,禅院次代家主之位,有能者得之,不论长幼,不论嫡庶,不论男女。】
只是一则简简单单的通知,甚至没有说明“有能者”的定义是什么,却是禅院家千年以来,挑选次代家主之时,作出的最大让步。
真希不需要被奉到面前的家主之位,她想要的是公平,一个能够公平竞争的机会。
从今天开始,家族中的女孩再也不会低人一等,她们拥有了同等的权利,她们不再是物品或摆件。
她们的声音,被听见了。
任何一段能维系数年的感情,从来都不会只有单方面的付出。
真希有时候觉得,缘实在是很可爱。
像是只流浪的小动物,会因为来自他人的善意而惊慌失措,恨不得立刻回报,不肯欠上一点。
真是的,明明可以更坦然些,明明她所做的,一点儿也不少。
可恶,果然还是心软了!
“再抱一分钟,不然就有些肉麻了。”
“同意。”
……
正是秋意最浓的时候,金子般的落叶在阳光中缓缓落下,眼前所有,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暖色的滤镜,温暖又厚重。
看着那对在飞舞的枯叶中相拥的少女,八神命的神色有些迷茫。
他应该嫉妒和生气的,这本来就是诅咒的天性。
可此时此刻,某种更复杂,也更沉重的情绪,却无声袭上了心头。
他究竟是诅咒,还是人类呢?
羂索很聪明,他一眼就看出了八神命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人性本就贪婪而自私,更遑论是从负面情绪中汲取力量的咒灵呢。
他永远不会背叛姐姐,但也永远不会否认,那一刻心中的动摇。
不一样的,人类和诅咒终究是不一样的。
八神命能回忆起身为小天皇时的所有记忆,那样短暂而毫无尊严的一生,像是摆放在高台上的漂亮玩偶,榨干价值后,便能够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否认那样的自己,懦弱又无能的自己。
于命而言,这就是忽然得知了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仅此而已。
然而,有些事,不是否认就行了。
属于人类的情感,正在一点一滴蚕食着他,再惊讶恼怒,却也无济于事。
他究竟是诅咒还是人类呢?
他分不清。
*
“可惜悟不在,不然人就齐了。”
胖达坐在松松软软的地毯上,有些可惜地说道。
一二年级的学生难得能这么整齐地聚在一起,过了今天,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毕竟八神缘已经退了学,而他们接下来的任务,也会愈发繁重。
听到胖达的话,缘顿了顿,有些严肃地问出了一个,已经困扰在她心中许久的问题。
“话说回来,二年级的班主任不是日下部老师吗,究竟是五条悟的存在感太强,还是日下部的存在感太弱?”
此话一出,空气安静了。
呃,可能是因为雏鸟情结?
进高专第一个遇见的老师是谁,就容易……呸呸呸,这种可怕的念头,连想都不要想!
瞬间的寂静过后,众人面不改色地讨论起其他事,仿佛这个问题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虎杖趴在沙发背上,有些好奇地对着缘问道:
“学姐,你今天来高专,就是为了收拾东西吗?”
他对涉谷事件最后的那段记忆有些朦胧,像是透过水面看岸上的人一般,不管是画面还是声音,都不甚清晰。
最初的震惊和迷茫过后,虎杖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世。
他的亲人只有爷爷,既然如此,羂索怎样又与他何关,他只是虎杖悠仁。
少年人的笑容灿烂又开朗,没有一点儿阴霾,看着这样的他,缘也悄然松了下一口气,点头回答道:
“嗯,除了收拾东西外,还要去趟薨星宫。”
加上夏油杰让弟弟转交的,她手中已拥有了两根属于宿傩的手指。
羂索已然构不成威胁,可两面宿傩依旧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必须尽快解决。
还有伏黑惠的姐姐津美纪,这些被选定为古代咒术师受肉的无辜受害者们,如今仍处在昏睡状态中。
虽然根据羂索所言,这些人的灵魂早在古代咒术师进入时就已湮灭,但缘总觉得,还能再抢救抢救。
唔,大学入试中心考试就在明年,她得抓紧时间,赶紧解决掉这两件事。
然后,用整个大学时期来躺平!
留男生在外准备晚饭,两个女生则和缘一同进入房间,帮她收拾东西。
高专的学生不多,宿舍也很充裕,即便有学生不在,学校依旧会将对方的东西完整保留下来,封存宿舍。
缘有段时间没回来,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却不是很在乎,伏下身便将床底的小箱子拖了出来。
加上羂索投喂的,虎杖体内现在已经有了13根两面宿傩的手指,她手中有两根,至于剩下的五根,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总监会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应当会有大动作。
原本的高层被尽数清理,咒术全民化时代的到来,势必会让总监会的重要性进一步得到提升,各方势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会想方设法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还有的掰扯呢。
若是操控得当,虎杖有很大可能性被免除死刑。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成功解决两面宿傩,在找到将其从虎杖身上剥离的方法之前,缘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手中有对方的手指。
关于手指的去向,八神缘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
整个涉谷事件中,只有里梅一人没有现身。
他能出现在陀艮的领域中,就说明他和羂索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甚至可能达成了初步的合作关系。
只是羂索的计划失败,为避免被牵连,里梅才没有出现。
剩下的那五根手指很有可能在他那儿,即使不是全部,但至少也有一部分。
“这是什么?”
钉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有些脏脏的箱子,总觉得这箱子的画风,和学姐格格不入。
“唔……”
闻言,缘歪头思索了一瞬,脸上的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随即正义凛然地说道:
“这是学习资料。”
这个箱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是两面宿傩的手指,二则是某些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文稿,急需人道毁灭。
说实话,缘宁愿告诉真希和钉崎两人,她手中有宿傩的手指,也不愿意让她们知道,她曾经写下过那种东西。
不对,不是她写的,她只是一个无辜可怜的文字搬运工。
虽然不愿承认,但八神缘却不得不承认,因为这些看似疯癫的文字,她才能一步步推测出,羂索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她的对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之间的交锋,拼的就是信息差。
很幸运,她赢了。
“好了,别再围着那个箱子了,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呢。”
干脆利落打开衣柜,真希看着那一堆款式颜色各不相同的裙子,陷入了沉思。
“你有这么多衣服,怎么没见你穿过?”
“这不是没机会么。”
随手取下一条裙子丢进行李箱中,缘颇为可惜地说道:
“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训练,只能买回来挂在衣柜里,偶尔欣赏一下了。”
听到这话,本还饶有兴趣翻着衣柜的钉崎,立刻赞同地点点头,表示说得太对了。
要不是穿连衣裙不方便,她恨不得每天穿出去,她们女性咒术师,就是又漂亮又强悍,怎么了!
翻着翻着衣柜,几人不自觉地玩起了变装小游戏。
你试试我的外套,我试试你的裙子,时间过得飞快。
日头逐渐西斜,即将入冬,天色暗得格外早。
边玩边打包,她们很快就收拾得七七八八,有些适合真希和钉崎的东西,缘也毫不吝啬,直接送给了两人。
将最后一个行李箱放好,门外适时地响起了敲门。
“姐姐,可以吃饭了。”
咒术师常年需要外出做任务,自主能力都还不错,也能做出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来。
两个年级的学生难得聚齐,缘的目光,一一从这些年轻而朝气的脸上划过,忽地笑出了声。
咒术界的未来,永远属于年轻人啊。
真好,他们都还拥有少年心气,都不被现实的残酷所倾轧,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不早不晚,来得正好。”
熟悉又轻松的男声从宿舍门口传来,八神缘转过头,正撞上五条悟含笑的眼睛。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八神缘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解决掉心头大患,又有好友陪伴在身边,晚饭似乎也变得格外香甜可口。
唔, 虽然没解决掉之前, 吃得也挺香就是了。
“天元只同意我一人去薨星宫,你跟过来干什么?”
