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其貌不扬>第8章

  针对布纳耶的斩首行动结束后,堪吉斯境内又发生了几起针对布纳耶党羽的暗杀行动,被害者的社交账号上的最后一条消息,无一不是他们的头颅。

  堪吉斯国王向银河联邦问责,而银河联邦否认了针对布纳耶党羽的暗杀行动,并获得了北约的声援。

  “稀土元素。”江燕楼在堪吉斯北部和东北部的疆域地图上点了点,“我们给北约豁开了一道口子,北约要来分一杯羹了。”

  政委沉吟,江燕楼道:“我们不能让他们抢占先机。”

  “这是掠夺者的行径。”政委沉声道。

  “堪吉斯是注定要乱的。”江燕楼回头看向他,“即使我们不参与,北约也会把水搅浑,而且还不一定有多浑。恶人趁火打劫,我们去帮帮主人家,再赚一些谢礼,不过分吧。”

  政委没说话。

  与此同时,堪吉斯皇室与政府的权力之争正式摆上台面,国王宣布由皇室暂行执政权,而政府方面,堪吉斯前总理杜里埃的儿子小杜里埃上台,代表认为依赫拉什并非唯一神的萨别尼新教与王室分庭抗礼,发动了多神改革。

  220年1月4日,萨别尼宗教国家最重要的依赫拉什神降日上,新教徒与旧教徒爆发大规模冲突,国王军与政府军介入,加麦基之乱正式拉开序幕。

  但这些都只是远在北平星的人们通讯频道中的新鲜事而已。

  “唉,又打仗,这得死多少人。”舍妈妈听着新闻里的报道。

  “堪吉斯这仗打得正好!”舍爸爸一边和舍乎下棋一边道,“北边那么多稀土元素,堪吉斯捂得跟宝贝似的,每年从手指头缝儿里漏那么一点儿,几百倍的高价还得给人溜须拍马才能给你。”

  舍妈妈叹了口气。

  战略资源谁不想要,卖家垄断,买家憋闷,想要新出路自然而然。但想新出路也不能用这种杀人越货的法子。

  通过连结,舍爸爸对舍妈妈的心思一清二楚:“什么叫杀人越货,大家都是文明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不好?北面稀土元素被政府军把持着,南方军工军械研究被国王军捏在手里,小杜里埃要跟贾布伦十九世对着干,他军舰哪里来?机甲哪里来?”

  “那看起来局势倒是快稳定了。”舍妈妈道,“堪吉斯的军备不行。”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各大势力可能都觉得仗得要长长久久地打才行。”刚刚处理完通讯的舍初插话道,“所以不仅是支持哪一方的问题,而是要让他们两败俱伤。稀土元素那么多,一两年不够,要长长久久地握在手里。”

  舍妈妈啧了一声:“你们太损了,人家的命不是命,人家的家不是家吗。”

  舍爸爸撂下了棋子,手撑着膝盖对舍妈妈说:“我们要是没有稀土,全让北约把持去,那摘星塔还会再倒第二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是要你儿子死,还是要堪吉斯的儿子死?”

  丫丫从洗手间里冲出来,压低身子朝舍爸爸龇牙。

  舍爸爸赶忙摆手:“总整这一套,不跟你说话了。”

  舍妈妈哼了一声,转身朝洗手间里喊:“老三!你带着它们干嘛呢!”

  “没干嘛……”谁晓得舍夫只是进来洗个手,就被狗堵在了洗手间里,寸步难行,只得朝客厅喊道,“妈你别让丫丫回来,哥?爸?把它们叫出去快!我出不去了!”

