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思帷, 当年那件事,的确错在我们,这么多年过去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当面谈谈, 对你说声抱歉。”
剑祖的话语听上去一如孟易觉第一次见他时那般的诚恳, 如果有不了解前因后果之人在场的话,八成会为这位长者的心胸之宽广而倾倒, 但很明显, 这些话步思帷一点也听不进去。
那只比百年之前还要苍白许多的手将止水握得紧紧的, 举起, 巨大的灵力漩涡被制造而出。
魔尊的灵力仍旧是美丽的,浅淡的白色中混杂着鲜血的颜色和点点的星光, 远远望过去,倒叫人觉得不像是什么杀人的利器, 而是美丽的晚霞,糅杂了黄昏的火焰和夜幕的星辰。
只是当那灵力被挥出的时候, 人们才会意识到, 这的的确确——是杀人于顷刻的武器。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没有打到及时躲开了的剑祖身上, 又一次轰在了思齐宗脆弱的护山大阵上。
护山大阵的屏障闪烁了两下,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只是光芒已经忽明忽暗, 大有原地罢工之势。
即使被步思帷用武力强行打断,剑祖脸上也没有显出半分难堪的颜色来,很明显, 无论是他,还是修仙界, 都已经习惯了步思帷如此粗暴直接的做派。
“闭嘴。”
女人的红唇中轻轻地吐出这么两个字。
“我们本是同宗,如今的我,也不敢以你的长辈自居,但我还是想要说一句——”
“闭嘴。”
轰——
“步思帷,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你的父亲为你一夜白头——”
“闭嘴。”
轰——
“你本可以成为这修仙界最闪耀的明星,以更加温和、有效的方式实现你心中的那个修仙界,思齐宗会永远站在你的背后,只要你——”
“闭嘴。”
轰——
这一次,狂躁的灵力终于轰到了老人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只不过早在抵达他的身体之前,就被他的剑意所切碎。
“你还真是——”
老者扶了扶额,似乎拿这位出于自己宗门中的魔尊没有办法:
“只会对孟易觉有关的事情起反应,其他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先前许许多多次的尝试都已经足够证明,现任的这位“魔尊”根本就不会听别人说话,更别说是在她心里已经拉进了黑名单的修仙界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剑祖会认为步思帷比梁旅落还要难搞多了。
打又打不死,无论再打多少遍她最后都会爬起来;说又说不动,这位魔尊就像是开了屏蔽器只能听见“孟易觉”这三个字一样。
果不其然,说到“孟易觉”三个字,魔尊才又一次有了反应:
“她在哪?”
在战场之上,她从来无心与敌手说哪怕一句话,特别是那些满怀自信想要打动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她的心很脆弱,脆弱到只要是孟易觉的一点遗尘就能将其摧毁;但同时,又很坚硬,坚硬到什么东西都无法钻进来。
“你很想见她,但你真的想过吗,她真的愿意见现在的你吗?”
魔尊的眼睛骤然睁大,手指的力度蓦然加大,就连止水的剑柄都快要给她捏出了裂痕,要知道,那可是郑在野刚刚才用珍稀材料为她换的,就是怕她一打起来疯到把剑给弄断了。
“闭嘴!!”
她几乎是嘶吼着叫出了这句话,原本便狂暴的灵力变得更为疯狂,不顾一切地朝着剑祖涌去。
老者狼狈地躲闪着,唇上却不觉勾起了一丝笑意。
“唉,”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穿过如同龙卷一般的灵力,准确地传入步思帷的耳中:
“她真的喜欢过你吗?她所喜欢的你,现在还存在吗?步思帷,人不是物品,不是你要去了,就能为你所有的。”
乍一听上去,就如同长辈对晚辈谆谆的教诲一样。
步思帷双眼发红,嘴唇被撕咬到流血,无论他说什么都行,但是只有这点……只有这点……
就连她麻木的内心也在恳求,不要让她听到这么残忍的话。
“我就是她的东西,她来要回她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突兀的声音,在战场中央响起,让大打出手的两人都不自禁停下了手。
孟易觉摆摆手,淡蓝色的灵力轻而易举就将空气中还没有消散的、极其危险的灵力扫开。
她抬起眼帘,百无聊赖,就好像在宣布什么既定的事实一样:
“我说,我是她的东西,你听清了吗?现在,我要跟她回去了,这么在意人权的剑祖大人肯定不会反对的,对吧?”
老者的眼睛微微眯起,但却没有露出被打脸的窘迫模样,反而是微笑着,一派大方:
“药鬼已经都和你说过了吗?”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步思帷现在……可是魔尊,你前不久可才杀死过一位魔尊。”
“我杀的是梁旅落,而且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自爆的,不是我杀的,还有,拿一百年当不久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关你屁事。”
“我关心你,难道也不可以吗?”