看着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的某人, 缘不解地歪了歪头,连弟弟都只是乖乖地呆在宿舍等她,这家伙倒是挺积极。
“顺路送你而已。”
闻言, 五条悟轻笑着摇摇头,回答道:
“御三家和总监会的事还没解决完,我只是抽空回高专一趟,还得再去处理那些麻烦事。”
脚步一顿, 缘转头看向对方,更加疑惑了。
“抽空回高专就是为了蹭一顿饭?”
御三家和总监会在这次事件中, 虽然被打击得不轻, 但也没落魄到供不起饭吧。
跟随身边人的节奏同时停下脚步,五条悟稍稍侧过头, 一抹动人心魄的蓝从墨镜的缝隙处闪过, 稍纵即逝。
“如果我说, 是为了来见你呢?”
淡淡的男声在如水般的夜色中蔓延, 逐渐隐入虫鸣和树叶的婆娑中。
刹那的寂静过后, 五条悟忽地噗嗤一笑,原本严肃到有些陌生的神情,此时也骤然生动了起来, 就像他平常那样。
“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嘛。”
他耸了耸肩,发牢骚般对着缘抱怨道:
“总监会和那些家族派来的人都好无聊, 就这么几天,我都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果然还是得多和年轻人待着。”
咒术的存在既然已经不是秘密,自然需要一个公开的机构,作为咒术界面对普通群众的门面。
咒术总监会的大楼正好位于千代田区,人员架构也尚算成熟,是成为咒术界门面的不二之选。
这是政府和咒术界共同建立起来的组织,在咒术全民化的时代,想也知道日后会有多重要。
为了利益,那群人都抢疯了。
“想要不再出现曾经高层独大的局面,总监会势必要进行改革,重新划分职责,还得设立监察制度,修缮针对咒术师的法规,录入咒术师身份信息……总而言之就是很麻烦。”
一提起这个,五条悟就觉得头疼。
俯下身,硬是将脑袋凑到了缘面前,他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看,我是不是都长白头发了?”
看着五条悟毛茸茸的头发,缘可疑地沉默了片刻,随即伸出手,装模作样地rua了rua这头她觊觎已久的白毛,面不改色说道:
“放心吧,一根黑头发都没长。”
由于之前羂索闹出的动静,薨星宫的位置再次更换,与【忌库】相互独立,需要连续通过毫无规律可言的三道门,才能真正进入地宫。
五条悟止步于第一道门前,看着即将进入门中的缘,笑着挥了挥手。
“去吧,我就在你身后。”
夜色浓重,从门内映出的灯光,驱散了些许黑暗,光线勾勒出五条悟的脸庞,让他看着格外温暖可靠。
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一瞬,缘微微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关上了门。
有天元的允许,进入薨星宫中的路便格外顺畅,没多久,她就来到了【净界】的结界前。
穿过这层特殊的结界,【净界】内的风景同之前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变化的是,里头突兀地出现了一套桌椅。
说是桌椅,其实就是一块天然形成的,被拦腰截断的巨大钟乳石。
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钟乳石的横截面上,赫然呈现出一面纵横各有19条线段的棋盘,竟是一张天然的围棋棋桌。
椅子则是两把有些年头的小马扎,看着有点像是从薨星宫内的御神木上折下来的,就……很勤俭节约。
而天元此时就坐在其中一张小马扎上,手持白子,似乎正在自弈。
“嗨,又见面了。”
缘向她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你应该已经知道,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回应她的,是一阵冗长的寂静。
沉默不语地看着棋盘,天元连眼都没抬,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似的。
见其这副样子,八神缘也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默默拿出手机,开始玩起了新下载的小游戏——消消乐。
你玩你的围棋,她玩她的消消乐,本质上其实也差不多……吧。
总不能让她加入到对弈中去吧,她其实不怎么喜欢玩围棋诶,堪堪和电脑的普通难度打个平手。
格外欢脱的消消乐背景音乐回荡在【净界】中,时不时还附带某些夸张的音效,这场面,离谱之中,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幽默。
就在八神缘准备通过第二十关之时,天元终于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道: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
“嗯?为什么这么说。”
满意地看了眼屏幕上成功通关的界面,缘收起手机,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天元的声音和上次没有什么区别,但她总觉得,对方看起来似乎有些累。
“向来如此。”
落下手中棋子,天元这才抬眼看向缘,平静地说道:
“薨星宫是国内主要结界的基底,本就不应该让太多人进出,我也从不过问咒术界的事,没人会来打扰我。更何况现在的你,已经达成了所想的目标,并不用再来找我交易。”
短短数日内,咒术界的局势已然天翻地覆。
而策划这一切的,竟然是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甚至连羂索,都败在了她的手上。
天元摇了摇头,自哂道:
“当初的我,以为让你接任【天元】的位置,是你所能选择的最好结果。现在看来,倒是我托大了,你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从未有一刻动摇。”
缘没有理会她这些场面话,一手托腮,另一手在棋盘上轻敲两下,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用绕弯子了,我想见你,确实是另有所求。但你答应见我,也必然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想知道什么?”
“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天元轻笑一声,随即又沉默了下来。
“坦白而言,我也不清楚自己想知道些什么,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来见你。所以你不妨先说出你的请求,看我能不能帮你。”
微微眯起眼,缘盯着看了天元许久,确定这就是她的想法,才斟酌着,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不管是救伏黑津美纪这类被选为受肉的普通人,还是重新封印两面宿傩,这两件事,都需要格外谨慎,不能出一点纰漏。
关于如何解决这两件事,缘心中其实已隐隐有了思路,但保险起见,还需要做更多准备。
天元活了上千年,堪比一本行走的活字典,她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既然如此,不妨一问。
“在涉谷结界内的领域展开,是我生平第二次展开领域。”
八神缘伸出手,为了让对方明白她所说的,特意再次展开了领域。
尽管只有短短一分钟时间,却让天元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似是在同缘讲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是……因果之力?”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有冥冥中的感应,不断接近八神缘,原来如此!
与宿傩和羂索相比,天元是同上苍羁绊最深的人,也是被因果束缚最紧的那个人,在享受既得利益的同时,她不可避免地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名为【不死】的术式,既是礼物,也是诅咒。
寿命越是悠长,她便越恐惧死亡,即便活在虚无之中,也不愿渡过三途川,去往那不可名状的彼岸。
为了保有理智地延续生命,天元献祭自己,永久地成为了结界的核心。
然而,她后悔了。
近乎永恒的生命所换来的,是深陷因果,永生不得寸近,再也无法触碰他们这些人梦寐以求的——超脱。
她像是只永远不会停下的钟表,在既定的轨道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过去,直至时间的尽头。
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天元极力控制住自己,强装镇定地问道:
“你能解释一下,你的领域有什么效果吗?”
“因果之力吗?你的比喻倒是很贴切。”
嘴角微不可觉地一勾,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天元,接着说道: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领域展开之时,在我眼里,众人身上都缠绕着属于因果的线。”
她的【无住涅槃】能对冲掉任何领域,这一点,已经在涉谷验证过了。
这种对冲甚至能够无视对手的等级和能力,就连【无量空处】和【伏魔御厨子】都能消融,像是直接逆转了因果,一切都回到了尚未发生之时。
当然,她也不是无敌的。
对冲掉领域所需要消耗的咒力之多,完全支撑不起第二次的领域展开。
若是对手能熬过第一轮,迎接她的,将会是一场苦战。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能捕捉到过去,也能预知到未来,拨动因果之线的时候,甚至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让其按照我的想法进行下去。那时候的我,就像是全知全能的神明。”
说到这时,缘忽然顿住了,直勾勾地看向天元。
方才那一分钟的领域展开,她在天元身上,看见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线。
这些线细如牛毛,却因数量众多而显得极其惹眼,像是蚕茧般,将对方包裹在其中,誓要将其拉入沉沦,永世不得超生。
察觉到她有些奇怪的目光,天元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问道:
“在我身上,你看见了什么?”
