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好吗?”
灶台上, 小小的女孩踮起脚尖,探头探脑的样子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在她旁边,两只狗子也同样摇晃着尾巴, 一副等不及了的样子呜咽着。
“再等等, 再等等。”
孟易觉哭笑不得,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它们了,就好像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魔界确实没什么好吃的, 步思帷来之前这边甚至还在茹毛饮血。”
九九就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样, 张嘴便说道。
提到步思帷, 孟易觉没再言语, 只是默默地将锅中的菜装入盘中,再轻巧地放到大白的头上。
鼻尖全是菜香, 大白高兴地嗷呜一声,运起灵力稳稳当当地就把菜顶起来走了。
作为一只听话的狗子, 它是不可能在送菜的途中偷吃的!除非忍不住……
可是一旁的九九表现得就没它那么欢欣雀跃了。
小小的人儿皱起眉头:
“又是这样,一提起步思帷你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有不高兴吗?”
孟易觉转过身去, 将干净的水倒入尚且留有余温的锅中。
“你看!你这样还不叫不高兴叫什么?”
九九用力伸着胳膊, 想要将孟易觉向下弯曲的嘴角变成上扬, 孟易觉向后一仰, 轻而易举就避开了九九的动作。
看到孟易觉这副模样,九九不免有些生气:
“也不知道你们俩在搞些什么!明明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现在还搞得跟已经要分手了一样!”
“停。”
孟易觉及时打手势叫停了九九, 避免她说出更不对劲的话来:
“我俩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这一说?”
她拉着九九的手将九九往餐桌那边走,想把九九飘走的思绪带回到餐桌上, 可惜九九不承她的情,以往最喜欢的那些食物她看也不看, 就直勾勾地盯着孟易觉:
“别用这种理由搪塞我,我已经不是一百年前那只单纯的小狐狸了。这种话骗骗兄弟也就得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你从哪儿学会这么讲话的?”
“不用你管!”
小狐狸骄傲地挺起胸膛,在魔界的五十年里,她什么事情都没得做,只好叫步思帷手底下那些人天天给自己买些个话本子看,看着看着她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虽然说的不是那么好听,但是九九话中的意味却是灼灼的直白,就差指着孟易觉鼻头质问她为什么还能安安稳稳在这边做饭而不去找步思帷了。
“孟易觉,她等了你有百年之久。”
九九正色道。
孟易觉很少看见小狐狸露出这般正经的神色来,下意识放开了手,看着她那双格外认真的兽眸。
她抿了下唇,有些难以启齿:
“我有些……害怕。”
词句轻轻从她的唇间吐露出来,带着颤抖的音色,比一百年前她在吞海的床前所说的“害怕”还要真挚许多。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她总是无所谓的,但是面对步思帷……她……
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握成了拳状,手心中带上了淡淡的潮意。
“有什么好害怕的?”
一直陪伴在步思帷身边的小狐狸自然是不懂孟易觉在担心些什么的。
“就因为她变了?就因为她现在是魔?”
她在说这话时,内心不自觉便染上了失望。
在她心中,孟易觉从不会是在意这些的人才对。它们是妖,可孟易觉不还是爱着它们、同它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吗?为什么魔……就不行呢?
再说了,就算步思帷入魔了……她也从未改变过。她把它们接到魔尊的宫殿来居住,任由九九为她化妆,对它们报以最大程度的纵容,就算是面对冲着她拔剑的季星成,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这难道还不够吗?
魔尊只是她的外在,她的内里永远都是那个会在封雪峰的小屋中,柔柔地对着它们笑的步思帷。
这难道还不够吗?
一百年的时间太长,长到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一百年的时间又太短,短到海无法枯、石无法烂。
那孟易觉呢?孟易觉改变了吗?孟易觉……还能够相信步思帷吗?
“你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看出了九九心中消极的想法在堆积,孟易觉赶忙向前一步,拍了拍九九的脑袋,解释道:
“我怎么可能因为步思帷入魔了就对她有意见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来魔界干什么?”
还好。
九九舒了一口气。
还好孟易觉还是孟易觉。
然后她又歪头问道: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
孟易觉张了张口,可却只吐出了几个音节:
“……步思帷给我的感觉……很陌生……我不知道这一百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她……她好像长高了,还化了妆,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而且她不用星倾,也不愿意和我接触,我觉得……或许,她已经放下了……也说不定,毕竟……”
毕竟,是她自己说的,一个月之内,如果她不回来的话,就让步思帷把她当成一场梦。
现在,一百年过去了,或许她早就变成了一道已经愈合了的伤疤,难道她现在,要生生地再将那道伤疤给揭开吗?
