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十五分,苏禾还在场外,打视频电话催着C牌工作人员,楚清筠、何月、陈小迪一起走上红毯。

  S市的冬天不虽下雪,却也不算暖和。

  何月穿着黑色的V领长裙,陈小迪穿的也是春夏款西装,两人从下车就冻得哆哆嗦嗦。

  再加上第一次走红毯,难掩紧张,都在勉强维持笑容,步速极快,中途完全没有停留,只在有粉丝或记者喊名字后回头摆摆手。

  之前走过的几个艺人也都是这副冻到恨不得飞过红毯的模样,旁边的记者全都见怪不怪,反而印象里身体最不好的楚清筠倒是不受冷空气影响,一如既往挺拔从容。

  因为要与另外两个人平齐,他同样大步走着,却完全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瑟缩,插着墨色素簪的长发与描着金色凤尾的披风被微微吹起,尤其是细软的发尾,随着他脚步的节奏飘动,仿佛不是艺人在走红毯,而是离家闯荡的少年公子,身着华服,却潇洒自在。

  青年抬着手,视线越过记者,与后面喊他名字的粉丝打招呼,嘴角的微笑恰到好处,不算张扬,也不至于虚伪,熟悉他的人能明显地发现,相比于《演技巅峰》时期,楚清筠显然成熟稳重了许多,虽然还是能从眉眼间的笑意看出被闪光灯包围的兴奋,但这更像精致艺术品中别出心裁的反差点缀,不损原本的意境。

  如同一颗真正的梧桐树,华国风的温良沉淀与名利场的孤傲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与之相比,漂亮到不真实的脸和身材甚至沦为次选。

  然而他的次选,已经是红毯上无数人望尘莫及的惊艳。

  走到签名墙前,三人接过主持人递来的笔,在中间偏左的地方签上名字。

  背对镜头时,何月小声问道:“猫哥,你不冷吗?”

  楚清筠:“冷。”

  三人放下笔,与自己的签名合影,何月和陈小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嘴唇冻得直抖,被主持人要求再拍一张合照时,何月微笑看着镜头,直视着闪烁不停的镜头,嘴型不变继续道:“看起来可不像。”

  楚清筠笑笑:“因为我能忍。”

  何月侧头,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

  下午正是阳光远离的时间,S市潮湿的空气被冷风席卷着吹透一切布料,她长裙里藏着秋裤,披着皮草披肩,总得来说比楚清筠穿得要多,如果他不是什么低温人,仅仅靠着忍耐和表演,那就说明,他对身体的控制已经达到能够抑制正常的生理反应。

  什么人能忍成这样?太扯了。

  下一组已经走到了红毯上,三人与主持人打过招呼,并肩走下去。

  何月戳戳他胳膊,确定没有感觉到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你是低温人。”

  陈小迪在一旁哀求:“再快一点,我要冻死了。”

  走下红毯,是主办方准备好的休息室,楚清筠一进去就被塞了一杯热水,小宁把毛毯披到他身上,又帮何月的助理整理裙子。

  楚清筠双手捧着热水,围着毛毯,低头缓了几秒,咬着牙打了个巨大的寒战。

  何月:……

  好吧,他就是能忍。

  没过多久,苏禾进来了,屋里众人立刻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

  “赶不上。”

  苏禾把手提包扔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他们堵车了,到这里要两个小时,根本赶不上。”

  何月和陈小迪不敢开口,都小心地去看楚清筠,他们俩都是借楚清筠的光才有这种独立的套间休息室,内场的礼服却和他差不多水平,V跟C牌比差了些知名度,当季更是不如超季,要不是为了争取C牌,他肯定能借到更好的。

  在别人看来,为了几个牌子折腾成这样似乎有些锱铢必较,但他们处在名利场的中心,一个利益至上、把捧高踩低写进骨子里的圈子,就像昨天的副导演,周池和霍北城的指使是一回事,但没有周立金撇清关系的那个视频,他也未必敢给楚清筠这个豪门少爷难堪。