八神缘没有选择隐瞒,非常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看见的东西。
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了,心理没那么脆弱,说不定自己都有数呢。
“你是国内主要结界的核心,应当已经知道,伏黑津美纪之所以会陷入昏迷,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古代咒术师的受肉。羂索说她的灵魂早已覆灭,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缘轻轻一点自己的额头,虽然是在笑着,眸色却格外深沉。
“我曾经进入过伏黑津美纪的精神领域,她的灵魂,只是沉睡了。”
缘一直很疑惑,她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样冒失的举动,竟直接对着昏睡的津美纪发动术式,主动进入精神领域。
刚开始她以为是万搞的鬼,后来又怀疑是羂索。
时至今日,她才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才是那个幕后真凶。
已经成立的因果不可改变,却能回到过去埋下新的因,在如今的果上得出新的果。
“每隔五百年,你都需要同化星浆体来刷新肉体情报,大胆猜测一下,这个时期的你,不管是对薨星宫,还是对国内主要结界的掌控力,都会大大下降。”
缘微微翘起嘴角,执起一颗黑子,径直落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置上。
她不喜欢玩围棋,也不懂该如何下围棋,限制她的,从来不是所谓的规则天理,而是她自己。
“此番前来,我只是为了向你借一样东西,那就是——【食骨之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食骨之井】是一件很特殊的咒物, 至少对八神缘来说是如此。
对她而言,这件咒物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着改变过去的能力, 既定的因果无法挽回, 那就创造新的因果去弥补遗憾。
想要救伏黑津美纪这类无辜被牵连的普通人,就需要回到一切发生之前, 在羂索尚未来得及动手之时,率先做好防备。
八神缘本以为还得再废些口舌才能说服天元,出乎意料的是, 她竟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好,我会将它借给你。”
天元平静地点了点头,甚至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百鬼夜行之后,总监会在那处废弃的神社中回收了【食骨之井】, 在天元的要求下,重新将其纳入薨星宫中。
至此, 她终于寻回了这件丢失十余年的咒物。
八神缘的推断没有错, 每隔五百年,在选择进化还是选择吸收星浆体, 以重置肉体信息的这段时期, 她对外界的感知近乎为零。
只能蜗居在【净界】中, 等待同化时间的到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 伏黑甚尔才能无所顾忌地闯入薨星宫, 击杀当时的星浆体——天内理子。
当天元无奈选择进化,走出【净界】之时,才发现本该放置在御神木树根处的【食骨之井】, 已然消失不见。
想必那时候,羂索便已偷偷潜入过薨星宫, 并带走了这件咒物。
见她这般干脆,缘却有些诧异,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这么痛快?我还以为你会趁机提出什么交换条件来呢。”
“交换条件吗?”
听到这话,天元还真的思考了良久,这才抬头说道:
“我暂时想不出要交换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多来薨星宫找我聊聊天吧。”
这个条件不算刁钻,缘一口答应下来,接着便提出了辞行。
至于打听两面宿傩的来历,以及如何再将其重新封印的方法,反正天元又不会跑,先解决完这件事再来问。
【食骨之井】已被重新安置在薨星宫中央的御神木下,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后,天元将变为拟态的咒物交至缘手上。
看着眼前人年轻的面容,天元默了默,心中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民间在得知咒术界的存在后,人心惶惶,各种负面情绪呈爆发式增长,现在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最多不过三日,诅咒便会大爆发。”
她抬起一只手,轻覆在御神木粗糙的树干上,语气有些沉重。
“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只是想告诉你这么做的后果,人总要为自己做下的决定负责。”
就像她一样,从前的她又怎会想到,如今的自己,竟会如此渴望摆脱命运和因果的纠缠。
学着天元的样子,指尖轻触上这棵巨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御神木,八神缘抬起头,视线顺着树干一直往上,最后没入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树冠。
“你们这些人啊,似乎总是看不起普通人呢。”
嘴角泛起一缕淡淡的笑意,缘的声音在空旷的薨星宫中回荡,显得格外悠远。
“人类诞生距今已有数百万年,考古能追溯到的最早人类文明,也有5000年的时间。若诅咒真的诞生自人类的负面情绪,那人类和咒灵的斗争史,本质上,也是一部人类史。”
她转头望向有些愣住了的天元,弯唇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曾经在平安时代见过你,也就是千年前。对于个体来说,千年的时间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但对于整个人类族群而言,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战争、疾病、天灾等等任何看似能击垮人类的灾难,即便开始时来势汹汹,最终却也迎来了被击溃的结局,无可奈何地消散在历史的尘烟中。你难道要告诉我,这些灾祸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英雄的出现,而顺利度过的吗?”
没有等待天元回答,缘便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
“不,不是的,这是属于全人类的桂冠。”
果断抽回手,她最后再看了眼天元,微微一颔首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薨星宫的出口,只留下一句话,逐渐消散在这广袤无垠的空间中。
“世界不需要救世主,你我都不是。”
即便强如五条悟,两面宿傩,缘也不相信仅凭他们两人的力量,就能毁灭全世界。
同样的,她也不相信一个人,能拯救全世界。
她敬佩天元能够献祭自己,镇守全国各大主要结界,却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一个人肩负起整个国家的命运。
不该如此的。
属于整个人类的命运,就该由全体人类去背负。
*
夜色浓重,万籁俱静。
相比于晚餐时分的热闹喧嚣,此时的高专一片寂静,似乎连月亮都已进入了梦乡。
伏黑惠翻看着手机中的信息,在看到医院发来的短信后,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或许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津美纪被安排在高专合作的医院中,每天固定时间,医院的护士小姐会给他发短信,告知今天对方的情况如何。
还能有什么情况呢,只是无止境的昏迷,像是棵植物般,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得知她昏睡过去的真相后,伏黑惠甚至有些迷茫,如今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究竟是津美纪,还是鸠占鹊巢的古代咒术师?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咚咚——咚咚——
房间的大门猛地被敲响,打破了室内略有些凝滞的氛围,伏黑眉头微蹙,看向门口,不明白都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他?
收拾好心情,随意将手机甩到床上,他没有问来人是谁,便径直打开了房门。
然后……就差点被一本卷成筒状的笔记本怼上脸。
“快问快答,你小时候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经常去哪儿玩?”
流畅又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只可惜整个视野都被本子所占据,压根儿看不见是谁在说话。
脑袋稍稍向后仰,推开眼前人得寸进尺想要继续怼上来的笔记本,伏黑面无表情地问道:
“八神缘前辈,你们又在玩什么游戏?”
这种深更半夜突然上门家访的行为,恕他直言,如果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那就是脑子坏掉了。
闻言,缘低头思考片刻,随即重新看向伏黑惠,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我说确实是在玩游戏,你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吗?”
“不能。”
干脆利落地拒绝掉,他正准备关门,缘却及时抬手抵住大门,怎么也不肯让他如愿。
伏黑惠本想借着体能的优势强行关门,可试了试……嗯,没拉动。
乳白色的云雾流过夜空,月光深深浅浅,时隐时现。
清冷月色与温暖灯光交织在走廊中,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僵持在了原地。
察觉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倏然,八神缘抬起头,顶着对面人不明所以的目光,和善一笑。
“等虎杖出来看见的话,我们就真的只能玩游戏了哦。”
伏黑惠……
算你狠!
微微侧过身,让对方先进房间,在他关上门的下一秒,隔壁的房门被打了开来。
虎杖探出半个身子,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有些疑惑地挠挠头。
“奇怪,刚刚明明听见八神学姐和伏黑的声音了啊,难道是我的错觉?”
一门之隔,伏黑惠静静地站在门口,听到虎杖的房门重新合上的声音后,这才转头看向八神缘,无奈问道:
“八神前辈,你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的缘,已经颇为自然地坐在了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上,闻言轻勾起嘴角,淡定地回答道:
“如果我说,我能救你的姐姐,也就是伏黑津美纪呢?”