  “那么高一大小伙子连几条狗都制不住?”舍妈妈走了过去,一手一个,薅着后颈皮就把舍长寻和舍长生拎了出来,又冲蹲坐在最里面的舍柏茂道,“你也给我出来。”

  舍柏茂摇摇尾巴,哒哒哒地走过来蹭舍妈妈的腿。

  舍夫拍了拍衣服,心说这几个家伙,你敢直接拎出去,我敢吗。

  “唉对了。”舍妈妈一边拍着舍长生的屁股把它撵走,一边问舍夫,“上次来家里把你二哥治好那孩子呢?咱都没好好谢谢人家,你怎么没把人招呼家里来吃顿饭?”

  舍初哼了一声:“人家是水蚺属的,和咱犬科动物吃不到一起去,您就别老废这个劲了。”转而又说,“况且人家给咱卖好儿也不一定是安了什么好心。再说了,整个银河联邦都瞧不好的病症,怎么他就手到擒来了?你说是不是不对路子?”

  “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知恩图报的?”舍妈妈呛了回去。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问舍夫:“那孩子我看着是个向导?他人怎么样?你问没问为什么他能治老二的病?”

  舍夫抿了抿嘴:“我没问……他最近挺忙的。你也别多问了,可能涉密。”

  身体机能全面恢复正常甚至能参与战斗之后,舍乎对崔万沙怎样治好了自己的衰老症和自己丢失的记忆是否寻回只字不提,舍家人也多少猜到了一点。

  “他忙?”舍妈妈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没多问,只招呼舍爸爸和舍乎说,“你俩停停,吃饭了。”

  舍爸爸撂下手里的棋子,跟着舍妈妈去厨房端锅去了。

  崔万沙最近的确是挺忙的,舍夫虽然不知道他忙的是什么,但基本上见不到他的人影。刘院士的研究需要他的配合,找不着人;托舍夫联系崔万沙,崔万沙倒是的确能露面。

  舍夫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奇。老舍家的房子不大,三个孩子一回来,五口人五条狗挤作一团,乱哄哄的,就很难分出心来想其他的了。

  北平军区地下十八区,崔万沙躺在冰冷的实验床上,看着智能机器人的刀锋,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三岁。

  “你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刘院士不甘心地问。

  崔万沙并未作答。

  刘院士早习惯了他这副高冷又自闭的样子,自顾自嘟囔着:“要不我干脆让人把舍夫调来当实验助手算了,你说他不在的时候你和个脑域未觉醒的仿生人有什么区别。”

  崔万沙置若罔闻。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后羿都不知道你的行踪。我可听机房的人说了,后羿为了在北平星上找着你疯狂运算,机房的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说着说着,刘院士把自己说高兴了,“我觉着后羿快被你搞得逻辑崩坏了。”

  崔万沙闭上了眼睛。

  刘院士懂他的意思,这是叫他闭嘴了。

  刘院士撇撇嘴,心说舍夫在的时候你怎么乖得跟什么似的呢?

  “我听得到。”

  崔万沙冰冷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吓得刘院士一个趔趄,助手赶慢赶上来扶他,智能护士什么的都招呼上了。

  刘院士摆摆手让人群散开,但人群不听他的。他隔着人堆喊:“崔万沙!是不是你胡闹!”

  崔万沙背过身去,蜷起了身子,陷入浅眠。

  第二天,舍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哎呀,这不是老刘吗!”舍爸爸喜笑颜开地迎上来跟刘院士握手,“我听人说你说了大半辈子,亲眼见到真人,这还是头一次呀。”

  刘院士同样满面春风:“我不也是嘛!早前就和你家老三说过有机会要来拜会,今天可算捡着机会了,看您身体还很硬朗啊!”

