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飞行问题不大，技术难度最高的环节在隐形起飞和降落。第一支队抵达菲斯星球外围轨道，何蓝田按下阶段暂停按钮。
耳机中传来智能语音：“支队抵达目标星球引力场外，是否准备降落。”
何蓝田透过全景窗目测了一下云层厚度，盯着显示屏上的参数，道：“目标地区云层较厚，机甲降落较易暴露。驯鹿大象，驻守引力场外，做好接应准备；老鹰火鸡，云层外准备远程武器；老狗平头狮子，准备外骨骼，跟我抛弃机甲，进入雨林搜索。”
“是。”
陈常有和陈勇锐将机甲调至预备状态，悬浮原地：“一路保重。”
何蓝田道：“分批下降。”
“收到。”
王皓峰和潘佳者压低速度，调整动力方向，稳稳地停在了云层外。随着气流的移动，云层若有似无地，很难发现他们的身影。
潘佳者连按了几个按钮：“一级戒备。”
王皓峰打开定位仪，启动远程武器，专注视野中出现一片绿色，再度拉进，可见覆满青苔的地面：“远程武器准备完毕。”
“老狗平头狮子。”何蓝田将手握上推力杆。
四台机甲同样安稳停泊在云层外，何蓝田将指挥权移交到外骨骼微型机甲的智脑上：“十秒后准备降落。”
四人耳机中传来读秒声，舍夫深吸一口气。
“……三、二、一。”
驾驶舱打开，外骨骼展开，四人如小小的铁疙瘩，投入了茫茫云海。
“一路保重。”
距地两千米，微型机甲二级展开，准备精准落地。
“测试。”舍夫在频道中说。
“老狼收到。”
“狮子收到。”
“平头收到。”
舍夫面罩上显示出三人的精神域数据：“数据稳定，允许行动。”
从专注视野中看到四人落入一片绿色里，而四周并无异样，王皓峰松了口气：“这里老鹰，云层外，专注视野中未发现异样。”
而后耳机中传来陈常有的声音：“这里驯鹿，引力场外，未发现异样。”
何蓝田和舍夫等人收拢二级展开，打开主武器：“收到。”
何蓝田给其余三人打了几个手势，每人一百万平方公里，自南到北，条状区域，中速飞行，精确搜索。
舍夫等人点了点头，四人分散开来。
舍夫位于一区，属于雨林的东海岸地带。确认微型机甲能源与推力正常后，他打开搜索模式，同时展开知觉触丝，在负责半径范围内展开。
一瞬间，生机勃勃的热带雨林尽收眼底。闷热、潮湿，他不禁皱起了眉：虽然很少有人类，但这里物种繁茂，地形复杂，夏泽精神壁垒构筑等级偏低，兴奋状态下，他担心他会过载。
“平头，测试。”他道。
“平头收到。”
夏泽在三区，远远地向他递来了触丝，又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老查啊。”
阿尔法锁的执钥人端显示夏泽处于二度兴奋，并没有超出战斗中应有的兴奋阀值，还算安全。
“你的精神壁垒构筑等级偏低。”舍夫录入自己的指纹，向夏泽的阿尔法锁下达指令，“每隔十分钟主动向我接驳。”
夏泽嘟囔了一句，把触丝飞快地撤走了。
然而搜寻进行得并不顺利。
微型机甲推动舍夫飞掠过整片空域，知觉触丝铺天盖地，但找不到一丝人类的气息。
舍夫按住耳麦：“一区搜索完毕，未发现目标。”
队友的声音相继传来。
“三区搜索完毕，未发现目标。”
“二区搜索完毕，未发现目标。”
“四区搜索完毕，未发现目标。“
何蓝田皱起了眉头。
“这也躲得太好了吧。”石远航笑道，“他不知道我们要救他吗？敌军找不到，友军也找不到了呀。”
何蓝田翻看了一下手册：“驯鹿驯鹿，是否发现堪吉斯追击部队。”
“驯鹿收到。”远在引力场外的机甲中，显示屏上并没有追击部队的踪影，陈常有向舍夫道，“请求阿尔法锁二级开启。”
舍夫仍旧盯着茂密的丛林：“允许开启，时间一分钟。”
红灯闪烁，陈常有的驯鹿眨了眨眼睛，无数知觉触丝蔓延开出，朝四处爬伸。