……
花十分钟将自己的想法简单概括一遍,伏黑仅仅思索了三秒,便同意了她的计划。
见他竟然这般果决,缘轻轻一挑眉,惊讶道:
“我还以为你需要思考得更久些呢,权衡利弊什么的。”
“不,这已经是我所听到过的,最有希望的方法了。”
伏黑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八神缘,眼神格外认真。
“八神前辈,一切都拜托你了。”
方才的交谈中,缘已经知道了他们小时候的住所,正是她曾经去过的,位于琦玉市的那处小公寓。
这么多年来,惠和津美纪相依为命,从来没有搬过家,大大降低了她穿越回去找人的难度,还不用担心被两人的父母当做人贩子。
反正根据伏黑所言,他的父亲和津美纪的母亲,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基本处于消失状态,当做故事背景听听就行了,不用放在心上。
基本信息拿到手,缘没有犹豫,当即放出了【食骨之井】。
有一点天元说得很对,接下来的日子,咒术界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波。
根据上次的经验,穿越到过去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流速一致,她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太久。
不然,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反正咒术界不缺想要毁灭世界,亦或者是毁灭人类的精神病患者。
站在【食骨之井】边上,缘正准备发动术式,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望向身边人说道:
“差点忘了,弟弟还在我房间,麻烦你告诉他一声,三天之内,我一定回来。”
正震惊于对方竟然就打算这么走了的伏黑,闻言下意识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八神缘便已经消失在眼前。
只留下一口看似平平无奇的井,突兀地出现在宿舍的地板上。
不是,等等,就这么去了吗?
不需要再思考一下,权衡利弊,制定方案B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八神缘猜得没错, 在坠入【食骨之井】的那一刻展开领域,能让她在其中保持清醒,进而凭借因果之线溯回而上, 在漫长的岁月中, 定位她想要到达的时间点。
与之前被动去往平安时代的情况不同,自主控制回溯时间, 对咒力的消耗极大。
想要回去的年代越久远,定位的时间越精细,咒力便消耗得越多, 再加上还要展开领域,缘很快就撑不住了。
只能草草选定一个时间点,赶紧把自己投放下去。
像是强力□□骤然在眼前炸开,意识有瞬间的空白, 再回过神来之际,缘已经出现在了一条马路的边上。
风和日暖, 天高云淡。
远处是林立的高楼大厦, 身侧是川流不息的车辆,目之所及, 处处都有现代化的影子。
见到这副景色, 缘一直悬着的心, 总算放了下来。
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 要是一不小心回溯过头, 又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年代,她跟谁哭去。
虽然咒力被消耗殆尽,但用不了多久, 她就能重新恢复巅峰状态。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她如今身处的具体年代和方位, 抓紧时间前往琦玉市,找到年幼的伏黑姐弟。
正沉浸在思考中的八神缘,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影,正慢慢向她靠近。
“咦,小妹妹,你爸爸妈妈呢?”
温温柔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缘转过头,循声望去。
嗯……没看见人,只见到一条被系在腰间的皮质腰带以及微微垂坠的衣角。
等等。
不对劲!
以现在的视角来推断,她估计自己只到来人的腰间,要么就是对方太高,要么,就是她太矮。
八神缘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方才光顾着观察环境,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事物似乎都变得格外高大。
颤抖着伸出胳膊,看着身前那两只肉嘟嘟的小手,缘沉默了。
搞定津美纪和其他被当作受肉的咒术师后,就彻底封锁【食骨之井】吧,这东西有点邪门儿。
上一次强行将她和两面宿傩绑定,这次更好,直接把她变成小孩了!
“小妹妹,你是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吗?”
见缘不说话,好心的路人姐姐更加担心了,忍不住蹲下身,再次询问道:
“姐姐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好不好,警察叔叔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哦。”
“不,不用了。”
听到这话,缘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的时间有限,可没有空再去警察局浪费,变成小孩就变成小孩吧,总归她的芯子是成年人,能力也没消失,不用担心会出问题。
眼看面前的好心人似乎仍有些犹豫,还想继续说服她去找警察。
缘环顾四周,在看见不远处的建筑物时,眼前一亮,在心中飞快编好了理由。
脸上泛起一个甜甜的微笑,她指着那栋建筑说道:
“大姐姐,我是跟爸爸来的,他去上厕所了,让我在这等他。”
顺着缘指的方向看去,在见到那栋建筑物时,这位好心姐姐的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诧异。
“东京竞马场?你爸爸带你来看赛马呀,诶……人呢?”
就在她转头的这短短数秒内,八神缘已经小跑着奔向了竞马场的大门,而另一边,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也正慢悠悠向大门走去。
她误以为这就是对方口中所说的爸爸,因此也松了口气,不再担心。
虽然咒力已经用尽,身体还变成小孩的模样,但咒术师的体质可没有改变,要不是担心那位好心大姐姐的世界观崩溃,缘早就开启了百米冲刺。
一边小跑,她一边检查起现在的身体。
从身高来判断,她现在大概五六岁左右,身上还穿着原本的衣物,但不知为何,这些衣服也跟着缩水,变成了童装。
除此之外,她的手机和钱包通通不见了,口袋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剩下。
可恶,这两年她都丢了多少个手机了!
高专应该找个手机品牌赞助的!
砰——
想得太过入神,当缘被面前人结实的大腿弹开,踉跄着摔坐在地面上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难道撞到铁板了,怎么这么硬?
今天是工作日,竞马场门口的人却不少,这动静不小,立刻吸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看情况,应该是小孩子和大人撞到了。
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满眼“懵懂”,额头处明显泛起红晕,同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穿黑色上衣,贴身的设计将其健美强壮的身体展露无遗,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小女孩,脑门上仿佛刻着“不好惹”三个字。
通常而言,人会不自觉地同情弱势方。
更何况被撞倒的,还是一个可可爱爱,毫无攻击力的人类幼崽。
只不过这男人身上的气势太强,众人被震慑住,一时竟没有人敢过来。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围观群众有些琢磨不透了。
这一大一小在短暂地对视过后,便同时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一个淡定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便准备入场。
另一个更是直接转身走人,连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丝毫不爱护幼小。
八神缘的想法很简单,确实是她撞到了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的咒力尚未恢复,身上还没钱,与其在外流浪,倒不如呆在赛马场里,还能打发打发时间。
进入东京竞马场的大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大厅,厅内同时设有人工和自助机器窗口,可供游客购买门票和马票。
半个小时后有一场赛事,大厅内聚集了许多人,三俩成群,时不时小声讨论几句,商量应该买哪匹马。
东京竞马场对全年龄段开放,像她这样大的孩子,还能够免门票。
只是她现在看起来年纪太小,必须得由家长陪同,才能进入观众席。
缘在大厅里溜达了几圈,凭借身高的优势,成功在自助售票机的附近,找到了几枚硬币和一张被人遗落的马票。
将硬币塞进口袋,她颇为感慨地自言自语道:
“这下去琦玉的路费都有了。”
再乐观点,若这张马票能赢的话,她晚上都可以吃顿好的了。
自助售票/货机,简直是他们这种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能最快搞到钱的宝库!
寻宝寻得差不多了,还有一刻钟,赛马比赛就要正式开始。
缘走到检票入口的地方,准备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装成是带自己来的家长。
目光锁定在一个看着就面善的中年人身上,她悄无声息地溜到其身后,眼看即将进入检票口,她正准备伸出手去够对方的衣角。
可突然间,旁边却有人叫住了他。
“诶呀,好久不见了。”
“是啊,你今天也来看赛马啊。”
……
忽略双方没什么营养的寒暄,为了不让工作人员发现端倪,缘只能随便牵上一个路人的手,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她还是个孩子嘛,认错爹这种事,很正常~
很好,她随机牵上的这个路人爹非常懂事,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这么带她进入了赛马场。
心下满意,缘笑着抬起头,正打算自导自演一场“咦,你不是我爸爸”的戏码,却直直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后背仿佛有电流窜过,汗毛耸立,被某种顶级猎食者盯上的危险感觉,一寸寸席卷全身。
缘微微眯起眼,即便心中已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淡定如故。
甚至还极为自然地歪了歪脑袋,佯装疑惑地问道:
“叔叔你是谁啊?”