  舍爸爸拍着刘院士的后背,一边引他到客厅坐下,一边说道:“下了一线之后心事少了,担子也轻了,头几年还不习惯,慢慢就知道退休的好处了。”

  “我就不行啦。”刘院士对端茶水上来的舍夫点头致谢,转眼又瞧见了陪坐在一旁的舍初,就道,“你这个儿子,培养得好,撑起了你们北院的半边天啊。”

  舍初在长辈面前还是很谦逊的,忙说还需努力。

  刘院士和舍爸爸聊了聊他当初做过的几个过了保密期的项目,又和舍爸爸还有舍初一起说了说未来军工的发展。

  舍初道:“前几个月我和北约那边的专家开研讨会,我们的设计思路就是完全不同的。北约走大规模杀伤武器的路子,他们的专家想的是什么呢?想的是怎么让我这个武器杀更多的人、更精准地杀人。阿尔贝提尼当时用了一个词,比较恰当地翻译的话,我觉得应该叫‘精妙’,他们已经把对杀人工具的追逐上升为对艺术和美的追求了。”

  刘院士沉吟道:“这个有点问题……”

  “那你是怎么想的?”舍爸爸问舍初。

  “人是最金贵的。”舍初道,“机器没了可以再造,人要是没了……”他转而问刘院士,“生物工程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以我们现在的水平,人没了还能活过来吗?”

  刘院士道:“你要说克隆、仿生,我们早就能够实现了。但如果你要严格地来说,我们计较灵魂——咱们北平人在乎这个是吧——要让死去的‘本人’重新活过来还是需要时间。”

  舍初点点头:“所以人是最金贵的,现在出生率又那么低,死一个少一个。人都没有了,要那么多杀人工具还有什么用。”

  刘院士终于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岔开话题对舍爸爸道:“唉?怎么没见你家老二和老三?夫人呢?”

  “他俩陪他妈去他姥家去了。”舍爸爸给刘院士倒上茶水,“现在的军武啊,我都不知道还要往哪儿走了。”

  刘院士哈哈一笑:“相比之下,我的生物倒是有无限可能了……哎对了,崔万沙你知不知道?”

  舍初眉头一跳。

  舍爸爸道:“知道啊,他是你的门生?”

  刘院士连连摆手:“他可不是我徒弟。”

  舍爸爸看着刘院士这一言难尽的样子,就问:“那……?”

  刘院士没注意舍初的脸色,凑近了和舍爸爸说:“他吧,的确和我有点关系……这倒没什么,主要是他和你家老三……”

  舍爸爸也把头凑了过去。

  刘院士微微压低了声音:“他俩关系好像不简单啊。”

  舍爸爸恍然大悟似地一拍大腿,难怪那孩子大半夜巴巴过来给舍乎鼓捣了一通。

  刘院士话锋一转:“但是最近吧,我看他俩好像有了点儿矛盾。”

  舍爸爸笑呵呵地给刘院士倒茶:“咱们做长辈的,管他们年轻人怎么折腾做什么。”

  “不能不管呀。”刘院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年轻人恋爱谈不好无心工作呀。”

  舍爸爸抬起眼皮笑眯眯地看了刘院士一眼:“咋的,崔万沙不好好给你干活儿了?”

  “嗐。”刘院士背过脸去,“你可别提了。崔向导这个人啊,除了在你家老三面前有点儿人气儿,别的时候就和没魂儿了一样啊!”

  “哦……”舍爸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可不好。舍夫现在做这样的事业,能陪在向导身边的时候可少之又少,这个向导老这样日子可过不下去。”

  刘院士瞪着眼看着舍爸爸,舍爸爸老神在在地又给他续水:“喝水,喝水。”

  刘院士笑了,拿着杯子道:“舍老先生啊,您这是逗我呐?”

  “哪里哪里。”舍爸爸连连摆手,“只是感情的事儿是感情的事儿,工作的事儿是工作的事儿。感情方面呢,我们一贯是不怎么干预的;工作的事情嘛,遇到我们懂一点儿的,我们可能还给参谋参谋。”舍爸爸笑盈盈地看着刘院士,“就是不知道小刘你,是来说感情的事儿,还是工作的事儿啊?”

