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18章 | 十八

  【-】

  两人都没睡,严正港知道文家河扭过来看自己,喉头滚动:“别乱动。”

  “严老师,您冷不冷?”文家河拽紧了被子,“我总感觉被窝里钻风。”

  “这被子是单人的,盖两个人肯定不行。”严正港把被子往那头松了松,“后背盖住,墙边有风,甭受凉。”

  “那您不就受凉了?”文家河觉得不好,把被子又重新拽过去,往严正港那边蹭了蹭,“没办法,被子窄,床也窄,就这样挤着睡吧,还暖和些。反正都是男人,挤一挤都暖和,总比一个人冻着强。”

  他都不说什么,严正港当然没挑的。

  任由文家河脑门蹭着他肩膀睡去了。

  一张脸转向外方,给小木头记者留出地方吸氧。

  严正港此行的目的,就是借着送李雄的骨灰调查赵梦柯的死。

  案子虽然已经结束,但他答应了给赵梦珂母亲一个交代,于是这件事就得有一个起因,经过,结果。

  眨眼间,来狗山已经一个星期。

  这里的人很奇怪。有些百般避讳,不肯让他见到自家买来的媳妇,有些久而久之放松警惕,继续过以前的日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知是从哪一天起,狗山的哭叫声更多了,好像挨家挨户都能听见女人的惨叫,难免有宁死不屈的,遭受苦头就更多。

  文家河被那些触目惊心的叫声惹的难受。

  他知道,一个再有学识的女性被骗到这里来也会死路一条。她们纵然学富五车,在这种根本用不到常识的地方,照样无法解救自己。

  这日早上,两人吃过饭,决心随意走走。

  难得的赶集日,狗山大部分男人都去城镇逛游,家中只有老一辈的父母看管那些女人。

  严正港跟文家河往前走了几十米,瞧见吴同心的媳妇端着一只筐子去河边洗衣裳,便跟了过去。

  文家河觉得那女人长得不像狗山人,脸虽然晒得很黑,脖子却白的异常。

  他小声问严正港:“严老师,您觉得她也是被拐卖的?”

  “这里的女人应该都是。”严正港插兜,回头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狗山这些汉子已经把买卖媳妇当成家常便饭,他们祖祖辈辈闭塞在山里,又与旁人不接触,唯一娶媳妇的方式就只有从外面买女人。”

  说话间那女人已经来到河边,把衣裳一件铺在大石头上,拿着棒槌开始敲打。

  四下无人,文家河小声叫了句:“嫂子。”

  那女人没有听见,他又叫了一声:“吴家大嫂!”

  这个距离已经很近,按照这分贝,应该听见才对。

  可那女人仍旧低头洗衣裳,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一头黑发挂在脸侧,手中的棒槌起起落落,用劲敲打家中男人们的衣裳。

  文家河同严正港过去,在女人身边蹲下。

  她看见两个男人,受到惊吓,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惊恐的拿起棒槌就要打人。

  “别打,我们是好人。”文家河急忙握住她的手,“你是被拐到这里来的么?”

  女人一双眼瞪大,里面全是茫然无措。

  文家河回头看了看严正港,对她说:“你不要害怕,如果有机会,我们会救你出去的。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被拐到狗山的?”

  兴许他脸上的神色非常柔和,女人终于打消警戒。

  文家河见她张开嘴,急忙示意严正港一起听,看她要说什么。

  然而当梧桐心的老婆张开嘴,他却吓得大惊失色,一下子摔进了小河里。

  严正港一把拽起来文家河:“怎么回事?”

  “她,她没有舌头!”文家河惊恐万分,指着吴家大嫂,“严老师,她怎么会没有舌头?!”

  女人见他如此惊慌,满面愧疚。

  但是很快,她把脸侧的头发也掀了起来。

  这下不光文家河,就连严正港双眼都赫然一沉,被震住了。

  ——这女人一定是被拐卖的没错。

  试问,什么人会没有耳朵,也没有舌头?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拐进来。那些男人怕她跑,怕她说才这样做。

  “严老师……”文家河吓得不轻,双腿都站不稳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别慌。”严正港见过大世面,稳下心神,问吴家大嫂:“能听见么。”

  女人看懂了他的口型,摆摆手,指自己被割掉的耳朵。

  怕吓到文家河,没再张嘴,只指了指舌头,示意也不会说,都不行。

  “会不会写字?”严正港又问。

  这一次,女人迟疑后点了点头。

  严正港从兜里掏出贴身的黑皮本,拿出一支笔,递过去:“你的姓名,年纪,还有身份证号写在上头。家庭住址也告诉我,如果还有亲人,把他们名字写上,加上联系方式。”

  他语速不快不慢,女人逐一弄明白,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在纸上写下什么。

  “严老师,那些人太可怕了。”文家河不忍看吴家大嫂,“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切了她的耳朵和舌头,和把人做成人彘有什么区别?”