穿过茫茫宇宙，驯鹿奇妙的视力捕捉到舰艇行军的波动。然而某一时刻，巨大的乱流涌入精神域，陈常有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了知觉触丝，阿尔法锁瞬间响起警报，二级开启自动关闭，第一针向导素立即注入血管。
舍夫一激灵：“驯鹿？！”
陈常有忍痛咬牙道：“他们果然来了。大概十九个全推距离之外，我看到他们行军了，但我没办法推算到达时间，也不确定是否有被发觉，他们使用了脏频干扰。”
“操。”夏泽骂了一句，“玩儿这么脏吗？”
何蓝田又问：“你状态可以吗。”
不等陈常有回答，舍夫自行查看面板，得出了结论：“还可支持两次二级开启，可以的。”
陈常有扑哧笑了。
“按堪吉斯最强军备最大速度推算，我们还有二十八分十九秒。”陈勇锐打开主武器。
何蓝田下令：“行动时间二十分钟，一到四区高度飞行，有活气儿的都给我查一遍！”
设置的时间到了，舍夫看了一眼夏泽的数据，道：“平头保持一级开启；老狼狮子，允许二级；我三级开启。”
闻言，夏泽嚷道：“副队！”
何蓝田却并未多言：“行动！”
“执钥人行动批准，精神体兴奋状态唤醒，开启推注，一级……”
舍夫听着耳机里阿尔法锁的智能语音，瞳孔慢慢扩大，舍长乐发出兴奋的哈气声，慢慢伏下身体。
“……三级。”
舍夫和舍长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三级开启哨兵眼中的世界被解构成了无数的平面，对于舍夫而言，每一个平面上的声音、气味、震动都被完全捕捉，瞬间分析。虫、鸟、走兽，某一棵树枝叶的摇摆、某一朵花，都被他提升到三级开启的精神域收入眼底。
“三区还是没有！”夏泽气道。
“四区也没有。”
“老狗请求搜索全区！”舍夫快速地说。
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一半。
何蓝田降下自己微型机甲的推力：“准许。平头狮子到引力场外准备迎战！”
“是！”夏泽二人调整航向，低速返航。
何蓝田道：“老狗，我掩护你。”
舍夫并未做声。
舍长乐弃他而去，身影消失在密林中。他把推力开到最大，跟着舍长乐的身影，一头扎进了偌大的热带雨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还剩七分钟。”陈常有报时。
夏泽忍不住了：“会不会情报有误。”
何蓝田略一思索：“老狗，给驯鹿二级开启，让驯鹿再看一次堪吉斯的行动路径。”
“再给我三分钟。”舍夫道。
虽然陈常有还可以承受两次二级开启，但毕竟间隔时间过短。
“我已经看到了。”隔着一个星系，陈常有“看到了”堪吉斯的黑色舰队，“堪吉斯出动了D13舰队，目前已开到大坎布雷星系外。”
“操。”陈勇锐道，“给我参数！”
陈常有表情凝重，将舰队坐标参数录入共享给全员机甲的主武器：“在数据链里了。”
“还有多久。”王皓峰握住发射按钮。
“六分钟。”陈常有话音刚落，语气一变，“不对，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视野共感！”何蓝田喊道。
在众人脑海中浮现的，就是漆黑的舰队在星球中间加速推进。与此同时，主战舰的主武器缓缓展开，瞄准方向，正是这颗小行星。
“稳住。”何蓝田眼睛一痛，才发现不知何时汗出了一脑门儿，正慢慢往眼睛里滴，“机甲目前仍处于隐形状态，他们可能只是发现了我们地面的人。空中六人人，到反方向去，准备全火！”
“是！”
“老……”
“我找到了。”舍夫平静的声音出现在团队频道里，被陈常有的声音盖过：“对方主武预备发射！操他们是要把整颗小行星都毁了！我们只装载了一颗主武级拦截弹！”
“准备拦截！”何蓝田喊道，“老狗，撤！”
“一分钟。”舍夫站在一棵拉玛塔树下，那树浓密的树枝紧紧地抱着一条巨大的森蚺，舍长乐冲着它不停吠叫。
拉玛塔树，半动物性，自主捕食。
可在图谱中，它捕食的，是植物。