  刘院士点着头讨饶:“工作,工作。求老先生帮我这一把,崔向导这个样子,我的工作开展不下去呀。”

  “你要是让我家老小儿和你那个崔向导立刻结婚,这忙我可帮不了。”舍爸爸端起杯子,吹了吹顶上的水。

  “那不能。”刘院士笑道,“我就是想让咱孩子跟崔向导多接触接触,不然崔向导精神域跟死水似的,我……”刘院士及时刹住车,以叹气做结尾。

  舍爸爸嗯了一声:“这个好说,你的要求我一定帮你传达,至于效果怎样,我也不能保证。”

  “这我就千恩万谢啦。”刘院士举起杯子,“来来来,以茶代酒。”

  舍爸爸和刘院士碰了个杯。

  送刘院士出了门,舍爸爸回过身来问舍初:“对崔万沙那个向导,你有意见啊?”

  舍初哼了一声:“见过两次,精神体是亚马逊森蚺。”

  “哎呀……”舍爸爸眯起眼睛,“这可不好办啊。

  无论怎样,答应别人的事都是要办的,于是远在姥姥家,挂了一身小孩儿的舍夫就收到了舍初的通讯请求。

  视频接通,这头的舍夫怀里抱着个拽着他衣领不松手的孩子,不得不微微俯下身:“大哥。”

  舍初的脸臭臭的——舍夫看他的臭脸也挺习惯的,他像那天斥力武器作出的时候那么高兴才不正常。

  “小啾啾……”表姐家的两岁半的小丫头揪着他的裤子要拖他去玩弹钢琴的游戏。

  舍夫摘开小丫头软乎乎的手,把她一起放到膝盖上,问视频那头的舍夫:“怎么了哥?”

  舍初道:“崔万沙不配合实验,你给他拨个通讯。”

  舍夫愣住了。

  站在舍夫右边的二表哥家的小小子不甘心就自己被冷落,扯着舍夫的袖子让他朝自己看。七八岁的孩子力气已经不小了,他还已经觉醒,黑咕隆咚的小狗崽子咬着舍夫的裤脚使劲儿甩头。

  “乖,小舅舅在和你们大舅说话。”舍夫调整了一下屏幕,将其对准小小子,“和大舅问好。”

  “大舅好!”小小子扒着舍夫的胳膊,把自己挂在舍夫的身上说。

  坐在舍夫膝盖上的小姑娘扒着舍夫的手掌,把屏幕从哥哥面前移开,对准自己,也冲舍初道:“大啾啾啾!”

  舍初的脸又黑又红:“身上挂这么些小狗崽你也不嫌坠得慌。”

  舍夫叹了口气,任由小姑娘扯着他的手,放弃了看着大哥的脸,只听声音地说:“什么实验?他怎么不配合实验了?”

  镜头晃来晃去,还时不时出现模糊的头发人脸和听不明白说什么的童声。舍初被晃得头晕,十分佩服弟弟的忍耐力。

  他闭上眼睛按了按鼻梁:“刘院士的实验,他来上门拜访,就说了这个事。”

  舍夫揉着小男孩的脑袋,点点头:“行,我这就联系他。”

  崔万沙就蜷在刺眼的实验灯下睡觉,没人叫得动他,也没人敢让他走。

  他的平时穿的衣服叠在一边,领口的通讯按钮闪了闪,研究员正想提醒他,就见他倏地睁开了眼。

  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研究员反应过来时,就见崔万沙蹲在置物架前,有些困惑地看着,而自己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接通了通讯。

  “喂您好,这里是D18区研究室。”研究员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那头沉默了一下:“请问崔万沙在吗?”

  研究员道:“崔万沙向导在实验室里,暂时不方便应答。”

  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是不是崔万沙控制你这样说的。”

  研究员疯狂想点头说是,出口的却变成:“没有啊。”

  舍夫道:“D18研究室是军区的机密,怎么可能随便接通一个通讯就和别人说。”他知道崔万沙听得见,就直接说,“崔万沙向导,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忽然回避和我接触,但今天刘院士找到了我,想要你配合他的工作……”

  说到这儿,舍夫在心里叹气,总感觉自己在安抚的幼崽又多了一只:“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助到你的?”