五六岁的人类幼崽正是可爱的时候,白嫩嫩的脸蛋,漂亮的五官,再配上乖巧的神情,只要她卖萌的对象还有点人性,很难不被这可爱击中。
巧了不是,伏黑甚尔,他还真没人性。
看着眼前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似的小孩儿,甚尔嗤笑一声,不顾手底下人的挣扎,大手托住缘的腋下,径直将人抱了起来。
“喂,我说你。”
他挑了挑眉,将人举到自己面前,接着意味不明地说道:
“第二次了,究竟是真的凑巧,还是另有目的呢?”
伏黑甚尔其实没想关注一个小屁孩儿,谁让这小孩儿一遍遍在他面前刷存在感,还胆大包天地敢伸出手来牵他呢。
最开始在大门口的意外,他其实能躲过,就是有点犯懒,反正也伤不到他,干脆就站着呗。
谁知对方的反应却很有趣,似乎还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身边连个家长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这世上,多的是善心泛滥的老好人。
以他的体质,即便没有特意关注,仍旧能够察觉到场内大部分人的动向,自然注意到这小孩在大厅内做了什么。
挺聪明的,看起来生命力很顽强。
唔,他的那个儿子,好像就和这小姑娘差不多大吧?
等等,他儿子叫什么来着?
甚尔皱眉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顺手将人提起来逗一逗。
“放开我。”
被人强制举起,脚下还踩不到地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受。
缘试图蹬了蹬腿,悲哀地发现,笑死,根本够不到。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的臂力还强到可怕,她都扭成这个样子了,对方竟然纹丝不动,跟两条钢筋似的。
要知道,她可不是真的幼童!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了赛马场边上的露天观众席,只可惜,没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气场有问题。
甚至还纷纷投来和善的目光,觉得这对一起来看赛马的父女,非常有爱。
没有得到回答,伏黑甚尔也不介意,将缘拎着晃了晃,继续问道:
“喂,你是谁家的小孩?”
虽然他没有一丝咒力,但他可和太多咒术师打过交道了。
眼前的这个小孩,从她挣扎的力度和泄露的气息来判断,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那就是咒术师咯。
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小家族能培养出来的。
不知道暗网上有没有悬赏,说不定能趁机挣上一笔。
正当甚尔思考着,要不要上暗网查一查的时候,场内广播响起了“全部赛马已入闸完毕”的信号。
下一秒,缘便□□|脆利落地丢到了空着的座位上。
刚刚还一副人贩子模样的伏黑甚尔,此时已经拿着马票,盯上了他买中的赛马。
随着司闸员举旗示意,闸门开启,十来匹骏马飞驰而出,场上的气氛瞬间沸腾了起来。
八神缘凑过去,看了眼他手中捏着的马票,对上面巨大的下注金额表示震惊。
“今天只是小赛事吧,又不是G1,也没有什么出名的赛马,你就敢赌这么大?”
听到这话的伏黑甚尔,只是淡淡地丢来一个眼神,紧接着可疑地沉默数秒,问道:
“什么是G1?赛马还分出名和不出名的?”
八神缘???
不是,你连赛马赛事中含金量最高的G1比赛都不知道,是怎么有胆量下这么大注的?还一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这不得输个底朝天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果不其然, 伏黑甚尔输惨了。
面无表情地将那张下注金额巨大的马票揉成一团,他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随即若有所思地看向缘, 微微眯起眼,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缘没有理他,拿着方才捡到的马票查看起赛果。
她很幸运, 这张马票竟然中了,金额不大,只有5800円, 但光凭这是白捡的,就足够她高兴几天的。
一想到这5800円,也有身边人贡献出去的赌资,缘顿觉神清气爽, 连变成小孩的郁闷都消去不少。
而此时的伏黑甚尔,已经查看起了暗网。
再三确定上面没有八神缘的悬赏后, 他瞬间对其失去兴趣, 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便起身径直走了。
不能拿去换钱, 那就等同于没有价值。
既然如此, 干嘛还在一个没有价值的麻烦小孩儿身上浪费时间。
察觉到身边人走了, 缘也不在乎, 开开心心地拿着马票去兑奖, 凭借孩童外形的天然优势,硬是让负责兑奖的工作人员,相信了她“爸爸就在那边看着她”的说辞。
有钱傍身, 咒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她没有犹豫, 当即决定动身前往琦玉。
琦玉离东京很近,再加上许多公共交通工具都对她这个年纪的幼童免费,八神缘理所当然地准备坐电车前往琦玉。
至于为什么不乘坐咒灵,一是因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诅咒。
二则是……她根本不认路。
在现代用小白鸟做交通工具时,就一直通过手机导航,连纸质地图都没怎么看过,更别提仅凭方向感认路了。
以蓝天作幕布,电车驶过高架桥,向远方眺望时,能望见城市的天际线,横亘在无垠的天幕之下。
由于年纪太小,周围时常有人投来打量的目光,但见缘似乎格外从容的样子,便也以为家长就在附近,没有太过注意。
电车摇摇晃晃,伴随着这节奏,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
缘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年份,正是十二年前,她尚且五岁的时候。
记忆里,这个时候的她应该正在禅院家,被勒令不准外出,也不准见到任何外人,不可能会出现在东京的街头。
也就是说,这副身体还属于现代的她,但因为穿越到有两个自己存在的时空,所以自动调试了?
算了,时空的秘密太过深奥复杂,不想废这个脑子。
即便这么说,但为了保险起见,缘还特意买到一顶帽子,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避免被熟人认出来。
电车很快抵达琦玉,正是工作日,站台上的乘客并不多,将人群中的她衬托得异常明显。
眼见有乘务员盯上自己,缘拔腿就跑,丝毫不顾身后人的呼喊,一溜烟儿就出了站,绝不让自己被逮着。
接下来的行程就顺利多了,寻着记忆找到伏黑惠和津美纪的家,上前礼貌地敲三下门,然后……可怜巴巴地坐在大门口等人。
好吧,今天是工作日,除了大人要上班外,小孩也要上学,伏黑姐弟俩都不在家,缘只能乖乖等着。
所幸早些时候,她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好些零食,还能边吃东西边打发时间。
唔,反正幼稚园下午三四点就会放学,应该等不了多久吧?
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眼看着天色逐渐变暗,橙红色的晚霞洋洋洒洒地涂抹在天际,建筑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缘逐渐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应该是这间公寓没错啊,两个学前班的小屁孩儿,怎么还不回家?
更加倒霉的是,她的零食都吃完了。
将散落一地的包装纸通通塞回袋子里,缘耷拉着小脑袋,盘腿坐在公寓门前,盯着地板就开始发起呆来。
好~无~聊~啊~
想~玩~手~机~
*
咚咚——
敲开邻居大婶的门,不出所料地,伏黑甚尔看见这位大婶的表情,在三秒内由慈祥变为暴怒。
啧啧,不管多少次,这种变脸的绝技,还真是百看不厌啊。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自己有两个小孩呢!”
闻言,甚尔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能说他确实忘了吗,要不是今早在东京竞马场遇到个小屁孩儿,他还真没想起来。
“你不靠谱,孩子妈妈也不靠谱,真是可怜了津美纪和惠,多懂事的两个孩子啊,又聪明又听话……”
耳边大婶的说教声依旧滔滔不绝,甚尔有些不耐烦,却不好反驳什么。
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将其递到对方面前,简短地说道:
“这是伙食费。”
见到信封,大婶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许,却还是忍不住抱怨。
“孩子大了,你们夫妻俩总是不回家,他们心里会怎么想。要不就带去你工作的地方,我老了,也没精力再看顾两个小孩,你……咦,这是血吗?”
看着雪白信封上那点鲜红的印记,大婶有些好奇地拿手指捻了捻。
血迹在指腹间晕开,隐约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她抬起头,望向一脸冷漠的甚尔,表情格外复杂。
“你……”
“什么?”
甚尔歪了歪头,俊朗的五官被凶戾的气质完全压下,嘴角那道伤疤,更让他添上几分凶悍。
“你原来是杀猪的啊!”
怪不得看起来凶神恶煞,原来是干这种买卖的!