  红毯的一次礼服,除了证明咖位、取悦粉丝,更代表着未来一年的资源和工作环境,何况娱乐圈普遍迷信,楚清筠的红毯图一出,不知道多少人夸他红能养人,若是待遇不如同咖位艺人,尤其是不如周池,网上的嘲笑和讽刺怕是要虐走不少事业粉。

  一时间,整个休息室的气氛都变得沉闷,楚清筠还没有缓过来,小口咽着热水,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不敢去换衣服,安静地刷着手机。

  红毯直播的弹幕中,依旧有念念不忘的观众在反刍楚清筠的造型,直到周池再次出现——

  他跟星辰少年的团员一起上的红毯,毕竟出道两年,几人的礼服都很不错,其中胡亦明还穿了高定。

  这倒是让刚刚觉得赢了楚清筠的周池粉丝破防了。

  毕竟红毯礼服的鄙视链里,有F国认证的高定远大于超季,再大于当季和过季,尤其是很多品牌每个地区只销售一件,如果借的人咖位或者形象不符,甚至会损失用户。

  当然,楚清筠身上的“高定”因为是小众品牌,处在中间的灰色地带,很难明确地参加对比,这才让两边粉丝吵得不可开交。

  以团的名义活动时,周池因为“团宠人设”,一直是几个人之间人气最好、资源最好的,粉丝们完全没想到,在他们忙着盯住楚清筠较劲时,胡亦明竟然偷偷发展,压了他一头。

  何月把这些弹幕分享给陈小迪,两个人解气地议论一番,转而想到楚清筠的礼服还不如周池,又难过起来。

  “你们先去换吧。”

  楚清筠放下水杯,好笑地看向小心到有些可怜的两个人:“我要先弄头发。”

  这是苏禾的想法,既然衣服不够,那就继续发挥楚清筠相貌的优势,用造型来凑。

  两人看看拿出卷发棒的造型师,各自带着助理出去换衣服。

  苏禾撑着下巴,待门关上了,才露出怀疑的神色:“你怎么这么不在乎?那可是C牌。”

  “谁说的,”

  楚清筠道:“只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没有用。”

  苏禾气还没消,对他发起无差别攻击:“这么豁达?我怎么记得上次你生气,还用纸巾砸人来着?”

  楚清筠一顿,转头看韩淼。

  造型师被吓了一跳:“别别别,别动。”

  韩淼装傻一笑,拍拍小宁:“咱们先去吃饭,这儿有苏姐呢。”

  小宁还在惦记昨晚犯的错,说什么听什么,亦步亦驰跟着韩淼,临出门时,听到楚清筠略带不耐的声音。

  “别提他了,我不想听。”

  出了门,他才对韩淼讨好地笑笑:“淼姐,苏姐说的是谁啊,是昨天病房外你跟苏姐撵走的那个人吗?”

  韩淼看起来不愿意多说:“嗯,他是你之前的助理,你不认识吗?”

  小宁摇头:“不认识,我毕业一直忙着找工作,没看节目。”

  “反正记住别提他就行,筠哥不爱听。”

  韩淼含糊过去,带着他到了助理用餐的房间。

  此时红毯还没有走完,房间里人不多,韩淼跟几个认识的朋友打过招呼,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第一次来的小宁,拿出手机:“褚英老师到了,我找她助理说会儿话,你在这里跟王哥他们先吃,我回来之前别乱走。”

  另一边,休息室里,苏禾和楚清筠一起看着关门的方向,苏禾突然道:“给你换个助理吧。”

  “不用,小宁有力气,拿东西挺方便的。”

  楚清筠见造型师给他卷好了头发,没有直接穿礼服,而是约好了时间,让造型师先去休息。

  屋里终于只剩两个人,楚清筠这才重重放下水杯,抬手关了手机屏幕上周池的脸。

  苏禾终于不觉得怪了,挑眉笑道:“豁达?”

