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晴烟厌倦了楚梁磨牙般的哀求。她绕过他身边,视线始终平行,连余光都懒得瞥。

  说来也奇怪,从前和楚梁的分分合合,薄晴烟总是狠不下心和他彻底分手,感情在藕断丝连中反反复复。

  但如今薄晴烟已经认清了楚梁,毕竟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还不至于缺男人到这个地步。

  午休时候,刚在工位躺下没十分钟,薄晴烟听到耳边响起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好像马丁皮靴踩在光滑的地面,吱吱悠悠响个没完。她烦躁地摘下眼罩,迎面撞见吴婉蓉凑进过来,眼神飘忽不定地朝着电脑屏幕撇来撇去。

  “你有事?”任谁被打扰了休息,语气都不会太好。

  吴婉蓉跟受惊的兔子般期期艾艾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下午的资料。”

  “你就不能等下午上班时间?”薄晴烟说,“不知道现在是午休?”

  见她发火,吴婉蓉连声道歉,一边往后退一边踩的靴子声吱吱作响,把薄晴烟烦的。

  离开前,吴婉蓉又很小声试探地问了句:“晴烟姐,我刚才看见楚经理在楼下呆呆地站了好久,你们两个感情……没出什么事吧。”

  年初公司和楚梁的项目,吴婉蓉作为接待跟着参加忙了一阵,对薄晴烟和楚梁的关系很清楚。

  “这人现在跟我没什么关系,关于他的事情我也不想听。好了,出去的时候小点声,你靴子太吵。”薄晴烟饶有兴趣地打量几眼,敏锐地抓到吴婉蓉眼底一闪而过的雀跃,又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重新戴好眼罩。

  随着吴婉蓉向外走出的步伐越来越快,世界终于又恢复清净。

  不过也没清净太久,手机紧随其后地震动了两声。

  薄晴烟瞥了眼,是好友谢冉冉打来的电话,她拿起电话去了茶水间。谢冉冉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提醒她下周三晚上在六中的同学聚会,地点在六中附近的麻庄火锅店,让薄晴烟绕路去接她一趟。

  过了几日。

  正午日光热的像蒸炉,前两日酣畅淋漓的暴雨过后,温度又慢慢地升起来。

  林霁青正在户外给人修车,他放下扳手,换了螺丝刀。骨节分明的指节沾了机油和锈迹,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他握着螺丝刀的手腕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跳了出来。

  抬手拿起颈间挂的毛巾,随手蹭过脸上的薄汗。他穿得白色衬衫,短袖被汗浸湿,紧贴着腹部的肌肉若隐若现,微宽的肩膀,锁骨线条清晰流畅。

  偶有路过的女生上前索要微信,也会被林霁青冷淡推拒,但这副清风霁月的冷淡与糙汉的修车工形象,却招致女生们愈发的喜欢。

  周遭熙熙攘攘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坐在商铺门口的小板凳前乘凉说话,闷热的空气,连阵风都不吹。四周充斥着机油味,混合着像是巨大的轮胎被炙烤晒化后的橡胶味道,刺鼻又闷。

  林霁青手头的活还差最后几个步骤就完事了,他刚拧开冰镇好的矿泉水,裤兜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嗡嗡嗡的震动声,贴着裤线。他拿出来瞥了眼,是家教兼职的消息。

  学生家长来跟他确定补课的时间,周三晚。

  他家在六中的学区房,应林母要求,有时候会给旁边附小的学生们补补课。

  “小林,剩下的活交给我忙吧。”带他的师傅挽起袖口,想到了什么般突然说了句,“对了,前两天那个薄小姐的车已经修好了,你抽个空通知她过来取趟车。”

  提到薄小姐几个字,林霁青蓦地抿紧了嘴角,刚含进口的水呛到了气管,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唇边的水渍,抖着肩咳嗽了几声。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薄晴烟的微信头像,他眼神泛着微微的凉,像是有什么在意的,但很快又一闪而过。

  “小林?”师傅见他没什么反应,怕他没听到。

  林霁青停顿了秒,应声道:“嗯,我知道。”

  他手指点开了和薄晴烟的对话框,指腹轻蹭过屏幕。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微信转账失效的那条。

  林霁青回复了家长的消息,深吸口气,猛地灌掉那瓶水,空瓶被捏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手机又扔回了口袋。

