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51章 |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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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如萱讽刺他不是个男人,说他装病,他活该去死。

  他的父亲母亲失望百倍,认为他没有找到一个贤妻良母,反而给二老增添了不少负担,赵雪琴的高血压也是因为他这失败的婚姻引起的。

  他是凶手,是阴谋论者,他是辜负了所有人的挨千刀,他甚至都不该活。

  而在那些洪水猛兽一样的辱骂之下,他曾经离幸福那样近在咫尺。如果不是严正港招惹,他完全不必被这一身情伤弄到重度抑郁,想不开,频繁自残、从楼上往下跳。

  “我割腕过5次。从楼上摔下去过7次,大大小小的缝合手术至少40多次,洗胃、心电复苏,早混成家常便饭了。”文家河嗓音摇晃,瘦弱的身体都支撑不住,“而这些,在你严正港嘴里,仅仅是一句‘想过’。”

  他从没有哪一刻痛的这样撕心裂肺。

  答案是他要的,严正港也说出来了。他明明想到过,却亲耳听见后再次血流成河,险些入魔。

  眼前一片眩晕,文家河心口喘不上气,勉强扶着桌子才站稳了。

  他问严正港:“你说你想过后果,那这些年你有没有一次愧疚过,觉得对不起我?”

  话音落地,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算了吧,别回答。假话好听,可那太伤人了。何况你又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觉得我比你老婆好玩弄,觉得我傻罢了。”

  “愧疚过。”

  沙哑而浑厚的声音响起,文家河灵魂静止,泪珠都缓速成一条小何:“你说什么?”

  “想过很多回。”严正港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有心的,谁能伤害了别人还安然无恙地过活?那可能么。”

  “……”

  “这么多年,想过你太多回。”严正港说,“每次想你,我都往外头跑,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面对孩子老婆。成家是为了传宗接代,要是什么都不考虑,我肯定带你走,想都不用想的。”

  这个人年轻时有一张好皮囊,一副好口条,这么多年过去,容颜虽老却魅力不减,还像当年那样舌灿莲花,将他玩弄的团团转。

  文家河长时间吃药,脑子已经变得不好用。

  严正港说这些他根本毫无概念,只问:“那你这些年,出差了多少次?”

  他不说想他了,就出一次差么。

  既然如此,林雁看的那么严,家中又有长辈坐镇,还有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缠着他叫爸爸,严正港又能能出去几回?

  文家河有觉得这人在骗他。同样的手段伎俩,同样的说辞,15年前骗他脚踩进油锅,如今又要让他下地狱,他怎么敢信?

  严正港知道前罪难赎,手机掏出来,找到律所的app,放在文家河面前。

  “这是什么?”

  “你问我一年出差多少次,不如问我一年回过几次家。”严正港说,“365日,我在家待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逗留最久的两天,一次昭礼过生日,一次卓卓住院,其余全在外头。你问我想没想过你?”

  他一字一顿,“我想你想的快疯了。不去找你,你又怎么知道?”

  文家河看着APP上的出差图标,密密麻麻的红色肌肤占满整年。

  严正港没理由为了骗他,专门造一个假的东西出来。

  而他只想问最后一句:“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若真的想我,为什么不去找我?”

  “因为你成家了,我也成家了。”严正港说,“同样的错误,我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环境下去犯第二次。年轻那会混蛋,谁都对不起,你这话说对了。但现在我不能再跟你保证什么,因为错了就是错了,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我只能告诉你,十五年,我想过、等过、侥幸过,最后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就清醒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的那一日,被律所里的实习律师轮番敬酒灌醉,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弯腰大吐。

  当他早晨洗完脸,一抬头瞧见鬓边的白,黑发间掺杂的银灰,一次又一次去染这个头。

  甚至卓卓像以前那样跳到他身上撒娇让他背,才五分钟他就大汗淋漓。

  一桩一件,都让他明白,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严正港。那时候他可以为了匡扶正义,一座拐卖人口的山说烧就烧,几十个妇女说救就救,这些事如今再来一遍,他甚至都不敢想,因为他内心是害怕的。

  当了一辈子刑辩律师的人,有一日开始惧怕法律,对自己的职业产生无尽迷茫,甚至怀疑他自己的专业能力,被原告方一个不懂法的人质疑。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四十六,不是三十六,更不是二十六。

  他已经过去了认识文家河那个最好的年纪,已经逐渐走向衰老。有一天他会身体变差,会生病,甚至会衰亡。大自然给予他一个触及到灵魂的漂亮爱人,阴差阳错,却让他只能享用一段,无法给予永恒。

  ——他还怎么敢,再义无反顾地像年轻那样继续下去?

  他严正港怎么敢呢?

  “离婚的事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严正港低下头颅,发丝散在额前,高大的背影被日光压得弯曲。百年来头一次,他在文家河面前露怯:“文家河,我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忽已暮,你可以指望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道歉、忏悔,但他却不能指望用一段迟来的离婚,去弥补无法复原的事态,这根本不是对等的。”

  文家河重新在床上坐下来,抱住膝盖,眼眶发湿。

  “我没指望你道歉。”他轻声说,“我只想确认你是真的爱过我,觉得对不起我。”

  “我爱过你。”严正港摊开手掌,抚摸他哭红的眼皮,“但我跟你是男人,更是父亲。所以结婚时对的,生儿育女也没有错,能明白么?”

