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真的是太可怕了。

  年幼的与谢野晶子双手抱头蜷缩在医务室的角落里,她讨厌战争,同时也包括着战争所衍生的一切,比如血腥味,比如痛苦的呻吟,也比如对此无能为力的自己。

  和她一起在医务室中屏息凝神的还有所有刚刚从前线回来的年轻士兵,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医务室是避难所,是休憩地,也是他们在纷飞的炮火中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如果他们受伤了就可以躲进来,有一个嘴巴很毒的医生和坏脾气的‘妹妹’会给他们提供热乎乎的食物和医疗看护。

  但现在这个避难所估计很快也要完蛋了。不断吃紧的战事和节节退败的战线就是证明。

  有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凭声音的大小判断应该是在会客室的方向,尽管这两个房间之间的位置并不算近,但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医务室里显得异常的刺耳。

  而这刺耳的声音惊得与谢野晶子跳了起来,她转头一把抓住了门把手就要跑出去。

  周围的士兵七手八脚的阻止了她。

  “不行,森医生说了不让我们出去。”一名有着栗色短发的士兵将晶子扯进了更靠里的位置,“立原君你快来劝劝她。”

  他知道平时立原和晶子的关系更好。

  但这次立原一反常态的垂着头没有说话。

  “这是他们这个月来的第五回 了。”不知道士兵群里有谁说了这麽一句话,他的话让人群立刻躁动了起来。

  “不如我们冲出去杀了他们吧。”又不知是谁提的议,瞬间又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那个人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坚定了心神。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只是失败品,他们现在巴不得我们都死了这里的事就没人知道了,根本就没有想过让我们回家,而且……”

  “别老是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边,不吉利。”打断那位年轻士兵的是开门的声音以及年轻医生令人熟悉的声音。

  “森医生,你回来了。”森鸥外的回归让医务室里士兵的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善,他们欢欣鼓舞的将人迎了进来,与谢野晶子还给他来了一个拥抱。

  但欢乐的气氛同样很快就消失了,似乎任何正面的情绪在这里消失的都很快。

  “他们又打你了。”黑发的青年拨开了被森鸥外头发,露出了被他散开头发刻意遮住的脸颊,上面还带着一个巴掌印。

  “是不是肩膀也受伤了。”同时手上没轻没重的晶子还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右肩,令森鸥外整个人瞬间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又不小心牵动了嘴角被自己牙齿磕出来的小伤口。

  “只是小伤,小伤。”森鸥外挥手赶开立原,生怕他也戳自己一下。

  人群再次散开,有的人去找药,有的人去拿绷带,还有的人说自己手里还剩一个熟鸡蛋要再煮一遍给森鸥外拿来敷脸,但看着这些替他担忧的士兵们,森鸥外则是深深的叹了一口。

  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就赶上了自己过去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的节点,遇见了与谢野晶子。

  这时候的小晶子还不是战场上的‘死亡天使’,而仅仅只是一个在点心铺打工的小女孩。出于不想重蹈覆辙的心理,森鸥外并不想再把她带到战场上,在买了几次点心和晶子熟悉后,就声称想要资助她读书还把自己手头所有的钱都给了晶子,替她寻了一个靠谱的学校。

  但不知道是世界意识刻意要求,还是他的行为过于匆忙引起了同行的注视,在某一天他上班的时候,与谢野晶子被上司带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森医生,这个女孩很有才能,现在国家正处在缺乏人才的时刻,你可不该在这个时候心软,去常暗岛就把她给带上吧。”

  森鸥外发誓,那一刻他很想一拳打在自己那胖上司的脸上。但现实是他还是必须要收拾好两人的行囊,来到了这个危险的战场。

  “疼吗?森医生。”等森鸥外从遥远的回忆和眼前的困境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上衣已经在几名士兵的努力下被扒了下来,略懂包扎的立原正在给他伤药,还有一个高个子士兵给他拿来了冰袋敷脸。使得拿鸡蛋的那名士兵只能苦恼的将鸡蛋剥了给晶子吃。

  这样的关照让森鸥外心里越发的愧疚,他活着的时候是怎麽想的,竟然要逼得这群人去发疯。但现在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抱歉,我没办法为你们争取到回家的机会。”在战争开始失利的时候,森鸥外就曾向上级提议放弃常暗岛,转移到更加易守难攻的位置去。