舍夫拔出匕首：“我找到了。我们的任务目标要么已经被蛇吃了，要么就是把我们都骗了。”
“老狗你冷静一下！”潘佳者一听他这个语调吓得尾巴毛都竖起来了。
舍夫一言不发，快步走近那条被捕食的森蚺巨蟒，高高扬起匕首。
就在刺下匕首的刹那，他感觉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住。舍长乐的吠声更加剧烈，而他的眼前，仍是一动不动的拉玛塔树和死去的巨蟒。
果真有鬼。
再也不相信自己的感官，舍夫吹了声口哨。
舍长乐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咬住了什么，又被狠狠摔到地上——但牙还是没有松开。
陈常有大喊：“拦截！”
星舰舰炮与拦截炮在空中碰撞，瞬间爆炸。巨大的能量和细小的碎块冲向这颗小行星，在大气层中剧烈燃烧。
电光石火之间，舍夫反手抓住那只冰冷的手，微型机甲“二级+”模式展开，冲力带着他骤然升高，同时外骨骼二度展开，包裹住那个被他拽住的人。
何蓝田反手开启防护罩：“收队！”
精神域震荡，舍夫飞速命令云层中待命的机甲打开驾驶舱，而后启动推进模式，在他进入的一瞬间，全速返航。
这时，他才有心思去看一眼自己到底抓住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披散着乌黑的头发，被收拢的外骨骼丢开后就坐在一边瞅着舍夫。
嗯，是任务目标。
舍夫打开队频：“任务目标找到了，在我这儿。”
队频里除了他们隐约可闻的交火声之外一片寂静，舍夫耳朵尖地听到了夏泽在小声骂“躲个屁，是不是有病。”
何蓝田轻咳一声：“老狗，我们负责拦截，你启动主能量核，护送目标任务全速返航。”
“是。”舍夫啪啪啪按下能源按钮，机甲的动力瞬间升到红色边缘，骤然加大的推背力把他按在了驾驶座里。
舍长乐不受这股力的影响，呜呜地叫着用头拱他的手。
速度还在增加，舍夫勉强扭头看了自己的精神体一眼，那条土狗眼睛锃亮，嘴里叼着条小蛇，非要往他手里放。
舍夫克制住了一个冷战——他真不怕蛇，真的，但是没事儿他也不想碰它。
“你是谁？”坐在一边的裸男幽幽开口，声音颇为低沉。
推背力终于放过了舍夫，他飞快解开固定驾驶位的第一安全钮，把连体的外骨骼脱下来丢过去，又重新插好安全带按下安全钮：“这是Q8系列二型外骨骼，具有较强的机动性和防御力，请按一般外骨骼穿戴即可。我是银河联邦北平军区第一支队副队长舍夫，我将全力保障您的生命，您已经安全了。”
裸男嗤笑一声，并没有动。
舍夫的精神触丝将这一信息反馈给他，他便道：“崔先生，我们目前正处于近光速飞行状态，而且随时有可能进入战斗，请穿上外骨骼保证安全。”
那人一言不发，舍夫回头，入目就是白花花的肉体，立刻飞快地别过眼：“崔万沙同志，请穿上外骨骼。”
崔万沙扑哧笑了：“我这种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顶级向导脱光了在你面前，你都不敢看一眼？”
“您的精神暗示实在厉害。”舍夫道。
“可你还是找到我了。”崔万沙站起来，弯腰拎起地上的外骨骼，把长腿穿进外骨骼的裤腿里，“你还把班迪抓住了，你看它们玩儿得多好。”
舍长乐把那条半死不活的小蛇叼来叼去，的确很兴奋，但舍夫有理由怀疑这是阿尔法锁三级启动的后遗症。正不想应对，耳机中就传来潘佳者气喘吁吁的声音：“报告，火鸡机甲受损24%。”
“我搭载你。”夏泽立刻道。
“不可弃甲。”何蓝田飞快地录入指令，“隐形技术不能留给堪吉斯……还有多久进入我国国境？”
“十四分钟！”陈常有道。
“大象，伸出牵引索，拖住火鸡全速返航。”
“是！”
陈勇锐离潘佳者本来就近，听到命令，在五分钟内完成牵引。
看到陈勇锐拖着潘佳者离开，何蓝田立即下令：“全员开启防护罩，放弃进攻，全速撤退。”
