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要清扫战场一般, 夜雨倾盆。
很多人喜欢把雨描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和人的心情混杂在一块儿,再也分不出彼此, 但是对于此刻的明烛城来说, 雨就是灰色的、黑色的, 是雾气的颜色,是灰尘的颜色, 无论是蓝色的湖泊, 还是火红的残阳, 都被大雨给扫得干净, 能够留下来的,只有明烛城的灰色和天空的漆黑。
水痕在地毯上洇开来, 孟易觉这才想起要用灵力烘干自己。
血液经过大雨冲刷之后,剩也只剩下了衣角的一点。
屋子里寂静一片, 两人都没有开口,而季星成……季星成不在。
“你那边怎么样?”
终究是孟易觉先开口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 大部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虽然速度很慢、后勤保障也没有完全建立起来, 但是那支队伍的实力很强, 修仙者……少说有一万以上, 而且其中可观测到的至少有七个摘星层,以及一百多个危楼层。”
明晨一袭黑衣,显然是刚刚在雨夜中潜行归来, 她的发稍还有些湿润,但此时的她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孟易觉摩擦着手指,若有所思, 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明晨又一次开了口:
“怎么办?”
女人眉头紧锁, 只能勉强维持住冷静的样子。
“明烛城……大概还能再喘息一阵子。”
那群修仙者都是拿着工资、不情不愿上阵的,谁会那么拼命地替剑祖工作啊?
再说了,步思帷虽说是对着修仙界开战了,但她除了在战场上以外,也没滥杀过修仙者,甚至修习阵道、药道的那些人还可以在北境魔族所掌握的城邦中买到修仙界稀缺的、魔界所特有的产出,对于一般的修仙者来说,步思帷根本就没有触动到他们的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平时的那些仁义礼智信什么的,讲讲就算了,谁会心甘情愿地为这些卖命啊?
如果不是迫于剑祖的压力,他们早就作鸟兽散了。
但……只要真的上了战场,想必那群人就不会心慈手软,毕竟无论是谁都想着快点结束战争以免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要知道,修仙者最为看重的两个事情,一是道心,二就是时间,战争无疑会将这两样都抢走。
所以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修仙界甚至可以说都是实际意义上的和平主义者。
“季星成呢?”
刚刚她侦察回来的时候顺便趁着夜色去看了眼前线,孟易觉果然一直都是可以信任的,不过短短大半夜的时间,前线的修仙者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但既然前线的修仙者都已经被清除,季星成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守在那边,这种事交给专门的哨兵来做就好了。
他本应当回到城内同她和孟易觉一同商量战略的,但此刻,明晨却没有在这间屋子中看见哪怕一点他的影子。
“他……心情有些不好,现在在前线警戒。”
孟易觉垂睫。
她当然知道季星成为什么心情不好。
只是……
“啧!”
明晨突然非常大声地发出了一声啧声,简直都要把孟易觉给吓到了。
这也不能怪孟易觉,毕竟她所见到的明晨,无论是百年以前的模样,还是现在的模样,都不像是能如刚刚一般直接表达自己气愤的样子。
“他就一直这样自我纠结着吧,反正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
魔族的一张脸冷若冰霜:
“呵,真亏你还认为他能有什么改变。”
她讽刺地冷笑两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不怎么看得惯季星成?”
孟易觉犹豫着,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她那百年前与明晨短暂相处的时间里,明晨也和她提过季星成,但那时,明晨对季星成的印象似乎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提到季星成时,她的双眼总是亮的,那时的她……应该是羡慕季星成的吧?
孟易觉不知道,明晨从没有和她提起过那么心底深处的话,但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点,那时的明晨,说不定是在遗憾,遗憾为什么小时没有如季星成一样,南上中原,而这种遗憾,大多数时候,那个年轻的明家族长都不允许自己将其诉诸于口,只有在提起季星成的时候,孟易觉才能看见它的一点点边角。
明晨没有回话,只是眼睛看着样子颇有些为难的孟易觉。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直到真正和那个人接触了以后,我才明白你当时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他是个失败者。”
“一直都是。”
“?”
