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魔宫其实并不是出于居住的目的被建造的, 步思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它昏沉、黑暗、可怖,身体由坚硬的砖块构成,血管里流动着无数人的魔力。
曾经有数不清的鲜血流淌在它的身上, 全都一点一点地被它所吞噬。
那个时候, 步思帷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大殿的高位之上, 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
对于魔族来说, 她是暴君;对于修仙者来说, 她是噩梦;对于那些听闻过她名号的人来说, 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魔族。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 这样的一个人,会在某天, 垂首跪伏,用膝盖丈量原本属于自己的宫殿。
石砖是冰凉的, 她从小就知道。
她曾经无数次的屈膝,对着师长, 对着亲人, 对着天地, 后来她成为了魔族, 没有人再能让她屈膝。
骨头撞在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因为她想要用这声音去博取用着冷漠双眼俯视着自己的那人的同情, 仅仅只是因为……她有些……太过于激动了,就连身子都在颤抖。
“快点。”
她催促道,脸上染着和故作凶狠的语气相去甚远的红晕。
手下的肌肤要比石砖火热许多——那是自然的, 毕竟孟易觉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温度, 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灼伤他人的温度。
然后是味道。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萦绕在鼻尖,盘桓在舌面,再从唇角落下,融进她的身体,化为她心脏中的一部分血肉。
如同陷入了柔软泥泞的沼泽中一般,恍如迷失在了梦境中的世界一般,就连声音也在渐渐远去,只剩下了触感和味道。
——直到孟易觉说不上温柔地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步思帷的眼前才重新出现了景物。
她的脸。
那张脸上出现了以前她从未看见过的表情,如此生动,如此鲜活。
眼角的泪痕还没来得及被擦拭掉,便已经由娇媚转向了隐隐含怒的娇嗔。
孟易觉看着步思帷那双迷蒙的美人眸、润红的双颊,还有唇边暧昧的水色,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好气啊,这种感觉,明明是自己爽了,为什么感觉就是好气呢,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情,孟易觉当然不可能给步思帷什么好脸色。
“不要……得寸进尺。”
话说出口的时候还带着调整不过来的喘气,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孟易觉当然没有忘记刚刚步思帷是怎么跟失了魂一样将她所有说出来的话都抛诸脑后的,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一边按着她的头一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承受着能让生理性泪水不受控涌出的快感的。
身后是冰冷的石制,身前却是柔软的触觉,让人多少在沉迷之中……又有些难以说出口的清醒着的堕落感。
步思帷看着孟易觉,像是还没有完全从梦中苏醒,舌头不自觉从微张的口中伸了出来,轻舔着唇角。
“上来。”
孟易觉冷冷地下达命令,就好像刚刚那个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以防不妙的声音泄露出去的人不是她一样。
纵使已有百余岁,但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仍旧表现得青涩朦胧的美人乖巧地爬上了那张冰冷而坚硬的椅子。
魔尊的高位足够宽大,容下她们二人并不困难,但偏偏步思帷就要撑在孟易觉的身上。
一片阴影覆压下来,从这个角度,孟易觉甚至可以看见步思帷正在微微滑动的喉头。
昏暗的光线总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有种在干什么坏事的错觉,叫人心下不宁,孟易觉也不能免俗。
纵使心跳如鼓擂,她仍旧尽力强装淡定,将开口时还有些颤抖的声线捋直道:
“腰,会动吗?”
“……会。”
步思帷的声音中同样带着紧张和隐秘的兴奋感,这是孟易觉第一次从“魔尊”的身上感到好似活人一般的情感,这多少给了她点安慰,于是她挑眉道:
“那就好好动起来,要是让我不满意的话,就扔了你。”
或许是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愉悦的缘故吧,孟易觉用上了以前很少用过的调笑口吻,但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玩笑,能在之后为她招来多大的麻烦。
她也不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与她亲密交缠在一起的步思帷之所以会身子一僵,并不是因为紧张的,而是因为对方把这句话当成认真的了。
——
“唔——”
天光无法透进的地宫中不分昼夜,所以孟易觉在地宫中的休憩很容易就变为昏天黑地的睡眠,在她代理魔尊的这段时间里,她倒是通过操纵生物钟养成了每天只睡那么几个小时的好习惯,但不知为何,今天她的生物钟就好像一点作用也不起一样,就任凭她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孟易觉窝在温暖的被窝中,缩成一团,睡意惺忪,没有一点想要起床的意思。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这一瞬间,无情道的眼睛猛地睁大,睡意荡然无存。
步思帷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怎么了?”
