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生气◎
扶玉甫一进来, 就看见呆坐着的嫂嫂,心说莫不是她还在为她赶她走而不开心?也是,原本就寄人篱下, 内心比较敏感,别看她表面比你还凶,实则内心柔弱得近乎不能自理, 否则又怎么会想到来投奔小姑子。若是她,她会直接自力更生, 去家附近镇子找个包吃包住的活计过活, 总好过在别家不自在。
但扶玉也不好再说什么,她马上要出门, 来告知嫂嫂一声:“嫂嫂, 我有些事, 要出去一趟, 中午或许不回来,灶房里还有些腊肉和青菜,中午你看着煮来吃哈。”
清瑶抬眸看向她:“你要去哪儿?”
“我……”也不好与一个正儿八经的良家妇人说她要去玉人馆赎人, “我去城里看看有没有私塾要先生。”
清瑶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去处, 但还是平静地说:“你去吧。”
扶玉得了嫂嫂应允,出得门去。
阿芳:“你不想跟去看看吗?不监视监视, 万一被拐跑了怎么办?
清瑶:“哪那么容易?”说完她顿了一下, 总觉得这句话深思不太妥当。
阿芳嗤了一声:“看来你很有信心嘛。”
清瑶僵硬地挤出几个字:“并非你想那样。”
阿芳礼貌微笑:“你刚刚说你必须弄清楚她睡了你这件事, 这事儿还需要怎么弄清楚呢?你不是很肯定她睡了你么?”
清瑶又做闷葫芦了, 阿芳死活问不出个所以然,气得阿芳也不想说话。
趁着扶玉不在, 清瑶到屋里去打坐疗伤。先吞了一把药丸, 尔后坐于榻上, 双手结印放于膝间。
阿芳爬到她肩头,凝着眉毛,语气难得郑重:“我看你丹药都是一把一把吞,是不是内伤很严重啊?”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女儿的答复,更气。气到她摆烂,直接爬女儿头顶,卷成花卷睡觉。成吧,死不了就行。
扶玉那厢又来到了玉人馆。
这一回她的战略不再是缠着辛娘,而是直接去找鸨妈。
十块硕大的极品灵石放在了鸨妈面前,她要给辛娘赎身。她其实也并不富裕,但为着救一个十足女子,她算是尽了全力,也不光单是为了修行。
鸨妈双眼放光,这成色的灵石,是传说中的只在仙山有产的仙灵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且她也是少年时被人拐卖来青楼的,所以一般良人肯为楼中人赎身,钱给得也还到位,都会放人。
她当即就叫来了辛娘。
而辛娘看着那十块灵石与雨笙惊讶不已,但随后便摇头:“不,我不出馆。”
鸨妈还是头一回见有馆人拒绝别人赎身,且这个人还是一看就老实巴交绝不会欺负人的人。
扶玉见了辛娘,瞬间雨笙个性附体,一着急又开始结巴:“为为……为什么?”
辛娘没说原因,再次强调自己不出馆,且叫秀才钱收回去,日后别来找她后,便径直离开了。
扶玉也没料到辛娘会这样。
鸨妈尊重馆人选择,将灵石推还给扶玉,扶玉看着那灵石,蓦然有些不知所措。
扶玉起身追上辛娘,她实在想不通,居然有人愿意呆在青楼里。
拦住正要下楼的辛娘:“为什么?”
辛娘拿扇子赶她:“你是读书人,快回家读书,整天往这种地方跑个什么劲儿?”
扶玉不依不饶:“你你……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辛娘不耐烦道:“你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扶玉说:“什什么两个个世界,我只知道我要救你出去!”
辛娘说:“救,你拿什么救?你的十块灵石?你救得了我的身,可以救我的心么?可以救别人看我的眼光么?可以救我今后的日子么?如果我离开玉人馆,又去哪里生活?”
扶玉忽然卡住。等她完成任务,辛娘又何去何从呢?
可救她出青楼,那也是雨笙所期盼之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辛娘笑了:“怎么,答不出来吧?”
被这么一激,雨笙的情丝涌动起来,扶玉脱口一出:“赎你,我们,成亲。”
说出来扶玉都怔了一下,她知道,这是雨笙情丝使然,她在为雨笙发声。
辛娘一愣,但很快恢复平静,不屑道:“你快走吧,别来消遣于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玉人馆。”说完便绕过扶玉下楼去。
扶玉忙伸手拉住她臂膀,脚下却是没注意,一滑,便从高高的扶梯上滚了下去,直摔得躺在地上好一阵都起不来。
一时间馆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辛娘将她扶起:“你没事儿吧?”
鸨妈忙说:“辛娘,你照顾一下秀才,把她搀去外边的医堂看看。”
“我去?不妥吧?”
鸨妈拍拍她手:“就你最妥,不然谁去?”