  “我没有不配合实验。”研究员说。

  崔万沙及时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抢过通讯按钮:“我没有不配合实验,我躺着一动都没有动。”

  舍夫再次沉默:“刘院士的意思,应该是让你的精神域活动一下。”

  崔万沙又慢慢蹲了下来,说:“好啊,没问题的。”

  “那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舍夫耐心地问,倒真把他当成还未被社会教化的小朋友了。

  崔万沙犹豫了一下:“你下周三……呃,下周末吧。你有没有时间,我去找你。”

  舍夫愣了一下:“有事?”

  “是……有点事。”崔万沙抱着膝盖,“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有事不过来也可以。”

  既然有事,那还是去一趟比较好,而且自己毕竟答应了刘院士。想到这儿,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舍夫道:“那下周六下午三点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崔万沙说,“到时候我去找你。”

  通讯结束,崔万沙瞅着通讯钮,蹲着发了一会儿呆,抬头就看到研究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崔万沙睨了他一眼,他便同手同脚地走了。

  自从崔万沙和舍乎并入第一支队,原本只有潘佳者和舍夫的宿舍里就多了两个人,只是崔万沙从没回来住过——他要么不回来睡,要么睡在地下十八区的实验床上,也没人管他。

  为了方便和崔万沙见面,舍夫前一天晚上特意回宿舍来睡了。

  “这日子真的是闲得无聊。”潘佳者瞅了一眼开门进来的舍夫,“你怎么不在家,回宿舍住了。”

  “明天有点事。”舍夫计划是直接在军区见崔万沙。

  潘佳者略一点头:“行吧。”又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拿着外套准备出去。

  “你干嘛去?”舍夫问。

  “去找江总队长!”潘佳者冲他眨了眨眼睛。

  舍夫深感潘佳者最近越来越肉麻:“你们干嘛不直接去外面住。”

  潘佳者翻了个白眼:“他忙成那个样子,我天天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还不跟住宿舍有人气儿呢。”

  舍夫无语片刻:“那你快去吧。”又问,“你今晚还回来吗?”

  “再看吧!”潘佳者潇洒地扬了扬手。

  舍夫是不太看得懂潘佳者和江燕楼的相处模式的,他们虽然结婚了,但没有做向导和哨兵的结合,他也没见他们平时怎么来往。知情人知道他们是因为江燕楼身份特殊做了精神域切割手术所以对爱人有些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总队长和特战队员军旅生涯十分寂寞互相慰藉呢。

  舍夫对自己这样不得体的想法略微有点羞愧,去洗漱过之后就躺在床上睡觉了。

  而崔万沙的夜晚完全没有这么美好。

  在他按照舍夫的要求在实验时激发精神域活动后,刘院士十分激动。

  但他的激动中又有一些愧疚:“接下来的实验可能会有点疼。”

  崔万沙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不会是“有点儿”那么简单。

  助手推着束缚带上来,刘院士看向崔万沙,崔万沙闭上眼睛,摆出最标准的平躺姿势。

  绑吧,崔万沙在心中讽刺地想,反正他说自己不会发狂他们也不信。

  刘院士以眼神示意助手用束缚带将崔万沙捆紧,而后对崔万沙道:“做好准备。”

  实验开始的时候,崔万沙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仿佛他的精神域像一件衬衫一样被谁拧干着水分。

  “我没有找到井!”刘院士的助手惊讶地叫道,“还是说,这就是井本身?”