本来就是她毁约,难道现在,她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再去搅动对方早已受过一次伤的心湖吗?
那种事情,真的是她应该做的吗?
九九瞪大了圆圆的杏眸,怎么也没有想过一向我行我素的孟易觉能够说出这种没有自信的话来。
太过震惊,她不由得踮起脚,不轻不重地拍了孟易觉的脸两下:
“说真的,你真的是孟易觉吗?”
“?”
“不是什么其他东西假扮的?”
孟易觉有些搞不懂九九在说些什么。
“我认识的孟易觉可不会说这种鬼话。”
九九的眉头皱了起来:
“要说到陌生,不应该是你对步思帷感到陌生,应该是步思帷对你感到陌生才对吧!”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
此刻的孟易觉显得如此呆傻,以至于九九都重重叹了口气:
“你一言不发地消失,又一言不发地回来,没有人知道你这一百年去哪儿了,都这样了,步思帷都没质问你,直接就把你带回了魔界,你还在想,她是不是已经对你释怀了?”
“依我看,你不该觉得步思帷改变了多少的,你应该想想看自己是不是改变了!”
孟易觉愣住了,唇瓣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此时脑内天人交战,直直都快把大脑给搅成了一片混沌。
九九看到她这副样子,又叹了一口气:
“你其实是在闹别扭吧。”
“我?!闹别扭?!”
孟易觉指着自己,不自觉叫出声来,脸上起了一阵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嗯,毕竟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喜欢闹别扭。”
九九老神在在地点点头,看上去像是个少年老成的幼女:
“以前可是发生过那样的事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小事,比如说你今晚做的菜我们吃少了,你就开始闹别扭了,也不管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之类的。面对步思帷的时候,你闹的别扭就更多了。你说实话吧,你之所以说你对步思帷陌生了,是不是因为她这一百年来的经历你都不清楚,再加上她不用你给她的剑了,所以你闹别扭了?”
“你……”
孟易觉脸上急剧升温,却偏偏又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有意识到你其实在闹别扭吗?还是说你觉得你闹别扭闹得很隐蔽所以我们都发不现?”
九九此刻的眼神真的像极了那种看破了世事的智者,而不像是她一直所表现出来的可爱小女孩的样子。
她双手抱臂,一句又一句直戳孟易觉的心窝子。
其实,她没有说错。
孟易觉的确就是在闹别扭。
因为步思帷没有用“星倾”,因为步思帷避开了她的手,因为一百年来的步思帷她全都不了解。
步思帷离她远去了。
她和步思帷现在的关系就如同狗尾续貂一般,令人尴尬。
孟易觉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她又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任性,一切,她想要步思帷表现出来的东西,都不过是她的任性,而这份任性,并不是她一个不声不响离开了步思帷一百年的人所应该要求的 ,所以她一直在逃避。
九九看得很透彻。
直到这一刻,直到真正的孟易觉从她那冷漠的外壳中显露出来以后——九九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真正地落了地。
耳旁已经传来了两只狗子催促吃饭的嘤嘤声,但九九的心情却是一百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
一个不注意,她便笑出了声:
“孟易觉,说实在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很任性吗?想修无情道就修无情道,想打步云天一巴掌就打他一巴掌,就去和梁旅落干就去和她干,怎么,现在知道学乖了?”
“……你在怂恿我。”
孟易觉缓缓地低头,看向九九那双藏不住兴奋的兽瞳。
“当然,毕竟我可是狐狸精,就是干这行的!”
九九不无骄傲地舔舐了下唇角,那副姿态,与她那张可爱的脸明显地不相称。
良久,孟易觉僵硬的身子才动作了下:
“……她在哪儿?”
“不知道,但她应该就在这座宫殿之中,躲着不敢见你,你自己找找吧。”
“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你应该知道的。”
“又开始闹别扭了?”
孟易觉扶额,不知道怎么把现在一个劲就认为她是在闹别扭的小狐狸给扭回来。
“算了,”
她摆摆手:
“我自己去找吧。”
反正以摘星层的感应能力,别说是这一栋宫殿了,就算是一整个魔界,也不在话下。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也不管满桌的饭菜,灵力溢出,就这么打算行动了起来。
“啊,对了。”
九九在她身后叫住她:
“她那妆是我画的!好看不?”
小狐狸语气里的骄傲几乎无法掩盖。
那可是她最满意的一版,完美突出了魔尊大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你……”
孟易觉说不出话,或许她应该先担心担心九九的精神状态,问问她是不是在暗无天日的魔界憋坏了。
但是……好看……的确是好看的。
脑中迅速闪过魔尊艳冶的面容,带着动人心魄的色彩。
只在下一刻,孟易觉便逃也似的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