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大婶恍然大悟般说道:
“那种环境,也确实不适合让小孩跟着,怪不得你总是不回家呢。不过要我说,还是家庭更重要,有没有考虑换份工作,去超市杀鱼也行啊……”
又来了,又开始无休止地唠叨了。
要不是他们那栋公寓楼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不想拜托住在隔壁的大婶帮忙照顾,负责两个孩子的晚饭。
每一次来,他都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啧,早知道这样,就该像以前那般,直接寄钱过来。
都怪竞马场那个小屁孩儿,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想回来看看,更别提去做任务挣生活费了。
无声地轻叹一口气,见大婶已经收下信封,甚尔也不打算再多逗留,懒洋洋落下一句“还有事,先走了”,便准备动身跑路。
谁料,对方竟突然叫住了他。
“诶,等一下,你不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吗?”
“没这个必要吧……”
“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惠从今天放学后就一直睡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你难道指望我一个老太婆,把他背回你们住的公寓吗?”
拗不过她,无奈之下,甚尔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没多久,津美纪便背着书包出现在玄关,她先是极有礼貌地对着大婶道了声谢,接着才看向甚尔,眨眨眼,乖巧地喊道:
“爸爸。”
“嗯。”
从大婶手中接过睡得跟只小猪崽似的伏黑惠,他随意点头应道,顺手揉了揉便宜女儿的脑袋。
“走吧,回家。”
屋外的天色已然完全暗下来,未被路灯照亮的区域,黑得如同散不开的浓墨。
邻居大婶担心甚尔这个不靠谱的爹,没办法同时照顾两个孩子,还跟上来,打算帮把手。
毕竟小的那个还没吃晚饭,一会儿饿醒了,不知道这当爹的会不会做饭,别到时候给孩子煮碗泡面应付。
于是,当一行四人来到伏黑家租住的公寓前,看到的,就是以下这幅情景。
春末夏初的夜晚,还带着几分尚未完全散去的春寒,年久失修的水管滴滴答答漏着水,敲打在公寓外侧的栏杆上。
夜色无孔不入,携晚风卷过露天走廊,带起阵阵呼啸,如同沉郁的□□,恐怖又阴森。
走廊中的感应灯,随着他们几人的到来而一盏盏亮起,视线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呆坐在伏黑家门前。
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她抬头望向楼梯口,也就是他们站着的地方,眼神格外迷茫。
见此情景,正牵着津美纪的隔壁邻居大婶,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望向伏黑甚尔。
“你私生女找上门来了?”
不是大婶想得多,实在是这对夫妻太不靠谱,哪有夫妻俩成天不在家,把两个小孩子单独丢家里的。
以她的经验来判断,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离婚,各玩各的了。
顶着身边人锐利且严肃的眼神,伏黑甚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赶在对方审判自己之前开口道:
“她不是我的私生女。”
等等,应该不是吧?
他被那些女人包养的时候,都有做安全措施,应该不会出差错啊。
不对,年纪对不上,这小孩都跟津美纪差不多大了,那就基本可以放心下来,确实不是他的私生女。
然而,大婶岂是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尽管什么也没说,但那微妙的眼神,默默扶住津美纪肩膀的动作,每个小细节,都诉说着“我不信”这三个字。
甚尔……
风评被害了啊,唔,虽然也不太在乎就是。
从大婶手中牵过津美纪,伏黑甚尔没有选择辩解,而是干脆利落地下达了逐客令。
“今天麻烦您了,还请先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大婶也是个明白人,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将两个孩子的小书包交给对方,就转身下楼了。
当然,顺便还唠叨了两句。
“行行行,你们的家事我管不了,孩子是无辜的,可不能不认啊……”
很好,果然还是不信。
估计明天一早,他有个私生女的传闻,就要在邻里间传遍了。
一手抱着正熟睡的惠,另一手牵住津美纪,胳膊上还挂着两个小书包,伏黑甚尔就这样走到了自家公寓的门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缘,眼里是满满的审视。
露天走廊中的感应灯,久久没有检测到有物体移动,刷地一下便齐齐熄灭了。
冷不丁陷入黑暗中,津美纪有些不安,紧紧攥住身边人,渴望通过这双温暖的大手,获得些许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甚尔说话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如同闲话家常般轻松自然,可那对隐于黑暗中的眼睛却格外晦涩,显出愈发强势而危险的侵略感。
若不是有两个孩子在,他早就动手了,慢腾腾的询问,哪比得过直接打出答案来。
在见到伏黑甚尔的那瞬间,八神缘也感到非常惊讶。
从方才几人的对话来判断,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的爸爸,也就是禅院甚尔?
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伏黑甚尔。
禅院家嘛,盛产天才,却永远也留不住顶级天才,这就是他家的宿命啦~
所以……那坨挂在他胳膊上的不明物体,就是惠的幼崽形态,至于旁边站着的那个小萝莉,则是她此行的目标,津美纪!
想到这里,缘一下从地板上蹦了起来。
凭借已经完全恢复至巅峰的身体素质,趁几人不备,她猛地抱住了有些蒙圈的小萝莉,哀号道:
“津美纪,我总算找到你了!”
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难用了,不仅经常被人询问要不要帮忙找爸爸妈妈,这小土豆一样的身子,就连跑步都跑不快。
猝不及防被人抱住,津美纪虽然有些诧异,可出于秉性的善良和温柔,她仍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对方。
“那个……你是谁啊?”
怀中的身体又软又香,抱起来有点像小时候的惠,不过他现在长大了,怎么都不肯让自己抱抱。
大概是这拥抱太过温暖,津美纪也不自觉软下心来,温声问道:
“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你叫我缘就行。”
缘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在幼童的身体里待了一天,她的性格,似乎正向真正的小朋友靠拢。
不过伏黑甚尔就在身旁,她表现得越像个孩子,反倒越能让其降低防备。
既然如此,干脆放飞自我,反正没人记得她在这里干了什么。
思及此,缘微微一笑,在津美纪好奇的视线中,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
“我没见过爸爸妈妈,妈妈难产去世了,爸爸也一直没露过面。”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的0.01秒内,甚尔便认识到,他今天,估计没办法对这不请自来,形迹可疑的小屁孩怎么样了。
果然,听到这话的津美纪,神情立刻就变了。
她牢牢抱住缘,抬头望向正注视着他们的甚尔,轻轻一抿嘴,小心翼翼地说道:
“爸爸,已经很晚了,我们能不能先收留她一晚,明天再找警察叔叔送她回家呀?”
甚尔默了默,没有马上回绝,反而再次问道:
“你确定吗,如果她是坏孩子怎么办?”
闻言,津美纪没有再说话,只是执拗地盯着眼前这个被她称呼为“父亲”的男人,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只准一晚上!”
小孩子,果然都是麻烦!
被眼神攻势打败,甚尔无奈妥协,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伏黑家。
即便心中再雀跃,面上她却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拉着津美纪的手,仿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伏黑家的公寓,和她在现代时曾经拜访过的样子,略有些不同。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装饰物,看得出来屋主想尽力收拾整洁,却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进门后,津美纪便主动接过书包,将其挂在椅子上。
却因为身高不够,踮起脚也分外勉强,虽然成功挂了上去,但看起来就是歪歪扭扭的。
见到这一幕,缘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屋子看起来不对劲。
因为收拾这一切的人,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尽管八神缘早就从伏黑惠那儿知道了他们小时候的情况,但亲眼见到这副场景,仍旧是不一样的。
她转头看了眼伏黑甚尔,这家伙还像个大爷似的杵在玄关。
感受到她的视线,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接着便脱下鞋,自顾自地进入了屋中。
缘撇撇嘴,在津美纪过来拉她进屋之时,反手握住她,极其认真地问道:
“你需不需要法律援助?”
这种情况,都能直接剥夺这对渣爹渣妈的监护权了,不会生小孩就不要生。
津美纪???
小萝莉歪了歪头,显然不太明白这个复杂的词汇是什么意思。
甚尔倒是听明白了,却表现得十分无动于衷,只是将怀中的伏黑惠抱到沙发上,时不时戳着玩玩。
“这小子从放学后就睡到现在,是头猪吗?”