  周三晚,薄晴烟提前翘了班,路上不堵,她绕路去接了谢冉冉。

  “你是说照片匿名发到你邮箱里的?”谢冉冉皱着眉,分析着整个事情经过,“这肯定是故意发给你看的啊,明摆着是在向你这个正牌女友挑衅。”

  “也许吧,手段低级了点。”薄晴烟切了首歌,轻缓音乐声在车内慢慢响起。分手到现在,她已经对楚梁没任何感觉,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心烦生气,“男人遍地都是,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

  照片里的女生截图了楚梁高度清晰的面孔,她自己只有脖子以下的部分。

  其实也让薄晴烟挺奇怪的,对方似乎并不想暴露身份。

  会是自己认识的人?想的脑壳疼,她放弃追究。

  谢冉冉说:“啧,果然人不可貌相。我以前觉得楚梁吧,虽然妈宝,家庭教育的问题也蛮大的,但是出轨这样的事情应该做不出来。结果看来某些外表越老实的,你越觉得他们都不可能出轨的,事实往往相反。真没想到,我再看看那张照片。”

  “女生没露面是吗?”谢冉冉问道。

  “嗯。”薄晴烟在开车,视线专注在前方的路面,趁着红灯的时候,把手机扔给了她,“太恶心了,我没存。你找找看回收站吧,应该还能找到。”

  她没彻底清空回收站也是防止楚梁咬死不承认,怕他纠缠。

  “我找找。”谢冉冉低着脑袋翻着,突然手机一震,收到了一条消息,“这个备注是林霁青的是谁啊?”

  蓦地提起这个名,薄晴烟猛地刹了下车,她喉咙紧了紧:“咳,他有事?”

  谢冉冉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调整好刚才勒得过紧的安全带:“他说车已经修好了,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取。”

  放学时间,六中门口的停车位连个多余的缝隙都没有。

  密密麻麻停了两排车,家长们各个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恨不得把学校大门看出个洞。

  红灯变绿,街道车水马龙。

  林霁青领着刚放学的小萝卜头,正在等斑马线两旁的行人灯变绿。

  在这撞见薄晴烟,他也挺意外的。想起不久前,她回复的消息:有空就去。

  四个字冷冷淡淡的,即便是做了那么亲密的事情。

  林霁青蓦地掌心攥紧,失落感像是吊起的钢丝绳,牵坠着心脏都闷。

  对方和一个长卷发的高个女生挽在一起,有说有笑。薄晴烟偏侧的脸庞看起来更柔和,鼻翼和鼻尖的弧度向上挺拔,像是小小的山峰。蓦地吹了阵风,垂在鬓角的发丝轻抚贴合在她的唇角。

  秀发红唇,被蛊惑般的勾引。

  “哥哥,你在看什么呢?”小萝卜头垫着脚,努力想挤出点位置,可是胖乎乎的小肉手还没等抓紧林霁青,就朝前跌了过去,“哎哟!”

  人群中哗然,所有人听到了动静,都转过头来看。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林霁青看到薄晴烟也转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瞬间,他飞快地低下头,单手捞起小萝卜头的胳膊,淡声问了句:“没事吧?”

  小孩心大,摔了一跤倒还能笑嘻嘻的说话:“没有,哥哥,我刚才左脚绊倒右脚了。”

  有点邀功的意思。

  林霁青被他这幅小模样逗笑,屈手指蹭了蹭他的鼻头:“还挺厉害。”

  得到夸奖的小萝卜头昂起下巴,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男孩子才不能轻易就哭呢。”

  薄晴烟看到这一幕,她视线落在了林霁青温和柔软的眼神上,下一秒,又佯装不经意地收回视线。

  晚间,又是下班放学的点,火锅店人满为患。

  好在组织聚会的许俊熙提前订好了位置,薄晴烟和谢冉冉跨进大门,对服务员报了房间号,顺利挤过人群到达包房。

  空气中都是麻辣的味道,各类香料被油爆香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闻着就食指大动。

  人到的差不多了,薄晴烟和谢冉冉算是来得晚的。

  在场的老同学们都是高中时候和薄晴烟玩的比较好,哪怕很久没见大家也都放得开。

  她俩刚一进门就被要求罚酒。

  喧闹起哄声跟水浪般掀起来,气氛顿时热闹。

  “可先说好了,这么长时间才聚一次,今晚不醉不归。”许俊熙招呼着服务员上啤酒,车钥匙往桌面一扔,“开车来的,我都给你们联系好代驾,靠谱兄弟的公司,全程监控,绝对给你们安全送到家。”