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孟易觉心头逐渐攀升的不好的预感。
步思帷从不远处的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担忧地望着明明刚刚还在好好睡着,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的孟易觉。
“做噩梦了吗?”
她走到床前,一直暴露在空气中,有些许凉意的手摸了摸孟易觉的脸颊。
或许是一直窝在被子里的缘故,孟易觉现在的体温很高,步思帷的手一贴过来,她就不自禁因为那股寒意打了个颤。
记忆顺着这阵颤栗流进因为睡眠而不甚清晰的大脑之中,又带来了新一轮温度的攀升。
孟易觉不自在地避开了步思帷的手。
“别突然贴过来,好冰。”
“是吗?抱歉。”
魔尊低下了头,可怜兮兮地搓着自己刚被人说完的手,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它回点温。
这下子对方看上去又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了。
孟易觉一贯看不惯对方这个样子,现在更看不惯了,倒不如说,这副样子总能让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
那个时候步思帷也是这副表情,哭着亲吻她,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去取悦她,不发一言,却在每个角度都在恳求着孟易觉让她不要抛弃她。
虽然孟易觉不知道步思帷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浓重的不安全感,一开始,她还会安慰似的迎合她,但是时间拉的越长,她就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步思帷的字典里就好像没有“暂停”这两个字一样,要知道,当时孟易觉下命令也不过只是一时兴起,她也没有打算变得那么……靡/乱,但偏偏……
到了后面的时候,孟易觉甚至连对方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珠的感觉都感觉不到了,只留下了一片空白的大脑,如同被拖入了深渊一般,让人感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之感。
这些东西孟易觉越想就越不爽,所以她干脆将眼前正无辜地盯着自己的女人一把拉到自己面前,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照着昨晚咬过的地方又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嘶——”
人的咬合力在动物中也算是强大的,更别说孟易觉在咬她的时候根本没收着点力道,这一口咬下去,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搭配着昨夜的咬痕消去之后留下的淤青,让人怎么看着怎么惨。
偏偏当事人却不这么觉得,那张平白比以往都要艳丽的美人面在一瞬间疼痛的扭曲后,重又挂上了羞赧的笑意,就好像恋人不是在对她施加暴力,而是在对她表达爱意一般。
老实说,步思帷这个表现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有些瘆人,好在孟易觉早就习惯了。
大早上的,也没有什么动力起床,咬这一下已经耗费了孟易觉身上所有的力气,所以此时她干脆就把头搭在自己咬过的那块的地方,步思帷的肩头,让步思帷支撑着她的身体,自己百无聊赖地玩/弄着她披散下来的墨发。
步思帷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问道:
“要吃早饭吗?”
“不想动。”
“那我把早饭端进来给你?”
“你也不准走。”
孟易觉不满地戳了戳她的后腰,感情和她说的话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
“早饭一顿不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妈又不在。”
没被妈妈看着的修仙者非常有底气地说道。
“你那么早起来干什么,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孟易觉搂住步思帷的脖子,将她向床上带去。
纵使做过了亲密的事,面对这样坦率撒娇的孟易觉,步思帷还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现在,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撑在女人的身侧。
“总还……有事要干的。”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艹,我忘了我约了郑在野了!淦!”
看着一把就扔开了她,从床上蹦起来穿衣服的孟易觉,步思帷不免愣在了原地。
她这么快就失宠了?
“嘶——浑身上下都疼,你那什么破椅子,我今天就给它砸了!”
孟易觉一动起来就感觉到身上这仿佛骨头散架了一般的痛感。
事实证明,床的存在还是有其必然性的,有些事情还是床上干为好。
穿好了衣服,孟易觉这才有了闲工夫转过头来看自己身后的木头美人,对方一副被遗弃了的受伤样子,让孟易觉看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待在这别走,知道了吗!”
又一次口头警告了不听话的魔尊大人,而魔尊大人也乖乖地点了头,孟易觉这才离开了地宫,虽然她一点也不放心,总觉得步思帷会趁她不在搞些坏事儿。
孟易觉走后,地宫内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静之中。
这次她没有再布下淡蓝色的结界,或许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徒劳。
步思帷垂下眼睫,掩下眼中的情绪,回到刚刚坐着的地方,拿出那一小盒东西。
在美人如玉般的手指中所出现的,赫然是一颗药丸,与药鬼所留下来的,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