有这么个麻烦的家伙在一旁看着,八神缘暂时没办法对津美纪下手,想着来都来了,调戏下小时候的伏黑惠也不错,便自行凑了上去。
这时候的惠惠大概三四岁左右,小小一团,睡得脸蛋都红了,跟个包子似的。
头发倒是和长大以后差不多,发质从小就硬,摸起来都有点扎手,和软乎乎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见爸爸和捡到的小朋友都围着弟弟,津美纪想了想,也主动靠过来,围坐在惠身边。
小小的房间,今天难得有四个人在,真好,空气都好像变得温暖了些呢。
当然,这只是津美纪一个人的想法。
另外醒着的一大一小,已经开始斗起来了。
八神缘戳了戳惠惠的腮帮子,佯装单纯地说道:
“睡这么久,可能真的是头小猪崽也说不定,那么问题来了,小猪崽的爸爸是什么,大猪崽吗?”
面对她这幼稚的挑衅,伏黑甚尔嗤笑着转过头,一副不想和小屁孩多计较的样子。
然后,他骤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往缘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力道之大,是低阶诅咒能直接被祓除的程度。
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八神缘甜甜一笑,直接发动术式。
在她的刻意控制下,构筑而成的术式在其头顶绽放,爆炸的范围虽然不大,但威力却很可观。
即使伏黑甚尔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用手掌包裹住爆炸源,头发仍被燎到了点。
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两人四目相对,火药味十足。
“不要再玩了,明天还要上学,该去睡觉了。”
小女孩温温柔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津美纪侧身插到两人中间,先是捧住缘的脸蛋,仔细吹了吹她还有些泛红的额头。
接着转过身,拍了拍爸爸冒烟的头顶,认真说道:
“你们明天起来再玩,好不好?”
八神缘&伏黑甚尔……
这种被连个小学文凭都没有的幼稚园儿童照顾的感觉,真是令人五味杂陈。
不过也确实到了小孩子上床睡觉的时间,为了隔离八神缘这个可疑小孩,甚尔特意将被褥铺到一起。
自己睡中间,可疑小孩睡一边,两个孩子睡另一边。
缘本来想爬过去和津美纪一起睡,还能趁着夜晚的睡眠时间,借机在其精神领域中种下暗示,明天就能功成身退。
谁曾想,她刚爬过伏黑甚尔的半边身子,就被人给强行拽了回来。
“你干嘛!”
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缘抱着枕头,分外不满地盯着眼前这个,已经舒舒服服躺好准备睡觉的恶劣成年人。
“你又干嘛?”
伏黑·恶劣成年人·甚尔将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半点欺负小孩的愧疚感。
缘微微眯起眼,强调道:
“我要和津美纪睡!”
“不准,你在这边睡。”
“我就要和津美纪睡。”
“我就不准。”
……
两人僵持良久,直到津美纪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抱着惠惠进入梦乡,两人这才结束了这场幼稚到令人发指的斗嘴。
万籁俱寂,夜色更加深沉。
黑暗中,缘悄悄睁开眼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笑死,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放缓呼吸, 缘静静盯着天花板,时刻留意屋内的动静。
已是深夜,周围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几人均匀的呼吸声, 在室内此起彼伏。
从呼吸来判断,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但保险起见, 缘还是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确定没有其他异动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打算跨过伏黑甚尔,偷溜到津美纪那边。
被褥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她踮起脚尖,尽量减弱自己制造出的动静。
缓慢而谨慎地迈出一条腿, 眼看就要成功跨过之时,停留在原地那条腿的脚踝却蓦地一紧, 旋即, 一股巨力从其上传来,重重往后一拉。
失去支撑, 重心不稳, 八神缘当即摔了下去, 极为狼狈地摔倒在甚尔身上, 还是以脸朝下的姿势。
砰!
夜色中传来一声闷响, 所幸小孩子都睡得沉,惠和津美纪都没有被吵醒。
冷不丁被绊倒,尽管不甘心, 缘却也明白,想要骗过一个体术强悍至极的天与咒缚, 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哼,反正夜还很长,她就不信,这家伙会一整晚不睡觉!
正打算爬起身滚回自己的被窝,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却突然压了下来,精准勒住她命运的后脖颈,直接将缘锁死在他胳膊下。
甚尔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成功将人制服后,只简短地说了五个字。
“老实点,睡觉。”
一大早从东京折腾到琦玉,这小屁孩,真是精力旺盛的可怕。
满意地觉察到八神缘停止了挣扎,甚尔刚想要继续阖眼假寐,胸口位置却被人拍了拍,随之响起的,是略有些闷闷的童声。
“你的大胸快把我闷死了。”
饱满且富有弹性的胸肌好不好,只有埋的人才知道。
后颈被无情镇压,整张脸被迫埋在胸肌里,缘合理怀疑,对方其实是想用这种方式,直接闷死自己。
真是歹毒!
胸大了不起啊!
好在说完这句话后,伏黑甚尔虽然可疑地沉默了一瞬,但还是略微松了松胳膊,得以让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在这样360度无死角的防御之下,缘总算安分了些。
周围都是小孩,这样的睡眠环境对伏黑甚尔来讲,不可谓不新奇。
毕竟他通常都是辗转借宿在各种女人家中,有任务的时候,就在尸体边上凑合一宿,哪有这般岁月静好。
不太习惯,却也不讨厌就是了。
在这样特别的环境里,他竟然真的产生了些许困意,并不知不觉地进入到梦乡中。
一夜无话,当甚尔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公寓里的窗帘不厚,阳光轻而易举便穿过这层阻碍,将室内照得格外亮堂,让人想睡懒觉都睡不成。
他动了动身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胳膊下压着的东西触感太软,不像人,倒有点像个枕头。
提起一看,还确实是个枕头。
那小屁孩晚上都不睡觉吗?竟然还真给她跑了。
精力这么旺盛,不送去上学真是可惜了。
眉头微微一皱,甚尔转头看向另一面,不出所料地发现,八神缘果然是偷溜到了津美纪的身边,两个女孩紧紧依偎着,额头相抵,睡得正香。
而他那个至少睡了有15个小时的猪崽儿子,被挤在两人中间,正面无表情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在感觉到他的目光后,又迷茫地望过来,似乎不太明白,今天家里怎么多了那么多陌生人。
伏黑甚尔轻哂一声,晨光柔和了他的眉眼,连带着满身戾气也被洗去。他慵懒地眯起眼,像是只刚捕猎完,进食完毕,正巡视着地盘的大型食肉动物。
然后……这只大型食肉动物看着他下的崽,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嗤,蠢死了。”
*
为津美纪种下精神暗示的过程异常顺利,孩童的大脑尚未发育完全,连带着精神领域也极为狭小,缘一下子就找到了身处其中的对方。
纯白的空间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雾气,津美纪抱膝坐在地上,神情有些迷茫。
感知到有外人进入了自己的精神领域,她动了动,抬头看向缘,脸上的表情,也由迷茫转变为惊讶。
“缘酱?你怎么会进入我的……梦?”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雾气陡然加快流动,整个精神领域,似乎隐隐有将缘这个外来者驱逐出去的征兆。
见状,她赶紧走上前,扯开话题道:
“津美纪,你在学校里呆得开心吗?”