  “别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薄晴烟坐好,话是这么说,车钥匙倒是老老实实的也扔在桌面。她酒量不错,生意场上喝起来更是千杯不醉,第二天连宿醉的难受劲都没有,连老薄都咂舌可惜她怎么就没能回家继承家产。

  许俊熙戳穿她:“谁不知道晴姐的酒量,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你喝多过。”

  谢冉冉在旁边补刀拆台:“连宿醉都没有,这能力我真羡慕。我每次喝多,第二天早上起来头晕目眩,感觉人都快要驾鹤西去。”

  “说起来,晴姐这次怎么没带楚梁一块来?”角落里,当年和薄晴烟一起去画室集训的薛婧疑惑道。

  薄晴烟不甚在意地挑起眉尾:“分了,他出轨。”

  “啥?”一层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包厢里的人都震惊了,“那小子这样的条件,还敢给晴姐你带绿帽子?”

  “疯了吧他?”

  “晴姐,你第一次带楚梁跟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人品不行,跟我们说话的时候,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空长了一张还算可以的脸,也就能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薄晴烟本来没那么烦的,结果被他们吵得头疼,干脆开了瓶酒,“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其实她倒也能理解自己身边的这一圈旧友对楚梁的不满,包间里的这些人家境殷实,不是像她这种打工失败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就是已经在继承家产。

  楚梁在和他们相处时相当卑微,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哪件事没办满意。

  当年班里的体育委员宋池挠挠头,一米九高的个头露出憨厚老实的笑容,抓了抓自己后脑勺,底气不足地说道:“当年,当年还是……吧。嘶,也不对。”

  他们好像自认识薄晴烟起,就感觉她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酒过三巡,算是喝了个尽兴。话题由楚梁两个字挑起,又在吐槽楚梁的各种行为中结束。

  薄晴烟是在场唯一神思清明还能走直线的,除了鼻息间浓郁的酒气和脸颊的灼热在昭示着她喝了多少。

  其他几人都是东倒西歪,恋恋不舍地被代驾送走。

  谢冉冉就这点好,喝多了就安静。

  代驾帮忙把谢冉冉安顿在后座,薄晴烟站在饭店门口。

  她没着急走,点了根烟。午夜似乎比傍晚时要更闷,草丛里窸窸窣窣的虫叫,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嘈杂嬉闹的人群声里。普通又平静的夏日夜晚。

  “你真的没伤心吧?”许俊熙结了账,一出来就瞧见薄晴烟在抽烟。他顺势抢过了她手中的烟蒂,抽了最后一口,呛得直咳嗽,捻灭扔进了垃圾桶上面的石米盘。

  薄晴烟笑他:“许俊熙,你有病啊,不会抽烟硬抽什么。”

  “好哥们,抽根你的烟不过分吧。”许俊熙挑眉,“说真的呢,我怕你伤心。”

  薄晴烟摇摇头,双手环绕抱在胸口:“我能有什么伤心的。”

  或许开始的时候有一些吧,但是异地久了,楚梁日益冷淡的态度好像消磨掉了她仅存的爱意,照片的事情不过是让她感觉到恶心而已。

  “那就好。”许俊熙说完,遥遥地瞥见他朋友在车旁边朝着他招手,“我先走了,到家以后在群里报个平安。”

  “知道。”薄晴烟懒散地应付,“几年过去,你现在怎么啰嗦的跟老太太一样。”

  许俊熙笑笑,手揣进兜里,步伐不稳地往前走。

  人都离开的差不多了,在门口吹了一阵风,薄晴烟也清醒不少。

  还未等她打算离开,余光倏地瞥见角落里的一道人影。

  高挺瘦削,窄腰宽肩。

  见她看向自己,林霁青从暗处里走了出来。

  再次相见的场面,果然还是算不上什么友好的氛围。

  林霁青视线扫过垃圾桶上面的烟蒂,又淡淡地挪向薄晴烟。

  “有事?”

  林霁青目光微敛:“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