  “不是。”刘院士道,“我研究过黑暗哨兵的精神域,那种井蔓延之后的景象,和他是不同的。”

  崔万沙的精神域中,只有一片黑暗。

  崔万沙并没有吭声,忍受着机器模拟的知觉触手在他脑袋里钻来钻去。刘院士说得没错,他精神域中的黑暗不是井。

  按理说,觉醒者的精神域是其在精神层面的安全屋,很多人的精神域会是他家的样子。

  但崔万沙从未有过家,在遇到舍夫之前,他也不认为世上有他的“安全屋”。

  其实现在他的精神域不是空无一物,只是刘院士没能发现而已。

  “这就是探索者计划的后果和你变成这样的原因吗?”刘院士喃喃自语,“那舍乎……”

  “你不可以打舍乎的主意。”

  刘院士一愣。

  “你的研究对象有崔万沙就够了,不可以打舍家人的主意。”

  崔万沙强大的精神暗示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记不起舍乎这个人了。

  “我捕捉到他刚刚的精神域活动了!”实验助手兴奋地操纵滑杆向那道精神波动的源头追去,崔万沙咬紧了牙齿,那痛苦不亚于海胆流淌在血管里。

  他早知道自己放开精神域必然会有这样的后果,但舍夫不知道。既然舍夫提出来了,他就同意了。没必要让舍夫为难,反正这是自己做惯了的,比让刘院士盯上舍夫他哥哥强。

  刘院士和他的助手一兴奋就在崔万沙的精神域里探索到凌晨,实验结束后,崔万沙的脑袋里残存的疼痛持续到早上七点多。虽然睡了一觉,但崔万沙去见舍夫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精神不振。

  “你好,好久不见。”食堂中,舍夫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请问你今天是有什么事?”

  崔万沙一见到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而后克制着严肃了面部表情:“你之前说,不能擅自抹去他人的仇恨。你对摘星塔事件中我的冷眼旁观耿耿于怀,所以不会考虑我的求偶。”

  舍夫略带尴尬地啊了一声,他从未如此直截了当地和人聊过这种柔软的话题:“我是这样说的。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吗?”

  崔万沙点点头。

  舍夫镇静下来,决定尊重他的方式,他开诚布公地讨论一下自己和他的问题:“我从未想过和你结合,你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听我说。”崔万沙看着舍夫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给我一些阐述的时间,好不好?我保证不窥探你的想法。”

  舍夫不确定崔万沙有没有用精神暗示,总之看着他的眼睛,他忍不住点了头。

  崔万沙清了清嗓子:“第一个问题,我的外在条件有特别让你不能接受的部分吗?”

  舍夫老老实实地摇头。

  崔万沙虽生在北约,但他有一些早期银河联邦移民的血统,眉眼深邃却又不失含蓄,不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但绝对说不上不好看。

  甚至由于冷血动物的气质而别有魅力。

  崔万沙满意地笑了一下:“第二个问题,我的内在性格有你特别不能接受的部分吗?”

  舍夫迟疑了。

  崔万沙这个人的个性,他几乎找不出自己有哪里喜欢。但要说特别不能接受的部分,他竟然同样一个都找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耐受度比较高,舍夫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

  “第三个问题,我的身世背景和个人能力有你特别不能接受的部分吗?”崔万沙问。

  舍夫想了想,崔万沙的能力是没得说的,至于身世背景……对银河联邦没有归属感、并不忠诚是硬伤。

  于是崔万沙道:“你并不忠于我的祖国。”

  崔万沙摇头:“这一点不成立,对你的感情决定了我对你所珍爱的事物必定加倍珍爱,我可以加入银河联邦的国籍,宣誓我的忠诚,我甚至和你一起参了军。”

  虽然听崔万沙在自己面前直白地说什么情啊爱啊在一起的很别扭,但舍夫还是被说服了。

  “所以你对我的背景和能力也可以接受,对吗?”崔万沙确认道。

  舍夫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的问题,只剩下摘星塔事件了,对不对?”崔万沙目光灼灼,信心十足。

  舍夫想了一会儿,给出的回答出乎崔万沙的预料:“还有一点。”舍夫看着崔万沙,认真地说,“我的预期伴侣并不是男性。”

  崔万沙呆住了,在心底骂了一句,暗恨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导致推演好的逻辑链进展不下去。