国境线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在望，堪吉斯舰队开始疯狂火力输出。
银河联邦的主武力舰立刻接驳堪吉斯舰队的通讯频道：“这里是银河联邦边境守卫军，您已靠近银河联邦疆域，请立即停火，减速返航。”
D13舰队的队长恶狠狠地把帽子一扯：“继续开火！”
参谋长赶紧联系银河联邦回信：“我方为堪吉斯D13舰队，正在追捕重罪逃犯，请贵军配合。”
银河联邦主战舰中的发信员理直气壮、义正言辞：“我方并未看到任何逃犯踪影，你军密集开火，我方有权视为对我国的武装挑衅，请立即停止开火，减速返航！”
第一支队的八人频道听不到这些，何蓝田看了一下边境守卫军的舰队排列，道：“压低速度，从他们底下飞过去。”
就这样，八架看不见的机甲安全飞过国境，把气急败坏的D13舰队丢给边境守卫军对付了。
后勤指挥着拖车把趴窝的机甲往后边拖，总队长仍旧保持微笑，但谁都看得出他笑得有些勉强：“潘佳者，你知不知道这一架搭载了隐形技术的机甲多少钱？为啥别人都没坏就你的坏了？”
潘佳者垂头：“你都不关心关心我受没受伤，就盯着你那破铜烂铁……”
江燕楼一脚踹过去：“什么叫破铜烂铁！你告诉我什么叫破铜烂铁！还我不关心你，我是你向导！你活蹦乱跳的我还用看吗！”
潘佳者赶紧躲：“你睿智！你最睿智行了吧！”
江燕楼追着潘佳者，两人围着何蓝田转圈圈：“还跑！你还跑！你有脸自己数数，你给我造坏多少台机甲了！开出去就开不回来！是这一回吗，啊？你还怪我生气！你还怪我生气！”
何蓝田看这也差不多了，赶紧把江燕楼拦下：“目标人物都让政委接走了，您别跟这儿生气了，赶紧去看看吧。”
江燕楼被何蓝田架在怀里，气呼呼地指着潘佳者鼻子骂：“你个败家老爷们你给我等着！等我回来收拾你！”说完，整了整衣服，又剜了潘佳者一眼才走了。
看江燕楼走远了，陈勇锐拿胳膊肘捅了捅缩头缩脑的潘佳者：“哎，采访你一下，咋想的你，找总队长当向导。”
潘佳者苦哈哈地：“我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不知道他是总队长啊……知道了谁还有那个狗胆。”
陈勇锐乐了，拿胳膊一勾他的脖子，俩人往食堂走：“哎不是，身为一个哨兵，你的气概呢？你的尊严呢？就让个向导这么欺负？”
潘佳者瞅了他一眼，心说你家明明那样的都能欺负你，我楼楼这样的欺负欺负我不也正常么。
陈勇锐还在说呢：“我跟你说，你别看我们明明在你们面前跟我吆五喝六的，那是我给她面子，一回家，她乖得跟什么似的。”
潘佳者心说对，您说的对，你等我把这段录下来给明明听去，又道：“有件事我也纳闷儿好久了。”
陈勇锐道：“你问。”
潘佳者拧起眉头：“你精神体不是大象吗，我觉着大象都挺稳重的呀，咋你话这么多呢？”
陈勇锐面色一整：“你精神体是大象还是我精神体是大象？答案显而易见，你感觉错了呗。”
夏泽是小队里唯一受了伤的成员。在外骨骼和机甲完好无损纸儿包纸儿裹的情况下还能受伤也是挺厉害的——他操作时总会用很大的力气，把自己给弄得青一块紫一块今天出血明天脱臼，倒也是常事。
何蓝田深叹自己带了一群什么玩意儿，拦下了江燕楼就闷头在前面走。王皓峰虚扶着夏泽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问：“你肋条疼不疼？呼吸疼不疼？”
夏泽一个劲儿地挥他的手：“哎呀这都不算事。”
陈常有、石远航和舍夫沉默地走在何蓝田后面，良久，石远航问：“那向导从你驾驶室里出来的时候，你俩咋衣衫不整的呀？”
陈常有憋住了笑，和石远航对视一眼，又去看面无表情的舍夫。
“不太好说……”饶是平素从不多说别人半句的舍夫此时也差点忍不住抱怨了。
当时马上要降落，崔万沙外骨骼套了一半就撂下了，动也不动，舍夫只得问他怎么了。