“没什么,忘了吧。”
魔族将头扭了回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对季星成是怎么看的,但我觉得这次他应该能自己处理好情绪的。”
“呵,”
女人又一次冷笑出声:
“一百来岁的人了,都已经上过这么多次战场了,还因为这种事闹小脾气?说着不好笑吗?他又不是不知道,付询非死不可。”
的确,付询和步云天非死不可。
他们如果不死的话,这只由杂牌修仙者组起来的队伍无法散去;他们如果不死的话,迟早有一天还会被剑祖给利用,变成步思帷的心魔。
……虽然孟易觉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但是当步云天浑身是血地倒在滂沱大雨中,向她恳求着让他再见步思帷一面的时候,孟易觉还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像是嫌恶、愤怒、恐惧、担忧……种种负面的情感混杂在了一起一般,让她就连心脏也感觉到不舒服。
都已经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再见她一面又能怎么样?
她很想这么说,但她却发现自己在惊雷一般的雨声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最终,这个和步思帷有着血脉联系的男人还是没见上女儿最后一面,就和步思帷的母亲一样,就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有给她。
他倒在了孟易觉的剑下,这是作为族长来说,最不光彩的死法之一。
“而且你……一向是利落地结束这一切的吧。”
直到看到孟易觉面色有些僵硬,明晨才猛然记起来付询也是孟易觉名义上的师父,虽然她不认为孟易觉会在意这些,但还是多言了一句作为安慰:
“他应该庆幸,不是程沉来施刑,如果是程沉的话,恐怕会把对方折磨到奄奄一息再杀了对方,还要美其名曰是见证‘人类死前的闪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易觉好像听见明晨在提到程沉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
像是要赶紧将脑中思绪清空一般,孟易觉接着这个话题说道:
“你和程沉,似乎现在关系挺亲密的?”
“呵呵,亲密,谈不上,你知道的,我一向看不惯她。”
的确,即使是在百年前的那段时光里,明晨看见程沉也是尽可能绕道走的。
……虽然当时孟易觉觉得是因为向明晨这样太过正常的人是无法和程沉那种修仙界疯子来往的。
“不过是……在方舟坠毁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带上我逃跑了,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无论是流亡、还是入魔。”
提到这段回忆,明晨的眸光明显黯淡了下来。
“……抱歉。”
孟易觉没有想过她也有这么一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道歉。
“不是你的错,还是别说这个了,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办吧。”
明晨又看了一眼孟易觉。
“如果想要抵抗修仙界的话,现在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把魔宫搬过来,但是步思帷现在的状态……等等。”
正说着,孟易觉突然停住了,愣了两秒后,转头望向明晨:
“你刚刚说,程沉,喜欢把人折磨到奄奄一息再杀掉?”
“怎么了?”
明晨皱眉,不知道孟易觉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孟易觉的嗓音中带着奇怪的味道:
“在你看来……程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指我不在的这一百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在你们和修仙界交战的时候,一般处于什么位置?”
“她吗?”
明晨沉思片刻,然后说道:
“她一直都是作为先锋和斥候的,我之前也问过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角色……”
“因为这样能最近距离观察到修仙者死前所爆发出的闪耀。”
孟易觉打断道,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吗?”
明晨不明所以,但仍旧是点了点头。
“是……是啊……她一直都是这样,那这次为什么……还有之前那次,也蹊跷得很,他是怎么进来的……魔宫的守卫真的有那么松懈吗?不应该啊,明明有结界……”
孟易觉索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在室内踱来踱去,嘴中念叨着些明晨听不懂的话。
正当明晨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孟易觉却将头猛地抬起。
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明晨:
“你没有在那支队伍里发现剑祖,对吗?”
“是,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擅长情报收集这个工作,毕竟以前这都是由程沉来做的……”
“那一直跟在剑祖身边的那个药道呢?”
“……没有。”
伴随着一句“没有”落下,诡异的静默在屋内散开,同逐渐升温的不安混杂在一起。
孟易觉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最终抬起,重重落到桌面之上。
“艹!”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她就知道程沉这二五仔绝对有问题!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自己要求去守那半点事没有的慕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