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心说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不过她还是诚实地回道：“当然。”
她说得那般轻易，却叫听的人凉了心。
“师姐你抓疼我了。”扶玉忽感放在她背后的手收紧，再收紧，像是死捏着什么，又像是要把什么捏死。
清瑶放开了她，神色仿佛有变化，又仿佛没有：“抱歉。”
扶玉把手伸到腰后去揉了揉：“要不，现在就开始？”
清瑶点头说好。
扶玉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清瑶说“好”，清瑶说“好”了。哦哦，可以拜堂了，好好好，拜堂拜堂……扶玉调整姿势，跪到姻缘神龛面前，然后偏头看清瑶。
向来一身白衣的仙子，如今却着一袭红裙，平添几分清艳，纵使这神仙殿里光线阴暗，却也藏不住她傲雪凌霜的美。
她缓缓挪过来，行跪姿，就在自己身旁。
扶玉收回目光，看着姻缘神像，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神，手中缠着红色情丝，女神目光和善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两位女子，似乎正在期待她们对她的朝拜，她乐于见证世间所有美好姻缘。
原本是需要司仪唱出礼仪词，新人再叩拜的，但这上哪里去找司仪。她们默默地一叩首，拜天地；二叩首，敬姻缘神，三叩首，两人转过来，相对而跪，俯身拜下。
神仙殿安静得掉针可闻。
扶玉拜完便起了身，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走个过场罢了，便没有太上心。而清瑶匍匐着却良久没有起来。
扶玉见她如此，便唤她：“拜完了，可以起了。”
清瑶还是一动不动。
扶玉觉得有些奇怪，便低下身子去扶她：“师姐快起来了。”
清瑶被扶起来，扶玉一看，却发现清瑶的脸颊上似有湿意，平日里一双无情眼，居然含了点点水光，正好有一颗泪珠自她冰白的脸颊滑落而下，仿若一粒水晶掉进谁心底。
扶玉眨眨眼，师姐这是哭了吗？
天！师姐哭了！
她为什么而哭？一准是因为和自己拜了姻缘神。
毕竟，清瑶此生修的是无情道，是独我的道，是不需要与人结伴的道，是不能与情有关的道，是冷心冷情的道。而结姻缘拜天地，简直太过违背她初心。
她一定是觉得委屈吧，如今做着背道而驰的事情，她心头一定特别恼，特别委屈。可能对自己这个红尘俗人来说，假成个亲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而对于一位无情道修士而言，冲击力确实太大了。
可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师姐，你必须以大局为重啊，切不可在关键时刻丢弃了你素来的理性。
为了给她吃个定心丸，扶玉再度上前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放心放心，都是假的，你的无情道也还在的。”
清瑶一把推开了她，正了正衣襟，将脸上那些奇怪的水一把抹了个干净。
扶玉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愣怔住。这……平日里的师姐清冷坚强，是门派的依靠，是碧落海的主心骨，何曾在人前露过如此模样？
扶玉竟然在清瑶身上看出了一点柔弱感。说实话，除了在浊瑶出现的那个时刻，她情不自已之时，如一朵雨打海棠的娇弱，其余时候的清瑶，都是坚毅的，不大似凡人的。
扶玉觉得自己差一点为这几分难得的柔弱，生出了保护她的冲动来。
好在，她及时提醒自己，切莫再度沉沦。
修无情道者，是不可能回应任何人感情的。
再看清瑶时，那位清冷的女子已经恢复了昔日模样，她淡淡地开口说：“已拜过姻缘神，为何这局还没破？”
扶玉闻言抬头，望向头顶，只见半空仍然若有似无地存在着一道红色透明的光雾屏障。
扶玉起身，再度走向四周去试了试，屏障纹丝未动，戳也戳不开。
她与清瑶仍旧处在满目艳色里。
“可能……可能还差点程序。”方才那欲魔怎么说的来着？想要破她的百年好合局，必须成亲，洞房。
清瑶显然也想起了欲魔这番话，于是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一旦安静下来，眼睛便成了人身上可供消遣的部位，会不自觉看向周边任何事物。
而这偌大神仙殿里能有什么事物？都是那些直击人类原始欲丶望的东西。看得久了整个人都会不好。
扶玉现在就觉得有些不太好，主要是清瑶就在身边，她其实很尴尬，于是，她识趣地偷偷往旁边角落里挪去。
挪一点，再挪一点，直到听到清瑶说：“你干什么？”
扶玉停下来：“我……我怕冒犯了师姐。”
谁知这句话竟惹得清瑶哂笑：“你冒犯得还少吗？”
扶玉一听，心想你还有资格嘲笑我？便也哂然：“师姐可别冤枉扶玉，毕竟我再怎么也不会背地里给你下一心结。”
此话一出，清瑶望过来：“你身上的已经解了？”
扶玉说：“当然。”
清瑶收回视线，她是知道解一心结办法的，须得与旁的人同抱一日一夜不松手。她与旁人抱一日一夜……
想到此，清瑶忽然蹙眉捂住了心口，一阵钝痛袭来，如被重锤砸中。
扶玉还偏着头与她斗气，并未注意到她，只看着那红雾屏障一边想办法出去，一边道：“我真不懂你，一心结是不是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个限制法术，只要达到目的，你用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所以你曾用在别人身上过？”
