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搞得?我才几天不在你就把自己作弄成这个样子?”
孟易觉挑了挑眉, 语气是一如既往地任性。
那人没有回话,默默地抽出剑来。
“你,对着我拔剑?”
旧友重逢的氛围迅速冷却了下来, 孟易觉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 季星成会一言不发地对着她拔剑。
用的还是一把破破烂烂、奇形怪状的剑!
明明几个月前他用的剑还是孟易觉亲自为他向郑在野预定的!结果她就走了几个月这混小子竟然就不认人了!
无情道此时都快要气笑了。
她随意地举起手,刹那间, 刚刚才消散的淡蓝色星辰又一次充塞了整条狭窄的巷子。
看到这熟悉的动作以后, 季星成眼中的动摇愈加深了, 但他从来没让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撼动过自己手中的剑。
“妖孽……!”
他低声念道, 然后后足一蹬,如同一道纯白色光线一样便飞射了出去, 手中的剑直直命向孟易觉的命脉。
“妖孽?!”
这一声自然是完完整整地让耳朵很灵的摘星层给听到了,她简直不敢置信, 季星成这小子现在不仅敢拿着剑对着她了,竟然还敢说她是妖孽!究竟是谁教他这么讲话的!
手中灵力倾泻而出, 当即怒吼着涌向凌厉的剑道……
事实证明, 你老子永远是你老子, 不管什么时候季星成都拿孟易觉没法子, 即使是就算他也已经升到了摘星层的现在,他也只能乖乖被打趴下。
“你这家伙……”
孟易觉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臂上被他那柄古怪的剑给划出来的伤口包扎上,一边不满地抱怨着。
“竟然一见面就弄伤我, 我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就突然冲上来,搞什么啊, 难不成你不是季星成,只是某个和季星成长得比较像的人?”
淡蓝色的灵力抓住他的头发, 将他的头给强硬地抬了起来,一如孟易觉曾经常做的那样。
很不尊重人,但却很有威慑力。
孟易觉细细端详着这张脸。
“不应该啊……这就是季星成的样子啊……虽然壮了很多,还莫名其妙留了胡子,但这就该是季星成的样子啊……你说真的有可能吗,世界上有这么相似的事情,比如说你和季星成不仅长的一样,剑法也极其相像这种事……也不可能是幻象,幻象不该直接上来就和我打,明明知道打不过我……”
“孟、孟易觉……”
就在孟易觉在那边胡乱瞎猜的时候,那被打得血流满面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沙哑的声音,和当年少年那清亮的嗓音完全不一样,再加上他那一头乱发和胡子拉碴的脸庞,怎么看怎么落魄。
“你是……孟易觉吗……”
声音中带着恳求,这让孟易觉很不解。
“我不是孟易觉还能是谁?步思帷吗?”
“你认为付询是什么样的人?”
“傻*。”
虽然很奇怪,但孟易觉对这个长得像季星成的男人还是留有着半分宽容的,因此愿意在对方已经被自己掌握了的情况下稍微回答对方两个问题。
季星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他现在这种感受。
失而复得?不,他不配讲这种话?重逢的喜悦?不,比这要强烈多了。
当他在明烛城的街道上看见闲逛的孟易觉的时候,他差点就以为那是旧日的幻影了。
旧日的幻影。
就如往日一般,就好像这一百年颠沛流离的时光都只是一场梦,他只不过是和孟易觉一起出来旅了个游,孟易觉让他带着九九去闹市之中玩,而她在宁静无人处等着他们,等到喝干了酒,他们就能一起再回到封雪峰。
然后步思帷会从夜色中走来,带着柔柔的笑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的心突然被疼痛所重击。
太过美好,不似现实,除了幻象以外他没有别的解释。
可他还是跟了上去,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不是幻象呢?万一不是哪个妖魔拙劣的演技呢?
在他的内心中,他始终无法把将他从深渊之中拉出来,又陪伴他度过了整个少年时光的孟易觉下达死刑,就算步思帷在逐渐绝望,他也没有办法绝望。
他知道步思帷已经疯了,就算面对着这张脸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剑插入对方的脖颈之中,但他无法做到,他就像步思帷说的一样,优柔寡断,永远只想着逃避。
那把斩杀了无数妖魔的剑最终还是下不去手,所以他被逮住了机会,打倒在地。
平心而论,那人下手对比起以前伤他的那些妖魔来说,并不算重,他完全可以抓住机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他没有,他心里怀揣着不可能的期待,期待她真的是孟易觉……
“……”
无声的泪落到了小巷沾满了灰尘的地面之上,打出了一个个圆点,就如同一场微观的雨一样,直把本还在观察那把划伤了她的那把剑的孟易觉吓了一大跳。
“你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谁见了她都喜欢哭,就好像打定了她见不得眼泪一样,这多少让孟易觉有些憋屈,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的确就是见不得哭嘛!