  文家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最温柔的真相,往往也最残忍。严正港既然都觉得两人开始各自的婚姻没有错,他还能如何辩解呢?

  何况他跟严卓立说过,他和他父亲相识的时候太不恰当了。

  如果时机能对,兴许两个人会有另外一段结束。只是属于他和严正港两个人的生活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林雁庄如萱,也没有文沁一,严卓立,甚至是严昭礼。

  喉咙发干,文家河润了润,笑着说:“港哥,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在狗山,你给我看过昭礼的照片?”

  严正港想了片刻,也笑了:“记得。你说昭礼像我。”

  “我说错了。”文家河勾住他宽大冰凉的手掌,放在嘴边亲了一记,慢声说,“他不像任何一方。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他只是他,你也好,嫂子也好,我也罢,在三个人的关系里,昭礼是唯一一个只要看见,就能让所有过错被无条件原谅的那个。”

  孩子是所有人的软肋,也是两个人的纽带,是良心。

  他们但凡自私一点,都能早点私奔快活。

  可文家河从严正港笑着给他看自己儿子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

  就是因为心里有孩子,两个人才不能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要。而他和严正港能重续前缘,说到底,也是因为孩子,因为他想离婚,然后给沁一一个好一点的生活。

  午后阳光正好,文家河和严正港并排而坐。

  他们一同看向窗外,恍惚间觉得,今天的日头实在太好了,就像在狗山同床共眠起来的第二日,院子里很安静,阳光照在脸上是暖洋洋的。

  相视一笑,两人都笑了。

  是释怀,是解脱。

  更是几十年来一只剜吧掉的烟疤,一场血痂掉落,一笔勾销。

  如果早知道爱过,这答案还想去追寻么?

  未必吧。他和他,又不是真的情痴浪子。几十年追逐一个心结,根本不现实的。

  “现在还想哭么。”严正港刮文家河鼻子,“多少年没见,你倒是小孩脾气,比以前更爱哭了。”

  “不哭了。”文家河摇着头说,“港哥,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严正港不是不爱他,是按下一个按钮,这十五年把对他的爱暂停,转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他如今离婚,文家河也没什么好说。

  只是期盼灾难少一些,就算无名无分,就这么保持着朋友关系,也很不错。

  “以后就往前走吧,港哥。”他靠在严正港肩膀上,片刻说,“都别回头了。”

  严正港揽紧文家河瘦弱肩膀,在他额头亲一口,闭上了眼睛。

  须臾,老泪纵横。

  他和他为了等待这一幕,受了太多苦,消耗太久了。

  ……

  严昭礼袋严卓立在爷爷的钓鱼场玩了个痛快。

  严卓立这小皮猴子就喜欢户外运动。非要拆爷爷一根最好的新鱼竿,饵料也挖了半桶,结果一下午只钓上来五条鱼。

  老太太把鱼一口气全炖了,两个孩子上桌吃饭,这才问:“晚上回不回去呀?明天就要上学了吧?”

  严卓立黑眼珠转的飞快,直看哥哥。

  严昭礼说:“明天不上学也行。这段时间都是复习做卷子,天天写手很累,我歇一歇。”

  “那卓卓呢?”

  “嗯,嗯,我明天上学。”

  小皮猴子还是没架住哥哥利诱,筷子咬在嘴里,两条腿在椅子上上下下:“我都走一天了,小妹妹一定很想我,明天我要回去跟小妹妹玩。”

  “什么小妹妹?你爸妈又生了一个。”老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严昭礼。

  “没有。”严昭礼低下眼皮,“是我爸爸朋友家的,长得很可爱,也很可怜,好像自闭症。”

  老太太知道这俩孩子说的是小沁一,一番感慨:“那小丫头长得粉雕玉镯多可爱呀,唉,是个苦命的,跟咱们卓卓一样。”

  “我才不哭呢。”严卓立反对,“我出生在甜窝,我是甜的。”

  “对,对对,你要什么有什么,当然是甜的。”老爷子逗小孙子,“别的不说,就你爸都够宠你的。15岁的大男孩了,天天当五岁养,不是乖乖就是宝贝儿,他连你哥哥都这么叫。”

  严昭礼愣了愣,“爷爷是不是搞错了?我爸没那么叫过我。”

  “你爸爱面子,估计也没当面那么叫过你弟弟。”老太太给俩孙子一人加了只鸡腿,“其实啊,你们爸爸还是很挂念你们两个的。每次来都跟我和你爷爷夸你们两个,说他家的大宝贝和小宝贝乖,不惹事,比其他家的孩子好的多。”

  “你是没见你爸那个样,嘚瑟的哟。”老爷子咋舌,“幸亏你俩是男孩,他还宠不到哪去。真变成姑娘,他都得给捧天上去!就没见过这么娇孩子的,他严正港比林雁还溺爱,也是真他么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