  “豁达不起来。”

  青年抱臂,眉眼压低靠在沙发椅背:“我只是比较能忍。”

  十七岁的他,即使有同样的演技,在遇到这种事时,大概也会控制不住怒气,但他在母亲消失后忍了四年,这几天的程度与那时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忍不了。”

  苏禾道:“现在不是我们针对他,而是他像癞青蛙一样缠着你,就算咱们都准备好了,我也受不了这个人。”

  “我们选的礼服一直都是保密的,C牌那边跟我说,是高一级把那套衣服重新算进待出借,又让周池挑走了。”

  她未把话说尽,只是叹了口气:“我生气的不止是这个,你知道我在WD的同事告诉我,周池内场要穿V牌高定,而且不是借的,是私服。”

  明星红毯礼服只会穿一次,上一个红毯穿私服高定的艺人,还是嫁给富豪的知名女星,虽然没法吹时尚资源,但能买得起高定,说明人家已经是品牌尊贵的用户,哪还需要品牌承认。

  “V牌。”

  楚清筠周身的低气压消逝,被她的话逗笑:“他还真是……透明。”

  “还笑,人家红毯用品牌压你,内场用阶级压你呢。”

  苏禾只觉得自己一贯的冷静都要被周池的阴损连招打破了:“让他压着你稳稳当当复出,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姐,别生气。”

  楚清筠给她递了瓶水:“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把人支走是有事要告诉你,刚才我们仨上场之前,席同说给我准备了礼服。”

  苏禾:?

  在她瞪大眼睛,即将质问时,韩淼在外面敲响了门。

  跟她一起进来的,是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英俊男人,他单手提着巨大的纯白礼盒,推了推眼镜,跟几人招手:“嗨。”

  是席同。

  苏禾:!

  韩淼上前一步,给快要背过气的苏禾顺了顺气:“不好意思啊苏姐,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筠哥他谁都没说。”

  “没,没事。”

  苏禾摆手:“刚才旁边都是人,没说是对的。”

  她坐下消化了一下,看向席同:“这套……”

  席同:“倍杀周池。”

  有了这句话,苏禾连牌子都不问了,一反金牌经纪人冷静沉稳的常态,嘴角翘得老高,笑着捶了楚清筠一拳:“你是真的能忍,有衣服你刚才还给我装深沉!”

  “没装。”

  青年委屈蹙眉:“我只是不太喜欢借助外力解决问题。”

  “你不喜欢什么不喜欢!”

  苏禾兴奋得脸都红了:“我喜欢,这种外力有多少借多少。”

  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带着韩淼一起离开了休息室。

  门在身后关上,席同拎着盒子站在原地,并不像往常兴奋时那样直冲楚清筠身边,沉默得不像本人。

  “衣服有点复杂。”

  他躲避楚清筠回望的视线,打开箱子:“我来帮你穿吧。”

  “好。”

  青年态度自然,仿佛对方从未离开,起身解开上衣的扣子。

  脱下手套时,男人看到他的手背,眉头使劲皱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又赌气地闭上了嘴,从身后给他套上衬衫。

  礼服的版型不算特殊,只复杂在搭配的首饰,楚清筠扬起下巴,让席同给他扣上颈环。

  “这是外婆的朋友设计的,他们都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他拉着楚清筠坐下,半跪在地上,给他系上皮鞋的鞋带:“本来是给你的惊喜。”

  楚清筠垂眸:“你打算一整天都不看我吗?”

  男人顿住,维持低头的状态摇了摇头,又继续系鞋带,完全没有抬头看他意思。

  青年轻叹口气,难得好脾气得侧弯下身,看到男人的侧脸。

  席同戴着金属镜腿的无框眼镜,不止没显出任何书生气,反而给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添了一分邪气,与之前的英俊相比,第一眼看去,就想起“衣冠禽兽”四个字。

  不像个好人,却直戳楚清筠的审美。

  席同却转头躲开,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暖宝宝,解开他已经系上的上衣纽扣,抬手摸向胃的位置。

  青年握住他的手腕,男人手指一颤,没舍得将手抽走,只是将头压得更低,从楚清筠的角度,能看到他因为咬紧牙关而鼓起的腮帮。

  “每次你让我离开,都背着我生病。”

  他把暖宝宝贴在外套内里,合上扣子,手指怜惜地放在上面,带着鼻音发狠:“我以后再也不听你的话了!”