辛娘只好搀着扶玉出玉人馆,往医馆去。
医馆不远,过条街就到。
只是到了医馆门口辛娘却叫她自己进去,扶玉一条腿使不上力,根本无法单独走。
“劳……劳烦烦你扶我。”扶玉列嘴笑。
辛娘只好扶她进去:“你一个读书人,叫人看见与个青楼中人如此亲密,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扶玉说:“我……我又不……活在别人嘴里。”
辛娘闻言愣了一下。
大夫说扶玉的脚踝崴伤了,需得好好修养,不可再长时间走动,上了药便结束看诊。
辛娘问她现在怎么回去?又不能走路。
扶玉坐在街沿,也有些犯难。
辛娘无奈,大街上僵持半天,只好扶起扶玉说:“我送你。”
辛娘将扶玉的手从她肩后绕过,两人搀扶着走去。
街上自然也有认得辛娘的,看见她搀着个读书人,都来调侃两句,都被辛娘骂走了。
也有那些知道她身份却看不起她的,背后嘀咕说什么“瞧瞧,这大街上都搂搂抱抱,真是羞死”、“那还是个读书人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话落入辛娘耳朵里,她头低了下去。
扶玉安慰她说:“别怕,你也是个不幸的人,干这行也非你所愿,并不是你的错。”忘记紧张,态度坚定,雨笙也是可以不结巴的。
辛娘还是没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湿润了。
两人亦步亦趋走了好半天功夫,终于回到村里。
村中人见了,当然也有指指点点的,辛娘暗暗观察雨笙神色,发现她面对相邻鄙夷的目光,并不见退缩,心下一暖。
扶玉忽然察觉到,在体内雨笙的情丝上瞬间结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果实,只是还很小,且看起来似水一般不实。
扶玉知道,那便是情果!她莫名兴奋起来,看来她第一次修有情道便可以成功!
只需再努努力,她就能收获一枚成熟的情果了。
第一次独自修行有成效,扶玉心中大喜,唇角不自觉微微勾了起来。
雨笙的家到了。
辛娘问:“你自己有钥匙吧?”
扶玉说忘带了:“家里有人。”举起手敲响了门。
辛娘有些紧张:“你家里人在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雨笙情丝颤了颤,扶玉便下意识箍紧辛娘的肩,将她抱在怀里:“别走。”正此时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人抬头,对上两人拉扯相拥这一幕。
扶玉还在对辛娘说话:“你……你辛苦送我……我回来,进进去……坐坐。”
辛娘看向站在门口的妇人,妇人正用一双冷眸幽幽地望着她,她是没见过这妇人的,但直觉知道,她是花人。
“这位是?”
扶玉介绍说:“这位是我家嫂嫂。”又向嫂嫂说:“她是辛娘,我脚崴到了,得亏辛娘送我回来,我请她进家里坐坐。”
辛娘忙说不用。
扶玉已经吩咐嫂嫂:“我现在脚不方便,还劳烦嫂嫂帮忙泡壶茶。”
阿芳在清瑶耳朵里摸着心口洋装受伤倒下:“啊,我好像被刀了,我的小师妹为了修炼居然出卖色相,出卖身体。”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很是欠打。
清瑶已经转身去厨房了,只留个空荡荡的门,让她们进去。
扶玉在心里夸了句:雨笙这位嫂嫂是真的好。
辛娘见人家都去泡茶了,自己也不好再拒绝,只好一路把人扶进堂屋坐下。
她暗暗观察着这个普通农家院落,她和雨笙从前虽是同村,但其实并不算相熟,不知道为何,雨笙打小见了她就躲,以前她还以为是因为雨笙不喜欢她,而最近看来,似乎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不一会儿清瑶捧着茶壶进来,哐当放在桌子上,又冷冰冰转身出去。
扶玉怕辛娘敏感,忙解释道:“我嫂嫂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平常也那么一副表情。”说着拧起茶壶准备倒茶,结果手无意触到壶身,发现是凉的,颇觉得奇怪,便打开盖子来看,乖乖,感情冷水泡茶啊……
一想到嫂嫂那惊为天人的厨艺,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辛娘似乎看出茶有问题,忙道:“我马上要走,别给我倒了,你近来在家休养,别再去玉人馆。”说完便起身往外走,不再理会扶玉的挽留。
刚到门口就遇上那位嫂嫂,四目相对,嫂嫂的眸光,叫人看一眼如堕寒冬。
她回以微笑,匆匆离去。
只是出了大门,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刚刚那位嫂嫂的眼神,倒也并非那种瞧不起她的样子,而是另一种冷漠,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感。
在玉人馆这么些年,她惯会察言观色,如果没有看错,她嫂嫂对她的敌意,大有可能来自雨笙。
辛娘笑笑,转身离去。
屋子里,扶玉还是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嫂嫂:“你这茶……是什么茶?”
清瑶坐下,不明所以道:“什么茶?”
扶玉也不好说得太多:“嫂嫂你自己看看。”
清瑶接开壶盖,明白过来:“生水?”她刚刚用的生水泡茶?她明明已经烧了热水……
算了:“抱歉。”
阿芳在她耳朵里说:“你绝对是故意的,瑶儿,你完了,你完了,这种毫无杀伤力的你都会嫉妒,那以后你小师妹结道侣了,你岂不是得发疯?”