  急中生智,崔万沙努力将会话掰回正轨:“所以现在我们之间的阻碍有两点,一是性别,二是摘星塔。”

  舍夫顺着他的思路点了点头。

  崔万沙暗自松了一口气,把准备好的东西发给他。

  舍夫略略翻了翻,那是五千多封谅解书。

  看到舍夫惊讶的眼神,崔万沙缓缓说出在心里斟酌了无数遍的台词:“我完全可以用精神暗示让你忘了我在摘星塔事件中起到的作用,但是我对你的爱是真挚的,我不想在爱里投机取巧。于是我逐一拜访了罹难者的家属,一点不差地告诉他们原委,并请求他们的原谅——这就是这段时间我在做的事。每一封谅解书都是他们亲自写的,还有他们的签名。出于银河联邦的布局考虑,我在事后对他们做了精神暗示,化解了他们的悲伤,又淡化了他们对于这件事的记忆。”他顿了顿,“这不是全部,我知道。有很多谅解我只能在死后去祈求。但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所有了。”

  舍夫翻看那些谅解书,笔迹行文的确不出自同一人。

  “所以……”崔万沙迟疑着说,“你可不可以稍微原谅我?”

  舍夫抬起头,审视着他。

  崔万沙暗自捏紧了手指。

  “说真的……”舍夫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做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搜集到五千多封谅解书的?平均一天都要有好几十封?而且连后羿都没有察觉?”

  崔万沙前二十几年的精英人生中,从未像今天一样屡战屡败。

  但崔向导在心底抹一把脸,决定屡败屡战,并安慰自己,不愧是自己认定的伴侣,和那些被自己一眼看透的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方法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除非你给我答案,这一道阻碍我们是不是可以跨过去。”崔万沙道,“我保证这些谅解书都是在他们完全自愿自主的情况下寄给我的。”

  舍夫仍旧皱着眉头看着他。

  崔万沙放弃获得他的明确准许,只当他默认了:“那我们现在就剩性别问题了。”

  他摆出谈判的架势:“我这样一个无论内在外在还是背景能力都让你挑不出毛病的追求者,就因为你的性别成见而失去了机会?”

  崔万沙这样说,是料定舍夫会反驳他自己有性别成见的,但想到舍夫屡屡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赶紧补了一句:“同性婚姻和异性婚姻的争端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我想恳请你尝试一下。”

  舍夫刚要开口,崔万沙又不放心地补充道:“你要求女性伴侣的我都可以做到!”

  舍夫梗住了。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崔万沙说的有道理,没问题,但那种被忽悠了的感觉挥之不去。

  “你到底是怎么在短时间内避开后羿拿到这么多谅解书的?”舍夫问。

  “你答应了?”崔万沙的眼睛亮了,道,“我利用了邮差机器人,它们会在遇见指定的人的时候把身上的精神烙印传递给他们,我就可以在意识领域和他们谈话,请求他们的原谅,之后邮差机器人刚好把谅解书带回给我。”

  舍夫的眉头仍旧紧锁。

  人的情感太过复杂,今天如果换一个人,舍夫不会相信这些谅解书。但无疑崔万沙之前的话起了作用,舍夫被说服了,他愿意相信崔万沙并没有投机取巧。

  崔万沙和他并不是一类人,说心里话,舍夫想敬而远之。

  但崔万沙目光灼灼地看着舍夫,叫舍夫难得地狠不下心来。

  或许就如他所说,何妨一试。

  舍夫将谅解书退回给崔万沙:“这些涉及私人信息的证据你还是自己保存吧,我愿意相信你。”他再次思考,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的恋爱经验匮乏,对处理情感并不在行。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不介意开始。”

  崔万沙如释重负。

  最后这道坎,说什么也要跨过去。崔万沙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舍夫实在接受不了,他也不得不用精神暗示了——到这时候,就全然不顾他刚刚所做的绝不会在爱里投机取巧的宣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