“孟易觉……”
“你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但谁都能从这些沙哑的话语中听出喜悦。
太好了,孟易觉回来了,那是不是说明一切都可以回来了?九九可以回来,步思帷可以回来,他的人生可以回来,他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在封雪峰上……
这个答案季星成想过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让他不敢去面对。
但不管怎么样,就算他所爱着的过往回不来了,光是孟易觉回来了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他将一百年都没能放下的心给放下了。
失去了孟易觉,他的未来就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变得黑暗、腐烂。
——
“你……真的是季星成?”
看在男人哭得那么真诚的份上,孟易觉勉为其难地把捆在他身上的灵力绳索给松开了。
说实话,她是不太想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就是季星成,毕竟季星成既不会把自己装扮得这么邋遢,也不会莫名其妙就对她拔剑。
她充其量承认这个男的是季星成的同位异素体。
季星成乖巧地点了点头,为他伤害了孟易觉而道歉。
孟易觉一脸嫌恶:
“说真的,你不是季星成吧,季星成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道歉。”
没想到男人看见她脸上的嫌恶后,反而高兴得笑开了,搞得孟易觉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完了,遇见M了。
“我真的是季星成,我们十岁就认识了,当时我天天追着你决斗……”
男人在那块儿用着沙哑的嗓音将他和孟易觉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娓娓道来,就算说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时代脸上也没有半分脸红,这反而让孟易觉更怀疑了。
说真的,区区几个月的时间,不至于让季星成变化这么大吧?
而且……通过刚刚的交手来看,眼前这个男人……至少都是摘星层。
可能吗?几个月时间?让季星成一下飙升到摘星层?
如果他真的是季星成的话……
原本才刚刚确定好的认知又开始在孟易觉心中摇晃。
摇摇欲坠。
她的心又开始变得不安。
“行了,”
她打断还在说个不停的男人,他也就这点和那个像是个清纯少男的季星成有半分相像了。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季星成,告诉我,步思帷现在在哪?”
眼前的男人沉默了。
“步思帷……她……”
季星成说不出口。
他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不伤到孟易觉的同时,又让孟易觉明白步思帷现在是一个什么处境?
他不确定,孟易觉是否能够接受现在的步思帷。
他也不确定,步思帷是否还愿意以现在的姿态面对还同以往一样的孟易觉。
他夹在她们二人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行了,你不想说是吧,那我问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这个可以。
季星成点点头。
“她还活着吗?”
季星成点点头。
“她还在封雪峰上等着我吗?”
孟易觉加重了“封雪峰”这个限定词。
季星成犹豫了片刻,最终又再次摇了摇头。
孟易觉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她耸了耸肩道:
“好,问题就这些,结束了。”
“不再问些其他的吗?”
“我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去看就行了。”
是的,她只要知道步思帷还活着,并且没再抱着对她的执念枯坐就行了,她只需要知道这么多。
外界的世界很广阔,只要步思帷愿意出门,执念就不会生长到她的血肉里,更不会成为她人生的一根倒刺,无时无刻地刺痛她。
孟易觉只需要这么多,她希望步思帷能幸福。
至于其他的……时间还长,没了梁旅落这个唯一威胁她生命的人,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看、去体验。
季星成又笑了。
“你老笑什么,怪恶心的。”
“没什么,”
季星成摇摇头:
“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一样,我很开心。”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就好像孟易觉走了很久一样……但还没等孟易觉沉下心来静静思考,季星成就猛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说道:
“有人来了,快走!”
“哈?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她可还没承认这人的“季星成”身份呢!
“求你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现在的孟易觉暂时还不能被步思帷看到,季星成无法担保已经疯了的那人会不会把她也当作是又一个装成孟易觉样子的谄媚妖魔给杀掉。
所以他的语气焦急中带了几分恳求。
孟易觉吃软不吃硬,恳求比强迫有用。
“和你走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
“把胡子刮了!”
孟易觉早就看不惯这人那邋里邋遢的胡茬了,真是的,明明季星成的脸最适合的是奶油小生路线,这人非要糟蹋它搞个什么魅力大叔风!
“好,可以,现在刮都行,我们快走!”
季星成作势拿起那把破剑就要往自己脸上刮,看上去就跟要自刎似的,让人哭笑不得。
——
摘星层的速度很快,等到来者赶到曾经发生过激烈打斗的巷子中时,两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兵士站在他们城主的近旁,看似是在坚毅地拱卫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实则双腿颤抖个不停。
谁都知道这位城主的手段,眼下……看来是他们赶来的太慢了,不知道城主这回……又要惩罚谁。
每个人都只能在心里期盼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谁知那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只冷冷一眼望过去,知道结果之后便拂袖而去,只等秋后算上总账,而是俯下身子,细细察看地上所残留的灵力痕迹。
“季星成……还有……”
城主大人喃喃自语道,周围的兵士们都恨不得将耳朵紧紧封上,这样就不会因为错听了什么东西被砍下耳朵了。
“淡蓝色的灵力?”
她站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低声念道:
“看来,下次见面的时候,终于有东西可以说了。”
女人抬起头,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并不阴暗,也不凶狠,甚至可以说是阳光的,但偏偏是镶嵌于之上的那双眼睛。
黑沉沉的,像一潭酝酿着风云的池水,横亘着长达百年的苦痛与绝望。