崔万沙说：“我懒，不想穿。”
舍夫心想，我作为哨兵这样接触向导可能不太好，要不待会儿我先下去，找别的向导来料理算了。
可谁知崔万沙想看透了他的想法似的：“你找向导来我也不穿，太硬了，不舒服。”
舍夫默默地加固了自己的精神壁垒。
“你加固了也没有用。”
这次的声音是直接响在脑子里的，舍长乐当时就把牙龇出来了，也不玩小蛇了，对着崔万沙虎视眈眈。
“不要这么凶。”崔万沙在他脑袋里说，“这样说话多方便啊，我脑子里想什么就直接和你说什么，不然我还要调动发音器官，浪费能量。”
舍夫一言不发，大脑放空。
崔万沙却起了谈性：“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干嘛的？我告诉你？”
舍夫保持不听不想不说话的状态。
崔万沙又说：“你不好奇我有什么资料，堪吉斯为什么宁可毁了一颗小行星也要杀了我吗？”
舍夫操纵推力杆，打开阻力器，做降落准备。
崔万沙幽幽叹了口气：“你哪里都好，就是闷了点……裸奔呢，我也是不想的，外骨骼真的不好穿，要不你把你衣服脱给我试试？”
舍夫道：“衣服不像外骨骼自动伸缩，我们的尺码不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
崔万沙话音一落，舍夫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离开了操作台，开始解皮带，拉裤链。
舍夫惊了：“你不是说要衣服吗！”
“先从裤子开始脱咯。”崔万沙不紧不慢，竟然挪动他金尊玉贵的身体走到他身后，软绵绵地攀着他的脖子，“你自己脱裤子，我帮你解领带。”
舍夫极力控制自己的手，但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比之前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个向导有多厉害，在这个人的威胁程度上又加了几个感叹号。
“我还要备降。”幸好第一安全钮固定着，崔万沙也没控制着舍夫解开，所以舍夫站不起来，裤子也脱不下去。
崔万沙懒懒散散地看了一眼显示屏参数：“还有段距离呢。”
没有距离了！舍夫在心里喊。
何蓝田在频道里问他：“老狗？老狗？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备降？”
舍夫看向崔万沙，崔万沙眨巴着眼睛看他。
“老狗？出什么事了吗？”何蓝田问。
崔万沙搂住了他，舍夫不受控制地说：“没事。”
“没事你不备降！”何蓝田搞不明白这个往日稳如老狗的下属出了什么岔子，“你驾驶舱里还有目标人物呢！”
这时智脑也响起了提示：“即将降落，请驾驶员做好降落准备。”
崔万沙又瞄了一眼参数表，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备降标准已经这么水了？离极限备降高度还差这么多，急什么啊。”
说完，终于放开了舍夫，也放开了对他肢体的控制，智脑已经在重复“请驾驶员做好降落准备”了，舍夫手速飞快地开始设置。
机甲平稳落地，舍夫松了口气，正要整理仪容，就听崔万沙命令道：“不许整理。”
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
“拉我下去。”崔万沙把手伸了过来。
但崔万沙到底是在下去之前自己把外骨骼套上了。
于是众人就看到衣衫不整的舍夫和只穿着外骨骼的S级目标人物在机甲下面搂搂抱抱。
这叫舍夫怎么说。
他也要考虑崔万沙的名誉，和这个向导能力的保密问题呀。
紧赶慢赶着，两个连到一块儿的任务告一段落。舍夫不愿再拖，换了常服，就准备回家去。
正在修鬓角的潘佳者问：“你不休息一下？”
舍夫绑完鞋带：“回家休息。”