“不行,滚。”
匆匆从封雪峰上赶下来的孟易觉还没来得及喊停,就听见了剑祖说的那般伤人心的话。
给她听得那叫一个心里头冒火。
什么玩意,也敢评判她和步思帷之间的感情?不要太自以为是好不好。
自然地无视了剑祖,孟易觉踏空而行,直接就站到了步思帷的旁边,握住她的手腕,语气稍微有些不耐烦:
“走不走?还是说你想继续在这边耗着?”
如果仅仅只是暴揍剑祖一个人,那孟易觉肯定没什么意见,甚至还会加入步思帷的行列,但是她一想到一路飞过来时看到的,那些弟子们仿若世界末日般惊恐的表情,就觉得心中一阵阵烦躁。
就算这几天那些弟子看见她就跟看见了瘟神一样,但总归她们是无仇无怨的,孟易觉死……不是,走的时候,他们估计还都没出生呢。
再这么打下去,思齐宗的护山大阵破开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到时候要是殃及池鱼了……那是孟易觉所不愿意看到的。
步思帷仍旧直直地看向前方,没有偏头向孟易觉,像一块木头一样,没有生气,孟易觉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手圈住的那片皮肤,冰冷而僵硬,简直不像个活人。
但偏偏,当孟易觉抬头望去时,却又看到她那张昳丽的脸,比百年以前还要……孟易觉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她所能够想到的、用来描述这张脸的词似乎都比较……不堪入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魔界有这样一个传统,当上了魔尊就得化化几乎可以说是反派专属的魅惑妆。
此时的步思帷也是如此,眼尾沾上了红如火焰的晚霞,末端微微勾起,有如一把小勾子,不过一眼就能将人的心魂神魄都勾到九霄云外,那红唇上不知怎地,也抹上了红如鲜血的胭脂,叫人看着便……遐想联翩。
魔尊大人即使绷着一张脸,也完全没有办法遮掩那张脸本身所具有的魅力,反倒将靡丽和冷清中和得极好,更显出一派诱惑来。
孟易觉盯着她的脸,几近出神,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步思帷的手腕从她的手中挣脱了。
步思帷一言不发,就连一眼也没有再施舍给剑祖,直接就化为了一束光线,没有半分留恋地走了。
而孟易觉,她只感觉身后似是被步思帷的灵力温柔地推动着,也化为了一道光线,离开了这个她长大的地方,不知要去往何方。
景色流转之间,步思帷永远在她前方半步,一步之遥,却又远若天涯。
孟易觉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空着的左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就好像……是步思帷有意在避开她一样。
无情道猛地抬起头,看向魔尊飘散的墨发。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从见面以来,步思帷从来没有,哪怕一次,将她的视线放在她身上的。
——
魔尊走后,原本寂静沉静的思齐宗又恢复了活力,山门之中原本还在紧张兮兮避难的弟子们纷纷活动了起来。
“这也太恐怖了,我都快吓尿了。”
“我都不敢抬头!”
“所以说坊间传闻……其实是真的吗?”
“你管那叫坊间传闻?那不就是真相吗?只不过受魔尊压迫,才不得不改了说法罢了。”
年轻些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讲,他们大多才十几二十岁,还没有见过步思帷最决绝的那段时间,因此还有些胆量敢在背后议论这位魔尊大人。
“唉唉,只能说是世风日下,天玄联盟竟也不敌化外魔族,只得任凭真相被埋没,礼义廉耻究竟该何去何从啊!”
有忧国忧民的弟子感叹道。
不过很快,他的这股劲就被年长些许的师兄师姐给掐灭了。
他们严厉喝道: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更不要被我们发现有哪怕一个人,在外抹黑珏瑷尊上的名声!若是被发现了,逐出门去,永不得入我宗门!”
听见这话,刚刚还议论纷纷的弟子们纷纷缩起了脑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门中那般庇护在坊间传闻是“无情无义无仁无爱,同前任魔尊同流合污,还和现任魔尊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珏瑷尊上,但最终还是自己的前程重要,也没有人敢再说上那位珏瑷尊上哪怕一句话。
而在弟子们所看不见的云端之上,老者的眉宇之间,所显现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忧愁之色。
药鬼站在他的身后,陪他一起望向远方。
“时间已经不多了,世界正在走向灭亡。”
老者喃喃自语道,似是说给药鬼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孟易觉的回归,是世界的意思。”
“这是为了自保吗?”
药鬼终于插了一句话。
“应该是,毕竟上一次的危险,也是孟易觉解决的。”
“我们本以为无情道是这个世界的隐患,没想到将无情道消灭以后,世界还是不能恢复健康。”
老者没有理会药鬼的插话,只是继续他的喃喃自语:
“这一次,孟易觉是不是还能……解决掉这个世界最大的危险呢?”
“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