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陈梁边境阆平县
两军交战,鼓声点点,嘶杀争鸣。而执笙却想起了六日前的那个深夜,她与尚阳在晋安殿中一弈定生死。
她输,她死。
她赢,她生。
她未有反抗,左右不过一死,现下在这里,她至少还能为尚阳挡下第一支箭。她确实是个守信的人,完完整整地实现了自己的话:她与尚阳对弈,若输了,她便放弃。
可爱早已入骨髓,只有死亡才能让其消灭,人死了,一切便都没了,无论爱还是恨。所以当她被梁君所绑,运至边境时,她丝毫不觉得难过。
尚阳大抵还不知道吧?——那便太好了。
她一身浅蓝色宫衣临风而立,发鬓虽乱却面若静水,无惧生死。
到底最后还是逃不开这结局。
执笙身形笔直,头微微仰起,在那吃人的修罗场上,她仍旧不服软不低头,还是那大陈铮铮风骨——靖长公主。
墙下面的兵士是她故乡的子民,她最熟悉的模样,怕?又怎么会怕?
“陈国将士听着!若尔等再上前一步,贵国长公主将会以身作盾,护我大梁安危!”身旁的梁国士兵将刀架在被捆于城墙之上执笙的脖子上,朝城下的三军喊话道。
执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尽管此刻已是日上正头,寒冬初暖,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一连六日的颠簸早透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小腹的绞痛让她慢慢地感觉到了生命无声的流逝。她想,如果生命可以重来,那么她下一世要做什么?做什么都好,但一定要再遇见尚阳一次,遇上她了以后,她要告诉她“我不爱你了”,这样才能如了尚阳的愿,才能了了这场没完没了的纠葛。
“皇姐!!!”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执笙一怔,缓缓低下头看着那城墙之下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少年。
“皇姐!宏儿来接你回家了。”
家?执笙倏然红了眼眶,在外漂泊十二载,现下终于有人来接她回家了。
陈太子宏翻身下马,走到军队的最前面,看着被捆于城墙之上的长姐,红着眼,一字一顿道,“阿姐,宏儿来了。宏儿带着三军,来迎你回家。”
“宏儿……”执笙低声唤道自己的弟弟,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对方的眼晴,良久,忽然笑出了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执笙继而高声道,“陈国三军安在乎?!”
“在!
在!
在!”
执笙眼角瞥见城墙边的梁军将士,大笑三声,“昔年我与母后来梁,其意永结同好。而今盟书已已,何其快哉!本宫即是质子,便当尽其责。——宏儿!”
“皇姐——”陈太子却是落下两行清泪,眼里是对长姐的哀求,他明明是率三军来迎阿姐回家的,可他却改变不了阿姐的决定……
“提箭!以我血肉还梁国十二载恩情,此后——陈梁两国,不死不休!”
“皇姐——!”
“提箭!”执笙冷下脸下令道。
身边的将士想拦已经拦不住了,那城墙之下的一只利箭划破苍穹,扶摇而上,入肉之时只听见执笙一声闷吭,似乎并不痛,可背间却露出箭头。执笙腰身笔直,嘴角淌出鲜血,却仍高声道,“攻——城!”
“杀!
杀!
杀!”
梁国国寺
“——执笙!!!”尚阳猛然从梦中惊坐起,喘着气,额间尽是虚汗。
“殿下。”室外的未离推门进来,作揖道。
昨日礼拜就已结束,但尚阳却是破天荒地又在国寺中留宿了一宿。
尚阳怔怔地看着床角,半晌,她平息了呼吸,微阖上眼,“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是午时了。”
“午时……”尚阳低着头轻喃道,“该回宫了。”
“喏。”
尚阳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晋安殿的后院里执笙拿着匕首自尽于那颗她们儿时一同所种的柳树下。
她说了好多话,话里外话无非是想让执笙放下手中的匕首,她并不想让执笙死,这是她多年来就一直在为之努力。可执笙却不肯放,甚至到最后还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是这么问道执笙的。
“尚阳。”执笙还是这么叫道她,她记得她很多年前及笈便告诉了执笙她的闺字,她很想让执笙叫她瑾翊,她喜欢执笙那泠泠珠玉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叫道她的名字。就像在那个两人纠缠不休的夜里一样,执笙抱着她,魔杖了一样一直叫着她的名,“瑾翊,瑾翊,瑾翊……”
“我输了。”执笙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尚阳却勃然大怒,高声道,“你输了?你哪里输了?为了你,我下嫁到宁国府,又为了你,将你送上我那没用的弟弟的床。你说你输了——我才是那个输的最彻底的人!”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似乎梦里的她更能面对自己的真心,更适合做执笙的尚阳,“倘若你不是靖妃,倘若你没有怀上皇上的孩子……你早死了一万遍了!执笙,你不是爱我吗?爱我那就活下来,在这梁宫里,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啊。”
“可你不爱我啊……”执笙的声音那么无力那么委屈,对啊,可她不爱她啊,这样的陪伴,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爱你?”尚阳像是在问自己一样,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神色一顿,“我不爱你?”
她看着执笙手里的刀,冷笑道,“倘若我不爱你,又怎会为你谋划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