往大门口走的时候，他遇见了开车出去的王皓峰。王皓峰把车窗降下来，问他哪儿去。
“回家。”舍夫答道。
王皓峰撇一撇下巴：“上车，我送你回去。”
舍夫没多推拒，绕过去坐了副驾驶。
王皓峰刷卡出门，问：“咱津贴啥的也不少啊，平时也没用钱的地方，你咋过得这么紧巴巴，车都不买一辆。”
舍夫笑笑，没说话。
“不还是原来那地儿吗？”王皓峰问道。
舍夫点点头。
王皓峰将车停在他家楼下，舍夫下了车，王皓峰道：“我就不上去了，给叔叔阿姨带个好。”
舍夫点点头：“谢谢你，改天来家里吃饭。”
王皓峰摆摆手就走了。
舍爸爸和舍妈妈完全没想到小儿子会回来。
舍长乐一进家门，先去嗅了嗅老一辈的舍柏茂和丫丫，而后就去和舍长生追着玩儿去了。
舍妈妈刚把舍夫迎进来，就要换鞋出去，被舍夫拦住了：“这个点儿了你出去干嘛？”
“家里啥菜都没有，我得给你去买点儿菜呀。”舍妈妈说。
舍夫和站在舍爸爸身后的二哥对视一眼，道：“我吃过了回来的，不着急，一会儿你列个单子，晚上要吃什么让舍乎买去。”
二哥瞪了他一眼，嘴上也说：“你别出去了，一会儿我去买。”
舍妈妈只得作罢。
舍爸爸说：“给舍初发消息，让他回来吃饭来。”
“欸。”舍夫应着，去次卧从加密波段给大哥传讯。
通讯接起时舍初一脸疲倦：“怎么了？”
舍夫道：“大哥，爸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舍初向时钟看了一眼——他最爱那个复古小闹钟：“我还差个数儿没出来，能出来就回去。”
“行。”舍夫道。
舍初道：“你开我那隐形出去了？”
“嗯。”舍夫道，“功能很完善，除了喷射，都无法察觉。”
“喷射也掩盖了你们还怎么飞。”舍初喝了口水，“你们队那只火鸡又把机甲报废了？”
“没了四分之一。”舍夫道。
“那架机甲上隐形功能还完整吗？”舍初问。
舍夫回想了一下：“我当时没有留意他的机甲，但从情况来看，应该是完好的。”
“什么情况？”舍初皱眉。
舍夫道：“当时他的机甲不适合再启动动力，是另一架机甲拖拽他回来的，中间经过了国境线，边境守卫军能假装没看见。”
“那就是基本完好了。”舍初揉揉鼻梁，“还行。”
“不过堪吉斯肯定知道我们有这项技术了。”舍夫道。
堪吉斯知道了，就是希纳知道了，希纳知道了，小半个已知宇宙就知道了。
“这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舍初把手伸过来打算关闭通讯，“好好陪陪咱爸咱妈，我尽量回去。”
“行。”
通讯挂断了，舍夫转身出去和舍爸爸说：“爸，大哥说他尽量回来。”
舍爸爸气道：“就他忙！我那时候再忙也没到连吃口饭的工夫都没有呀。”
舍乎连忙哄着舍爸爸下棋去了，又嘱咐舍夫：“你和咱妈商量商量晚上吃啥啊。”
老舍家的饭其实是很好做的，煮一锅骨头肉，煮一锅葫芦卜，全家就都吃得很开心。
舍妈妈说：“我看现在年轻人都爱吃营养剂，虽说营养是没问题了，但你们不馋吗？”
谁知最后舍初还是没能回来。
不仅舍初没回来，舍夫也回部队去了。
政委坐在办公桌后面：“那个……你之前和我说想取消预备结合伴侣来着，取消了吗？”
“取消了。”舍夫道，“本想和您说一声，但当时没机会。”
“啊没事儿没事儿。”政委沉吟片刻，“现在吧，有个事儿。就之前你接回来那个S级人物……”
舍夫看着政委。
政委咳了一下：“他不太肯配合，点名要你过去。”
舍夫面不改色，舍长乐吭叽了一声，把眉头皱起来了。
“这是他的资料，目前我们了解到的就这么多。”政委把一页纸递给他。
舍夫好久没接触过纸质的材料了，接过来一看，是张简历，空了大半，就填了几行。
“姓名：崔万沙 SSS级向导
国籍：未知
精神体：未知（？爬虫纲有鳞目蛇亚目）
能力：已知——可控制S级及以下觉醒者及未觉醒者肢体肢体行动；超强共感。”