  “狗山这地方,什么事都有,唯独没有人权。”严正港见女人停下,接过来本子,“见到了,闭上嘴,不要说也不要多打听,否则惹了麻烦没法弄。”

  本以为她会立刻告知一切,低头间,才发现吴家大嫂只写了一句话。

  ——家里还有三个娃娃。能不能把他们带出去?

  “娃娃。”严正港看文家河一眼,问女人,“是你生的孩子?”

  女人摇头,写,是吴建国给他其余三个儿子买的媳妇。

  她看得出严正港一身正气,而文家河也面相温良。

  在纸上一五一十写道:最大的18岁,最小的只有13。都是被人贩子拐过来的。听口音像北方小娃,18岁那个已经被那群畜生糟蹋了。

  她原本还想写13岁娃娃的遭遇,也许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停笔,眼泪刷的流了出来。

  “你别哭,我们会尽力把这些信息交给警察。”文家河不忍,拿出纸巾让女人擦脸,“你被拐来几年了?”

  几年。

  女人看着远处的大山想了很久,最后摇摇头。

  “不知道么?”文家河起身,问严正港,“严老师,您觉得她不记得,还是不想说?”

  “应该是不记得。”严正港看着女人,“被拐卖到狗山的那些女人根本没有自由,有些甚至会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变成疯子。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加上惨无人道的折磨,她们不记得时间太正常。”

  文家河看到这女人侧脸处残留的一点点耳肉,觉得难过,“大嫂,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是谁这么干的?”

  大嫂很惧怕那个人,才想起一双眼就惊恐地颤抖,两腿不自觉发软,脑袋也剧烈摇晃起来。

  严正港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前边,还是后头这个?”

  女人手指一阵颤抖,最后指向前面那个名字。

  “是吴建国。”这个结果出乎严正港意料,“我以为他年纪大,至少会有一点善心。没想到真正作恶的是他。禽兽不如。”

  女人外出洗衣裳只有很少时间,回去晚了又要挨打。

  她拿起棒槌拼命敲那些衣裳,好像所有受过的虐待,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发泄一下了。

  “我知道你急着回去,就长话短说。”严正港在吴家大嫂面前蹲下,拿好纸本,“狗山所有女人都是被拐过来的,是不是?”

  女人点头。

  “大概有多少个?”

  她想了想,冲他比了个数字。

  文家河又一次震惊了:“什么!?二十个——”

  想当年他上大学,整整一个班还有20个女生。

  而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贩子竟然卖了这么多女人在这地方,他们真的该死!

  “迄今为止,有没有人逃出去?”

  严正港问了这么一句,女人恍惚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

  “有?”他回头看文家河,又在纸上写了个名字,“赵梦柯。”

  女人眼中茫然,好像不知道是谁。

  文家河提示严正港,“您讲一讲她的长相身高呢,说不定她就知道了。”

  被卖到山里的女人没有名字。她们唯一的称呼,就是谁谁家的媳妇。

  严正港把纸笔交给文家河,对吴家大嫂描述赵梦柯的长相,“瓜子脸,一米六左右,人长得很瘦,鼻梁中间还有一颗痣——”

  他没描述完,女人神情激动的用力点头,仿佛确认他的答案,赵梦珂就是逃出去的那个唯一。

  “就是如此。”严正港问完话,见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走,对女人点了下头,带着文家河离开。

  “赵梦柯就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他说,“但她没有成功。根据警方找到的位置,很有可能是从刚才那座山上摔下去,因此丧命。”

  文家河想起吴家大嫂的遭遇,触目惊心:“严老师,这些女人真的太可怜了。您看见她写的了么,那些人贩子拐来的净是年纪小的姑娘,十三的都不放过,这——”

  “这么看来要抓的人还是很多。”严正港眉头紧皱,“赵梦柯案的嫌疑人虽然抓住,但他没有做出同伙,如果吴同心妻子写的信息属实,那么这个拐卖团伙至少还有几十个人逍遥法外,在继续这种贩卖人口的恶行。”

  严正港一句话,周遭连风都变得阴冷。

  太可怕了。

  文家河只有这一个想法。

  狗山这些人,简直是一窝子猪狗不如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