对咒力低微的普通人而言,精神领域确实和梦境差不多,除非特意加固,他们很难在醒来后记起这段记忆。
因此缘也没特意伪装成小孩子的口吻,自然而然地扯开了话题。
见其开始思考起来,精神领域也趋于稳定,她这才走到津美纪的身边坐下,着手准备种下暗示。
八神缘不清楚羂索是什么时候选中的津美纪,又喂她吃下万化身而成的咒物,使其变为容器。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尚不到无力挽回的地步。
咒术师,特别是与羂索达成交易的那些古代咒术师,灵魂强度要远高于普通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成功受肉后,这些咒术师的灵魂将完全覆盖掉原本的灵魂,再无挽回余地。
八神缘现在要做的,是通过咒术以及结界术保护好津美纪的灵魂,避免其彻底湮灭,同时种下精神暗示,让后来的自己察觉到对方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次,她连自己也算了进去。
捧着津美纪的脸,在其额上细细描绘出繁复的咒文,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淡金色的咒文像是呼吸般一寸寸亮起,又很快黯淡下去,最终融于肤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津美纪只觉得额头一凉,立刻将刚刚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有些好奇地摸着额头问道:
“缘酱,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缘摇摇头,勾唇笑了笑。
“快起床吧,天亮了哦。”
下一秒,现实世界中,原本熟睡的两个女孩儿,同时睁开了眼睛。
看着缘近在咫尺的脸,津美纪眨眨眼,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几幅她们相处时的画面,可很快,这记忆便悉数褪去。
再看对方时,她只觉得一阵亲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
“缘酱。”
“嗯?”
“我昨晚好像梦见你了,可我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津美纪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缘的脸蛋,眼中满是好奇。
“唔,那一定是个很棒很棒的梦。”
轻笑着回答道,缘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里头盛满细碎星光,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任务完成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快,接下来,只要去薨星宫找到【食骨之井】,她就能回去了。
为什么这东西不能绑定呢,每次都要再找一遍,好麻烦。
一想到还有其他被羂索选为容器的受害人,需要她挨个去找,缘就忍不住头疼。
好在有这次的经历作参考,接下来应该会很顺利很多,只要总监会稳定下来,将调查出的疑似受害者名单给她,她就能一个个慢慢解决。
心情一时大好,正当她盘算着该怎么辞行之际,怀中却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小小的,软软的,就是头发有些刺挠。
缘低下头,正对上一张可可爱爱的包子脸。
而此时,这张包子脸的主人正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她,却因为过于可爱的外表,让这份严肃大打折扣,还莫名更可爱了点。
“你是谁?”
幼崽版惠惠眉头紧皱,奶声奶气地质问道:
“为什么出现在我家,为什么还和我们睡在一起?”
说着他还有些忌惮地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那个男人,他可不是两岁小孩,知道对方刚刚在骂自己!
“没礼貌,你应该要叫我姐姐。”
难得有机会看到幼崽版的伏黑惠,缘伸出手,飞快捏了捏他的脸蛋,过了把手瘾。
小正太的脸还带着婴儿肥,捏起来手感极好,让人爱不释手。
只可惜小正太本人却非常不满,眉头紧锁,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写脸上了,这表情,简直和他亲爹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伏黑甚尔已经将八神缘给提溜了起来。
“我说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微微眯起眼,他审视着缘,心中对其的戒备程度再次提高了一个等级。
这小屁孩出现得太过蹊跷,还能瞒着他偷溜到津美纪身边,又疑似具备咒术师的血统,极有可能是针对他的阴谋。
最好别让他发现马脚,不然,甚尔不介意再杀一个人。
不管对方是成年人,还是孩子。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听见这话的八神缘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反而甜甜一笑,“哧溜”一下便从他的手底下挣脱出来,稳稳落地。
接着异常礼貌地鞠了个躬,感谢道:
“多谢你们收留了我一晚上,我要回家啦,再见。”
说完,她也不等眼前这三人回应,穿上外套,便毫不犹豫地通过窗户跳下了楼。
这惊险刺激的一幕让津美纪当场惊呼出声,着急地立刻趴到窗前,想要看看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摔伤。
就连惠惠都瞪大了眼睛,再也没有那硬装淡定的小大人模样。
在场唯一镇定的,恐怕只有伏黑甚尔一人。
站于两个孩子身后,看着楼下那个完好无损的小女孩,他眸色微沉,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追上去,好好盘问一番。
似乎是觉察到他的犹豫,缘举起手挥了挥,在吸引到三人的视线后,粲然一笑。
“大叔,小心你的儿子会姓五条哦~”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回荡,缘却已经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嘻嘻,皮这一下就很开心。
她的芯子可是个成年人,怎么会感觉不到这家伙身上流露出的杀意,既然如此,那就小小的回敬一点心意吧。
……
当缘走后,现场有片刻的沉默。
良久,津美纪和惠才齐刷刷转过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伏黑甚尔,神情出奇一致。
特别是惠,那张包子脸上略带怀疑的表情,显然是还没有认出来他来。
甚尔微微一顿,牙根有些发痒,旋即抬手揉了揉自家儿砸的脑袋,恶狠狠说道:
“看什么看,老子是你亲爹!”
*
有了从东京赶往琦玉的经验,再回去就容易多了。
刚过中午,缘便已经出现在东京都立高专所在的山脚下,这里和十几年后的风景没有什么不同,树木葱葱郁郁,格外繁茂。
她远远便见到山脚下停着辆黑色的轿车,正是高专配给辅助监督的公务用车。
车门大开着,身着西装的辅助监督正站在车前打电话,看起来似乎很焦急。
八神缘没有走上前,利用树荫遮挡住身形,准备等人走了再上山。
看情况应该是有任务要出,负责这次任务的学生却迟迟没有出现,才让辅助监督这般着急,等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等等,这画风,有些似曾相识啊?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某个熟悉的背影,就在此时,远方天空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正朝着山脚下急速飞来。
渐渐的,这黑点越来越清晰,竟是一只外形酷似蝠鲼的飞行诅咒。
不仅如此,诅咒上还坐着两道人影,正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二人,不,应该说是年轻版的他们。
“抬头,打个招呼。哎呀,我和杰会直接过去搞定任务的,知道了,放【帐】嘛,我们记得,不用担心……什么规定?高空信号不好,喂,喂~”
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五条悟还恶趣味地朝着底下人招了招手,丝毫没有在意对方让他们降落的呼喊。
“让夜蛾老师知道,他肯定又要说你了。”
夏油杰轻笑一声,高专时期的他还没披下头发,而是将其全部归拢于脑后,随手盘成丸子头,看着颇为随性。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身为操控咒灵的人,他却稳稳端坐着,一点儿没有降落的意思。
见状,五条悟撇撇嘴,刚想要怼回去,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般,低头看向苍翠繁茂的树林。
高专附近的植被极其旺盛,从天空往下看时,只能见到一片连绵不断的绿色海洋,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他摘下墨镜,目光一寸寸扫过底下的风景,越看眉头却皱得越紧。
“奇怪,我刚刚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窥探我们。”
“保险起见,还是下去看看吧。”
闻言,夏油杰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些,命令身下的蝠鲼咒灵停止飞行,这才继续说道:
“悟,你能定位到对方的位置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依旧全神贯注地搜寻着林内存在的咒力波动。
可是很奇怪,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短暂思考了数秒,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从高空中跳下,直直坠入林海。
见此情景,夏油杰也同时驱使蝠鲼,跟随五条悟的身影而去。
然而,咒灵的速度终究还是稍逊对方一筹,当他赶到时,好友已经站在一棵杉树下,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走上前,并肩立于其身旁,随口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落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树上的鸟儿没有被惊走,叶片上的露珠都完好无损,就连【六眼】也没看出任何不对劲。”
五条悟抬起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看向天空,有些不服气。
“但就是……很奇怪啊。”
“悟,先别想了。”
“干嘛?”
“辅助监督要追上来了。”
五条悟!!!
……
当这两人急匆匆地跳上咒灵,准备甩掉辅助监督自己出任务之时,八神缘已经成功摸到了薨星宫的大门。
天元即将迎来五百年一次的同化,高专和薨星宫外的结界被削弱数倍,想要进入,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碰见高专版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了吧。
这两人快奔三的时候都不消停,更何况是如今这中二病加上叛逆期的年纪呢,狗见了都嫌烦。
真希他们几个全加一起,都没这两人会惹事。
当然,她除外。
在惹事这方面,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细数过往经历,她不得不妥协,有些东西大概是与生俱来的。
她没主动惹事,但那些事却来主动惹她。
好在这次没出什么意外,【食骨之井】依旧好端端地呆在薨星宫中央的御神木下,八神缘站上井沿,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纵身跃入,毫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