“他坚持要用手写，写了个名字就嫌烦，又交给我们同志写，他口述。”政委道，“结果说了两个字又懒得开口，直接在书记员脑子里开嗓；脑子里开嗓就算了，他又不，直接控制书记员写字；写了几个字又不写了，只说叫你去，盘在椅子上再也不动了……能力和精神体那儿还是咱们同志自己补的。”
舍夫歪了歪头：“盘？”
政委抿了抿嘴：“我形容不好那种状态，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能多聊几句吗？”舍夫调转纸张，把简历还给了政委。
“聊什么。”政委问。
“军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消息？”舍夫道。
“上级通知给我们的。”政委说，“我知道你问的肯定不是这么浅显——他们在静室，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舍夫看了政委一眼，政委一愣，推倒了桌上的水杯，茶水从桌沿淌下去。舍夫看着水滴滴落从急到徐，政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官屏障开启、按照水滴的频率，二人的知觉触丝慢慢荡开——这是哨兵独有的场，除非破译震荡频率，否则无法感知。
“上级需要我做什么。”舍夫这样问。
政委看着他：“专家组什么都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个向导太过危险，我们从未有接触3S级向导的先例。他能看透这个基地的一切，了解我们每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哨兵的共振场能不能屏蔽他的感知。我只能推测——我们要尽可能地了解他、掌握他、收拢他。”
舍夫看着水滴将尽，轻声道：“是……但怎样都有个限度，再强也要符合基本逻辑。”
最后一滴水汇聚，挣扎几番，彻底滴不下去了。敲门声响起，政委扬声道：“请进！”
秘书推开门：“那边在催了。”
政委看了舍夫一眼，舍夫立正敬礼，跟着秘书往电梯走去。
哨兵可以说是基因链上最敏锐又最痛苦的存在，超出常人的五感使他们每天接收远超常人的刺激，凡是哨兵集聚的地方，必然会设法建立静室。
秘书带他下到地下七层，又申请了下降权限，他们才又搭上了隐藏电梯，来到地下十八区。
——按照银河联邦的古老传统，“地下十八”可不是个好去处。但传说中的地狱，却是哨兵的天堂。北平军区基地的绝对静室就在这里。
秘书被拦在了三十厘米厚的合金门之外，舍夫换上了特制的准入服，跟随另一个人往里走。
绝对静室都很小，外围连通水管网络，水流从水管中流过，制造最外围的白噪音保护层，而后又是隔音层、减震层、除味层的层层叠加，最过分的绝对静室里，哨兵待在仅可供自己伸展的狭小空间中，享受绝对的清净。
这样来看，哨兵最舒服的享受仿佛是被囚禁。
向导的绝对静室则不同，江燕楼曾笑称，只要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离老子远一点，老子就清净了。
走过笔直漫长的走廊，领路人在一片雪白的墙上点了几下，雪白的墙骤然展开，出现了一扇门。
领路人示意，舍夫弯腰进去。雪白雪白的房间里，崔万沙就把自己折叠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一只手一只脚绕过椅子腿，政委的“盘”字用得精妙。
舍夫四下环顾，透过一面极小的玻璃，他看到了对面房间中坐得挤挤挨挨的人群。
察觉到他的到来，崔万沙缓缓舒展开身体：“不管多强都要符合基本逻辑，这是没错的。但天才总有办法反过来利用普通人所遵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