清瑶忍着疼说：“对于我，的确不过一个限制法术罢了，我门中弟子个个安分，要我操心的唯有你，只有你身上需要用。”心上痛感稍缓了些，但也可能是方才猛然来袭过于痛处，如今已经痛得麻木，总之她已然能够面不改色地说话了。
扶玉回头看向她，见她面上无一丁点血色，心说你瞧这人，红彤彤的喜服硬是被她穿出了丧服的感觉。
扶玉不想和她扯这问题了，只道：“行吧我亲爱的掌门师姐，你神通广大，可想到什么法子出去了没。”
清瑶说没有。
一通各自不爽的对话后，又开始沉默。
此时，不知从何方传来那欲魔的声音：“你俩还在啰嗦什么？赶紧给我搞啊？本君这百年好合局若一夜之内不破局，你俩等着窒息身亡吧，本君反正不介意你俩死，只要皮囊还是美的，本君依旧可以享用。”
扶玉觉得这欲魔实在变态：“有本事给我出来！”
欲魔笑声阴险：“你傻还是本君傻？本君才不受你的言语激将。你们还不搞是不是因为觉得本君的神仙殿不够刺激？那这样，本君的留影石里姿势多的是，这个不喜欢，咱换一个。”说着，屏障上方的画面陡变，又是另一种激烈姿势，这一回还有声音，那种又娇又痛又爽的声音，听之心痒难耐，闻之夺人心魄。
“本君告辞了，八成你们以为本君在偷看，你们不敢下手是吧，再会，本君过后看回放即可。”
那欲魔说完这番话，便再没了影，好像真就离开了。
扶玉要气死，心底暗暗发誓出去后要把这欲魔打死一百回。只是现下比方才更加尴尬。
她求助小美。小美丝毫没有反应，看来是检测到这属于少儿不宜环节，便自动屏蔽了。
清瑶也觉不妙，那些靡靡之音听得多了，心绪还是会受点影响的，毕竟，她在这之前已内伤在身，功力大不如从前。她感受了一下阿芳，阿芳在她耳朵里蜷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看来是被这灵府空间力给压制住了，处于睡眠状态。
如今两人眼睛不能随意看，耳朵也不能随意听。眼睛还好说，闭上便是，可闭上之后，那声音又变得越发让人抓心挠肝。
扶玉一个世俗之人，哪里受得了这些，她能克制到现在已是极限，她席地打坐，闭着眼，妄图能让自己冷静，奈何那些声音涌入耳朵，还是逐渐乱了她思绪，一个画面出现在脑海，那是清瑶在她身丶下，微张着唇瓣，眼神一改往日清冷，充斥着朦胧欲丶色……
她旋即又睁开了眼，入眼的却是地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彩绘。她下意识看清瑶去，却见她此刻正背靠那姻缘像神龛站着，定定地看着自己这边，眼神带着她看不懂的东西，似乎在艰难克制着，谁知越压抑越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的阴鸷来。
清瑶心知自己道心有失，痛恨不已，她不能再伤害小师妹，前面两次她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那样，仿佛那时很不像自己，但又确实是自己。她如今极力克制着，灵府里筑起了高墙，任哪种思绪都休想再逃离出来掌控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她成功控制了自己的灵府，可这似乎并没有解决失控的问题。
她很明显感受到，此刻的自己正在疯狂失控。
不行，不可以。
不能为了破这劳什子局而再对师妹做出什么失格的事。
她突然望向脚边被她随意丢在地上的银霜。
银霜如今因为主人没了灵力，而废铁一般失去了光泽。
还有一个办法。
切腹自爆。
一个九阶修为的修士，自爆的威力，莫说这欲魔，就是这灵府空间应当也足以移平。
届时师妹身上有她曾植入的命珠，以及月瑶光戒的保护，应该可以安然无恙。
只是那样，便没人去补境界裂痕……也不能说没有，她殒命后，碧落海应该很快会知晓，届时定当会再派修士去补，这事便也不成什么问题。
不过若自己殒命，就再也看不见师妹了。一时间，悲从中来。
不过看不见便看不见吧，师妹如今修为紧追自己，相信假以时日定能飞升。
去了上界，也算一个好归宿。
想到这些，她心下一松。从耳朵里把阿芳倒出来，向扶玉抛去。
扶玉下意识接住，一看，是只蜷成一坨的蚕，她自然认得，那是阿芳。
“做什么？”扶玉不解地问。
清瑶说：“帮我照顾一下她。”
扶玉：“你的娘，你怎么不自己照顾？”
清瑶冲她一笑。
扶玉顿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清瑶似乎精神不正常的样子，前一秒还在阴恻恻看着自己，似乎要对自己做点什么的模样，现在又以一种超脱的眼神看过来，还面带笑意，是怎么回事？
“你转过去，我有些热，想把这笨重的喜服脱了。”清瑶淡定地说。
扶玉说：“你一个冰做的人还知道热啊？”确实，其实她真的只在那个时候看见过师姐出汗，平时即便练功练得再久，都没见她出过半滴汗。
啊，怎么又想到与清瑶的那个时候了？要死，她赶紧转过了身去，背对清瑶。
“你脱吧，别脱光就行。”
清瑶望着她的背影，此刻居然释怀了挺多东西，甚至想开一下玩笑：“脱光你又要怎样？”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喜服脱了，切腹时才方便，自爆时也少一点阻碍。
扶玉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心痒难耐，她极力克制着，都开始发渴，不断咽口水开缓解。
而她不知道，此时，清瑶已经弯腰拾起了银霜，并用剑尖对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