清瑶腹语道:我没有,你闭嘴。
扶玉也没再说什么,堂屋安静下来,扶玉觑着嫂嫂,还道这位嫂嫂要问她方才那个打扮艳丽的女子是谁,结果嫂嫂并没有,而是自觉又去厨房了。
看时辰应该是做午食。
炊烟渐渐升起,扶玉品味到一种凡尘恬淡之意。心说,她要是有这么个亲嫂嫂好像也不错,除了沉默寡言以外。
当饭做好,菜上齐,嫂嫂还贴心地给她舀了尖尖一碗饭,扶玉看着这饭量,再看着那黑糊糊的无法分辨的菜,又抑郁了,心说幸好不是自己的亲嫂嫂。
人食五谷杂粮,那些吃进去的东西,势必要进入生物大循环,她可不好意思叫嫂嫂扶她出恭,便自己站起来,试图挪动,挪啊挪,蛆行了半天,却也没挪动两米。
清瑶坐着,也没管她。
扶玉实在有些急了,心说自己这样移过去,不知移到猴年马月。她只好央求地看向嫂嫂。
嫂嫂也许意有所感,也正抬眸向她望来。
扶玉眨眨眼,眼神意味深长。嫂嫂却不明所以。
两人目光在半空纠结了一会儿,扶玉红着脸点明了自己的目的。
清瑶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臂抗到自己肩头。
扶玉被她拉得踉跄,一股脑扑进了她怀里。
一抹淡雅的花香闯入鼻息,扶玉神魂一荡,自己那根被打了封印的情丝忽而颤动起来。
这个味道,好熟悉。她的脑海自动检索关于这段香气的记忆,却什么也没检索出来,反而开始头疼。
她捂住了头。
清瑶将她扶起:“急就快去。”冷漠的人形拐棍开始驮着扶玉往茅厕去。
扶玉控制自己思绪不再回忆,头疼才觉好些,先入内解决人生大事要紧。
清瑶就在门口等她,扶玉疏解了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嫂嫂,嫂嫂抱臂而立,眉目清冷,见她出来,嫂嫂又将她驮起,这一次直接把她驮回卧房去。
她一跳一跳的走,还是对嫂嫂身上的香气好奇:“嫂嫂平日里用的什么香?”
嫂嫂说她没用香。
那就是她作为花人独特的味道了,这味道居然会引起她情丝颤动,不知是怎么回事。
来到床边,扶玉勾着嫂嫂脖子缓缓着陆自己的屁股。
她小心翼翼挪着,却还是因痛脚无意受力,猛地跌到床上,可手又没来得及收,连带着嫂嫂也被她拌得跌倒。
她被嫂嫂结结实实压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感受到,一片温软擦着她脸颊而过,轻轻的,如蜻蜓点水。
而正此时,她自己的情丝颤动越发厉害,那打在上面的情丝封印开始不停闪烁。
她心跳如擂鼓。
嫂嫂就在她上方,有那么一瞬,她透过嫂嫂那张平凡的脸,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冰肌玉骨,天然一段清冷出尘的气质,仿若云端仙子。
是谁?
轰隆隆——封印倾塌,属于自己的情丝得以恢复,随着一段段前尘往事涌进记忆里,她的心弦震颤、澎湃。
头痛欲裂,扶玉下意识推开身上人,双手抱头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你怎么了?”清瑶看着直打滚的人,眉心凝做一团。
好在这疼痛来时如山倒,去时若湍流,扶玉很快恢复平静。
她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看向床边的嫂嫂。
不,是师姐。
虽然她掩去了容貌,但那段独有的香雪花气,与浑身的清冷感,世间唯有她尔。
她愣在那里,缓缓眨动眼睫。
“师姐。”她唤了一声。
清瑶诧异:“什么?”眼底流出片刻慌乱,但很快压了下去。
扶玉第一反应是,不对不对,清瑶按原书剧情,本该已经飞升,怎么会出现在她修行之处?
正待她思索之际,我感受到体内属于雨声的那根情丝上,今日刚结出的那枚还未成熟的情果,瞬间蔫瘪、枯萎、掉落,最后水雾一般消失了干净。
扶玉心塞,她的情果!她修行路上第一次结出的情果!就这样没了?
这些时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怎么就突然凋零了?她努力回想替代之法,书上面曾记载过一般导致失败的原因,其中有一条便是,锁自身情丝的封印提前自解了。
扶玉郁闷,甚至还有点生气。师姐不好好飞升,来这里做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扶玉一挥手,收了表面的一层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清瑶见她如此,也把自己变了回去。白衣如雪,在午后的日光里熠熠生辉,而那些辉芒却生生刺疼了扶玉的眼。
清瑶沉默一会,才说:“听说你入世修行,师妹乃我辈门中最小弟子,头一回下山……”
扶玉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无非是打着关心同门的旗号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她打断道:“师姐不是在闭关么,怎么还有闲心来看我修行?”
还没等来清瑶回答,扶玉失望地叹口气接着说,“算了,多谢师姐好意,”她不想再追究,“还是请师姐回山门去吧,不必再来凡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