  这当然只是敷衍的话,森鸥外知道这场战争最多还能支撑半年,只要让士兵们脱离战争和每天受伤又被治愈的日子,在徐徐图之在军队中制造影响。未必不能换来活命的机会,但这个请求却被无情的驳回了。

  森鸥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虽然这一世的‘不死军团’不是他的提议,但军方的高层不会允许他们使用过这麽残忍政策的事被透露出去,这样会动摇军心,所以只要战争失败,他和晶子也许还可以委托福地樱痴保他们一命,但这些士兵绝对逃不了被惩罚甚至被偷偷处死的命运。

  而高层那边同样对森鸥外的行为感到不满,于是在这个月里他们派遣了五波官员过来对森鸥外按兵不动的行为表达不满,想要逼迫森鸥外命令士兵去攻击不远处的法国军营。

  这些官员过来之后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打人,欺辱文职,以及说些辱骂他们的话。

  对于他们的到来,森鸥外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受欺负,更担心晶子受害,于是每次都命令大家待在医务室里,自己和爱丽丝前去接待。之前四次虽然受了伤却也勉勉强强,森鸥外拿他们试了自己的新药就放走了人,但这次他进门就冷不防挨了一巴掌的事着实令他十分恼火,于是他在酒里放了点狠的东西。

  森鸥外正盘算着等这些人醒过来之后该如何威胁他们,却见立原几人互相对了下视线,然后对他说道。

  “不行就放弃我们吧,森医生。”立原努力微笑了一下,“我们能理解的,人都是有极限的,你已经尽力了。”

  ‘人都是有极限的。’这是某一次立原在接受完治疗后要求立刻返回战场时森鸥外说的,当时军队应他的要求,所有受伤的人在接受完治疗之后需要在军营休息一到三天才能重新回归战场,而这在那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来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毕竟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然就是上战场协助同伴的时候。

  但有关这点,森鸥外不仅没有松口,甚至还对外宣称如果有人不想在继续回到战场了,他可以被他们办理假的疾病病例,声称晶子不能治疗,给他们回到后方的机会。

  这种鼓励当逃兵的行为在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颇为令人迷惑,不过大家都因为对森鸥外的尊重以及不能得罪医生的通俗规矩而没有多说,直到连续不断的战争逐渐开始拖垮他们的神经的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医生不愧是医生。

  有一部分的人真的离开了,从寄回来的信上看得出他们过得还不错,但包括立原在内的一部分人选择了留下,因为他们的家族也因为不希望太多‘生病的人’给森鸥外和与谢野晶子带来太多的麻烦。

  但现在看来他们的选择似乎又出了差错,他们给森医生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所以放弃他们或许会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们还有机会,立原你希望活下去吗?”但森鸥外拒绝了立原的提议,他抬头直视立原的眼睛。

  “当然。”立原显得惊愕又不知所措。

  “哪怕放弃家族,名声,甚至现在的身份。”森鸥外又说,他知道包括立原在内很多年轻士兵其实都是为了家族才继续站在这里的。

  “我们活着才是给家族抹黑。”又不知道是谁低声自嘲的说了一句。

  像是默认了这句话,士兵们一个接一个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们知道不远处驻扎的那队法国人的军队吗?”见此情景,森鸥外用手隔空指着军队驻扎的方向问道。

  “您的意思是……”立原立刻明白了过来森鸥外的意思,“不行吧,这是背叛。”

  “也不算是,你们知道为什麽那只军队只被动反击从不主动进攻吗?”森鸥外的表情很严肃,“他们已经被自己的国家抛弃了,现在他们的指挥官正在准备着带领队伍摆脱控制成为雇佣兵组织。”

  剩下的话森鸥外不说他们也知道,加入那个组织或许会使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只不过……

  “他们的话可信吗?”立原很谨慎,在战场上大部分人的话都不可信,更何况还是敌人的话。

  “我和他们的指挥官是旧识,而且这件事在Mimic内部也是通过了的,你们带上食物和物资可以放心过去。”见立原有意动的意思,森鸥外非常高兴,他来的太仓促了,根本就没来得及做任何安排,而这个时期的‘森鸥外’也太年轻,几乎没有任何人脉。

  还好还有福地樱痴和纪德这两个怨种同事帮衬他,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办好了。

  而立原把这个名字念叨了一遍。

  “Mimic,模仿者,是个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