  大概是说得太用力,男人的尾音拐了个不受控制的弯。

  楚清筠听出些不对,捏住他的下巴,强制帮他抬头。

  下一秒,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刚刚还惊艳到他的“衣冠禽兽眼镜”此刻被糊满了水痕,给眼镜加上了哈哈镜效果,像是卡通片塑造书呆子时,在他们眼睛上画的蚊香圈,原本暗黑邪气的气质荡然无存。

  他伸出食指,从眉心沿着鼻梁下滑,勾走了席同的眼镜。

  “怎么突然戴眼镜了?”

  席同使劲眨了下眼睛,把挂在眼角的眼泪挤掉,装作没有哭过的样子,倔强地向下垂眸:“我有点近视。”

  “近视,”

  楚清筠松开手,男人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丝绸方巾:“之前怎么没见你戴?”

  “因为之前离你很近,不戴眼镜就能看清。”

  青年轻笑,并未对他的回答发表感想,低头擦拭眼镜,温柔的声音清澈如泉,在他心头流淌。

  “我只跟你解释一次。”

  “如果当时想办法规避,他的针对就只会被当作剧组之间的小矛盾,没有人理会,把事态变严重,闹大到不能遮掩,才能置身道德高点,得到更大的利益。”

  楚清筠擦好眼镜,对着灯光确认干净了,又重新给男人戴上:“很帅。”

  “我知道,”

  席同握住他的手腕,不敢碰几乎被紫色填满的手背,只能怜惜地捧在手中,一个不察,越过眼镜与眼睛的空隙,把眼泪滴到了上面。

  “但我就是心疼,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把他锁到高塔,只能由自己守护的欲望,控制不住想要采取暴力,弄死所有伤害他的人。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只能对自己生气,对不择手段的楚清筠生气。

  从遇到席同到现在,对方想方设法地用他仅有的几种能吃的食材给他养身体,一场戏就前功尽弃,确实值得生气。

  楚清筠莫名有些心虚,捏住男人的脸蛋:“控制住。”

  席同憋屈地哼唧一声:“我尽量。”

  青年点头,扯着脸的手轻轻晃了晃:“那以后还听我的话吗?”

  男人这才发现又被牵着鼻子走了,向后躲闪,却因半跪的姿势,直接向后跌了过去。

  就像回到了替身拍戏那天。

  他借着楚清筠的手站起来,明明已经被哄好了,但为了再争取点身体接触,勉强维持住倔强的表情:“我选择性听。”

  见席同已经没事了,青年失去耐心,不再惯着这个犟种。

  “爱听不听。”

  他向前一推,对方摔在门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此时红毯已经结束,陆续有人路过休息室,苏禾站在门口,正与熟人聊着天,就听见“咣当”一声,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踉跄着出来,脸上还挂着一片仿佛挨了一巴掌的可疑红色。

  于是熟人就看到一向情绪稳定的苏禾立刻维持不住笑容,用眼角扫了一下,不耐道:“能走了吗?”

  男人并不理她,用手背蹭了下红的那边脸,狼狈离开。

  苏禾这才回到刚刚的状态,继续话题:“清筠这孩子跟我以前带的艺人不一样,他比较单纯,什么都听我的,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见她只字不提刚刚被打出来的男人,熟人不停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男人离去的地方,聊了几句就结束了话题。

  苏禾看在眼里,任对方快步走开与人议论,掩饰住心中情绪,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门内,青年正整理袖口,听见声音后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怎么样,还行吗?”

  苏禾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